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热潮会馆,李德摇晃着酒杯,压着眼皮往靠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瞧。男人神色冷峻。总秘抱着审批文案微微弓着身体站在沙发边, 脸色青白。涉及数十亿的生意, 全被他这么冷着脸全打了下去,这是这两天的常态了。唬得各家对接公司的执行人心惊胆战, 就这两天, 托关系到李德头上小心打探这位是不是心情不好的就有不下四五家。李德有点于心不忍,朝总秘递了个视线, 咳了声说:“翰哥,这儿也没什么事了, 你先回去吧。”说完,他试探的看向宗楚, 十来秒之后,男人十指交叉的大手分开, 带着扳指的手指挥了挥。总秘压低声音应了声:“是。”他感激的朝李德点了点头, 立马躬身离去, 步伐一直僵直到出了包间。刘翰也是跟了宗楚七八年的老人,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时候, 他表面还得强作镇定, 实际上回家已经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五爷的感情顺利点。宗楚和家里边的那位闹了矛盾, 这两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没别的原因, 就是因为针对的太明显。仅仅两天而已, 除了湮没, 当初经过层层筛选才拿到和沈余合作机会的代言方以及合作方全部宣告解约, 没有宗楚的示意谁敢这么来?这次不知道是闹了什么矛盾, 事情扯得这么大。主要是每天都要面对宗楚这张要杀人的脸实在是十分耗命的一件事。李德看了陈琛一眼,试探着问:“老宗,你这…和沈余…”男人侧头,凉黑的视线没有任何情绪的落在他脸上。李德打了个哆嗦,‘靠’了一声。他摸着胳膊起来的鸡皮疙瘩,豁出去一样闭着眼问:“老宗,他就是一个情人而已,小打小闹就算了,你这是不是有点忒过了。”至于吗?就为了一个情人。一个情人。和他提分手的情人?宗楚脸色越发难看。他一直以为沈余那天说的是赌气话,毕竟沈余在他身边四年,温柔小意算不上,至少从来没出过格。结果他说什么?他说他想过普通的日子。这他妈是什么理由!跟着他宗楚就不能过普通日子了?他沈余提过的要求,他有什么最后没答应的,两天,整整两天,他他妈硬是一面也没给他露!宗楚猛地喝了一杯酒,酒杯‘啪’的狠狠砸在墙角上,从根部开始皲裂。李德一下蔑火了,他舔了舔嘴,给陈琛递了个视线。陈琛这人一向老狐狸,他们这伙人里也就李德看不出来宗楚对那小情人的在意。有关这事,他知道的也比李德更多点儿。不过这事…的确不好说。陈琛也觉得这次宗楚怕会做得太过火,但是曲启明这两天忙着在自家老太太老太爷身前露脸,还没来得及听说这事,这他妈里外不是人的事也就只能他干。陈琛压着眼睛,十指交叉着,抬眼看向三十来年的老友。就是宗楚再怎么认不清,他对沈余的在意也已经超出了应该有的界限,别人犯疯有的是人可以拦,要他妈犯疯的宗楚,谁他妈敢拦?陈琛心思深沉,琢磨着开口:“老宗,沈余母亲那边---是不是有点过了。”沈余有个精神病的妈,这事他们都知情,但他吗宗楚直接把人带走了,这是陈琛都没预料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想来胁迫这一招?先不说别的,这要一个玩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沈余虽然脾气很好,但是人却不软,甚至有根犟骨头。当年的事宗楚封锁的彻底,涉及到相关人等全都送出国二十年不能踏入境内。本来这中间就夹着这么个不定时的炸弹,这他妈又来一个,这不是把人往绝处里逼?就是陈琛都觉得有点过分。原本就是钱货两讫的交易,搞得像什么强制的狗血二流小说,抛开来讲,甚至都有些掉份,他们这群人为了一个情人,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倒有点像被人牵着鼻子走。当然这话陈琛肯定不敢说。陈琛对这事知情,宗楚不奇怪,他当初带人就没想着藏着行事。但是他妈过?过什么?人他妈现在好吃好喝的养在医疗院!宗楚是想弄死她,但一想到那双眼睛。他他妈头一回心悸。他…要他妈哭了怎么办?宗楚脸色更沉,他一言不发的靠回沙发脊背,身上气势冷了八个度。“咚.咚”门规矩的响了两声,连时间间隔都是掐算好的。李德看了宗楚一眼,见他没出声才说:“进来。”“李哥,陈哥,五爷。”人还没进,清润的声音先到。进来的是个青年,白t黑裤,穿着一双运动鞋,气质清爽干净,尤其那双眼睛,微微一弯,和沈余有七八成像。李德打量了两眼,满意的点了点手指头。这是他今儿特意安排好的。四年时间,可不短了。宗楚要是喜欢那个沈余,留在身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妈这几次闹出来的事还不大吗?!依着李德看,就是因为宗楚身边人太少了。但是现在宗楚正对沈余有旧情,也不能太过,得循序渐进不是,他就找了个这么个人来试试。其实也不算找的,是自荐上门的,也算是个小世家的公子哥。虽然宗家名义上的未婚妻已经定了夏家,但是圈内没几家在意。依照家世,夏家也不过就是宗家的一个陪衬,占着身份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一个小情人都压不过,谁要是得了宗楚的青眼,就是占几分也够提携家族了。宗楚脾气狠辣,但是咬着牙想往上冲的人也不少,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而这次就是送上门的一次,抓到就能一飞冲天也说不定。青年稳住心神,叫过人之后脚步不停顿的朝着男人走去。手指掐地青青白白,脸上适时弄出几分无措和压抑不住的欢喜。和当年的沈余,至少有九分像。“五爷---”宗楚掀开眼睛。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他就拧起眉头,但是没说话。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给沈余太多优待,让他连这种小脾气都敢耍。换个谁来不比沈余更讨人欢心?他阴沉的盯着来人,青年似乎受到了鼓舞,小心的单膝蹲在沙发前。一举一动都符合世家规范,但是又透着不着痕迹的讨好。比沈余年轻,比沈余漂亮,比沈余会讨好人。说不定能成。李德和陈琛都没出声。说实在的,要是能成,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沈余那边…也能过几天好日子。倒茶的声音邹邹响起,青年双手托着茶盏,仰头奉上,声音更清软了一点:“五爷,喝酒对身体不好,喝点茶水吧。”很像,但沈余从不会这么和他说话。只有在宗楚不小心喝高了抱着沈余亲得满脸都是痕迹的时候,青年才会露出一点带着笑意的软话。“你胆子不小。”男人忽然开口,他捏着青年的下巴,眼底涌上来深刻的厌恶。青年动作僵住,端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宗楚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觉得自己下巴要碎了,连想要维持不失礼的笑也做不到。“五爷---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青年脸色逐渐扭曲,仿造着沈余的一点相像全都消失在痛苦的挣扎中。直到李德和陈琛都皱着眉毛坐不住,男人才甩开手,语气十分阴沉:“滚。”青年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咳嗽起来,再看首位的男人满眼都是惊惧,所有心思都收起来了。卫臣上前请示。宗楚眼都没抬,烦躁的挥挥手。“等等---”在人被带出去之前,男人忽然出声。青年瑟缩了下,“五—五爷?”宗楚一言不发,他站起身,宽大的肩臂带着渗人的威胁力。宗楚拧住这人的下巴,视线嫌弃,神色却有几分打量。“带走。”他忽然说。发抖的青年愣住了。李德和陈琛互看了一眼,也都愣住了。这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这事成了?!---清晨,李晨飞挂着两个黑眼圈醒来。昨晚他忙到凌晨三点才压着烦躁入睡,一觉醒来,又接到好几个解约通知,他忙得嘴皮子不停,甚至厚着脸皮连关系都用上了,结果最后还是一个代言也没能留下,各家负责人都遗憾的表示无能无力。至于这个‘无能为力’是为什么,要说那位没插手谁信啊?这显而易见比沈余描述的“没有特殊待遇”要严重一百倍,宗楚就差直接叫人封杀了他。大早起的碰上这种事,李晨飞抹了把脸才冷静下来,好在崩析剧组没传来解约的消息,或许也是宗楚没有授意,给他留了一条活路。有钱人,都这个尿性,过河拆桥用过就扔,真是个顶个的狠人!李晨飞骂骂咧咧的起床,两天前他暂时把沈余带回了他家,青年明显没睡太好,眼底带着若隐若现的青色,正在吧台搅拌咖啡,看到他,微微弯了弯嘴角。李晨飞有点不忍心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不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好在沈余看起来很冷静,听过后甚至还笑了笑。沈余看得很清,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因为宗楚在一开始的保驾护航,他才顺顺利利的拿下,宗楚收回去,也是应该的,沈余并没有觉得生气,只是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有些出神。李晨飞小心的说:“湮没还没受到影响,导演刚联系我,说你的戏在下午和晚上,上午有空,我陪你去搬东西?”沈余稍微怔愣了一秒,缓缓放下筷子。他差点把这件事忘了。宗楚应该不会再希望在公馆里看到他的东西出现,毕竟他一只金丝雀,却在那么多人面前主动开口离开他,让他直接颜面扫地。搅拌的动作慢下来,沈余苦笑了下:“那就辛苦您了,我东西很少,咱们……嗯,十点去?”一般宗楚晚上留下,第二天都会九点后才离开,十点的话,应该不会碰见他。李晨飞自然是点头。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了句:“啊对了,昨晚上忘了和你说了,你还记得之前参加的那个综艺节目吗?就你在希望小学留下的那几副匿名画,还真卖出去了,而且价还不低,对方出了五十万,校长说人家还挺想见见你,你看看,想不想见?”“画?”沈余抬眼,思索了一下,想起来是之前参加的一个综艺,应节目组的要求,他们离开的时候每个艺人都匿名留下一些东西,如果有粉丝购买了,所得收益都会直接捐到希望小学账户上。大部分艺人都留下了一些方便粉丝辨认的东西,只有沈余思索过后留下了一副匿名画,上边隐晦的标了一个s的字母,他不经营粉圈,也没在社交平台发过私人生活记录,这幅画当然没有粉丝认出来,一直留在学校没有消息。它竟然被买走了?对方还出了五十万的高价。沈余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心底又有一点隐秘的情绪波动,是自己的画被承认的兴奋。这种感觉他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过。他垂下头,哑着嗓子说:“帮我托校长谢谢对方吧。”李晨飞点点头应下。对于沈余没有抓住这次机会也不觉得奇怪,他说出来也就是想让沈余开心开心。沈余喜欢画画,他画得还很好,李晨飞是知道的,甚至他觉得要不是沈余走了娱乐圈这条路,他现在应该就是一个自由的开着画廊的艺术家,身边有着一堆志同道合的前辈朋友。这也是沈余给人的感觉,温和,自在,像阵轻松的夏风。沈余会拒绝这条可能将他重新带回原来生活的人脉,其实也是近乡情怯吧?可能还有一点不可察觉的自卑,毕竟那个圈子从四年前就远离了他,而现在他的处境丝毫没有改善。但他妈这一切都会变好的。万恶的资-本家!李晨飞到底没忍住暗骂了一句。因为下午还要赶去剧组,他们上午用了一个小时快速拍板定了一套李晨飞朋友的房子,向阳,地段不错,房租还不高。之所以租房子还得考虑这些,是因为沈余账户上的流动资金真没多少。在娱乐圈混迹四年,他名声的确是不小,可实际上参演的项目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更别提零星的几个代言,说出去比十八线还寒酸。宗楚给他置办的不动产和债券基金倒是不少,这也是沈余当初惹得圈里人眼红的原因,但是他之前就没有用过,现在也叫李晨飞全部规整出来,分毫未动的还回去,外加还当年宗楚借他的手术费。李晨飞简直恨铁不成钢。他宗五爷又不在乎这些东西,这四年沈余为他付出的还少吗?到最后竟然一点东西也没落着!沈余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是不想欠宗楚的更多。虽然外人一直都把他当做宗楚包养的情人,但是他一直努力维持着他们是平等的伴侣的假象。哪怕这听起来很傻。沈余温柔,但是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再改变,李晨飞只得心里肉痛,让助理整理好财产交接。他则带着沈余去庆德公馆收拾东西。这地方李晨飞来过无数次,次次都得感慨人和人果然是有差距的,这地段,他就是这辈子做到了经纪人顶峰,累死累活一百年也不敢肖想。李晨飞在车里等他,下车的只有沈余一个人。开门的忍碰巧是德叔,他见到沈余,眼睛一亮,嘴里一如既往的啰嗦着,好像还不知道沈余要离开这件事,只是苍老的眉宇间有点纠结的拧着。沈余笑了笑,没有开口和这位老管家说要离开的事。天气越来越冷,哪怕耗费高昂的人力物力资本养着,院子里的花草也有些衰败。沈余静静看着熟悉的景色,心底有些不明显的抽痛。老管家也好像在忧虑别的事情,等开门前,终于忍不住停下,拉着沈余神色犹豫。沈余疑惑的看他:“德叔,怎么了?”德叔头一次支支吾吾起来,他已经略显苍老的脸色甚至有些迟疑,半晌,才艰难开口:“小少爷是不是和五爷闹什么矛盾了?俩口子过日子,不能争那一口气,有什么问题还是要说开了好,你都别当真,啊,五爷他心里有你。”沈余动作微顿。他放在口袋里的五指缓缓收紧,艰涩的扯出一抹笑容:“嗯——”德叔明显还有事没说,他摆摆手,没有跟着进去,只说:“花园今儿有新来的伙计,我去见见人,你快进去吧,外边冷。”沈余静默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老者的身影,才低下头,进去换鞋。门一打开,他抓着门把手的手指瞬间收紧。原本只放着他和宗楚鞋子的玄关处赫然摆着一双陌生的鞋子,精致到有些女气的皮鞋,四十二号码。他们家没人穿四十二码。是夏实然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他苦笑一声,逐渐放下手。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了不是吗。他已经要离开了,宗楚会找别人,是很正常的事。他只是感觉呼吸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