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设计师……”沈余低声喃喃, “王姐,对方才是专业的,我去不去, 应该没什么作用。”王晴毫不客气地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 声音很果断:“我说你,一天天比我还像个五十多岁的人!”她叹了口气,看着沈余说:“自信点,小沈, 你有才华。我是人老了, 佛系得很, 也不在乎给你牵线,只要你把崩析给我拍好, 我管你跳不跳槽改不改行业呢。”沈余愣了下, 随即被她说的话逗得眼睛带上笑意。他仍然迟疑着, 但是王晴却不再等他回应,一把招呼身后的王笑笑:“笑笑啊, 这事交给你了啊!他们画家的事我可搞不明白, 也不凑这个数了,人都在导演室,你把他给我押过去!”王笑笑精神十足的喊着回:“收到命令!王姐您就放心吧,我绝对把沈哥带到!”王晴得了回复, 潇洒地摆摆手离去, 留下原地的沈余微微张着嘴, 都来不及婉拒。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迟疑和压抑不住的激动兜头砸了下来。他真的可以吗?时隔四年,他几乎都要忘了沉浸在画本里、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前辈一起讨论分享的感觉。崩析是个仙侠剧本, 镜头涉及到很多场景设计, 王晴提到的草图, 是当初沈余读剧本时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画出来的几张草本。崩析是个好剧本,只要看到那些文字,几乎就能透过这个故事看到真实存在过的那个世界,他那时候不经意间就随手画了出来。现在负责分管场景设计的负责人要见他,他可以---“哎呀沈哥!我求你了你千万别多想了!”王笑笑打断沈余不自信的想象,他有些僵滞地低头,王笑笑两手按着他肩膀,精心画的眉毛皱着,严肃的说:“你画的特别好!沈哥,你难道忘了当时你把草稿一拿出来导演就和看到宝贝一样去找人参考了?”沈余微微愣住:“那是因为---”“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你画的好!”王笑笑果决说:“沈哥,我听说你和---你和宗先生的事了。呸呸呸,不提他。其实这算个好事不是吗?你的人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沈哥,没人再限制你了,你可以为自己而活。”重新开始。这四个字重重砸在沈余心头。他抿了下唇,忽然笑了,眼睛里带着水雾。“你说得对---”一直固步自封不敢往前踏出一步的,是他自己。王笑笑了解他家里的情况,生怕劝不动他,见他松口才放下心,悄悄压低声音说体己话:“而且您母亲现在也不缺钱花,光光那里也不需要再操心,沈哥,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才22岁,一切都有可能,冲他丫的!”小姑娘绷着脸,比划了一个拳头飞天的姿势。沈余破涕为笑。王笑笑摇着脑袋啧啧。她们沈哥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她都怀疑宗五爷是不是疯了才不要!不过不要也好,省的到时候沈哥还为了他身边那些小情人伤心,而且他们这不就自由了吗!可再也没有人一开口就把沈余逼得走投无路了。-王笑笑轻哼着,成功把沈余哄到导演室。导演是个中年秃头男人,十分有责任心,当然也有导演的通病,灵感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这时候他就几乎全身度倚在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身上,手指头对着镜头指指点点的,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摄影师先见了沈余,打了个招呼,高声喊了导演一声,陈导立马摸着秃瓢转过头来,一看见沈余,眼睛像盯着肥肉一样发光:“小沈,你终于来了!”沈余笑了笑,不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导演的视线让他觉得对方似乎马上就会冲过来给他一个熊抱,他能制住范至言,但是可承受不住导演的熊抱。王笑笑也心有余悸,像只护崽崽的母鸡一样紧拉着他的手臂。“噗。”双方正激烈又兴奋的杵在回见的对峙中,一声浅笑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两方没完成的‘体型暗杀行动’。导演拍了下大腿,连忙拉着身边的男人上前给沈余介绍:“小沈啊,你看看,这位是刚回国的贺先生,对画画这边很有研究,你当时给的那个草图贺先生说水平特高,你俩啊就研究研究,放心啊,我肯定给你申请双份工资!”导演一说到涉及崩析的话题就停不下来。沈余嘴角带着客气的笑,朝他身侧的男人看去。男人眉目轻淡,皮肤很白,这是给人的第一印象。他视线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停留在沈余身上时似乎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礼貌的移到他的脸上。“您好,我是贺之臣,请问大名?”沈余垂下视线,缓缓伸出手握住他的小半截手掌,客气的笑了笑:“贺先生您好,我是沈余。那些画---”他想起王笑笑和制片人的鼓励,吸了口气,注视着男人说:“那些画是我根据剧本的延伸想象画出来的,如果可能的话,我很希望能帮得上您的忙。”男人的视线似乎更柔和了,“当然,沈先生---那些画的设计感完美融合了故事背景的世界观,我非常希望能和你探讨一下。以及---”他忽然笑了一下,不像刚才的成熟,甚至有些调皮:“我们或许不用这么客气?毕竟接下来可能要做两三个月的同事了。”沈余愣了下,然后笑意加深:“当然可以,您叫我沈余就可以。”会面很成功,王笑笑在把后边比了个耶。导演也高兴,天知道他为了这部剧耗费了多少心血,背景设计几乎是一部仙侠成片中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可是立志要把崩析打造成每一帧每一秒都能做壁纸的顶梁柱之作!有了沈余的想象创作和贺之臣的专业,他几乎可以想见完美的成品。导演心态年轻,总归等了几年也不差这几天,托着王笑笑就出去给沈余他们留下探讨的时间。两人其实是全然的陌生人,少了导演和王笑笑,沈余稍微有些拘谨,贺之臣微微朝他一笑:“沈余,请多指教。”贺之臣整个人都浸透着学识的儒雅,和宗楚的不怒自威完全不同,让人生不起来距离感。沈余点点头,逐渐放下拘谨感,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贺之臣毫无疑问是个极其富有人格魅力的行家。通过只言片语他就能感觉道他身上属于专精领域的自信,但是同时他又十分谦逊,作为场景设计的主力,贺之臣不但没有否认他的设计草稿,甚至全面赞同,只针对于某些细节刻画提出了建议。导演也没叫人来催他们,不知不觉沈余竟然和他呆了一个下午,直到草本全部大致敲定之后贺之臣提出去吃晚饭,他才惊觉外边天色已经黑了。沈余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浪费您了太长时间?”贺之臣从他这里汲取世界观,他从贺之臣那里学习专业知识。那是他曾经有机会,但是被断送掉的,一直压在心底憧憬的学识。不过说是交谈,似乎是他一直在问问题,毕竟贺之臣问他的那些世界观,只要读了剧本就应该知道,而贺之臣的那些专业知识,却是他一直想要学习的领域。贺之臣笑着看他:“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客气,要不然就只能互相作揖道谢到白天了。”沈余哑然,“但是我似乎没能帮到你什么---倒是一直在问你问题。”“不,相反,你帮了我的大忙。”贺之臣很愉快的反驳他对自己的看低,他认真的看着沈余,说:“对于创作者来说,想象和灵感,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他眼睛带着笑:“沈余,在崩析的世界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它。”编剧创造了这个世界,沈余完善了这个世界,“而我,我只是负责把这个世界表现出来。”沈余呆住了。他瞳孔微微圆睁着,因为身体里涌动的不知名的情绪,蜷缩在一起的手指甚至轻微颤抖起来。几年前恩师的话仿佛和贺之臣重合在一起。曾经有人对他说过,沈余,你天生就是个感受者,你是个天生的画者。沈余忽然垂下头,他紧抓着裤缝,忍住眼睛里的湿润,最后低声说了句:“谢谢。”贺之臣安静的等他情绪平复,视线一直很温和,没有任何催促。“对不起,明明应该是东道主,还反倒麻烦你来开解我。”平复了五分钟,沈余抬起头来,浅声说道。他眼睛微微带着亮光。只是很小的差距,却和刚进门,或者说和以前任何时候都变得不同。好像多了---多了自信和活力!她沈哥都要发光了!王笑笑吃惊的看着一块出来的俩人,连忙收了手机从石头堆上跳起来,拍了拍裤子。沈余脸色微悸,他眯着眼看王笑笑,王笑笑实在是顶不住,连忙挤出笑容:“我只坐了一丁点时间!真的!一点都不冷我保证!”贺之臣在一旁看着她们俩互动,轻笑出声。王笑笑因为心虚,表情十分讪讪。好在沈余就严肃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放轻声音:“天冷,下次别就这么坐了,我请贺哥就吃火锅鸡---”“好耶!我要放水豆腐!”不等沈余说完,王笑笑就瞬间咆哮出声,惹得一边的工作人员频频回头。沈余无奈看她一眼:“去叫着导演他们。”不用他说,王笑笑已经恨不得拿着喇叭去广播了。沈余笑着看她咋咋呼呼的背影,忽然听见头上的男人说:“她很活泼,你也应该放松一点,沈余,喜欢你的人有很多。”沈余愣了下,马上,男人似乎发现话题有些越线,自己先笑了:“不好意思,我说的可能越界了点,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他解释了一句,反倒显得光明正大,沈余也笑了:“谢谢你的建议。”贺之臣摸了摸鼻尖,他看着沈余,忽然问了句:“你对绘画很有天赋,如果当初学习美术---是不是会去a大?”a大是国内第一美院。沈余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号,顿了下。如果当初没有那个意外,他今年刚好从a大毕业。“会的。”他肯定的说。贺之臣看着他,视线好像裹藏着什么东西,他在人来之前忽然快速说:“我出国前是a大毕业的,之前---有个很惺惺相惜的对手,如果他去上学的话,今年应该正好毕业。”沈余愣了下,疑惑的看着贺之臣。他不知道对方忽然提起这位‘对手’是什么意思。贺之臣好像也没等他回应,埋头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出国前没有见到他,有些可惜。对了,有时间的话,你想不想去a大转转?”去a大转转?这个提议让沈余完全忽略掉了贺之臣突然提到的别人,他紧抓着手指,仿佛回到四年前,每一场比赛,他都会认真在奖杯上边刻下a大的名字。他还可以重来的不是吗?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还有无限的可能。沈余郑重点了点头:“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直很想去。”“不客气,”贺之臣笑得很阳光,“我的老师一定很喜欢你。”“…你的老师?”沈余疑惑抬头,不过这次贺之臣笑了笑,没有回答。王笑笑正好带着结束拍摄的众人赶来,远远就开始兴奋的吼:“沈哥,走吧走吧,人我都叫来了!”沈余满脑袋都被她的嗓门侵占,忍不住无奈一笑,暂且把这件事放在脑后。照片上的青年抿着嘴,嘴角微微弯着,一双浅色的眼睛弯成了半月形,和身边的一团人笑在一团。男人抓着照片的五指狠狠收紧,纸张蜷缩起来,然后‘砰’一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事实上纸落在地上是没声音的,李德却觉得这玩意比石头还沉。他瞟了一眼攥成一团的照片,还隐隐能看到青年灿烂的那张脸,是真好看啊,也是真高兴。但是在现在的氛围里一看,就成了吓人。李德抿了口酒,看着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肝就开始颤。涉及到沈余,宗楚总是容易发疯。而且别说宗楚,就连他们,真是谁他妈也没想到沈余这次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看他平时忍让宗楚的模样谁能猜得出来这人走得就这么干脆利落!连帐都算的明明白白的,那真是…巴不得和宗楚一毛钱的关系都不想再有。从常理上来说,人好歹陪了宗楚四年,这会儿走了,起码也应该好聚好散,但是这人是沈余,那事就不能按常理来算。但是好歹也算是半个认识的人,李德清了清嗓子,琢磨着说:“老宗啊,人跟你四年也不容易,要不就算了吧,再找个谁不行?上次那个你没看上---那就再找个新的。”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好,果不其然,男人黑沉的视线立刻转到了他身上,沉甸甸看不清一点情绪。李德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宗楚身上的煞气几乎要溢出来。坐在一侧的曲启明叹了口气。他知道沈余离开这件事已经晚了,沈余一点后路都没给宗楚---或许该说他自己留,干干净净斩断了所有联系。他一直害怕的就是这种结局,结果他既没有预料到先离开的是沈余,也没预料到宗楚会有这么大反应。他另辟蹊径的希望能给沈余留些求生的余地:“老宗,你也别太生气了。他跟了你四年,现在要走,面子上也要好看点,不然人家白叫你四年先生?而且不就是个床伴吗。”“床、伴?”男人开口了,意味不明的低嘲一声:“我管他是什么?我不让他走,他就得乖乖回来。”他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照片上蜷缩起来的笑脸。他在自己身边这么笑过几次?一只手都他妈数得过来!碍眼。真他妈碍眼!男人视线变得越发晦暗,宽阔的脊背像只濒临暴怒的野兽一样微拱着,他两手死死插在一起,才控制住想毁掉一切的冲动。明美冉碍眼,沈余那个该死的弟弟碍眼,他那个卖儿子求荣的爹、李晨飞和一直在他身边的女生,全部都碍眼!出现在沈余身边的所有东西,都他妈碍眼!那群该死的东西都能让沈余笑一笑,他他妈凭什么不可以!男人忽然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快得包间里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确认人真的走了,李德大喘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我特么---迟早有一天得被这俩人给弄死!沈余也真是绝了,说走就走,至于把线划得这么清楚吗?而且不是,我之前也没看出来他有走的意思啊?”他当然不是想走。依照沈余的性格,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会主动离开宗楚。毕竟在他的理解中,他还欠宗楚一个还不清的人情。曲启明按着额角,视线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上,青年温和的笑容干净的好像从来没经历过那些随便拿出来一个,就能把人击得稀碎的磨难。万一,万一他知道那些磨难,都来自于这个他记忆中一直奉为恩人的情人。曲启明闭了闭眼。他想不到这两人之间任何一个、哪怕好一点的结局。“喂,你想什么呢?那照片赶紧捡起来吧,别哪天他又想要了,到时候非他妈要这一张上哪个垃圾桶再给他找去!”李德无奈的叹着,捞起照片,摊开,铺平,视线十分幽怨。要说之前有沈余在他觉得宗楚脾气好了那么一丁点,现在沈余离开了,这他妈debuff就是一百倍的返还!“给你!我可不想看了,触景生情,我绝望。”曲启明接过照片,分外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视线粗略掠过地板上的照片---瞳孔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