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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1 / 1)

茅十八自顾自地说着,边跑出去还摸摸自己发烫的脸,他哪里是去找人传菜,只是在里头待着,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哭。每一年他最讨厌的就是生辰宴,爹娘根本顾不上他,一心就扑在那点子盐上头,每年都是草草了事,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今年,有人真诚地给他送礼物,给他想祝词,茅十八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应该开心。在外头吹吹冷风,平复了心情后,他才去叫传菜的上来。宴席的菜式大抵都是那些,哪怕宫廷饮宴也是这般。第一道菜上的就是肉咸豉,只不过里头的猪肉换成了羊肉,祝陈愿昨日刚吃过,没有兴致动筷子。下一道是爆肉,她脑中瞬间浮现出做法来,拿熟肉片成脍,用茭白和笋丝一起炒,得用酱油和酒烧之,还要加上花椒和葱。祝陈愿尝了口,味道跟她自己做得并不相同,里头的肉炒得火候足,熟肉本来就有味道,料要是放得多,就格外得咸,这肉丝却咸淡刚刚好,用来下饭十分不错。再送上来的则是双下驼峰角子,是一般富裕人家专门迎接贵客的才做的,有两种馅料,一种白皮肉馅,一种白皮素馅。祝陈愿夹了一个,和面的时候往里头加入了羊油,角子吃起来格外得筋道,肉馅十分肥美,素馅又格外清爽。茅府做饭的厨子手艺是真的不错。菜是一道道上上来,莲花肉油饼摆盘好看,白肉胡饼虽然没有着色,味道吃起来上佳,还有裙仙炙、太平毕罗、假圆鱼等,祝陈愿都只是尝了几筷子。直到柰花索粉上来,她的胃口才又上来,柰花就是茉莉花,索粉则是用绿豆粉做的粉条,用茉莉花做粉条汤,祝陈愿还没有试过。这次正好有现成的,她盛了一小碗,还没入口茉莉花的味道就直往鼻尖里头钻,本来她觉得花一类的,最好是像做牡丹生菜那般,可索粉一入口,她就改变了想法。爽滑的索粉里头全是浓浓茉莉花香,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怪异,反而生出一种它们本来就该合在一起做成菜,互相相辅相成,都不夺占另一边的味道。吃完饭后,时辰还早,茅霜降悄悄拉着祝陈愿往外走去,出去后,她靠在门前的木栏杆上,直视远方,声音听起有些缥缈,“我今日请你来参加生辰宴,其实还有旁的请求。”她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祝陈愿,“你能教我做长寿面吗?旁的小孩过生都会吃家里阿娘煮的长寿面,可茅十八一次都没吃过。”上年过生时他回来很不高兴,说为什么别人家都吃长寿面,只有他,年年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当时她没好气地让他以后别吃,却也记下了长寿面这个事情。祝陈愿看她绯红的脸,听她坚定的语气,知晓眼前这个看似性格恶劣的小娘子,实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当然可以。”但她之后就格外后悔,茅霜降是典型的会吃不会做,水放得要么多,要么少,一抖还能全都倒下去,直接成面糊。祝陈愿只能给她放好,让她慢慢揉,可她手劲跟米师傅一样大,下死手去揉面,提醒之下,还是改变不了。要不是她说想亲力亲为,祝陈愿都想直接上手拿过来,三两下替她揉好算了。一碗面出锅不容易,茅霜降的衣摆脸颊上全都是面粉,她毫不在意反手擦拭了一把,有些不确定,“这面真的能吃?”别到最后吃下去还要闹肚子,她对自己的厨艺心知肚明,光做个面都能闹出各种啼笑皆非的事情,别指望她能面给做好吃。祝陈愿憋笑,安慰她道:“调料是我放的,面的味道肯定没问题。”她半信半疑端着面回到小间里,里头三个小孩坐在那里头碰头看一本画册,茅霜降故作咳嗽,吸引来几人的目光时,她将这碗长寿面放到案几上。面上很不自在,一句话匆匆说完。“今日不是你生辰吗?过生都得吃长寿面的,你快过去吃。”茅十八愣住,手里头的画册直直落到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才将他给震醒。咬着下嘴唇,很想哭,强忍着跪坐到案几旁,拿起筷子,里头的面不用说也能看得出是他阿姐的手艺。面粗细都不一致,歪歪扭扭绕在一起,并不好看。“长寿面得一根都吃下去,不能吐出来!”听到她恶狠狠地声音,茅十八笑出声来,夹住面的一头,往嘴里塞,面的味道是没有问题的,但这面……很实,揉得跟死面一般,如果是摆出来卖的,茅十八只想说这手艺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可这是他阿姐做得,再难吃都得吃完。但非要说得话,这碗长寿面胜过世上所有的美食,没有之一。“阿姐,这面真好吃!”茅十八一气吃完一根面条,还喝完了汤底,很真诚的说道,即使胃里撑得发胀,他也不说,怕下次就没有人再给他做长寿面吃。“好吃,下次再给你做。”作者有话说: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来自诗经。很高兴写这章的时候,正逢我爷爷八十岁整寿,书里书外都过生,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希望你们看得开心。第22章 酱汁素面从茅府回到食店已经过了晌午, 她到的时候,叶大娘和夏小叶正靠在柱子上等她来,头碰头在那里攀谈。“今日去参加一小友的生辰宴, 这才来迟了, 你们等很久了吧。”祝陈愿从马车跳下来,还没落地, 话就先出了口。“我们也才刚来。”叶大娘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并不说自己和夏小叶两人在门口候了小半个时辰。每天要做的菜, 她会在前两天晚上就想好, 今日要做的是酱汁素面。跟咸口的面用到的东西并不相同,这面甜味更浓,之前她也很难想象, 怎么面还有甜口的。可早先她太婆教她时, 就曾说过,旁人可以喜欢这种东西就多吃点,不喜欢就可以摒弃。但要学好厨艺,切不能这般, 不能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口味一定得要宽,什么都要尝一尝, 哪怕是些不入流的食材做成的。尝得愈多,见识愈广, 到那个时候, 滋味全在心头, 是好是坏自然见分晓。太婆是个很睿智的老人, 以前她刚学厨时, 并不强求她握刀炒菜, 只是把她抱在膝头坐好,跟她讲那些跟厨艺相关的趣事。大道理全都是融到故事里头讲给她听的,无外乎过去那么多年,她还能寸字不忘。收起全部心神,祝陈愿一门心思都放到酱汁素面上,做面得用到乳饼。乳饼又可称奶豆腐,市面上卖的有两种,一种是用牛奶做的,另一种则是拿山羊奶制成的。两种她都尝过很多次,要她说,乳饼得用山羊奶做得才好吃,手艺厉害的师傅,能做到一点腥气都没有,吃进去又嫩又滑。豆腐块似的乳饼,单吃上佳,要是蘸点糖霜抑或是放点椒盐生吃,又或者拿油来煎它,吃起来都别有风味。她将乳饼放到一旁,取出玉兰片来,本来做酱汁素面用鲜笋才好,可这时节冬笋殆尽,春笋还窝在地里头,只等着惊蛰的雷雨将它惊醒。到那时又能做煿金煮玉、山家三脆和山海兜。作为一个喜欢吃笋的人,尤其是鲜嫩的春笋,祝陈愿比谁都盼望惊蛰的到来,这样又可以尝到来自江南的春笋。可惜还早着呢,她悠悠叹气,只能将玉兰片放到盆里泡开,又拿出个大石臼来,让夏小叶把乳饼和玉兰片放到里头研磨碾碎。研碎后的细末投到锅里甜水中,煎取到汁水冒出泡来,味道全都渗入其中,拿旧纱布过滤掉渣滓。剩下的则还要往里头加入法酱、盐,再煎沸几次后等着澄清。祝陈愿另起锅放油炒葱和姜丝,放一旁备用,今日她来不及自己做面,到巷口有户专做面条的人家买的。等面煮熟后,还要抖散,放到温水里,捞起来即可淋上料汁,再往里头放点姜和酱。这碗面,真的又甜又有点咸,偏偏还不难吃,滋味全在那料汁上头,拌在面里,更别提滑溜的面条带着酱汁进嘴后,甜得跳跃,咸得沉淀。等她们几个填饱肚子后,祝陈愿先去将门打开。张巧手听到开门的动静望过来,她今日给自己拾掇得很素净,发髻绾得一丝不苟,不再眉目往下耷拉,面上的笑意都冲淡了刻薄感,只是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进店后,祝陈愿要给她上面,却被她给拉住,干枯到青筋暴露的手指拽住祝陈愿的衣角。张巧手刚出声时声音嘶哑,“小娘子,不急着上面,你坐下来,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她颤抖地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本卷起来发黄的书册,塞到祝陈愿的手上,目光沉沉,眼前好似所有的东西都是灰蒙蒙的。“这本酱菜册子,送给你。我知你不会要,听我说完”,她咳嗽了一声,上身不自然地抖动,“酱菜铺子我不开了,我要回老家去,以后就不会再做酱菜了,你也知晓,我是个无儿无女,无牵挂的人,这要是不给你,我都不知道给谁。”总不能死前带到棺材里头,还不如留给这个跟她女儿相似的小娘子。“回老家去,老家在哪儿?”祝陈愿乍一听她说的话,怎么像是在临终托孤,连连发问,声调一声高过一声。张巧手顺顺气,近日来她时时都感觉难受,听到这话,回祝陈愿,“我的老家在越城,在越城的山沟里头,那里呀,全是山,除了山就是树,要到镇上去买点东西,得翻好几个山头,来回要走上一天。”明明年岁小时,被双亲带出山沟,到了汴京城是那样欢喜,觉得自己不再土气,还暗暗想过,再也不要回到山沟里去。可现下,却是眼巴巴要回去,连梦里头,都是那里延绵不绝的山头,蜿蜒曲折的小道和操着乡音的人。“为何,为何要回去,你说那里连去镇上都要走好久,可为什么还要回去呢?”祝陈愿的声音有些抖。她真的不明白吗?张巧手拿手拍拍她的手背,声音又轻又缥缈,“孩子,我离开那里有三十年了,前几十年没想过要回去。可近两年,我总会想起那里。”她的女儿,她的官人都是在前年走的,午夜梦回时,她总会想起那个偏僻的小山沟,那里朴实的乡民。就算她丧夫又丧女,在那里也没人会一句句戳心窝似的骂她,没人会像避瘟神似的避开她。她要是回去,他们肯定会拿出家里头的腌菜,那是招待客人的,炒上一盘,放一两滴油,拌一拌,给她吃,还会说,娃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天张巧手跪坐在女儿坟前时总算明白了,叶落归根的意思,她从来没有那么坚定过,她要回到越城去,回到那个小山沟里去。“什么时候回去?”“今晚就走,店面已经盘给别人了,我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张巧手的话里有急切的归乡之意,也有自嘲。祝陈愿没再挽留,只是沉默地收过酱菜本子,仿佛有千斤重,握也握不住。最后留下一句,“张姨,你等等我,我去给你下碗面,你吃完再走,等等啊。”逃似的奔到厨房里头,开始煮面,心里头却很难过。端着酱汁素面放到桌上,祝陈愿递给她一双筷子,喉咙口有东西堵着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含糊不清,“张姨,这碗面是有些甜的,吃完再回家。”张巧手缓慢抬手,面一入嘴,甜滋滋又有些咸的料汁瞬间涌上来,让她发苦的舌头感受到了甜味。“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小娘子,我该走了,别送我,剩下的路我得自己走。你,好好保重。”张巧手吃完面,连汤汁都喝光了,留下个空荡荡的瓷碗,撑在桌子上站起来,语气像是在跟老友道别时那样平和。“张姨,你……,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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