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时远迎着阳光走来,身上带着太阳般蓬松的味道,说:“就等你了。”“等我干活?”江单挑眉看了看尚未成型的基地。“那肯定不能,你来了,我们才干活干得更有劲啊。”harlan路过听见了,阴阳怪气地大声道:“哎哎哎,说清楚啊,只有你,不是我们,别把我们这群单身狗给带上。”时远忙朝他挤眼睛,余光瞟了下南风那拨人,harlan随即会意,收了声。“去休息区待会儿,也快好了。”时远又道。“嗯,我带了两箱饮料,在车上,搬下来给大家分了吧。”“行,我来。”休息区的陈子瑶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那气场总让她不舒服。依旧是那神色柔和的江单,可面对时远时,神情里总多了些什么,像是更加自然、毫无掩饰,像是摘下了面具的模样,这令她心生嫉妒。于是猛喝了几口从碗哥手里枪来的水。江单朝他们走来,路过冯鑫宇蹲在太阳底下组装一根桩子,江单没看到她,走过了。“江老师!快来!这儿雅座给您留着呢!”小楠嘻嘻哈哈地说着,拍了拍临时叠在一起的三只轮胎。江单看了眼,没坐,他今天穿的西装价格不菲。陈子瑶看眼江单便喝口水,半瓶水都快见底了,她忽然瞟见冯鑫宇,朝他喊道:“冯鑫宇!过来!”冯鑫宇愣了下,他刚装好那根桩子,还在检查,听见喊声以为有什么事要办,拿着扳手便来了,陈子瑶把他按在旁边座位上,道:“歇会儿,晒一上午了,就你傻。”冯鑫宇不安地笑了下,手足无措地拿扳手挠了挠头。差不多也到了饭点,江单订了最近一家酒店的饭菜,摆在休息区里众人围着吃了些,直到下午三点多,终于完成了组装基地这个大项目。时远率先尝试了一组高低台,小楠在旁边叫成了一只星星眼的尖叫鸡,还被同事拍了下来扬言要发给她老公。随即那位手欠的同事便遭到了暴打。打下手的同事很快支起了三脚架和补光板,室外拍摄没办法尽善尽美,三点阳光很冲,江单决定先逆光抓拍剪影。专业的架势很快便拉开。harlan看着时远拉开架势开跑,心里痒痒,孔骞看出来,便道:“你们几个一起上,四五个人入镜,看起来热闹。”时远则撤下来休息。harlan他们选了另一侧的障碍区,这边明显离地更高,时远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场地,双手举成筒状放在嘴巴上喊道:“harlan!看那边!梅花桩!为你量身打造!”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harlan没有平衡能力是众人皆知的笑话。这要是在平时,harlan早认怂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来了许多南风的妹子来观摩——虽然不是观摩他的,但harlan秉持着在妹子面前决不能露怯的原则,还真跑到那边打算挑战自身极限。时远又添油加醋:“喂!掉下来了可更丢人啊!”harlan朝他比了个中指,时远不以为意地歪头笑了下,帮江单去搬三脚架。而harlan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忽然看见左手边两座高台之间有一根单独的梅花桩,虽然很高,离地将近三米,但毕竟只有一根,对平衡力的要求几乎为零。他欢欣雀跃地跑过去,准备开跳前还叫了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时远看了眼,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这简直是幼儿园难度,一会儿等harlan下来,一定得好好数落他一番。然而下一秒,他便听到了一声金属摩擦的吱扭声,随即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第49章这种异常不详的声音令在场的人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harlan助跑前还抓了下头发,朝下面的一应“观众”抛去个飞吻,然而在踩上中间那根梅花桩的瞬间,梅花桩中间突然弯折。原本这个高度,对于专业选手来说,即便是真出了意外,他们通过落下时技巧性地卸力,顶多受些小伤,然而harlan下落过程中裤腿被断裂的器材勾了一下,他整个人倒挂着栽在地上。周围的人被吓得连声尖叫。江单赶过去时,harlan仰面躺在地上,头部开闸似的流了一地血。孔骞过来也吓了一大跳,时远骂了一句冲上去按住他的头部止血,几乎转瞬间他们就变成了两个血人。“叫救护车!快!”“上我的车!”江单强忍着不适说道:“谁给最近的医院打个电话!”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天翻地覆,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单的车已经开走了,地上只剩半截坏掉的梅花桩和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小楠捂着嘴巴擦眼泪,结结巴巴地说:“最……最近的医院是哪个?我们……我们……”“我们别添乱了,小楠你们都回家,我和碗哥去医院,他们人已经很多了,有消息我告诉你们。”陈子瑶脸色苍白地布置下来,临走时看见冯鑫宇还站在一边发抖,在他背上轻拍了下,道:“没事的,别害怕,先回学校去。”这个大学生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手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摘下眼镜擦着鼻托处的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车里血腥气浓郁得令人反胃,江单咬着牙开足马力,只用了五分钟就到了最近的医院。急救护士已经等在门口,接应着将已经失去意识的harlan送入急诊室,厚重的铁门将众人阻隔在外。江单心有余悸,只觉得眼前都是层层叠叠的血液,动脉血是鲜红的、向外喷射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仿佛就抽走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力。他调整着呼吸,闭上眼睛又睁开,侧头看见时远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喘气,他一路都用力按压着流血的伤口,此时指尖还在不自觉地颤抖。“时远……”江单轻声叫他的名字,同样沾了血迹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离近了才看清,一滴汗从他额头上滴落下来。时远喉结翻动,擦了把脸,哑着嗓子说:“我去洗把脸。”孔骞和另一个人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江单追上去,跟着时远一起去卫生间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污。期间时远一句话都没说,要回去时,他走到安全通道的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等转过这个弯,出现在眼前的就是走廊尽头洪水猛兽一般的急诊室。他停下来,走廊的灯是亮的,而另一侧安全通道里的声控灯却熄灭了,时远的脸上一半阴一半明,江单看出他的痛苦,却又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只得道:“会没事的,这是家三甲医院,看看刚才护士多淡定,比这严重的她们见多了……”时远闭着眼睛摇头,道:“不是……是我害了他,我嘴怎么就这么欠,如果不是我激他……”时远的自责令江单心里一疼,他叹了口气道:“那根桩子就是坏的,如果不是他上去,也是……别人、你的队友……你怎么能这么想,不是你的错啊。”“那说不定是我踩上去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平衡能力好,也许……能……”“没有也许,也没有如果!”江单气道:“我理解你……但这只是个意外,不管是我、还是孔队长,或者是harlan,没有人会怪你,如果要追责,也要该这批东西的供应商承担,知道么?”时远深吸口气,垂下额头抵在江单的肩上,洗脸时没擦净的水珠很快就打湿了江单肩膀处的衣料,他抬手抱着时远的肩膀,微微侧头,脸颊贴着时远的头发,像是一个绵长温柔的吻。这种时刻语言总是苍白的,唯有拥抱,才是互相获取力量的渊源。打车赶来的陈子瑶两人,冲进医院里打听到了刚才的血人已经进了三层的急诊室。电梯外挤满了人,瑶姐着急,便拉着碗哥爬楼梯。这是家老旧的医院,每级台阶都很高,他们呼哧呼哧地眼看着到了三楼,忽然陈子瑶猛地顿住,下意识地一把捂住碗哥的嘴巴,粗重的呼吸声陡然断掉。碗哥不明就里,一口气没接上差点闷死,翻着白眼朝上面看了眼,安全通道口处的两个人越看越眼熟。从陈子瑶的角度,最先看到的是江单的背影,是无论何时都挺直的脊背,他微微低着头,拥抱着另一个人。与他依偎的人只露出一点发丝和一双手,那双手正抱着江单的腰,陈子瑶几乎一瞬间便确定那是时远。必然是时远,只可能是时远。她感受到自己心脏像是灌了铅,正不断下坠着,一点一点地沉下去。长久以来怀疑的、担忧的、妒忌的,在这一瞬间尘埃落定。然而心里绞痛之余,反而有种轻松感油然而生,这样也好,江单总单着,便总给她不该有的期待,和卑微的、虚假的喜悦。两年了,感情都藏在心里,不敢追,也不敢走,她藏了太久,也太累了。如今她的心上人怀里有了别人,她既想笑着祝他幸福,又忍不住流了一脸的泪。不过,怎么会是时远呢。陈子瑶想不通,在她心里全世界最好的江单,优秀且成熟,就算最终被俘获,对方也该是一个同样拔尖的人,可偏偏时远,在她看来一个不学无术、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年轻男孩,凭什么值得江单的爱呢?想到这里心里又难免不平,她缓缓松开了快窒息的碗哥,碗哥朝前探了个身子,终于看清了那是谁,随即又自己捂住了嘴巴。陈子瑶退了两步,坐在楼梯上,稍微抬头就能看见楼上两人被拉长的影子。“你没事吧……”碗哥坐在她身边,极小声地问道。陈子瑶随即恶狠狠地盯他,食指伸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虽然眼睫毛上扑簌簌的泪珠使得这份凶狠打了折扣。她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举到碗哥眼前:“刚才看到的,跟谁也不准说!否则我弄死你!!!”三个感叹号充分表达了她坚定的决心。碗哥连连点头,过了会儿又悄无生气地接连叹气,陈子瑶哭得差不多了,又戳他,打字道:“干嘛啊,要不要给你吸氧啊?”“不走吗?”“帮他们看会儿,万一一会再有人来呢。真是的,江老师都被那小崽子给带的,稳重去哪了,这要是搁以前,绝对干不出这种莽撞的事儿。”她把俩人一起骂了个遍,丝毫没意识到,要是搁以前,打死她也不会说江单半个不好的。她打字,碗哥就看,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笑,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火光。陈子瑶打字打得手酸,情绪虽然依旧低落,却已经想开了很多,再抬头看时,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走,上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在楼梯上坐久了,腿都有点麻。“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眼吧,”碗哥拉住她,指了指她的眼睛道:“肿成这样,让人看见以为你被吓哭了呢,等我,要是那边没什么事,我就陪你喝酒去。”“喝什么?你咋这么心大呢,那个男孩……哎,算了,你去吧。”江单和时远回到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孔骞他们还维持着离开时的坐姿,看见他俩微微点头。孔骞通知了harlan的家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解释前因后果又是一件头疼的事,孔骞身心俱疲,连女儿打来的电话都没心思去接了。碗哥来问了情况,这边儿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于是很快他又下楼买了点快餐送上来,虽然大家都没心情吃。抢救持续到深夜,harlan赶来的爸妈抱在一起哭了一阵,也渐渐呆滞下来,医护人员出来进去了两次,第三次门动,急救的红灯转为绿色。走廊上的一群人围上来。然而得到的消息有好有坏。harlan头部重伤,失血过去,长时间缺氧,人活了下来,但却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这个结果宛如当头一棒,敲懵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后是漆黑又漫长的长夜,江单从未合眼,安抚harlan的家人,收拾残局,帮忙联系可能有用的人脉,“醒不过来”的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每个人都避而不谈。凌晨四点,黑夜最浓的时刻,启明星悬在天边,江单和时远在车里睡了一会儿,车窗大开着,被风吹了许久血腥气仍旧不散,或许受此影响,江单半个小时做了三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头越发昏沉。于是他拍拍脸,在破晓时分开车回家,两人沾血的衣物统统扔了,洗澡后身体干爽,却洗不掉精神上的沉重。冰糖葫芦狐疑地看着两人,鼻翼耸动着,江单还是昨天早上出门时喂得它,饭盆被舔得油光锃亮,可它却懂事地没有抗议。江单回到床上,这一觉才终于睡得踏实,时远温热的身体令他安全感倍增,缠身的噩梦总算没有再来。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让我想想这段该怎么写_(:3」∠)_第50章江单醒来时,和时远十指紧扣地握在一起,手心温热,互相传递着温度。人是很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所击溃的,却也会从中学到新的关于世界的法则,然后重新站起来。像头部重伤的情况,前三天内醒来的概率最大,然而三天过去,harlan依旧纹丝不动地躺在病床里,又过了两天,从重症监护转移到了普通单人病房,他家请来了专门的护理,已经做好的长期照顾的准备。harlan的未来戛然而止。但他们还要继续向前走。这期间江单还真联系到了两位业内的朋友,辗转给有关系的脑内科专家看了harlan的数据,得到的结果都是,有希望,但渺茫,除了好好养着,没别的办法。harlan家准备起诉那批器材的供应商,此前时存已经去找过他们要求负责,供应商确实是行业内有头有脸的老品牌,出了这种事,便第一时间联系负责人到现场调查原因。时存好心办坏事,得知了此事后,给时远打过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差点吵起来,时远正心烦,冷着嗓子质问时存如果想害死自己请直说,别让无辜的人买单。时存也是个一点就着的,大骂时远没良心,出事了居然怀疑自家人,在场那么多外人就都没嫌疑了?江单听得尴尬。究竟是谁的过错,此时道不清,但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警察也开始出动,基地就这样被封锁起来,孔骞往医院里跑得最勤,沉郁的脸色使得他看上去比平时沧桑了许多。江单有时会跟时远一起去医院,但同时也面临着工作室人员缺口的危机。瑶姐辞职了。她过了几天才提的辞呈,江单和工作室里的人都颇为意外。当初瑶姐是主动签了五年劳动合同的,并且每次喝醉了酒,都会爽快地扬言道“我要为南风工作到八十岁”。面对同事们不解地询问,陈子瑶卖了个关子,转移了两次话题才说:“人往高处走嘛,终于轮到我走好运了,有家挺好的平台找上我了,所以……江老师,对不住啊,我……我三个月后才入职,不算违反竟业条款吧?”瑶姐确实是位优秀的摄影师,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别的工作室或者杂志社来挖人的情况,但不管条件多好,有的江单都心动,她却都坚定地不走。小楠也拿这个问她,陈子瑶又道:“姐也不年轻了啊,不能再完全凭喜好做事了……”她说着看向江单,江单对她轻轻笑道:“你有更好的发展,我当然不会强行留你。对方靠谱吗?需不需要帮你打听一下?薪资待遇可都问好了,别被欺负了。”陈子瑶听得眼眶发酸,却强忍着笑道:“我精着呢,肯定是都都看好了才去的。”“嗯,”江单又道:“你这么提辞职,我想给你补工资都名不正言不顺了,要不周末……”“哎,别,”陈子瑶忙道:“千万别提散伙饭,我本来就舍不得,到时候哭成一团,有什么意思?不如以后约个郊游啊烧烤啊之类,还欢快一些。”江单也道:“嗯,其实摄影圈子很小,只要你还在这圈子里,以后相见的时候还多着。”“没错啊,不过以后就是竞争关系了,有机会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陈子瑶笑道。冯鑫宇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只是他素来沉默寡言,即便此时气压更低,也很难被注意到,陈子瑶跟众人说话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说:“快毕业了吧?等读了研,还在这儿实习么?”前阵子冯鑫宇答辩请的假都是她帮忙请的。冯鑫宇下意识站起来,极认真地看着她,犹豫地摇摇头,道:“不一定吧,等暑假结束,我就打算回学校去了。”“家里怎么样?”“还可以。最近……没那么紧巴了。”“行,姐支持你,回去好好读书,以后才有机会赚大钱。”陈子瑶笑眯眯地和他说着,这是她最后一次照顾这个弟弟了。当天她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那天晚上江单和时远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时远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你知道她喜欢你么?”江单道:“隐约能感觉到吧,但她从没表现出什么,直到离开,也没有说,想必也……没那么喜欢吧。”时远道:“所以你判断别人喜欢你的程度是根据对方说不说出口?原来你喜欢直接一点的。”江单刚想接“说都不敢说,能有多喜欢”,然而瞬间想到自己,不也是不敢把喜欢时远这件事说出来么,一时心虚,便只笑笑,缄口不言。后来传出消息,瑶姐三个月后将要入职的是y公司,一家走创意人像摄影路线的成熟企业,果然是南风这种小作坊不能比的。如此一来,现在南风的摄影师只剩了两个,其中之一碗哥最近有恋爱的征兆,整天班也不加了,拍摄风格越来越粉红,许多大片都难堪重任。康凡信愁得不行,四处寻摸着从哪里挖人过来,头发都白了几根。而且他和江单在未来发展上意见第一次出现了分歧,江单希望能把业务做精,人不用多但每个人都需要提升,而康凡信则想趁机多招兵买马,把工作室再扩大一些。两人各自据理力争,却谁都说服不了谁,有一天说得深了,还起了争执,康凡信气得连撒手不管的话都说出来了,拿了衣服怒气冲冲地离开。江单心里也烦,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坐到很晚,同事都已经走光了,又只剩下他头顶最后一盏灯,江单察觉胃部隐隐抽痛,他扶着桌角站起来,再不吃点东西,胃病怕是要犯。时远今天去了医院,江单打电话过去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江单想想家里最近缺水断粮还没来得及补充,于是便说去老字号喝粥。然而没想到,他们在这里看见了两个不可思议的人。江单到老字号的时候,时远已经点好粥坐在窗边等他了,见江单来了才把锅盖掀开,热腾腾地盛了一碗递给他。“今天情况怎么样?”“老样子,不过警察那边好像查出了什么,今天把孔队叫去问话了。”“问了什么?”“不知道,孔队刚回来,说那边不让他说,否则后果自负。”江单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这些沉重的事,暖呼呼的粥吃了半碗,胃里的刺痛有所缓解,他疲惫地侧头看向窗外,天已全黑,路灯正盛,最清晰的是自己的倒影,若聚焦远处也隐约能看清行人。对面是一家高档意式餐厅,门口有棵很大的盆栽。江单就这样看见一个酷似冯鑫宇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靠近了玻璃去看,越看越觉得是他,就连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水洗蓝的上衣都是江单曾在办公室里见过的。“看什么呢?”时远问。江单抬了下下巴,道:“你看那人,是不是冯鑫宇?”时远晃着头看了半天,冯鑫宇都走远了,他才说道:“应该是。他出息了?居然来这儿吃饭,不怕一顿饭把一个月工资给砸进去?”江单也困惑,但还是说道:“可能是想来这儿打工?”但他分明又记得冯鑫宇说过最近没那么缺钱的,打算把精力往学业方面转移的。“他一个人啊?也说不定是谈恋爱了?”时远刚说完,忽然就顿住了,他盯着对面的方向,如果说刚才的冯鑫宇,他还只是勉强认出,那此时从意式餐厅里走出来的男人,他可真是太熟悉了。是时志。时志也是一个人,穿着休闲装,好像刚结束一场不甚愉快的约会,脚步匆匆地上了路边等候的车。上车前时志敏锐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在江单他们这一片扫视了一圈。时远把勺子放下了,看着那辆车离开,道:“这俩人怎么前后脚从一个地方出来?”江单也皱眉道:“他俩应该不认识吧?”时远道:“打工仔小冯和已婚富二代,你觉得他俩有理由认识吗?冯鑫宇要是个漂亮姑娘我还……呸,那也不信,时志已经有格心姐了。”可对面那要是个人流汹涌的大卖场也就算了,谁跟谁都有可能前后脚出入,但这家意式餐厅顾客极少,江单他们又盯着看了二十分钟,再没有一个人进出。可若是说这俩人有什么交集,那可真是比名流淑女跟摆地摊小贩是亲姐妹更稀奇。“要不你问问你大哥?”“不问,要是真有什么猫腻,他也绝对不可能告诉我。要不你问问小冯?”江单苦笑:“你觉得他就会告诉我吗?”时远道:“也对,毕竟他又不是我,连美人计都不吃。不过,江老师,你对你的员工不够关心啊,小冯有没有家人在韶城啊?平时日子过得如何啊,你怎么都不打听呢……”江单舀了一勺粥塞进时远嘴巴里,他发现今天时远情绪有所好转,对着他又开始皮了。“不过,”少顷,江单又道:“我可能真需要打听一下。”总觉得不对劲,某个丢失已久的环扣似乎有浮出水面的迹象。第51章江单最先想到了陈子瑶,工作室里跟冯鑫宇关系最近的就是她。虽然人刚离职,但情义毕竟还在,江单通过她了解到冯鑫宇的母亲年后不久就转到韶城住院治病来了,这也是冯鑫宇那段时间要打很多份工、甚至过年都不回家要赚三倍工资的原因。第二天,工作日,江单上午买了些礼品到医院看望冯鑫宇的母亲。那是一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二十岁的女人,脸上皱纹很深,精神还可以,据护士称已经医治了许久,差不多也该出院了。她看到江单和时远两个人,本能地瑟缩了下,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等听说江单是她儿子兼职的老板时,又颤颤巍巍地端着水壶要给他们倒水。江单婉拒,坐下跟她闲聊了一会儿,每个母亲在谈论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变成一个充满骄傲的话痨,几乎没怎么费力气,江单就从她的口中知道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们老家碰巧在贫苦县的隔壁,同样的穷苦,却没得到社会资助。就当冯鑫宇读完了初中,像许多同乡一样面临辍学的时候,一位做好事的企业家决定资助他。这位企业家就是时志,准确地说,是时晖奇,因为那时时志正毕业答辩,时晖奇或许是想给儿子攒攒人品,便找了两个合眼缘的小孩以时志的名义,承诺包揽他们一切与读书相关的费用。其中另一个小孩如今已经读完大学回老家振兴家乡去了,冯鑫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大学考来了韶城。这样看来,昨天冯鑫宇一定是和时志见面了,只是他俩相继离开,总给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而且,冯鑫宇既然认识时志,那肯定知道他和时远的关系,然而这么久了他竟从未提起过任何关于时家的事情。不得不令人起疑。从医院走出来之后,时远脸色黑如锅底,江单问他怎么了,时远想了下,说道:“我格心姐不会是被绿了吧?”江单愣了下,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想到这个?”时远像是又回想了一番冯鑫宇过于一般的外貌以及毫无亮点的懦弱性格,心里也渐渐觉得刚才的想法荒谬,于是问道:“那你想到什么?”“冯鑫宇这孩子没什么心眼,或许是出于面子不愿意提自己的资助人,但是……正常来说他们没有暗中见面的理由,除非两个人正在一同做某件事,或者……时志打算让冯鑫宇做某件事,”江单道:“总之,不会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否则昨天就不是从餐厅出来,从酒店出来更合适吧?”“会不会和这是器材的事儿有关?”“不知道,也可能你哥想辗转通过冯鑫宇了解你的事。”“嗯,他的手一向伸得很长,像条八爪鱼,当初他还读书时,我爸公司里就已经有为他卖命的人了。”时远道。江单回到车上,他打算回工作室,看能不能从冯鑫宇这边有所突破,然而时远却接到一个急促的电话。“孔队?”“时远,你在哪呢?”“我?外面啊……”“我在基地……”孔骞顿了顿,又道:“跟你说个事,他们,在基地外面的绿化带里,找到了固定用的组件。”“组件?”时远重复道,江单猛地回头,时远又问:“是我们基地里那一批的吗?”“对,都不大,明显是被人故意藏起来扔在这儿的,时远,我还没跟harlan家人说,这事儿性质一下子就变了,你先有个准备,说不定会有警察找你问话,哦,不过那东西上估计也会有指纹,我现在不知道是谁干的,时远,你说……不会真是咱们的人吧?”“不是俱乐部的人,”时远笃定道,他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又道:“孔队,我先去找你,在基地等我。”电话挂断,江单深吸口气,刚想给康凡信打电话,想起来他还因为政见不合生着气,便打给了小楠,问道:“今天有人缺勤吗?”小楠猝不及防地愣了下,“啊”了半天,还数了下办公室人头,道:“老板,今年就您缺勤。怎么,您这是远程查岗?”“行,那你忙吧,没事了。”也就是说冯鑫宇还在工作室。“我想赶在警察之前去问问他。”刚在接安全带的时远又停下来,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要万一真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他就是个杀人凶手,我不放心你自己去找他。”“办公室,公共区域,没事,”江单道:“你去孔队那儿,一会儿我们再碰头。”说完拉开车门把时远推下了车,江单不能和时远一起去,如果真是他们想的那样,江单自己或许可以从冯鑫宇那里问出点什么,但有时远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说了。办公室里一如往日地祥和,江单无法想象这般平静的水面下,居然可能埋着一颗随时引爆的□□。不知会炸在谁身上、又会连累多少人。出来接咖啡的小楠看见正朝里面望的江单,笑着说:“老板,您亲自来查岗啦?”江单抽空对她一笑,便走到里面拍拍冯鑫宇的肩膀,道:“做表呢?先放一放,有件急事安排给你。”冯鑫宇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动作同他母亲急着倒水的样子如出一辙。他扶了扶眼镜,跟着江单走到休息区外的阳台上。“听说你是保研的?”江单问。冯鑫宇等着接工作,却没想到老板跟他话起家常,便道:“对……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