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日把虞敏交给祁寒川保护、交由沈碧珠照顾之后,自阙州离开的楚景玄连夜赶回京城。回宫后,他夜以继日处理完堆积的朝务方有片刻喘息。灵河县的消息传来时,楚景玄正躺在侧间的逍遥椅上出神看着花觚里一束被他命人做成干花的栀子。这一束花,尚是虞瑶在宫里时随手从宣执殿外的小花园摘来,插在他殿中花觚里当装饰的。听见常禄的声音在侧间外响起,楚景玄回过神,命他进来。未几时,密报被呈到面前。楚景玄看罢,人也从半躺着变成坐起身。他眸中情绪几经变换,以手擎额,闭一闭眼,沉声道:“朕想去阙州。”密报上说霍雪桐出现在灵河县。在她和虞瑶见过面的翌日,虞瑶带着两个孩子和流萤一起离开灵河县,乘马车去往阙州城。沈碧珠不会不知虞瑶身边两个孩子。哪怕和虞敏姐妹相认,虞敏去灵河县即可,不可能让虞瑶这么折腾。那问题多半是出在霍雪桐身上。是怕霍雪桐会对她不利,所以干脆先去阙州城避风头?常禄听言,心神一凛。才回来不过几日又要走,朝堂上那些大臣……“陛下……”常禄正想开口劝上一劝,楚景玄直接拍板道:“明日下了早朝便启程。”他想去瑶瑶身边。哪怕她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的过往,他还是想待在她的身边,他想亲自护她和孩子周全。第46章 相见阙州城远远比灵河县繁华热闹。宁宁和昭儿两个孩子尚且是初次离开灵河县, 瞧见什么都新奇不已。虞瑶本担心他们鲜少离家,又年龄小,身子骨会承受不住。但抵达阙州城两日, 宁宁和昭儿皆身体康健无恙, 反而她不小心染上风寒,有些头疼咳嗽。未免给孩子们过了病气, 虞瑶同客栈多要一间房单住。虽然不能同吃同住, 但好在两个房间挨着,有什么事能听得见动静。三岁的宁宁和两岁的昭儿能明白一些事理了。听说娘亲生病不舒服, 乖乖不哭不闹,哪怕半夜醒来也不吵着非要找娘亲。可他们年纪小, 离不得人。虞瑶让流萤安心照顾宁宁和昭儿,自己去附近的医馆看诊, 待捡药回来, 又再花些银钱同客栈借个小炉子在后院自行生火煎药。客栈后院来去的人并不多,天气又热, 她没有戴帷帽。虞瑶坐在树下阴凉处一张板凳上, 手中捏着柄蒲扇, 守在离炉子不远的地方耐心等药煎好。却哪怕素面朝天、荆钗布裙, 一样熠熠动人。偶有经过的男女无不被她吸引目光,在客栈后厨帮工的刘三便是其中之一。刘三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娘子。那脸蛋白白嫩嫩的,瞧着比豆腐都滑,让人直想伸手摸上两把。他和相熟的店小二打听过。这个娘子是前几日带着两个孩子一道住进来的,没见过身边有男人, 指不定是个寡妇。寡妇好啊, 刘三想, 这么漂亮的寡妇也稀罕。他站在远处, 垂涎地直勾勾盯着此刻正坐在树底下的人看。虞瑶见小炉子的火有些太小了,往里添了添柴火,又拿火筴拨弄几下,见火烧得旺起来两分,才将火筴放下。正准备去拿蒲扇时,一抬眼,见有个身穿短褐的年轻男人摇摇晃晃朝着她走过来。这个年轻男人双目凹陷,眼白发黄,眼底一片灰黑,一眼望去,就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虞瑶蹙眉,刚刚放下的火筴又被她攥在手中。这会儿正值夕阳西斜。她在煎最后一剂药,今晚再服用一回,明日若不再咳嗽便是痊愈了。“娘、娘子又在煎药呢。”喝了不少酒的刘三醉醺醺靠近,装模作样冲着虞瑶拱手见个礼。虞瑶看清楚他的脸,闻到一点难闻的酒气,也记起这个人似乎是客栈后厨的一名帮工。她冷着脸,假作没有听见,不去应刘三的话。刘三见虞瑶冷冰冰的一张脸反而笑了笑,弯下腰凑近些,笑嘻嘻说:“听闻娘子是寡妇?丈夫死了,日子不好过吧?尤其是晚上,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娘子难道不想再有个暖被窝的人么?”一面说,一面朝虞瑶伸出手要去摸她的脸,“从了爷,定让你快活……”“啊!!”污言秽语出口,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被虞瑶攥在手中的火筴朝刘三的一只眼睛狠狠刺过去。那声惨叫便由此而起。刘三手掌捂住受伤那只眼睛,瞪大另一只眼睛看着虞瑶,怒不可遏:“臭娘们,给脸不要脸!”他抬手,大掌朝着站起身的虞瑶扇过去。虞瑶拿火筴一挡,连忙闪身避开。而下一刻,眼前似忽然有寒光闪过,那刘三仍瞪大着一只眼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却直挺挺倒在地上。他原本捂住眼睛的手掌滑落开去,被弄伤的这只眼睛红通通的。在刘三的脖颈,一道血痕刺目。突来变故令虞瑶心口猛然跳得几下。她抬眸望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此刻挡在她面前的两个背影肃杀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两人什么话也没有。确认过刘三死透,他们直接把尸体拖走了,甚至没忘记清理地上的血迹。待虞瑶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后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唯有远处天边一轮残阳依旧如血。她怔怔的,心底漫上慌乱,不敢继续在这个地方多待。匆匆煎好药后,虞瑶将药一股脑倒进茶壶里,提着茶壶飞快回房,一路克制着发颤的双臂。直至回到房间搁下装着汤药的茶壶,她瘫坐在桌边一把椅子上。又发现两腿颤颤,分明全身在抖。但不妨碍她反应过来那两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实则是在保护她。他们的身手也绝非寻常人。怔怔中,虞瑶想起出现在灵河县过的楚景玄。她眉头紧锁坐在木桌边,思绪纷乱,久久无法回过神。刘三的事,虞瑶终是没有和流萤提。但翌日清早她们便从客栈的一个小二口中听闻刘三的死讯。只在客栈小二的口中,刘三是不好好做工,偷懒跑出去寻花问柳,醉酒之后遇上大火没来得及逃,被烧死的。原来这刘三虽有妻有女,但却是个好色之徒,每回手里有几个钱,从不管妻女死活,一心寻欢作乐。若没钱便对家中妻子拳脚相加,逼迫妻子交出银钱,供他享用。如今听说他遭遇这么一档子事也无人怀疑其中蹊跷,也惹不来多少同情。倒是官府做主让那青楼的老鸨赔了刘三妻女些银两以息事宁人。虞瑶听着,怀疑昨日那两人早知道这些事情。可倘若如此,岂不意味着……他们更早便已暗中调查过这客栈的人?“这种人可当真是死有余辜。”听过一回八卦的流萤凑到虞瑶耳边低声感慨着评价道,“他的妻女摆脱他,日子反而好过些。”虞瑶游离的思绪被这么两句话拉了回来。她今日不头疼也不咳嗽,几乎已是病愈,干脆退了隔壁的房间。此刻虞瑶坐在床沿,三日没陪两个孩子玩闹过,宁宁和昭儿正一个趴在她背上,一个窝在她怀里,恨不得齐齐黏在她身上才好。回过神,她手指戳一戳怀里宁宁的小脸:“也不知碧珠回府没有。”流萤道:“奴婢今日走一趟问问?”话音才落,房间门被人敲响,虞瑶抬眼,沈碧珠的声音已然在门外响起:“瑶瑶,是我。”“是王妃!”流萤惊喜说得一句,马上站起身快步去开门。穿一袭水蓝色夏衫的沈碧珠立在门外,看见流萤,知没有找错,不由一笑。她疾步入内,提裙奔向床边的虞瑶。两个人分明多年未见。然而即便隔着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也谁都不觉得隔阂。有些话却不必多说、多问。沈碧珠走到虞瑶面前,两个人互相抱了一抱,便尽在不言中了。“瑶瑶,去我那儿住。”松开虞瑶后,沈碧珠当即道,“我来之前已吩咐底下的人收拾出院子,此前不在府中,不知你们过来阙州城。今日回府才得知消息,好在流萤告诉过管家你们住在这间客栈。”经过昨日刘三那事,虞瑶心下对这间客栈也多少犯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