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一听到阿娇嘴角就下撇,否决了:“你且好生坐月子。朕护着你,不会许她上你这里找麻烦。”见他不悦,卫子夫心中忐忑也不敢再问了。虽知道这样做必又叫阿娇记恨,但是她更不敢惹了刘彻的恼,只好强打起精神,又与刘彻说了说话。等到刘彻因政事必要离开的时候,才被安排下的奶娘听了他的吩咐,要抱着才出生的小公主去与太后、太皇太后看看。卫子夫这才出声拦她道:“且慢行,我同去。”姐姐卫少儿见她面上惨白一片,稍一动弹,额上就冒出冷汗,劝道:“皇上既然许了你歇息着,你就不用去了。”“不可。”卫子夫哪里敢让才出生的女儿就这么被奶娘抱着去见了太皇太后。在她看来太皇太后完全就是与阿娇一边的,若她不在便为难她的女儿呢?虽然她也怵得厉害,但是总也还是要勉力护住女儿的。然而她实在是没法行走,被卫少儿搀着只行了几步便是小腿抽筋,几乎跪倒。卫少儿实在不忍心,又是开口相劝,可卫子夫性子里有执拗的一面,她决定了要去就是要去的,姐妹俩一时相持不下。霍去病未进屋中,站在屋门外听了一阵动静,思索一会儿便小跑着去寻曹盈了。今日阳光好,曹盈被周先生领着出来,正抱着猫儿坐在被花丛簇拥中间的亭子里,看周先生与他自己弈棋,颇为得趣。还未听见什么动静,她就心中微一动,抬起头来,果然见霍去病正向自己跑来。他跑得有些急,穿过花丛时,发上还带了朵花儿,来到她身边时小口喘着气,一时未说出话来。曹盈便将猫儿暂放在了石桌上,自己撑着桌子站起,站在了石凳上,自然地替他将那朵花儿给摘下,别在了猫儿耳后:“怎么了?”“想借你的轿子给我小姨用用。”曹盈弱质,虽被周先生安排着多行走以强健体魄,但是到底也要循序渐进,每每行远都是乘太皇太后安排给她的顶小轿子。此刻那顶轿子正停在亭子不远处。曹盈了然卫子夫应是生下了孩子了,也没再多问,欣然应下,展颜唤了宫人们挑了自己的轿子跟霍去病走。两人亲密,霍去病没有多谢她,因要赶时间,只轻揉了揉曹盈的发便匆匆走了。“小翁主与这位小公子的关系倒是真好。”她视线久未收回,周先生见了便调笑了一句:“我还担心你对什么都淡淡的,但见你与这位小公子相处时的表现,心便放下了。”周先生负责调养她的身子,也兼着教授她的职责,这两日与曹盈讲解了几句道家的理论。曹盈就安安静静听着他讲,他问一句也可答上一句来,甚至还能有些她的见解。让周先生既感叹她的聪颖乖巧,又担忧她待人接事全无热情。曹盈敛下眸子,对于周先生所说不置可否。她知晓道家无为,全部顺其自然行动的道理不太适用自己,然而让她立刻变得奋发向上又不太做得到。就像她重生至今都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但若是撞上了卫青被害,她还是要筹谋相救的。“我也不是全不争的,总是会遇到需要争的时候。”她仰起脸望着周先生,眼弯弯,温和笑道:“所以我现在要学的是,如何争了就能赢。”她自石桌上捏了枚先前叫周先生白子吃掉的黑子,点在了角落的一个位置上。这不算多难的一步,但却是点睛一笔,将被白子围堵的那小片黑子全做活了:“先生自己与自己弈棋,怕是将这一处给忘了。”不做出这两个眼来,白子若下在这处,这片黑子便都死了。而若是下在这里,围困黑子的白子便没了活路。想来不过是因着周先生是在自己弈棋,不会与他自己生出争斗心,于是黑白子没有争起这一处。确如曹盈所想,周先生算出这片黑白对弈,黑子已活,白子争不过,他便没有再管,只去着眼其他地方的争斗了。只是周先生没料到她竟懂得弈棋,总不可能是曹盈看自己下了这半个时辰便悟了吧?曹盈自然笑着将功劳又推给了自己爹爹。同是道门人物,周先生知晓曹寿可算天骄,只是因体弱才不显山露水。但曹盈能学会也是一桩奇事,他啧啧舌,叹了句如今孩童天资,道:“有争斗心和欲望才是常情,五十知天命,我如今近七十了仍想着珍馐美食。你未来还长着,有些热情挺好。”他续上了先前曹盈的那一步,白子领先了一步,便把先前僵持的黑子长龙给吞下了。周先生暗示般地向曹盈道:“但我觉着行事还是不要全想着怎么赢才好,你赢了那一片,说不得就会输了这一片呢,相持未必不是一种智慧。”他向曹盈指点道:“这黑子本就是劣势,在棋盘上四处谋着做活,好不容易才争了个平分秋色。角落那处我不去管也是因只寥寥几子,不能冒着失□□长龙的风险去盘活了。你瞧瞧,因你那一步救,反失去了这中央,是不是就不值当了?”曹盈看着这棋盘好一会儿,似乎如周先生所说,黑子确是已经没了出路——或是她不精此道,才看不出出路在哪里。然而周先生的隐喻她却是听懂了,干脆没有和他再打哑谜,直接问道:“先生是在说舅舅和曾外祖母在匈奴事上的不同态度吧?”周先生一愣,他本不过是想要故作高深,抒发些自己的看法。他是站在太皇太后一边的,不认同刘彻想着起兵事逐匈奴的做法。如今大汉国力昌盛正是因为信奉黄老之道,与匈奴行和亲安抚之策,国内低税任发展,这才有了府库富足。虽然厌恶匈奴的贪婪和凶残,但是周先生仍认为相持的状态是最好的,边境驻军防一防,能防住最好,不能防住也就只能哀叹一声,反正匈奴也不会真夺了边镇去,不过是打了就走。若真的倾国力去去与匈奴拼个你死我活,不说最后成败,国中积累这些年的财力也耗不起,一旦是输了,那怕不是要陷入亡国之地。这是周先生的内心看法,他不涉朝政中,但是持的看法也还是与大部分道家人相同。只是对太皇太和刘彻的做法置评,总不好叫外人听了。隐喻说与曹盈听,他其实根本就没想着让她听懂。哪知道曹盈不但听懂,竟还直接说出来了。好在随侍的宫人们都去为卫子夫挑轿子去了,再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他摸摸鼻子,苦笑道:“你倒真是个小精怪,怎么什么都听得明白,可别拿出去与外人说了。”“先生既然向我说了,那我也需告诉先生。”曹盈对这件事却很认真:“匈奴本就与我大汉战事不断,被动防御绝不是长久之策。我不是合适的破局人,所以害了这棋盘上的黑子。但我不是,舅舅会是,战匈奴必是会战的。”周先生被她说得直接呆住了,但却不觉得这会是曹盈自己的看法,只想着怕不是曹寿原也是个主战派,才教了他女儿知道这些。太皇太后到底日薄西山了,曹寿选择刘彻一道,倒也能理解。他不愿与曹盈这孩子再争,便带了些玩笑地问她:“你说战便战,怎知道会不会胜啊?”“会胜的。”曹盈抱了猫儿,想起曹寿嘱咐她的话,将后半截“我亲眼见过”又吞了回去,只像个有些固执坚持自己看法的孩子般等周先生的认同。周先生便哈哈大笑,只道是承她吉言,若真有需与匈奴开战一天,大汉必要胜。曹盈却是微微嘟起了嘴,那些她本就铭记脑海中的画面仿佛出现在她眼前。没有谁的吉言会让胜利到来,若真将胜利归功,她想要为未来的冠军侯喝彩。第26章 拒绝不过抱抱孩子周先生牵着曹盈回太皇太后所居的长乐宫时, 曹盈的小轿子已经停在了宫外。想来是卫子夫已经往王太后那里去了一趟,就带着女儿来拜见太皇太后了。然而当曹盈目光触及皇后的步辇时,原本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在曹盈预料, 太皇太后不至于降低身位为难卫子夫, 甚至因为卫子夫才为刘彻生下女儿,还会褒奖她。到底也是太皇太后血脉相连的曾孙女。然而前提是阿娇不在场。虽然当着太皇太后的面, 阿娇不至于直接体罚卫子夫,但恫吓或是她稍有动作, 已近失明的太皇太后不一定能看见。即便看见,念着馆陶公主的份上, 她多半也装作没看到,不会去管的。曹盈没时间多思索了,头也不回地向周先生道了声别, 用手捏着自己略有些长的裙裾,不算太稳地向宫里抬步跑去。周先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焦急, 在她身后连连相唤, 让她别摔着了自己,曹盈却是全当了耳旁风。好在她是没有摔倒,但只不过是跑了这几步路,她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心尖微微刺痛, 才吸进的冷空气也灌入了她的肺里, 裹挟着她本就有的病痛想要闹腾了一番。还好这几日周先生领着她多在外行走,这疼痛反应来得并不剧烈,曹盈扶着门框缓了缓, 用力得指尖都有些发白。一会儿,胸腔回暖,这难受终于算是平复下来了。而她也听见了自屏风后传来, 阿娇嚣张训斥卫子夫的声音。卫子夫此刻坐在椅子上,抱着女儿瑟瑟如鹌鹑,恨不得将她自己整个缩成一团。她这次未来得及上妆,素面来此本来就十足得单薄,与艳妆的阿娇一对比更显素静。况且她才因生产伤身,整个人苍白得有些透明,被罩在浅青色衣裙里,一张素静的小脸就更显得可怜可爱了。只是可能欣赏她这种美的只有刘彻,在这长乐宫里是无人会怜爱她的。她也不敢祈盼阿娇对她生出可怜的情绪,只盼着阿娇赶紧撒完火才好。此刻阿娇站在她面前,她就垂着头受着阿娇的冷嘲热讽,不敢有一句回嘴。“我道你这一胎能有多金贵,嚣张得这几个月连礼都不来向我拜。结果不过是个女儿,真是白辜负了期待!”阿娇心中对她生下孩子是有嫉妒的也有害怕的,越近卫子夫产期,她夜间就越不能安眠。若是叫卫子夫头胎就生下个皇子,她担忧自己的地位都受到撼动。得知卫子夫生下的只是个女儿,还是叫她松了一口气的。然而她心下微松,并不意味着她对卫子夫的嫉恨稍减,反倒是愈烧愈烈了。她晓得有刘彻撑腰,卫子夫必然是不会往她那里去的,但宫中才出生的婴孩不可能不被抱着来见太皇太后,便赌一把卫子夫也会来,先一步守在了这里。果然叫她等来了卫子夫。只是卫子夫沉默颤抖的样子还是不能让她满意,那口火气压在嗓子眼,根本不是拿话刺卫子夫几句就能算完的。侍候她的侍女楚服见她憋闷住了,便轻唤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