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澄阳小时候老是不听话,调皮捣蛋样样都来。李淑然为了治好他这些数也数不清的坏毛病,经常动手。后来她参透了,针对这类调皮捣蛋的孩子,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反其道而行之大概有奇效。
所以那段时间,全家都处于一种时澄阳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要大力鼓励他的氛围之中。
比如,时澄阳不小心把时鸣磊买的古董花瓶砸碎了,李淑然想着自己从网上找来的攻略,在时鸣磊动手教育儿子之前,极力鼓掌,语气温柔:“哇,妈妈发现你的命中率很高哦,我们阳阳以后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足球运动员,不过妈妈希望以后你能踢中的是球门或者篮筐,而不是家里的花瓶呢。”
那时李淑然看着时澄阳因为害羞和骄傲而发红的小耳朵,她就知道这种描述式鼓励是正确的。
可惜,隔周时澄阳就用他精准的球技一脚踢碎了小阳台的玻璃。
李淑然听着玻璃碎了的声音,表情无波无澜,她平静看着时鸣磊:“老公,别打死就行了。”
彼时时澄月盘着两条腿在沙发上幸灾乐祸地看戏,她已经不爽这种行为很久了。
就知道,这种不知道哪个三流网站上看来的育儿攻略就是胡扯。
只是,隔了这么久,有人也在她身上采用这一招,她惊讶地发现,还挺受用。
就比如现在,她就特别想冲回教室,喝一碗鸡血然后努力学习来着。
所以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转角口,时澄月慷慨激昂地和大家告别,撂下一句“我文综卷的地理部分得分太低了,我要去学地理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班级。
田鑫泽滞愣地侧过头,对祁嘉虞说:“她是不是把你忘了?”
祁嘉虞看着时澄月的背影和那一束在空中晃荡的马尾:“……谁说不是呢。”
蒋凯承虚心求教林一砚:“你哪里来的话术?”
林一砚想了想,回答得诚恳:“如何鼓励孩子?这四种鼓励孩子的方式最管用,家长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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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就开在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是个周三。所以这个周三顾秀琦推掉了一个并不重要的会,前一晚林一砚在她面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得穿得好看些,不要给他丢脸。顾秀琦百度了一下自己儿子的现状,百度给这些男生的专有名词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舔狗。
睡到九点自然醒,顾秀琦翻遍了自己的衣柜,床上的手机叮了一下。
顾秀琦点开,是林一砚的微信消息:妈,穿好看点,不要给我丢脸,也不要迟到了。
狗儿子,一夜退回初中,上课又在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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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下正是大课间时间。
今天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艳阳天,做操不需要穿校服,时澄月把校服外套一丢,跟着祁嘉虞和郑冉冉做操。
时澄月站在倒数几排,没骨头似的做着操,扭动的四肢柔软程度堪比鱿鱼。按照时澄月的身高,她应该是站在中间排的,但是廖卫峰说她这样的人站在前头要是被教导主任和校长看见了会觉得现在的青少年颓废懒丧。考虑到四班的面子问题,廖卫峰特地把她调到后面,严格遵循不合理的连坐原则,她那两个好姐妹跟她一起流放到后头。
音乐放到一半的时候,前头传来几声躁动,郑冉冉一脸兴奋。
“兔子兔子,看前面!”
前面都是人头,她能看清什么东西。她往左跨了一步,脱离开自己班的队伍。
最前面空着的水泥地上,站着一个高个女人,到锁骨的中长卷发,外头套了件焦糖色的薄款风衣,下身蓝色牛仔裤和一双与风衣同色系的高跟短靴。
林一砚就站在她身边,女人正笑着和黄忠实说话,另一只手抬起整理了一下林一砚的衣领。
时澄月忘了做操,傻傻地站在原地,就见那几个人的目光随着廖卫峰的手一指,齐齐朝自己的方向看来。
林一砚不知道顾秀琦来的时间是如此的尴尬,家长会安排在了下午,却不想顾秀琦大清早就来了。
他正在后头做着操,突然被符江开和黄忠实叫住,然后眼神一瞥,就看到了顾秀琦。
按照他对时澄月的了解,要她下来做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几乎没怎么在大课间结束结伴回教室时撞见过时澄月。顾秀琦这个点来,如果时澄月正好逃了大课间,估计又要被廖卫峰一顿骂。却没想到,时澄月今天居然下来做操了。
他和顾秀琦顺着廖卫峰手指的方向朝后头看去,时澄月站在四班和五班中间,独立地自成一排,正伸长脖子往这边看,隔着好远的距离,两人目光默契地对上然后如暗度陈仓般交换,时澄月突然脚步一挪,缩进队伍里。
“时澄月,出来一下。”廖卫峰走到时澄月身边叫她的名字。
时澄月跟在廖卫峰身后,在四班和五班的注目礼下往前走。
“那个该不会是林一砚的妈妈吧?”
“懂了,这算见家长吗?”
路梁忘记了做操,眼睛直直盯着前头,祁嘉虞回头的时候,他又迅速地收回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状,祁嘉虞也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回。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进时澄月耳朵里,等走到最前面时,行来注目礼的就不只是四班和五班的学生了。
“林一砚妈妈,这个就是时澄月。”廖卫峰说。
时澄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动站在林一砚身边,好像站在他身边就有了些许安全感。她抿唇:“阿姨好。”
顾秀琦没有过度打量她,只是浅浅微笑:“你好。”
“林一砚妈妈,我们去办公室聊。”黄忠实说。
“好。”
黄忠实和顾秀琦走在最前面,林一砚和时澄月走在最后。
林一砚低头:“脸红什么?”
时澄月捂着脸,身后仿佛长出根小尾巴摇了摇,语气做作带娇羞:“呜呜见家长了,我都没穿好看的衣服,怪不好意思的。”
林一砚:“”
呜……呜什么呜啊……
看着好像挺好意思的。
“对了,黄主任跟你妈妈讲了什么呀,不会说了我的坏话吧?”时澄月问。
“没有。”林一砚看着她,“讲了通体制内发言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时澄月眨眨眼,攥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促狭。
瞬间懂了。
看不出来,林一砚还有一点冷幽默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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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秀琦直言直语表示会赔偿更换玻璃窗所需要的全部费用,并说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学校内所有教学楼的玻璃窗都重新检查一下是否牢固,如果需要更换,她愿意提供所有资金。
林一砚站在后头一句话都没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倒是时澄月瞠目结舌,迅速在心里盘算着这钱。
天哪,这得花多少钱啊。
想不到林一砚还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聊完了这件事,黄忠实、廖卫峰准备和顾秀琦聊一下林一砚最近的学习状况,原本符江开也应该在教务处里,他临时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林一砚和时澄月在走道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
“你妈妈好漂亮呀。”时澄月说。
林一砚:“还好。”
还好?
“你妈妈居然说要把全校的玻璃窗都换掉,你们家肯定很有钱。”时澄月又说。
“是的。”这次他倒是坦然认下。
这下轮到时澄月无话可说了。
两人正沉默着,楼道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啊,又来这一套。对了,他进你们重点班的时候不就是他爸妈承包了操场重建的钱吗?”
“”
“他哪里能算聪明?他进我们班前我问过老刘他们班学生们的现状,他那时候天天熬夜读书到凌晨两三点,但是田鑫泽每天就学到十一点,能保持年级前三,他要学到凌晨才能勉强保持第一,而且和田鑫泽的差距拉得也不大。”
“”
“行了,我挂了,我要去应付老黄了,省的他又说我对学生不上心。我就不明白了,该上心的不用我上心就能好好学习,不该上心的学生我就算上心了那不也是浪费我的时间吗。”
符江开挂断电话,径直上楼。
二楼拐角处,时澄月连呼吸都不敢加重,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一砚。少年靠着墙,头发自然柔顺地垂落,球鞋鞋跟没有节奏地点着地面。
“林一砚。”时澄月干巴巴地出声,拽着林一砚的衣摆。
“嗯?”他面色如常地抬头,“你饿不饿,待会儿让我妈请你吃饭。”
好低级的转移话题术。
时澄月眨眨眼:“刚刚符江开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一砚点头,打断她:“嗯。”
时澄月:“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林一砚:“真的没有。”
时澄月:“为什么?”
怎么不难过也需要理由呢?
沉默的这会儿功夫,时澄月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看,心下得出结论,他是在强装镇定,没有人会在听到自己的老师在背后这么嘲讽自己且将自己的努力默认成无用功的垃圾后还能心绪毫无波澜。
时澄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义愤填膺从何而来,她下意识开口:“不行,我得去和——”
“哎哎哎。”林一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笑意,“你干嘛去啊?”
“我最讨厌这种老师了,我要去替你正名!”
“然后呢?”
时澄月不吱声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然后应该怎么样。
她只是觉得,林一砚是她的好朋友,符江开不能这么说他……
“别冲动。”林一砚继续说,“你冷静冷静。”
这是说的什么话,她要冷静做什么?
不过,时澄月看了眼林一砚,他神色平静,眼里都似乎带着点无所谓的笑意。倒是自己,整个人忿然作色怒气冲冲,该冷静的似乎的确是她。
“你干嘛一直笑啊!”时澄月不解,被骂的人可是他,他为什么可以做到毫不在意?
林一砚抿唇:“那我不笑了,行吗?”
一阵插科打诨后,符江开已经走远。林一砚这才正色,“我真的没在意,他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你说了又怎么样,你小心他给你颁个顶撞老师的罪名。”
时澄月一下甩开他的手,嘟囔:“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我那时候的同学都觉得我超酷。”
“不是第一次?”
时澄月:“嗯!”
关于这个,她没有自大吹牛。这短短人生里,她还真的做过类似的伟大壮举。
初三那年,时澄月因为迟到加抄作业被班主任发现,老师让她去办公室罚站。那应该是初三上学期开学后不久的事情。国庆前后的天气还是酷暑,时澄月到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站了一堆人。
旁边的男生贱嗖嗖地说教室不开空调,但办公室开,这趟罚站值了,他以后要天天迟到。
时澄月站在一旁笑,心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办公室另一边,两位班主任正在讨论班上的一位学生。时澄月在三班,她认出那是隔壁重点班一班和二班的班主任。
起先只是罚站无聊,恰巧又八卦心思作祟,她好奇地吃着重点班的瓜。
二班的班主任从头到尾都愤怒盎然,抱怨教导主任为什么要把这个同学塞进他的重点班,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承包了操场和教师宿舍楼翻修的钱,如果每个学生都像他这样走后门,那重点班和普通班又有何区别?
时澄月起先不甚在意,可是那二班班主任越说越过分,什么家里有钱又怎么样,富也不过只能富一代罢了,像他这样的废物还想靠着吃爸妈老本吃一辈子吗?长得好看也不过是绣花枕头烂草包,这样的学生他见多了……还有很多难听的话,让人觉得这不应该是从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的口中可以说出来的。
一起罚站的男生女生们在窸窸窣窣地交谈。
也是在这一刻,时澄月突然开口:“老师,不吃嗟来之食的话,你为什么不从宿舍楼搬出去呀?”
时澄月经常被人评价为一个头脑简单且直言勿讳的人。起初她还会反驳,后来她觉得这个评价太妙了。她可以借着头脑简单这个由头说很多很多的真心话,反正没人会责怪情商盆地。
但是说着说着她突然把自己说生气了。
于是她几乎是用尽了自己脑子里所有能上台面的话,说这位老师,既然想要保持高风亮节文人傲骨,那就搬出去住,既然看不惯这社会上有所谓的走后门的事情,那他可以做抗争,无畏的抗争也可以算是抗争。
要么慷慨陈词地向上级领导表达自己的想法,要么闭上嘴巴做一个哑巴,再不济私下拉人悄悄谈论发泄情绪都是合理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敢当着一众不敢反驳他话的、比他低一级的老师和学生发泄自己的怒火。
而且,她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位被塞进重点班的学生还挺可怜。一个差生,他被他爸爸妈妈塞进重点班,强迫跟上加快的进度,想想就强人所难。
如果他爱学习,成绩还差,那他看着二班这些把他远远甩在背后的优等生,应该会很痛苦。如果他不爱学习,那在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还有这样的老师的加持下,应该会更痛苦。
身旁站着的男生女生们纷纷低声说她酷爆了,那一瞬间都觉得她身上好像散发出了属于二次元的光。
可惜的是,热血青春漫女主角·月,说完这些话后没有顺利地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其他学生被班主任赶回了教室,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被单独批评到午休时间。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其实时澄月还有些后悔,她帮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学生说话,结果落得个饿肚子的下场。
可是等回到教室后,她发现课桌里居然塞了两瓶ad钙奶和两个椰蓉奶油包,那一瞬间她眼睛一亮。
拜托!谁说做英雄只会付出代价不会收获回报!
这不就有围观的平民百姓为匡扶正义的热血少女送上他虔诚的挚礼了吗!
“我没吹牛哦,你信不信?”时澄月问他。
明净双眼里粲然盈亮。
她不知道林一砚在想什么事情,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在听,不然怎么连一个敷衍的回复都没有?
所以她微恼:“你在听我说话吗?”
像一场梦骤然清醒,他心跳都有些失衡。林一砚垂眸,开口缓慢:“我信。”
他当然相信。
那天,他站在办公室外,来交学生信息表,恰巧听到了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谈话。他当时还在想,为什么要修操场和教师寝室楼,倒是可以把这隔音不好的办公楼拆了重建。
顾秀琦总是说环境一定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处在好好学习的氛围之中的人,也一定会爱上学习这件事的。
林一砚反驳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懒得反驳了,心说就随她去折腾吧,反正家里有钱,花的也不是他的钱。他妈爱怎么搞就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