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淡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裴迎的手倏然放在他后脑勺。她又凑上来,贝齿又咬了他的嘴唇一口,像是不满意方才的浅尝即止。当她的舌尖抵出来,触到殿下的嘴唇时,只接触了一点点,温热的,又潮湿极了。她早就想知道了,殿下闻起来这样香甜,是不是哪里都是甜的。陈敏终扳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移开。“说好了一口。”裴迎望向他的目光,带了笑意:“殿下怎么跟我一个女儿家讨价还价。”陈敏终目光一暗,只是轻轻问:“你确定?”裴迎立刻吓得不作声了,她也只敢咬一咬,幸好殿下并不认真。她想,殿下果然还是在嫌弃旁人的口水吧,碰一碰可以,再如何深入就不准了。“以后可以多练练字。”陈敏终说。裴迎冷哼一声,谁想陪他练字!他想了一下,知道不妥当,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出口:“也可以练练别的。”他继续说:“而不是乱咬人。”陈敏终只觉得怀中一空,膝上一轻,裴迎已经下来了。裴迎说:“殿下从前说我胖了,我这么重,把殿下的腿坐坏了便不好了。”她还记着,真是个记仇的小姑娘。她知道殿下不会追出来,因为殿下腿疾未愈,只能坐在木轮椅上。陈敏终伸出手,指尖一片水光漉漉,入眼帘时,他的眸光也倏然暗了。他只是为她缓解药劲而已,并不作其它想法,可是,裴氏在怀里,舒展眉头,慢慢红了脸的模样,甚是可爱。陈敏终不紧不慢地用帕子将指尖擦干净,一点都不剩了。第34章 我们在做什么(二更)……这天下午, 贵妃宫外一片战战兢兢,宫人垂首,静默了眼帘, 连一声气也不敢喘。自成年后,殿下极少来贵妃这边, 今日殿下的脸色更是冷得可怕, 宫人们心里有数,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昨日裴氏来过了。”陈敏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携了一阵压迫感。姜贵妃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当作高兴儿子来请安。太子尚未起身,她冲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当下心领神会,站出来说道。“启禀太子, 太子妃昨日来请茶,出言不逊顶撞了贵妃, 贵妃看在您的情面,没与她计较, 当下放她走了, 不知何故,竟听人说太子妃是哭着回东宫的,这可奇怪了,满宫里的明眼人看着, 没有动过她一根头发丝。”这番恶人先告状也是屡见不鲜,陈敏终眼皮未抬一下。姜贵妃瞥了徐嬷嬷一眼。“好了,这些事告诉太子做什么。”徐嬷嬷立刻口中称罪。姜贵妃一只柔荑按在桌上, 一面瞧着太子的脸色,一面说。“终究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礼数不全, 陛下赐婚的时候,我嘴上没说什么,心底却为你担忧,天底下哪有不为儿女考虑的母亲。”陈敏终将茶盏拂了许久,却没有饮一口。“母妃是责怪儿臣没有管教好裴氏?”姜贵妃的语气缓和了些道:“母妃一向不曾苛责于你。”她又想起一事,紧接着说道:“只是裴氏别有用心,在你身边挑拨一二,闹得你们表兄弟不睦,太子,本宫听说,你要打你表弟一百棍子,这是不是太重了些。”原来,这日一早,从宫里传出太子的旨意,赏姜家嫡子一百棍,朝臣摸不着头脑。虽说那姜曳珠骄纵跋扈,打他着实出了一口恶气,但姜家是太子的母族,太子何故让母族没脸?姜贵妃忧心忡忡,只想太子收回命令。“你表弟自小细皮嫩肉,半点苦都吃不得,别说一百棍了,就连跪一跪,家里都心疼得不得了,你表弟他又是个独苗,有什么不懂事的——”陈敏终不动声色地拦回了她的话。“大骊律法,冲撞太子者一百棍,这规矩母妃比我清楚。”他的嘴角有笑意,笑意却浅到不及眼底,语气仍旧是宽和的,一字一句娓娓道出,令人不寒而栗。“再说了,一百棍也有一百棍的打法,真动真格,十棍能打死得了人,一百棍也可以只叫他伤筋动骨,不伤性命,小惩大戒,以免他日后招致更大的祸端。”贵妃听不下去了,蔻丹指甲蓦然扣紧了桌角。“太子。”她气得脸色泛白。陈敏终又说:“裴氏规矩不严,以后便不用给母妃请安了,等儿臣将她教好了再说,若没有什么旁的事,以后裴氏也不用往您这边来。”他说这话时客气有礼,却疏离得无法攀及,徐缓宽顺,滴水不漏,从神情上看不透任何意思,叫姜贵妃的话在喉咙噎住。“太子!”姜贵妃气急,这一声出来,蓦然察觉自己失态。太子自成年后,便对姜家颇有微词,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他的母族,也是他作为储君的底气。他今日瞧着客气,却让姜贵妃心下隐隐不痛快,如同触到深湖下的坚硬暗礁。这个孩子的轮廓与他父亲一样,不增减一分的干净利落,鼻梁挺直,有那么一瞬,姜贵妃从他看似谦恭的面庞下,一缕逼仄的威严,森然亮出雪光。她悚然一惊……太子明明是她打小抚养的,她却无端端想到另一个,被她锁在角落,小困兽似的,黑发雪肤,眉眼阴郁,气质暴戾的孩子,一对眼眸亮得要吃人。不会的,眼前的太子是她的孩子,是完美的大骊继承人。姜贵妃不愿与太子伤了和气,抚了抚眼角,朝徐嬷嬷看了一眼。徐嬷嬷站出来,面上凑出和蔼的笑意,褶子里,锋利得杀人不见血。“娘娘也是关心殿下,她作为您的母妃,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奴婢倒听闻一事,太子妃未出阁时,裴家与昭王府来往亲密,她一年有半年常住在昭王府,昭王是先帝幼子,年轻风流,她重病的那段日子,都是昭王为她——”她蓦然提起这头,便是告诫殿下,裴氏是昭王的人,她更将这层关系往暧昧上引。陈敏终的目光慢慢落定在她身上,徐嬷嬷只觉得这目光极重,虚汗沁生。黄杨木八角鸟笼,雪顶一翎红的鹦哥儿正悠闲踱步。他手中的沉香珠忽然一把掷在鸟笼子上,咣啷震响,笼子跌落,惊得人猝不及防,羽毛杂乱地飘零,慢悠悠地落在贵妃眼前,鲜艳惶惑。鹦哥儿吓得乱跳,昂贵的紫奇楠沉香珠四溅。线被绷断,“啪哒啪哒”滚落了一地,哪里都是,蹿到贵妃鞋底,叫她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聒噪的畜牲。”陈敏终垂眸,打理了一下袖口,目露嫌恶之色。一时间气氛凝重,殿外的宫人屏住呼吸,生怕撞在主子气口上。殿下面无愠色,淡淡的,神情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了一只鹦哥儿一句,他本来也犯不着计较。这番指桑骂槐叫徐嬷嬷低了头,老脸臊得通红,又恼恨又不敢多言。她资辈大,是从前在姜家伺候过老祖宗的人,连主子也对她敬重,不当做寻常下人看待。贵妃怔住了,她的目光不肯放过这个儿子。太子高眉骨高山根,此刻一敛眸,长睫投落阴影,将万千色彩压得晦暗,城府感更深。他与暴君一模一样,深湖之下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会杀机毕现,在此之前,只是愈发平静,飞鸟掠过也掀不起风波。潮水一层层退却,摸不清边线,只叫人揣测恩威。仅仅一刹那,贵妃的嘴唇隐隐颤抖,她怀疑这个太子是她的二儿子。绝无可能!二儿子已经死了,她叫裴老爷亲手处置的!陈敏终说:“徐嬷嬷年岁大了,你儿子年初在乡里打杀了人,逃到邺县,昨日官府说是刚抓到人,儿臣请母妃开恩,让她出宫去瞧一瞧自己儿子吧。”徐嬷嬷瞬间脸色惨白,姜贵妃细眉一压。徐嬷嬷的儿子并没有逃,而是大摇大摆地继续在乡里横行,有姜家庇佑,官府也不敢拿人。他落了网,必定是太子叫人拿的。香插的白烟,一缕一缕,战战兢兢,悠长又沉重地缭绕在人眼前。“太子……你。”姜贵妃心神失守。太子不言不语,起身时,叫人窒息得喘不过来气。这副年轻躯体里着实流淌了暴君的血,闷声不响地施威、压迫、锱铢必较。没人能从他眉眼间窥得一丝情绪。姜贵妃的面色阴云密布,难堪得像抹了锅灰,她不明白,太子为何要将徐嬷嬷逼出宫,徐嬷嬷照料她多年,替她出谋划策,有如臂膀。太子究竟是不满意什么?他为何要把自己身边唯一亲近的人逼走。陈敏终眸光一抬,平静地与她对视。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他一直渴望从她那里得到一点什么,直到她三番五次地谋杀他。姜贵妃扣住桌角的手,骤然松开。这时,她心头猛然回想起姜曳珠的话。太子处处针对姜家,倒像跟姜家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