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槿心情是真的不错,一只手搭在她的桌面,拎着笔一下一下敲击着,哦,同学?家长?杨次语一脸面瘫。夏初槿自己笑了,不就这么点儿事?哼。小霸王一脸我就知道,你也觉得我们学生只是小孩子,幼稚呗。一阵低笑声。笑声每持续一秒,小霸王的脸色就更黑一分。夏初槿终于止住笑,双手举起,哪能儿?我是说我们每个人也就是这样的啊,交际圈有限,你们是老师同学跟家长,我们也差不多,同事学生跟家长,一样样的。杨次语脸色好点,撇撇嘴,你倒是通透。你倒是老成。夏初槿立马接了一句,不是,你多点大,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做什么?现在可是最好的年纪。或许是夏初槿今日身上的朝气传染了她,小霸王蹙了下眉,没怎么挣扎,突然就说了话。我妈回来了。很简短的一句话。夏初槿脑中的神经小小跳了那么一下,隐约意识到什么。这一瞬她突然遗憾,她并不清楚小霸王和班上学生的家庭情况,这是班主任的特权。也就意味着,她很可能把这么一次小霸王难得的敞开心扉给错过了。她笑着问,妈妈回来了不好吗?杨次语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后,摇了摇头。夏初槿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机会果然错过了。这样坚强独立的小孩子,很难撬开她的心防,这需要一定的运气。反正,靠硬问是不可能的,嘴巴紧得很。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安静中,杨次语眼睑垂着,好一会儿再次开口,你要真这么闲,非要为学生做点什么,我可以给你提几条路子。已经换成了开玩笑的语调。说说看。宋小芷,你不如试试能不能跟她聊聊。杨次语沉静的眸子里闪过极小的一丝希冀。这个实习老师有点特别,或许,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呢?像是掩饰什么,她紧接着又说,地中海快被她搞得头疼得真要秃了。夏初槿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在那刷刷记着,闻言突然抬头看向她。杨次语心虚,急忙又接着多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还有毛毛、浪爷、卷饼......她每说一个学生的名字,夏初槿就笔下记一个,记完之后才说话,你怎么能这样称呼物理老师?啊?杨次语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吓死她,原来刚刚那一眼是因为这个。还有,浪爷是谁?夏初槿看着笔下的名字犯难,她是真不知道班上这群学生怎么就这么能给人起外号。倒也能够理解,表示同学间的亲昵吧。当然,地中海那可能就单纯只是因为形容起来比较直白形象。杨次语看着她沉默了几十秒,艰难地问她,你能不能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除了第一条。第一条?宋小芷。夏初槿先顿了下,继而很快笑着说,当然。她当着杨次语的面就撕下了那页笔记,粉碎。她突然意识到,这样很像打小报告,虽然她们两人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个行为其实有点儿脏。都是在人背后,偷偷进行着什么。杨次语可能也是想到了这个,那她处境更不好,不义。事情一经败露,估计得被班上同学一顿薅。夏初槿好几次看见班上的同学之间打闹,会把一个人挤到椅子上,然后一个接一个坐下去,叠罗汉似的,被压的同学通常人还没坐身上呢,就已经非常熟练地鬼吼鬼叫,相当热闹。她之前几次劝告说不安全,后来无效,还是随他们去了。孩子们都挺注意分寸,只是玩笑。此时,夏初槿脑海莫名就出现了小霸王冷着一张脸被同学压着挤着教训的场面。她估计死也不会鬼叫。夏初槿一下就笑出了声。这厢小霸王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估计又在腹诽。夏初槿赶紧挽回自己的师长形象,举起一只手,咳,老师保证刚刚那些一个都不会记得,只记得宋同学。小霸王面露犹豫。夏初槿赶紧又补了句,宋同学我也只劝她竞赛的事,其他暂时不管。小霸王终于表示满意。啧。夏初槿给小朋友顺完毛,忍不住调侃两句,没想到我们学霸同学平日醉心学习的,竟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班上一点风吹草动你全知道。小霸王很得意,骄傲的小表情久违地回归,那是,我智商140,天才的责任感,你是不会懂的。......打扰了,当我没说。-这晚,吸取昨日的教训,夏初槿并不想再品尝一次深夜寂寞的滋味,直截了当放学就奔了时外医院。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倒退着的街景的时候,夏初槿的心情很明显地在不断上扬着。有那么几个瞬间她陷入沉思。她这么开心跟景傲见面,她跟景傲这样黏糊的接触程度,真的还算在闺蜜朋友的范畴里吗?但学生时期,她们同学朋友之间朝夕相处似乎比这个更过之而不及。夏初槿眼神飘闪了一下,很快就跳过了这个问题。她不想深究,甚至有一点抵抗深究。她潜意识觉得那个答案对于主人有一定危险性,本能地排斥思考。散步的时候,夏初槿有时候会跟景傲分享白天的趣闻,今日刚好也得了则有意思的。已经十一月底,走在外面哈出一口气都能起白雾,医院散步的病患跟家属也寥寥无几了。石子小路,夏初槿依旧挽着景傲的臂弯,头顶树影沙沙而动,她也跟着瑟缩了一下。景傲脚步微顿,偏头跟她说,今晚差不多了,回去吧。再走一会儿。夏初槿原地蹦跶了几下,连带着扯着景傲的手臂也晃得她动了动。景傲弯唇瞧着她的小动作,把人给瞧不好意思了。这样是不是有点幼稚?夏初槿扯了下脖子上的围巾,哧哧笑。夏初槿被夏妈妈教导地很规矩,天冷,早早就戴起了围巾,衣服也合宜季节,不会要风度不要温度。像现在,她奶茶色的牛角扣大衣里还有件毛线衣,整个人暖融融。而身边的景傲则只穿了件厚款的藏青色风衣,里边儿是薄薄的针织衫,人本就清瘦,这样看起来比夏初槿还要纤弱几分。好在个子略高,两人站一块儿便平分秋色了。有点,不过挺可爱。景傲就着她扯围巾松开手的动作握住了那只手,继而自然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夏初槿愣了半秒,像是迷惑。但好像她早对景傲这样做过。路灯下,两条长长的斜影,她弯着眼睛继续同景傲说话,对了,景医生你智商有测过吗?景傲歪了下头,以前测过,好像140还是150来着吧。说话的人云淡风轻,听话的人可就不大平静了。这是什么概念?真的快属于天才的范畴了吧......比小霸王还高。景傲看见了她的惊异,笑着说,怎么了,你不是知道我的年纪吗?难道没觉得我作为一个医生太年轻了?觉得。夏初槿老实回答。她第一次见到景傲就觉得了。嗯,我早上了两年学。啊。夏初槿点头,一秒后一声变了调的,啊?景傲像是就在等着她这反应,立刻便笑出声,又是那种自得的神情。......话说这种智商比一般人高一点的家伙,是不是都这么自恋啊?夏初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景傲再次被她逗笑。......夏初槿都没话说了,但为了再多走一段路,她挤了挤,还是憋出了点话来,那你这样上学跟得上吗?刚出口,夏初槿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人现在好好在时外这种医院当主治医师,能没跟上?咳。夏初槿被握在景傲口袋里的那只手动了动,两人指尖相触,她抿着唇补充,我是说,跟同学?景傲像是迟钝了零点一秒,立刻笑着说,挺好的啊,因为在班里比同学都小,他们把我当妹妹看,算是班宠吧。今晚依旧没有月亮,进入深秋之后,木城的夜晚总是这样孤单寂静。夏初槿脚步没停,她好像从那零点一秒的迟缓中,品出了什么。她是做老师的,对于孩子,对于童年,多少要比常人更敏感细心些。不说到这,还真想不到。早上两年学的孩子,智商比常人高,可,情商呢?不一定了吧。况且即使情商也高,但这玩意儿是跟人的履历经验挂钩的。一个4岁的孩子,跟一群6岁的孩子。再怎么样也是少了三分之二的生命跟眼界的。同龄人带她玩,会是平等式的吗?景傲自己也说,不是,是带妹妹式的玩法。夏初槿突然明白了景傲那种猜到人心思之后习惯的自得小表情,是怎么养出的习惯了。在学校,得靠很用心的察言观色,才能勉勉强强跟同学玩到一块儿去吧。才能不会孤孤单单被遗落在角落。夏初槿小时候也见到过,一个院子里的小孩,最小的那个,总是很艰难地跟在大孩子的屁股后头追啊追啊,希望人家也能带她玩一玩。可正常情况下,大孩子们不喜欢带拖油瓶的,嫌弃什么也不懂。这样的话小孩子会委屈到哭鼻子,然后大孩子们便更加不耐烦了。景傲这样性格的孩子,应该是不会的。她会偷偷地猜测大孩子们的玩法,努力地融合进去,然后很勉强地成为一个不那么烦人的妹妹,成为大孩子们的班宠。就这么随便想一想,夏初槿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点泛酸,抬手揉了揉。景傲的反应很快,她停住了脚步,转了个方向,挡住了黑夜里的寒风。鼻炎犯了?夏初槿看着她,摇摇头,片刻后又说,景医生,你对我怎么这么好。景傲呆了一秒。连带着口袋里握着她手的力道都细微地紧了下。继而她不自然地笑着说,你不是喊过我一声姐姐?所以,姐姐照顾你。景傲冲她眨眼,故意占她便宜。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景傲何其敏锐的心思跟反应,灯下黑的效应,越是大咧咧摊到人面前,反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这次,她失算了。夏初槿当真了。因为她想起了景凛,那也是个异常成熟的男生。景傲之前跟她说过,因为父母的常年缺席,弟弟得到的爱不够多,所以才会成长的那么快,才会看起来那么稳重成熟。那她这个姐姐呢?同样没有足够多的爱的姐姐。白天努力追着同学,放学回家还要照顾弟弟。就这样,景傲当时说景凛的时候,还是很遗憾的神情,仿佛在自责自己对弟弟做的不够。夏初槿一时间觉得自己矫情极了。她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夏妈妈跟她从小就分享过很多真实家庭,都是夏妈妈教过的或者同事教过的孩子的案例。她以前也经常会为那些不那么幸福的孩子难过。可是,这一次,看着近在咫尺的景傲。她就是特别特别的心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心疼。虽然这人自己可能并不当一回事。景傲不知道她脑海里都在想些什么,可是看得出她此刻的小小失落。于是,另起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知道我很理智吗?常有人这么说。夏初槿看着她,目光似水,柔声应,嗯。她知道,初识不久,医院里下跪那一幕她便知道这人的理智。不远处是医院的住院大楼,黑夜里一扇扇窗子灯火通明地亮着,像是一座匍匐在此的守护兽。景傲握着她手轻轻捏了捏,保持着倒退的步伐,边挡着风,边领着她继续走着。一大群孩子里,虽然我最小,但是我都是起大脑作用的。每次班上有什么大事需要代表,需要拍板,需要出谋划策,都是我的活儿,因为我比较出众的智商,他们都很信任我。所以,为了保证班集体的利益,我会比较理智。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种神采飞扬的神色。很高兴,很骄傲。夏初槿发现,过去那个在他人面前永远优雅永远风趣的那个景傲,在她这已经不一样了。景傲会跟她炫耀,会跟她讲这种很私密的童年往事,虽然只是光彩的那一面。但是,她真的已经走进了眼前这个骄傲女人的领地里,不再滞留在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那么,她是不是有了点特权?夏初槿这么想着,便抬头跟景傲说话了,我有一个可能有些无理的请求。景傲:?先答应我好吗?景傲笑,大概以为她又憋出什么主意逗人了。但是这人还是很配合地点了下头,好啊。夏初槿心里某种情绪满涨涨的,她温声说,低头。景傲就把头低下来了。她还是站在风里,一路都这样,清瘦的身影替夏初槿挡住了所有的寒风。背光的角度,精致的眉眼难得被阴影衬出了几分冷清,风衣下摆随风簌簌地轻声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