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母于是又开始埋怨:“我前日打发人买香丸子,比去年又贵了,你折腾了这么些时日,可能制出一两款来?”玲珑无奈叹气:“我这些香料都没窖好,还有许多没来得及炮制,许是明年的今日,咱家便再不用去外面买香丸子了。”顾母也叹息:“我原是怨着铺子里的香丸子卖的太贵,如今看你折腾了这许多,终算明白那香丸子为甚么那样贵了。阿弥陀佛,小小一粒香丸子,谁知道它制来竟这般繁锁呢。二两银子的粮食,足够咱们一家子吃一个月,用它买香,竟只得八丸。”玲珑忙说:“不能再将香丸分成几份来用了,横竖父亲用到的时候不多,且将就着用过这一两年,以后就不必花那个银子了。”顾母答应的干脆:“成,就分两半来用,料是那味道足够重了。”玲珑顿时无语:……两半就两半吧。顾母见这里已经不用她操心,又想去厨房看看,省的总悬着心,怕厨上的人不懂规矩弄差了。贺嫂子刚炸出了一锅荷花酥,这个点心最费功夫,要活四种颜色的面,油酥要折十几层,还得团的完完整整,炸的时候火也不能急,要等它一层层炸开,白色的外瓣,粉色的内瓣,黄色的内芯,一层层散开,像一朵渐次开放的荷花,最要紧,花瓣绝对不能蹋了散了,三个人尽力弄才弄出了二十个。桃花酥稍微容易些,不过也要担心它碎了。桂花马蹄糕,揉的干油面较多,所以吃起来也不黏腻,酥酥小小,一口一个。一窝酥,油酥少了它会黏在一起扯不出丝,油酥多了它又少了韧性容易断掉,非得水油配比的正好,才能扯出这一窝丝。团好之后也要温火慢炸,一边炸一边慢抖,炸的面丝根根分明,不能焦了,也不能断了,还不能散了,最后成型像一大朵盛开的牡丹,故而顾府习惯叫它牡丹酥。顾母看到用四只大盘顺序摆好的酥点,终于放下了心。“太太看这四样做礼,可好?”“极好,辛苦你们几个了。这点心得用食盒来装,用油纸恐会挤碎了。”“我们晓得。太太,可要备晚膳了?”“备吧。今日多蒸一条鲈鱼,焖一盘青虾。”“晓得了。”……徐知安回家,父母就挤了过来,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对儿子显的很冷淡,若没有外人在,三人相处的其实很亲近。去时带了三个箱子,回来带着两个,其中一个还很熟悉。随娘子了然笑道:“那孩子果然不肯收的。”徐知安想起玲珑拒收时说的话,便笑:“她说过些年,让你再拿出来给人耍。”随娘子先时一愣,随就就笑开来:“果然是个有趣的姑娘,那我便先收好,过些年拿出来给我孙女玩儿。”徐郎君挤过来,趁儿子不注意,开了那只箱子——咦?还怪有意思。“阿诺你来看,那小姑娘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这里呢,我看看……嗯,全是给我们两个的,没有儿子的。”随娘子过来——“嗯,她许是单独准备了另一份。”徐知安一看,顿时明白了她为何笑的那般神色了。随娘子取出一小罐香膏,拧开,是茉莉味的,并不浓郁,味道极淡,膏如白玉脂,透着莹润。然后,啪的一声盖住箱盖,使唤徐郎君:“阿昀,把箱子提回咱屋里。”徐知安:……果然天下父母都爱抢儿女的东西。徐郎君提着箱子走了。随娘子似想到了什么,对徐知安说:“安儿,过些日子,我要随你父亲出门一趟,怕是不能送你入京了……进京所需行礼你与晚俞自行准备,别带太多,只多带些厚衣裳,多带些银钱,别的用物,在京城买就好,省得搬运不方便……若是有空闲,我们明年三月会入京,总要置办个住所的,否则那小姑娘以后要住哪里呢。”徐知安已经习惯了父母的忽然远行,遂很平和的问:“你们要去哪里?”“去一趟泉州,听说那边又要建立航海队了,我过去看看。”“许是要空忙一场的,朝廷如今分不出精力建海船水军。”“那也无碍,我已不打算出海,建不建的成,和咱们家干系不大,我就是顺便过去看看。”“母亲去了之后勿要买那里的土地,那边境况不稳,也别多停留,需早些回来。”随娘子笑说:“……许是不能太早回来的,你父亲还想去岭南诸地。”徐知安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劝母亲,只说:“母亲想去就去吧,路上小心保重,多带些人。什么时候起程?”“半月之后正好有船。送走你,我们才好安心出门。安儿,别担心我们,母亲其实很高兴能随你父亲出去走走,看了那许多景与事,便觉着此生没有被辜负了。我也只来过这一遭,所以很舍不得让自己委屈了。你也多走走,以后多带妻子出去走走,她定是欢喜的。你们这一生,也只这一世,万不能将自己辜负了,可记下了?”徐知安郑重应道:“我记下了。母亲也不必担心我,只管安心游玩,只记得别去险处。”随娘子随笑道:“便是我愿意去,你父亲也是不愿意去的。他心有挂碍,且舍不得去险处呢。”如此便好。第37章 离别意赠君一轮月,予我千江雪随娘子没亲自来顾家, 只让徐知安捎信来,说她们又要出远门了,要和丈夫一起去泉州, 再转琼州至岭南, 看看那里的山水人文。言词平淡,语气寻常,却叫玲珑看的憧憬不已, 这许是这些年来,她见过的最值得令人心潮澎湃的消息。徐郎君果真男子也。这世上,好游者众多, 只凭一双脚一根茅仗走遍三山五岳的大有人在, 他们或是独身上路, 或是与友人结伴而行, 唯独不会带上家里的妻子同去。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携着妻子一起挽手看山河呢?徐郎君已不只一次携手爱妻出门游山玩水了。许多人许是对他此种情态是看不上的, 会说他耽于山水风月溺于女室, 功名不成,立业也不成, 活到如今年岁, 一事无成,唯只得了个“狂生”的谑名。于国无益, 于家也无益, 一介读书人落到此境地,还有什么颜面呢?甚少人看到的纯粹率性。即使能看得见,也是为他长叹一声。叹什么呢?举世皆浊,独你清渠一泓, 不愿与世同流,便只能被弃于世外了。人呐,还是识实务些好,否则,累了自身不算,还牵累了家族,何必呢。如何活着不是活着,这世道,这朝野,便是圣人亲来,他也救不出个清平盛世来。还是与世同流为好,能保己身安康,也能保家族安宁兴旺。徐郎君虽不能入仕,但在京城谋个差事还是很容易的,必有那高官许他厚禄,为其做事。可他就是死倔,宁愿虚度了一生也不愿与人低头共事。其德令人敬佩,然其行……直而愚也!可赞不可取。就连顾父都替他惋惜不已。然徐郎君这样的人,何用人替他惋惜呢?他是不为,非是不能,他远离了俗世浊地,自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携一爱侣,饮一壶酒,赏一川风月,怡然自快。世人惋惜丶赞叹丶戏谑与漫骂,与他而言,许是如耳边清风,拂过就散了。那些外物,怎么能有身边的人重要呢?如此纯粹,也难怪叫人又赞又叹且敬且远着了。收起书信,玲珑放空心神,她不是非要出去走一走,她在意的是,有没有人愿意让她出去,愿意带她出去。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了,若没有人愿意带着她出去,只凭她一个人是出不去的。妇人单独在外行走,在别人看来,她是无主之人,谁都能欺她辱她,卖了她打杀了她。是以,为保身家性命与清白名声,许多妇人都是不敢出门的。玲珑也不敢,她没有孤勇之心,不敢将自己置身于无法掌握的陌生环境中,更不敢亲身去试探整个社会的社会规则。想过这些,遂叹息一声,起身走了走,放好书信,开始思量这一家子两拨人的行程礼应该怎么准备。一拨往南走,不须带厚实衣物,倒是那些地方湿漳多,去了之后可能会水土不服,这个倒简单,去当地人家里几顿茶饭,这些症状也就解了。余事也不必她操心,所以,思来想去的,也只能做两身衣裳来尽尽心意了。一个往北去,这确容易,多备两件厚实衣裳鞋子,再备几罐吃着方便的路菜就行,别的,他家自会给他备齐全,她这里,依然只能尽个心意。于是和画角两个去库房挑了几匹料子回来,叫茹婉过来帮着裁剪,又托维樘去买些兔皮回来,裁一裁,贴在前胸贴后背处。维樘去店里,买了两张兔皮后,又被店忽悠着买了许多巴掌大的灰鼠皮,还买了一整张的硝的半熟鹿皮子,说店家说了,用鹿皮做的防雨书袋,能用许多年。这不是明诳么,用哪个皮子做的书袋都能用许多年,偏他还真就信了。玲珑茹婉两个看傻子似的看了维樘半晌,维樘还觉得奇怪,问道:“怎的如此看我?”姐妹俩奇奇叹气:要不还要怎么看么?真是个书呆子。罢了,横竖都买回来了,只能想着法子都给用了。鹿皮没做成书袋,割成一条一条偏了一根近五米长的绳子,又绕成盘腰,缝在徐郎君的登山衣上。这东西,关键时候能救命,备下以防万一。小小灰鼠皮,脱了毛,缝在随娘子的衣服内层,做成一个个暗兜,能装些隐蔽的小东西,还能防水。脱下的毛,给徐知安缝进袜子里。真可谓物尽其用了。紧赶慢赶,这些衣物在几日内尽数赶制出来,恰逢徐知安来顾家作别,玲珑将东西整理好,又将捎给二娘子的东西装好,等他来后院找她说话时一并带走。天渐渐冷了,屋里还没燃起火盆,进进出出的都要添一件厚实的披风才行(披风与斗篷不是一回事,它的型制和现在的风衣差不多,有袖子,不过前排只有系带没有扣子,可做日常穿着。)玲珑披了件灰蓝夹棉披风在亭子里等他,茹婉裹了个墨青棉斗篷攀梯子趴到墙头往外瞧,听见外院的脚步声,她利索下了梯子,给玲珑递了个信号,然后一溜烟儿跑到她院里,伸出头来看热闹。被杨氏揪回她屋里,不许她打扰玲珑和徐小郎说话。茹婉又笑眯眯问杨氏:“嫂嫂,你和大兄单独见了几次面?可都说些什么话?”杨氏不答话,从自己嫁妆箱子里找出一匹布,放茹婉面前:“我要给你大兄做冬衣了,你来帮我裁剪,小娘子家的,不许问那些事。”茹婉:……啊,为什么又要帮着做衣裳?我想去听阿姐和徐小郎都说些什么话……但杨氏拘的紧,她只能垂头扯起布料开始比划……徐知安自来低调惯了,穿衣裳从来不穿鲜亮的颜色,今日也是,穿的灰青色披风,披风的颜色制式看着都很平常,也亏他气质沉静,这么穿相得益彰的很。他见玲珑穿了灰蓝披风,再看看自己的披风,先笑了。然后问道:“可是等久了?我在前面多耽搁了时候。”玲珑递了杯热茶给他:“不久,我也才出来。喝口热的,暖和一下。”各自坐了,徐知安便问:“往京里捎的东西可装好了?”“嗯,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些,不多,收拾起来很是便宜。你那里可收拾妥当了?伯父伯母那厢如何?”他道:“尽妥当了,父亲母亲有过经验,一应物什都不需人操心。我的也归整好了,只待后日装船就好。”玲珑取过给徐郎君夫妇准备的衣服说:“我没出过门,不知道路上该备些什么,就缝了两套行走方便的衣裳,几份制作路菜的菜单子,原是担心他们路上饮食不方便,水土也不服,只我想着这些药物什么的你们家必是都准备了的,想来想去,也只能做两身衣服略表一表心意。伯母的衣服内层有几个夹层,让她仔细一下,看看有没有用处。伯父的腰带是用生鹿皮编成绳索又盘起来的,可做绳索来使,我也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处,只是想着,去了野外,许是能用得上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