横竖这理工一科只为工部取仕,影响不了进士科取仕。除却部分当真是顽固到骨子里的人之外,旁人逐渐也就偃旗息鼓了。先前谢青云还曾为此而松了口气,觉得自个儿也算是因此解脱了,欢喜得恨不能亲自送这些学子们一程。万万没想到,他当初的一念之差居然成了真。这下可好,这何止是送一程啊。这是要他送全程啊!理工科学子们多是平民百姓出身,知晓读书机会来之不易,又自觉才疏学浅,因而即便是在路途中也没有过半刻放松。谢青云几乎日日清晨都是在学子们的读书声中醒来的。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备考会试的那段日子。只不过这一次,窗外传来的内容,大多都是他听不懂的东西。人送到了,进度也赶上来了,穆空青这个中间人自然也就功成身退了。看在穆空青的情面上,秦以宁名下的船队,是最先完成改造的一批商船。届时,距离大炎使团从广粤口岸正式出发,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使团得了永兴帝的授意,从津沽到广粤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到了广粤之后,又是补充物资,又是人员调度休整,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看得西方两国公使都开始思考,是否这样才是真正的大国风范。前头都这么不紧不慢了,如今在前往西方大陆的途中,自然也是不会着急赶路的。就在西方两国公使盘算了自家船上装载的物资,开始咬着牙请五皇子加快速度的时候,世界上第一支全部由蒸汽船组成的船队,从大炎津沽口岸出发了。以穆、范、覃三家为首,近百钢铁巨兽吐出股股浓烟,悠远的轰鸣声响彻无垠海面。穆空青批复完手头最后一份公文,放下笔,站在院中缓缓吐出口气。穆空青的视线投向东方的那片天空。哪怕他此刻身在京城,也能想象到津沽口岸如今当是一副何等壮观的景象。今日万里晴空碧蓝如海,砖瓦红墙恰似朝阳。可惜穆空青还得再等上几年才能有探亲假,不然他这会儿定然是带着一家老小,坐在今日出海的某一艘船上的。穆空青这想法一出现便停不下来了。海外他如今暂且去不成,那城外还能去不成吗?穆空青在回府的路上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谋划,过几日休沐,他就要同家里人一起去城外散散心。然而穆空青回府之后才发现,这偌大一个穆府,竟只有秦以宁一个人没在收拾行李。面对穆空青的震惊,秦以宁忍着笑同他交代道:“是这样的,阿柳准备去广粤点人手,筹备去海外办厂一事。”穆空青点头:“这我清楚,这丫头回京城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事的。可爹娘这是去做什么?”难不成是亲子游上瘾了,要同穆空柳一块儿去广粤?秦以宁正要答话,便瞧见一个侍女正托着几个纸包往后院去。秦以宁见状忙将人叫住,嘱咐她去将孙氏常用来敷脸的药多备几副,而后才同穆空青解释:“二姐今日来了信,说是她听闻南洋有一种奇特的树,可以医治疟疾。预备同医术更加精湛的大姐一起去往南洋,寻一寻这神奇的树。”“爹娘先前在广粤时便有出海之意,只是顾及阿柳和二姐的生意,这才耽搁了,后头也一直都未曾提起。”秦以宁笑道:“如今二姐来信说欲要往南洋去,我想着爹娘也惦记许久了,不若就与二姐同行,也好有个照应。”穆空青今日刚为自己不能出海而感叹,回府便得知自家除了自己貌似都能随时出海,这苦闷劲儿就别提了。穆空青闷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重点来:“二姐说她寻到医治疟疾的法子了?”秦以宁眨眨眼,将穆白芍寄回来的信件递给穆空青:“信上说是一棵树。我也不懂医,不知这究竟是什么。”穆空青震惊。治疗疟疾的树,那不就是金鸡纳树吗?第138章 一个船厂金鸡纳树的树皮可以制成奎宁,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金鸡纳霜,乃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要是穆空青没记错的话,这树的原产地, 应当是在南美洲。而且, 在他原本的时空中, 这树是到了近代才被引入东南亚一带栽培的。不过想想如今大炎都种上土豆番薯了, 金鸡纳树被提前带到南洋,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穆空青的指节在桌面轻轻敲击。这倒是提醒他了。如今说是巫医百工皆尽归属于理工科, 可眼下学子们学习的内容,按后世理化生三大科目来看,确是只有物理一项的。以大炎当前的科技发展水平来看,研习化学还为时过早。但生物却是已经有了头绪。这个头绪也不在旁的地方, 正在穆白芷身上。穆白芷自打得了显微镜之后便一直云游在外,已有许久未曾回过京城了。穆空青知道她一直都在研究微生物学,所以玻璃坊每每制出更新更好的显微镜, 也总要差人去给她送上一份。据穆白芷传回家中的信件可知, 她如今已经在不同的动植物身上,发现了不下百种微生物, 并将其按形貌特征分类整理成册。这不就是现成的教材吗?也别管这些东西教起来是否能成体系, 总得先将头开了再谈其他。穆空青素来不敢小觑他人资质,也不会仗着自己多了一世记忆便自命不凡。一切学科都是从无到有逐渐发展成型的。如今学子们学的东西确实粗糙,但焉知现在学习这些粗糙知识的数百人中,不会有那惊才绝艳之辈, 凭借自己学到的知识,钻研出更加精深的学问来呢?穆空青不确定穆白芷有没有这个开班讲课的心。毕竟如今大炎风气虽略有开放,但对女子出面开班授课之事也是闻所未闻。况且穆白芷的志向,素来都是无拘无束云游四方。穆空青想了想, 提笔将此事写在了信件上,交给穆老二和孙氏带给穆白芷。穆家这一家子,从不像旁的富贵人家一般,日日困在宅院中。穆府从穆老二和孙氏,到秦以宁和穆空柳,都是惯于出远门的。穆空青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是实打实的功绩。他的岳祖和座师又都是当朝阁老,他岳祖秦老大人还隐隐有了首辅之势,这靠山不可谓不硬。更别提穆空青自己就是正三品大员,身上还有个超品伯爵位了。如今的穆空青,有至交几人便足矣,用不着靠些表面交际来维持人脉。不过分长袖善舞于他而言,反倒是好事。也正因如此,穆空青的亲眷才不必今日赏花明日赴宴,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从前穆空青还忧心穆老二和孙氏来了京城,时间一长,是否会觉得孤寂无趣。如今二老外出游玩上了瘾,穆空青反倒松了口气。他去了趟二老的院子,回来时便见秦以宁笑盈盈地看着他。穆空青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问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秦以宁单手支着下巴,不答反问道:“你去见爹娘,爹娘可曾同你说过什么吗?”穆空青被她问得一头雾水:“说什么?左不过是嘱咐我在家好好的,注意身子什么的。”秦以宁长长地“哦——”了一声,重复道:“注意身子啊。”穆空青看秦以宁那意有所指的模样,硬是卡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穆空青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爹娘这又是想的哪出啊?”穆空青十七入仕,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秦以宁甚至还比他小些。在他看来,这个年纪尚未成亲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自然不会为子嗣的事情着急。可穆空青却忘了,这事儿放在旁人眼里,那可就是穆空青和秦以宁成亲近十载,秦以宁都无所出啊。最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秦以宁十载无所出,穆空青竟也半个妾室都没往家抬过,连那花楼教坊也不见他去逛。有那嘴碎的,就偷摸寻思怕不是穆空青对秦以宁情根深种,即便秦以宁不能生他也不愿碰旁人。再不然,总不能是穆空青自个儿不行吧?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嘀咕,穆空青是一点也不知晓的。一来穆空青对外人素来不假辞色,同他不熟的不敢调侃,同他熟悉的也都知晓是穆空青自己暂时不愿要孩子。二来么,自然是有秦老大人摆在哪儿呢。以秦老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寻常宗室都不敢轻易开罪,有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光明正大地编排秦以宁?穆老二和孙氏倒觉得穆空青不纳妾才是正常的,可这总是没个孩子,他们心里也急。他们憋不出旁的话来,也只能嘱咐他们夫妻俩注意身子。穆空青这几年少有清闲的时候,自然察觉不到二老的小心思。秦以宁在家中的时候多些,这才能琢磨出穆老二和孙氏说这话的隐晦意思。其实,这两人对彼此都有欣赏之意,又日日朝夕相处,心动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早在几年前,穆空青与秦以宁便正常同房了。只不过他俩都自觉尚有要事在身,无暇顾及孩子,这才一直都注意着,没有闹出人命来。秦以宁两手一摊:“爹娘也不容易,可眼下实在是抽不出空档。我寻思若是真不成,不若我出去躲躲,将老师家的孩子接来?”穆空青头痛道:“老师不会同意的。”要是穆空青如今是个寻常小官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