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如宣云卫服制那般显眼,不过夹在出城的队伍里,还是会因为他们英姿飒爽的身姿而引起官家小姐们的注意。毕竟要凑齐这么多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也不容易。她们都在暗暗猜测是哪位皇亲国戚出行。江燕如身上裹着一袭素花白底的披风,带起帽子只露出一张小脸,乌黑的杏眼好奇地张望左右。在她的周围都是熏着香,挂着铜铃的马车,里面都是一般年轻的姑娘。欢声笑语不断传出了。“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那个初城来的小姐去了一趟萧府。”“萧府,是那位大人的萧府吗?”“就是那位……”“没想到还有姑娘敢去登他的门。”“敢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哭着出来了,听说一出来就去了皇宫告状。”“啧,笑死人了,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最后还不是仗着宫里的贵人,这牛不喝水强按头,何苦来哉。”江燕如还没听完,队伍已经开始放行。从城门出去,他们一行人骑着马,很快就把坐车的官眷们都甩在了身后。“哥哥,平宁郡主还会来找你麻烦吗?”江燕如不敢靠在萧恕身上,怕触碰到他的伤处,两只手牢牢把着马鞍上的扶手,摇得七荤八素,有些难受。“陛下知道我的意思,不会在这上面为难我。”江燕如心里安定下来。这件事上除了皇帝能降旨难为萧恕以外,没有人可以强.迫他。既然皇帝已经和萧恕通过气了,只是平宁郡主一人在掀浪,那就不足为虑。江燕如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唇角弯弯,在萧恕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庆幸。他们快马穿过香山的盘山道,越往深处,走得地方连山路都没有,只剩下树叶铺成的小径。林中还有一层消散不了的薄雾,沾湿人的脸颊。“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见一个人。”看不见萧恕的脸,不过听他的声音也感觉得出他现在情绪不高。江燕如‘哦’了一声,随即又想,什么人会在这荒郊野岭?香山固然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尤其是这春季,万物复苏的时分。黄绿色的嫩叶长满枝头,各色的野花犹如一张张精美的地毯随处铺开,几只灰色的野兔被马蹄惊动,从枯叶后跳走,到处都是生机勃勃。萧恕朝后摆了一下手,跟随的宣云卫勒马停在了远处。江燕如放眼四周,确信这附近根本不可能会有人住的地方,她在惊疑中被萧恕有抱了下马。“哥哥……”萧恕拉着她,走到了一棵树下。江燕如这才发现这棵树和周围的树不一样,在它树根上被刻有深深的痕迹。江燕如努力分辨上面已经不清晰的字迹,只认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妹’字。“在初城的时候,平宁冒充了我的妹妹。”“啊?”江燕如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件事。萧恕当真有妹妹?萧恕没有看她,“不过他们都不知道,我虽然有妹妹,但是她早死了,也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她死在哪里。”江燕如抬起头,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在萧恕脸上看见类似痛苦的神情。她拉住萧恕袖子下的手,手指包裹着他冰冷的指尖,“说不定……”安慰人的时候,人总是会下意识想出各种可能,各种能解决眼下困惑的可能。在细雨下的萧恕就好像是碎裂的琉璃,美得惊心的同时也让人感觉十分脆弱。江燕如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只是还没想出合适的话就被他的声音打断。“是我杀的。”萧恕目视着前方,声音果断,仿佛斩断绳索,坠下了金器,砸在地面的那一声响。江燕如愕然大惊,手指下意识就松开,萧恕却猛然反裹住她的手,不让她可以退却。“当年我全家被人缉捕,是家中死卫拼死相救,才让我和妹妹侥幸从监牢里逃了出来,从此四处躲避追兵。妹妹她身上带着很严重的病,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千金万金的汤药才能吊着她的一缕魂,我救不了她,她在我怀里很痛苦。”萧恕闭了闭眼,即便现在已经坚韧不拔的人也忘记不了当初那种绝望的心情,“我用刀割断了她的喉咙,可是她并没有马上死去。”“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只有刺穿心脏才是最快解脱的方式,她连死也痛苦地挣扎了许久。”听到这里,江燕如的手指变得比他的还要冰冷。如果按照推算,他那时候才七岁。七岁的孩子一个人带着妹妹逃亡到这里,还要忍着痛苦解脱重病的妹妹……这是江燕如无法想象的事。而且——江旭说过,举报萧恕父亲的人是她爹。江燕如的心一分一分凉了下去。萧恕是知道这一切,才把她从蜀城带过来吗?细雨从树冠的缝隙里飘落,沾湿了两人的脸,丝丝冰凉带来了寒意。江燕如不知所措地抬起小脸,张口欲喊,却又很迷茫:“哥、萧恕……”萧恕松开她的手,勾住她的腰,把她又往那树下带近了几步。“虽然我不想这么快让你决定,既然他们已经把手伸到了我身边。”萧恕低头在她发端轻嗅,仿佛还在闻那股已经不存在的幽香,“阿如,你选吧。”“——我等不了了。”萧恕轻言慢语却语调冰冷,比雨丝的温度还要低。要么,以死来斩断过往。要么,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第73章 家产你不愿意要我的钱?江燕如在逐渐转密的雨珠中瑟瑟发抖。她很迷茫, 脑海就像是被雨雾笼罩的山林,白茫茫一片。萧恕向来是轻狂傲慢的,是不羁恣肆的,江燕如还从没有见过他脸上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他虽然说着‘我等不来’, 可是在他话音落下后, 两人已经这般在原地僵持了很久很久, 久到江燕如都感觉自己的腿僵硬得开始颤抖。江燕如固然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内心还有太多的惶恐与不安。她扬起脸, 杏眼微耸,被雨湿润的眼珠黑得像是浓墨染开的墨丸。“那……能不能告诉我, 究竟和我爹是怎么一回事?”江旭的话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她紧张地看着萧恕, 盯着他清冷的双眼。七拼八凑中,江燕如隐约能猜出一些。若不是家里遭逢大变,当年才七岁的萧恕也不会被她爹千里迢迢带回来蜀城, 他的脸上也不会留下那种屈辱的印记。可若是萧恕的父亲真有大错, 是罪有应得,爹既然是为皇帝办事, 又为什么单单会把他带回来。甚至不惜抛下即将临产的爱人。这难道不奇怪?“看来江旭还是多嘴告诉了你一些东西。”萧恕会猜到江旭头上其实也很容易,因为早就在金陵城留意到了他的行踪。毕竟师出同门,他们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 就包括如何掩盖踪迹, 怎么躲开搜捕。江怀魄作为锦衣卫的一员,出类拔萃,还有远超同辈的胆识与才能,再加上兢兢业业在锦衣卫任职的几十年经验,教导出的弟子自然是比旁人更出众。萧恕也不得不承认在江怀魄手下的那几年固然过得很辛苦,但是也给他打下了很扎实的基础。让他有了更好的手段对付敌人。江燕如紧捏起自己的袖角, 局促不安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哪怕她再小心,还是逃不过萧恕的眼睛鼻子。月幽兰的香味已经暴露了,而且她还愚蠢地当着他的面撒了谎。萧恕今天会如此步步紧逼,要她做出决定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感觉到了危机。知道的越多,江燕如就越会动摇、会迟疑,会再没有那么坚定地选择站在他的身边。这些,萧恕绝不愿意看见。“所以……”江燕如还在试探。萧恕扯唇一笑,拒绝地很绝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