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彬甚至知道他要聊什么。纪彬对陈乙道:“玉如意我要在傍晚送到谈知府家中,你多加照看。”陈乙自然称是,他肯定会好好照看的!虽然他们不知道东家在打什么主意,但所有人默契地不问,问那么多也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按照纪彬的吩咐做事。要是纪彬想让他们知道,肯定会说出来的。大家对他的信赖就是这么深。而走到后面会客厅的骆金川暂时还没这么信赖,他这会就是焦虑。谁都不相信昨天晚上他经历了什么。原本就是个普通夜晚,他确实推迟了去江南的时间,但他给自己的借口是,家里的事还没忙完,等忙完了再去,他才不是等巡察使过来。这位王巡查是什么人,骆金川也打听了,很有能力很厉害。但兴华府这边却像铁桶一般,就是不给王巡查看。当时骆金川有些失望,准备再次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等等,再等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毕竟王巡查来了八天,看似什么都做了,其实是什么都没做。骆金川都知道谈维坝他们在后面怎么嘲笑这位铁面巡查的,还说他就是个废物。但他在昨天晚上等到了。他刚进书房,被称为废物的王巡查已经出现在房间里,目光渗人地看向他,要不是骆金川也是一家之主,估计腿都要软了,肯定会喊出声。在王巡查身边的还有几个亲卫。要知道骆家的家丁也是极为厉害的,不然怎么在这种地方护住骆家宅院的安全。可王巡查还是带着四个亲卫到了这边。书房的蜡烛燃了四个时辰,知道王巡查带人离开,骆金川才努力整理脑子的东西。不是他不够淡定,而是谁摊上这种事,都不会淡定吧。王巡查来找他,自然是询问谈家的事,来找骆金川核实几件事情。比如买卖人口,比如对谈家私船有没有预估,更有谈家平日的做派等等。可以说事无巨细。说实话,骆金川觉得自己是在被审问。可王巡查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问这些问题,骆金川也没说他为什么要答。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亲卫记下满满二十张纸张,骆金川却不敢在供词上落款。王巡查看看他,微微点头:“知道了,这些事确实跟你无关,我们会找到证据。”等王巡查要走的时候,最后开口道:“或许你还可以留下来,兴华府以后很需要人手。”留下来。以后。兴华府,竟然有以后这个词了吗。骆金川瘫软在椅子上,头一次感觉到迷茫。按理说他可以不讲的,但对上这位巡查的眼神跟态度,似乎说了也没什么。说了对方也不会强硬拖他下水,只是了解一些真相而已。又或者说,王巡查不需要他的供词,也能拿下谈维坝,拿下谈家。谁让谈家的罪行可以杀头千百遍了。骆金川坐在椅子上近几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有点晕,不过他立刻做了个决定,那就是让妻儿孩子孙子孙女们都离开。先离开兴华府再说。家里乱糟糟地收拾东西,只有他忽然想到什么,这才来了杂货店。骆金川解释:“如果真的有事,让家人先走。”“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走。”他对自己的去留还拿不定主意,但家人先走是没错的,不管这里是好是坏,总要发生一场冲突,他留下可以,家人不行。谈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谈峰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了。实在不行,他会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不能怪骆金川怕,谁遇到这种人不怕。谈维坝做过的恶,不及谈峰十分之一。这句话,就知道谈峰是什么样的人了。纪彬静静听着骆金川说话。不愧是商队老板,就算是突遇变故,还是能条理清晰地说完所有事。毕竟事情太大了。那谈家就像一座山,压在他们头顶二十多年。有人突然说要搬倒这座山,你会信吗,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会被压倒。骆金川此时的惶恐太正常了。等骆金川真正冷静下来,又看看纪彬,问出那句不敢置信的话:“你早知道巡查如此厉害,是吗?”“或者,你早就知道他们在暗中调查?”纪彬笑:“去年宿勤郡棉花案,他提前派人调查,手握真相这才站出来。”“今年兴华府案,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可他是太子派来,太子自然有本事给他东西。”纪彬这回答是有重要信息,但又感觉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骆金川有些不解,好像这里缺了重要一环。“走与不走,都是可以的。就算之后走了,然后再回来,那也是可以的。”纪彬认真道,“可以理解所有人珍爱自己的命,这点没错。”“但是你要走,必须稳妥。”说实话你走归走,不要打草惊蛇就行。骆金川顿了顿,立刻吩咐跟来的车夫,让他跟家里人说,可以慢慢收拾,不用着急了。他活了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没纪彬沉稳。也是突然被那么一下,实在没稳住。不过现在冷静下来,自然也能思考了。骆金川在这厅堂里并未说话,只是皱眉思考。纪彬也不打扰,一边看账本,一边看算手里的银子还能拿出多少。还有他这十五车的货也卖了三分之二,要继续开货单,让引娘帮忙筹备了。最近一段时间实在辛苦引娘,要想想买什么礼物给她。听说边域那边的羊肉不错,味道清香没有膻味,要不然试试。或者看看海外的船只,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纪彬是没事把家里都规划好了,骆金川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王巡查说,以后兴华府还需要人,这是什么意思。”纪彬抬头看了看他,从账本里抽出一张纸,竟然是兴华府的平面图。纪彬煞有其事地给他介绍:“看见没,这里是府衙,府衙周围有一条主街,也就是我们这里。”“主街侧过去就是海坊的位置。”“居民房子也多少集中在主街后面,其他地方差不多全是茅草屋,以后这些地方都会盖成民居,给百姓们居住。”“还有那码头,太破了,可以好好修修。这么好的天然码头,竟然如此破旧不堪。”“以及此地的六个盐场,盐奴要放出来吧,那荒地就要分配,百姓们吃喝拉撒,都要管。”“这些不需要人吗。”纪彬有条不紊地说着,等骆金川看完,他直接把这个平面图扔到火里。不留一丝把柄。反正这些规划早就在脑子里了。以后再画也行。纪彬郑重道:“在他们考虑怎么应付巡查的时候,我们在考虑怎么重建兴华府。”“这么好的码头,这么好的海滩,怎么能只有流血跟人命。”如果说王巡查突然到骆金川书房是给他惊吓,毕竟能悄无声息过来,就能悄无声息取人性命。那纪彬如今说的话,则让骆金川感到离谱。这都是什么?他不是个纯善到被人看不起的小货郎?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谈家还在呢,都在考虑重建兴华府了?这都哪跟哪?如果不是已经稍稍冷静下来,骆金川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思考几个时辰。就算再思考那么久,也消化不了纪彬说的话啊。纪彬确实故意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