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重新变成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因为酸痛而轻颤的手臂砸落下来,时远仿佛连着他身体里的东西也一起带走了,他感觉自己在夜晚的风里摇摇欲坠,轻的像是只剩下一具皮囊。怎么会这样?江单抬手擦了擦下颌,几分钟前他还想着这可怕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可以让人喘口气了,可没想到等待他的是突如其来的……分手。分手了吗?就这样……分手了?这个字眼每每在脑海里晃一次,就刺痛他一次,江单一个人呆了许久,期间有一对母子路过他,小孩困惑地看着江单问他妈妈,为什么大人也要骑木马,好奇怪。江单才猛然惊醒。是了,他早已是个急于赶路的大人了,他不该这般生涩的面对感情里的相聚离别。头顶上坏掉的路灯忽然比啵作响,几丝电流滑过的声音过后,闪烁两下后居然顽强地亮了起来。江单眯着眼睛抬手挡了一下,然而从指缝里泄露下来的光线依旧刺得他想要流泪。他终于还是一个人,步履缓慢地走回了家。家里有许多绕也绕不开的时远生活过的痕迹,鞋架上一半的运动鞋,沙发上乱丢的短袖,浴室里的双人牙刷……江单每看见一样东西,心便向下沉一分。几十平米的空间因为突然少了一个人而显得空旷,江单无所适从地倒在床上,过了片刻,垂在床沿的手忽然感受到一阵湿热,江单一惊,转头看见垂着耳朵的冰糖葫芦。好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冰糖葫芦小声地呜咽着,乖巧地把长嘴巴搁在江单手心——这是它平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的动作。江单只好揉揉他的狗头,想起来自己走了一天,冰糖葫芦还没喂过,然而挣扎起来到它饭盆处一看,居然还有一小半。想必是时远喂过。江单有些自嘲地想,还计划什么装作分开,谁知道这次时远配合的过了头,干脆变成了真分手。可这又是谁的错呢。是龙尧的威胁、时远的任性、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呢?江单一阵头晕,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只想闭上眼睛,清空脑海里让他牵肠挂肚的人,然后抛下一下,睡上千年万年。江单也确实睡着了,只是手里一直攥着手机,攥了一整夜。第63章三天过去了。时远彻底消失了一般,三天,没有露过面,没有一个电话。他第一次遇见江单时,“砰”地一声砸在车顶,张扬的、惊世骇俗的,而离开时,却这般不声不响。江单不是没考虑过主动联系时远,他觉得那天晚上时远的态度确实有点怪,如果只是因为受了冷落,不该是这样的表现。但犹豫再三,被反复输入的号码最终还是删掉了。他想,分开有有什么不好呢,无非就是伤心一阵子。伤心又值什么钱。而且时远草率的态度无形中也印证了江单最初的隐忧,少年人的感情,终归如大风刮过,如雨后彩虹,潇洒绚烂,却不长久。那便早点放手吧。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到第四天,康凡信辞职了。江单对此的意外程度不亚于被分手。依旧在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里,依旧是他们两个人。康凡信把辞呈当面给了江单,辞呈有点厚,是这么多年来的情真意切。“你要放弃南风了?”江单悲伤地看着他,原本就红肿的眼睛泛着湿意。康凡信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头,他叹了口气,说道:“江单,我是想放过你。”“什么?”江单不解。“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你真正喜欢的不是时尚摄影,我总是拿南极拍企鹅的事调侃你,但这其实也是我心里一个过不去的梗。哎,怎么说呢,我一直都是个功利性很强的人,用你常说的话,就是事业心报表,而你相对来说就显得随意得多,别人都以为你本性淡然,只有我见过你大学为了理想有多拼命。”“南风……也是我的理想。”“对,一开始是,”康凡信道:“但后来就变味了,因为工作室运营需要钱,而我对摄影并无执念,我觉得拍什么都一样,是我带着你走上你不喜欢的那条路。这么多年来,我明知道你过得不爽快,却一直对此避而不谈,因为我这个人太自私了,太贪心了,我还想往上走。”江单想了一下,问道:“南风不能给你往上走的机会?”康凡信没说话,江单又道:“所以还是嫌这里庙小了?”语气隐隐有些不善。康凡信顿了顿,慢慢地红了眼睛,他紧绷下颌,看着江单说道:“我曾以为我能带着南风一起往上走的,直到我……江单,我知道你和时远的关系了。”“什么……关系……”这次轮到江单哑口无言。他恍然想起几天前康凡信欲言又止地问他有没有什么难处、如果缺钱可以跟他借云云。“抱歉,我那天晚上不小心看到了你邮件里的照片,”康凡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就说觉得你状态不对,你还死不承认谈恋爱。我当时是有点气,但后来想想,更多的是替你悲哀,江单,你怎么活到这份上?事业上、感情上,喜欢的事不能做,喜欢的人不能说,你背负着南风,就一定得这么谨小慎微的活着吗?”江单下唇有些颤抖,他哂笑一声:“你在同情我?”“不,我一直尊重又佩服你,但我不想继续毁掉你。我当然承认我做出这个决定是有私心的,我不会把自己说得多伟大,我一会儿退群的时候也会告诉同事们,我辞职是为了去更好的地方。但我更希望我走以后,你能好好想一想,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南风以后要如何发展,或者说,江单,你真的还想要继续保留南风吗?”江单低头揉着眉心,想笑却笑不出,他已经疲劳得不想再讨论下去,沉默了半晌,他幽幽说道:“有什么要交接的吗?”“桌面上有个我名字的文件,都是里面了,这段时间随时可以联系我。”江单头也没抬,朝他摆摆手。康凡信离开办公室前,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无论以后如何,和你一起创业的那段时间,永远是我人生的最高光时刻。”他走了。伴随着工作室里又一阵鸡飞狗跳,甚至开始人心惶惶。康凡信的离开,就仿佛一艘大船的舵手突然拍拍屁股跳海了,可能还顺手带走了罗盘和地图,剩下满船人,茫然不知去处。但其实康凡信这个人本身,远没有他自己口头说的那么现实,他在不久前跟江单针锋相对的日子里,曾被别家利诱,希望康凡信能把江单下季度的资源泄露些许,而好处则是一个任谁也难以拒绝的掷地有声的职位。而康凡信一口回绝,正巧江单打来电话,两人又吵了一番,于是康凡信肝疼了一晚上,满口念叨着可惜,却还是骂骂咧咧地把那家公司拉入了黑名单。纵然他是个不得不理智取舍的普通人,那也是个有良知的普通人。康凡信离开后不久,给江单发了条信息:“刚才忘说了,文件夹里有一个电话号码,我可算是找着了那对儿老夫妇,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会出面为你作证的。”三天时间,康凡信不仅在纠结去留,他更多的时间其实是在找人,即便要走,也要把最后这件事干净漂亮地解决了再走。江单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文件夹,他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在自己四周拉起了屏障,素日里天塌下来都温和示人的江单,第一次令工作室的员工们感到了瑟瑟凉意。下班时,小楠在众人的推搡下咬着嘴唇凑到江单面前,小声问道:“那个……江老师,你……没事吧?”江单脸色并不好看,他淡淡地摇头,说道:“下班了?”“对,看你一天都没吃饭了,要不然,我定个餐厅,去吃点东西?康凡信那家伙,走就走了,还有我们呢不是?”江单何止一天没吃饭,他这三天来就几乎没正经吃过东西,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显几分脆弱,但他还是勉力一笑,道:“不用,不全是他的事,不用担心我,该下班下班,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咱们团建去。”“行!”小楠闻言,心里的不安微微散去些许,她志气高涨地说道:“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小楠一出办公区,便被其他同事团团围住,大家争相问道:“怎么样?老板怎么说?有跑路的苗头吗?”“跑个屁!把江老师想成什么人了?”小楠就近锤了几颗头,又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非得让我问,问了,现在安心了吧?都回家,明天好好上班!”江单只觉得外面走廊里有点吵闹,又听不大清,也没想管。过了一会儿小楠又送了个餐盒过来,是楼下的寿司,平日里都排好长的队。小楠说道:“我老公提前排队买了两盒,我俩吃不完。”“不用,我……”“哎呀,别客气!我走啦,我老公还在楼下等着呢!”江单看着她欢快地跑出去,有人等,本身就是一件格外幸福的事情吧。这盒寿司江单吃了一半,胃部已经不太能容纳太多食物了,江单预感着胃病怕是又会犯,于是收拾了一下开车回家,提前就着热水吞了两片药,想了想,又掰开一半安眠药片,一块儿吃了。康凡信走时让他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想要什么,他呆坐了一整天,心里隐约有个眉目,脑仁却跳着疼,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最柔软的睡衣会产生一种温柔的包裹感,江单陷在床上,下意识地抱起了时远以前抱过的抱枕,药劲儿很快就上来,他轻飘飘地就坠入了深层的睡眠。城市的夜晚总是喧闹的,灯火与流光彻夜不熄,风贴着街巷飞行,偶尔摩擦出声响。而城市中熟睡的人像是暂且关闭了五感,沉入至深海。不过江单一向睡眠很轻,即便有药效作用,他人没有醒,却仍感觉身边的床塌下去一大片,手里的抱枕被拽走了,怀里顿时空荡荡的,急需一些别的东西来填补。而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弥补了抱枕的空缺,江单感觉自己被人拥入怀里,他微微睁开眼睛,先是闻到了冲鼻的酒气,身上的人骤然吻了下来。一个发泄般的、急促又狠厉的吻,像是打定主意要把人吞入腹中,江单被亲得迷迷糊糊,加上药物的缘故,神智不大清楚,于是不满地轻哼一声,偏过头去,脸颊蹭到了对方睫毛上湿漉漉的东西。心里顿时软得不像话。“我好想你……”时远气息滚烫,像是源源不断蒸发上来的酒精,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间断地吻着江单,从唇角到耳侧,手上则粗暴地扯开江单的睡衣,一颗纽扣崩开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而江单短路的思维还停留在万事尚未发生的时间点上,他一时间没记起三天前发生的事,所以并不觉得时远半夜出现在他的床上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些困惑,时远他,什么时候喝了这么多酒,又为什么好像在哭?于是江单像往常那样轻抚着时远的脊背,然而紧接着喉结被咬住,他弹起躲开,拿手挡了下,低声道:“你轻点。”时远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混乱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淌,片刻后,时远攥着江单的手腕按在头顶,整个人重新压下来。喘息变得急促而细碎。床头柜里的东西已经被江单清理扔掉了,而时远并没有因此放手,反而比平日里更为凶狠。江单着实吃了苦头,奈何脑子里灌了铅,身体也虚脱般地任由摆布。半小时过去,时远仍未停歇,江单身上一层的汗,也不知是他俩谁的,皮肤蹭起来更为滑腻。“我开个灯……我想看看你……”时远低声说着,抬手拧开了床头那盏昏黄的小夜灯,换了个角度重新进来。江单猝不及防被晃了眼睛,在光线之下,伴随着烧灼感的钝痛,江单的理智倏地回来了。“你……”江单睁开眼睛,满溢的情丨欲里露出几丝清明。而时远没有觉察出异样,他低头轻吻着江单紧皱的眉头,动作却一点也不温柔。第64章卧室里短暂地宁静下来。江单仰着头喘气,眼神已经全然清明。当时远伸手轻触他的侧脸时,江单冷冷地躲开,问道:“你怎么来了?”微哑的声音微微有些抖。时远已清醒了大半,气场却没有丝毫变弱:“我想你。”“我们……已经分手了。”时远猛然僵硬了一下,强行转过江单的头,勒令他看向自己,又接着酒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挤出来似的,说道:“江单,我不该说那句话,我不想离开你,是我的错,我们……”“我们分手了。”江单叹息着打断他,如果时远三天前和他说这些,一切尚且不晚,但是他思考了三天,沉淀了三天,爱意虽然没有打折扣,但失望却在心中疯长。他想,时远一边责备自己不信他,又一边轻易把分手二字说出口,这哪里是负责任的表现了?已经无法再以冲动为借口了。况且爱总是伴随着无穷无尽的烦恼。江单自认为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回头路,不走也罢。但时远却红着眼睛,目光悲痛得令人不忍直视。“别这样,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听你的,江单,我出国,我去完成学业,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你等我……等我回来,好吗?”而江单却只是摇头,他从床上坐起来,将滑下肩头的睡衣拉起来,悲伤地说道:“你做什么决定都好,但不要为了我。我从来不会等什么人,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瓜葛,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我家,如果有必要,我搬走也可以……”“你别说了……”时远哽咽着,看着江单的背影,明明江单一动未动,可是在时远眼里却像个影子般越飘越远,时远急切地伸手想要拉住他,身子一歪却扑倒在他身上,不知谁的手扫到了小夜灯,灯摔在地上,顿时屋内唯一的光源消失。“江单,平时你对任何人都是迁就又体谅的,真狠心起来……可真够劲啊。你信不信我,把你就这样捆在床上!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江单屏着呼吸,断断续续地说:“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小朋友,向前走吧,决定了的事,就不好反悔,好吗?”“不……”一颗微凉的液体落在江单脸上,江单在黑暗中骤然睁大了眼睛,他屏住呼吸拉下时远,在对方脸上摸道一片清晰的泪痕。江单猝然怔住了,少顷,像是精疲力尽前最后的放纵,江单吻上他的双唇,厮磨着说道:“最后一次了,时远,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你也找不到的……”江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只觉得时间仿佛停住了,折磨混合着不容忽视的愉悦缠住他的意识,逐渐带离他的身体。他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光大亮,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若不是房间里若隐若现的酒气和发泄过后的麝香气息,江单甚至都要以为这是一场荒唐的春梦。他醒的很早,还不到七点,伸手摸了摸身旁,似乎还有余温,人大约才走不久。作为工作室目前唯一的顶梁柱,为了不让手下们过于担忧,江单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起身慢慢地挪进浴室。推开浴室门,有那么一刹那,江单好像看见了扬着头在镜子前刮胡子的时远,用的是他的剃须刀,皱着眉抱怨说刀片不够锋利。然而再一眨眼,人影又消失,只是他朦胧的幻觉。出门前,江单发现昨夜摔碎的夜灯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冰糖葫芦耷拉着耳朵趴在门口的地毯上,饭盆里狗粮是满的。最后,江单站在玄关处,心脏忽然狠狠一坠。柜子上放着孤零零的一串钥匙。是数月前江单给时远的,他家的钥匙。江单深吸口气,仰头待了半晌,随后一把抓起钥匙,扔进某个抽屉里。但依旧要去上班。江单到了工作室先是接到了起诉通知,那个声称江单侵权的小摄影师耐不住性子,还没等到工作室回复,便急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这一下子撞得倒好。江单从电脑上翻出康凡信留下的老夫妇的联系方式,试着打电话过去,没想到这对儿夫夫妇快九十了讲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康凡信此前已经铺好了路,老夫妇一听是江单,立刻表示随时有时间出面,公证也好、法庭也好,绝对要给江单一个清白。后面的事便简单了,江单联系了律师一同去收集证据,见过面之后才得知,原来那小摄影师是这对儿老夫妇前孙女婿,那次新疆之行后,老夫妇的孙女拿江单拍摄的那组照片发朋友圈,恰好被孙女婿给相中了,他也很惊讶怎么老人家拍照技术这么强,随后保存下来,后来正好有个投稿的机会,他便拿这组照片去投,还偏偏中了。毕竟这照片是专业摄影师的水平。后来过了很长时间,他可能自己的记忆都错乱了,某次看见了杂志封面图用的居然是“自己”的背景,顿时摩拳擦掌,或许心里还想着真是时运到了。有了老夫妇的证词,瞬间地位逆转,后续的处理都交给律师,侵权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从老夫妇那处出来,江单刚好又接到他妈妈的电话,夫妻俩人玩了尽兴,实在玩不动了终于打算回家歇歇,没忘把冰糖葫芦接回家去。于是江单又急匆匆往家赶,到了之后看见他爸他妈站在单元楼下,旁边还蹲着一个一脸倒霉相的江卓天。——江单上次看见他这副表情还是他读高中时,早上被强行揪起来时睡眠不足的样子。江卓天看见江单后目光躲闪,显得有几分贼眉鼠眼。“儿子!”江单妈妈笑眯眯地伸手抱抱他,依旧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道:“又瘦了!”江单道:“没有,胖了两斤呢,衣服薄了显得。”江单妈妈半信半疑,江单又问地上那只:“你怎么也在这儿?”江卓天含糊其辞道:“我路过。”“哎呀,这孩子不诚实,我刚问过你妈了,”江单妈妈不客气地拆台:“江单,你姐姐说了,她都做好饭了,结果他儿子说什么都不在家吃,非得拎着个外卖出来吃,原来是找你来了,真是……这么大小伙子了不让人省心……”江卓天抿着唇不说话。他脚旁果然有袋外卖。江单拎起来,说道:“那先上楼再说。”饭点已经过了,江单寻思着他爸妈一路风尘仆仆的,便打算在家里炒几个菜,谁知打开冰箱里面一片惨不忍睹。他好久没动过冰箱里的东西了,冷藏柜里的几乎全都变质了,凉飕飕的一股子怪味。江单淡定地在他妈看到之前关上冰箱门,说道:“家里燃气用光了,还没来得及缴费,这样吧,我们出去吃。”“燃气用完了?让你爸出去交呗!”“哎,别,这里比不得老家,办事没那么方便,况且又远。先将就一下,出去随便吃口……”“你随时要用的嘛!”“没事,下午我自己就去交了。”劝了几个回合,江单妈妈终于松口不再死盯着家里的燃气灶了,一家人在餐厅吃完了午饭,江单爸妈硬是要江单现在就去交燃气费,等看着江单办完,才趁着天未黑,带着冰糖葫芦回老家去了。江单看了看时间,也不打算再回工作室,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身后跟着的江卓天:“你是什么情况?”“我……”江卓天犹豫了一下,没说话,江单也没再理他,等回到家里,江卓天才忍不住问道:“时远走了?”江单一怔,道:“嗯。”“什么时候回来啊?”他看上去有点困扰。“不回来了,”江单平静地说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么?”江卓天挠头道:“我没不喜欢他,我是不喜欢你俩在一起,不对,也不是不喜欢你俩在一起,后来我又想想,反正小叔你开心就行,我只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啊?”江卓天反应了一会儿,又小心地问道:“小叔,你不会是跟他分手了吧?”江单轻点了下头,笑道:“你还挺八卦?”“不是!我没……靠,你俩居然……那他还让我……”江卓天恍然大悟,顿时噤声。江单侧头追问:“什么?”江卓天讪讪地挪到了沙发另一边,道:“没啥,既然他走了,那我要在你这住!”江单狐疑地看着他:“你最近不是跟你母上大人相处的不错吗?”“还凑合吧,但她不让我吃宵夜,我受不了了,学校也回不去,小叔,咱俩同病相怜啊!我上个月也才被褚亦周给甩了!”“上个月?”江单第一次听他说这事,道:“认真的?”“认真,雨也淋了,酒也喝了,宿舍楼下也喊过话了,流程全走完了。”江单挑眉:“好像不见你特别伤心?”“过劲了,而且吧……她做了点不太道德的事,跟一个金主……不说了,反正再加上小叔你们都不看好我俩,我也意识到了,我俩是真不合适。所以现在反而更轻松快乐。”江单有些放空,果然不该存在的感情,是迟早会被时间冲刷淡去的。“小叔,我感觉你也不是特别伤心啊?”江单顿了下,起身去厨房,道:“还行吧,我忙得很,哪有时间伤心。”话题太沉重,江卓天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而江单则站在厨房的橱柜前,手边是开了一半的江卓天带来的外卖。江南春。江单以前和时远经常订的一家外卖,时远后来还说,他们家滑头得很,外卖和店内相同的价格,份量少了一半。于是时远拿了驾照之后,便每次都去店里买。江单看着外卖,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第65章这些天龙尧三五不时地便会来扰江单,一开始是为了确认江单是否真的依言履行承诺,后来自以为实现了掌控他的第一步,便又有了追他的念头。江单感觉这个人真的非常不可思议,不知他是怎么好意思在承认了一系列陷害之后依旧堂而皇之地说喜欢的。但这种喜欢实在令人烦不胜烦。直到有一天,江卓天不小心误接了一个龙尧打来的电话,他和江单声音差别很大,电话那头沉默着挂断了电话,从这天以后龙尧便再也没骚扰过江单。但这更令人担忧,以龙尧阴暗的性子,若是因为这个电话不声不响地误会了去,说不定又要搞出什么事端。而且从经验上来看,龙尧胆子是越来越大,让人不得不在意。于是便留意着龙尧那边的动静,几天后,居然打听到龙尧出事了,他半是意外半是畅快。大约就是江卓天误接电话那天,有个后辈找龙尧寻仇,两人齐齐打进了医院里,后辈下手毫不留情,据说龙尧昏迷了整整三天。那后辈江单是知道一二的,也在江单收集到的不光彩名录里。这男孩有点才华,但不知为什么得罪了龙尧,于是作品被使手段窃取,所有可走的路都被封死,后辈因此患上抑郁,期间还失手出车祸,害死了自己女朋友。可谓是深仇大恨了。他俩打得狠,定然是要走司法流程的,龙尧苏醒后便已经被限制了自由。于是江单借机把他最近一段时间整理好的东西一式两份,直接发给了警方和那后辈。先不说刑事责任,这些内容只消曝光十分之一,龙尧便不必在这圈子里混了。自此,棘手的勒索危机终于消除。江单也在这期间作出一个决定。南风的传统是天大的事能不开会就绝不开会,江单本身就是一个开会厌恶者,但是这天,他把所有人叫到了尘封已久甚至已经快要变成杂物间的会议室里。小楠坐在他身边,其他人一一排开,江单能看到每一个人的脸,他平静地从大家身上扫视过,然后说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大家纷纷提了口气。“我想,你们最近也发现了吧,我们最近的工作都是给手头上的事情收尾,我没有再接新单子,下个季度的活动也全都推掉了,等过了今天,你们会发现,好像无事可做了。”他顿了下,看见身边小楠一脸欲言又止的担忧。江单继续说道:“接下来,从明天开始,所有人放假一个月,带薪休假,工资全额照常发放,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们可以休息、可以学习、可以旅行、可以找新的工作,你们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一个月之后,我们再回到这间工作室里,没有出现的人,我就默认他辞职。”大家在听到“放假”的时候眼睛一亮,但越听越是茫然,“老板还是要跑路”的念头重新占据了每个人的大脑。“提前告诉你们,如果你们选择留下来,一个月后,重启的将是不一样的南风。”江单知道这里每个人的情况,有人对摄影心怀向往和热诚,有人只想赚钱养家糊口,有人擅长公关,有人擅长运营,每个人都是重要的、独一无二的,他全都不想失去,但正如康凡信所说,他也要给所有人选择的机会。“有多不一样呢……”江单说道:“我打算带南风退出时尚摄影界,这几年积累的所有人脉和资源都将被切断,我们要从头开始,要重新定位。这意味着,留下俩的人,可能要和我一起,过一段苦日子,而且工作场地也会有变化,会更多地出差、出外景,也会到一些偏僻但美丽的地方去。”会议现场一片鸦雀无声,那些只想赚钱养家的人皱起了眉头,看得出,他们惊讶之余有无数的话想问,却又压着不敢开口。“我知道南风在业内才刚站稳脚跟,这个时候转型,前几年的努力无异于一笔勾销,对你们也并不公平,对此我非常抱歉,所以如果有人想跳槽去别处,我可以帮忙介绍。想留下来的,我会一如既往地善待。”表面上鸦雀无声,但江单看得出,他们快憋不住了。他把该说的都说完,示意大家可以开口问了,足足过了两分钟才有人小心地问出第一个问题,随后阀门打开,大多数的问题,其实江单此时根本无法回答。在并不清晰的三岔路口做出抉择,这不正是人生的常态么。“好吧,那我们南风时尚摄影工作室的最后一次全员会议到此结束,”半小时后,无人再发言,江单说道:“祝大家假期愉快。”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数秒后走廊里爆发出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们在说你疯了。”离走廊最近的碗哥关了门,拉开江单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你打小报告呢?”江单撑着头问他。“我以为你听见了的,当然了,我也是这么想。我们都以为你会干脆解散南风,其实你去自然摄影领域发展的话,单枪匹马是最好的选择,一个庞大的工作室其实在一开始是个累赘。”“唔,或许吧,”江单道:“所以我让你们选,说不定……一个月后真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呢。”“不会,至少小楠肯定不会走,很多人都不会走,”碗哥道:“但是,我要说声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