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林寺。又是个丛林茂密的地儿,江单心有余悸,喷了半瓶花露水,跟他身上的沐浴露和体香一混,倒像是某种高级的香水味。老陈跟少林寺的住持相识,两人被请到了后院,斋饭过后,老陈听住持讲经,江单听不懂,怕自己万一瞌睡了不礼貌,便悄悄退出来,在院子里静候。此处是游人止步的生活区域,禅房错落有致,红墙绿瓦,飞檐入天,淡淡的香火气定心凝神,仿佛连时间都慢下来。再向里,有弟子训练的声音传出,江单虽好奇,却也知道忌讳外人胡乱闲逛,于是便只在这一方院内走动。忽然起了一阵风。禅房上隐约一个白色的影子掠过,江单没看真切,他眨眨眼,以为是路过的飞鸟。才转身,便听身后有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喂!干什么的!”江单忙回头,背后却空空如也,循着声音向上看,果然禅房顶上坐着个人,穿着少林寺弟子的白色衣裳,头戴一顶编织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容貌。却令江单感到几分熟悉。江单朝他作了一揖,道:“打扰了,小师父,我是……哎!”他没忍住一声惊呼。那人在江单的注视下踩着绿瓦跑下来,从三米高的屋檐上一跃而下,江单看得心惊,倒吸一口凉气,还没说话,那人便三两步跑到江单面前,把头上斗笠一摘,勾着唇角说道:“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来听听?”少年的嗓音轻快,刚才在房顶上显然是故意用的假声。江单顿时惊得连呼吸都忘了,三年了,他从未想过会如此突然地再一次见到这个人。时远比离开时长高了一些,江单甚至需要仰头去看他,宽松的麻布衣料之下肩膀宽阔而结实,那双眼睛依旧很亮,盯着人看时像盯着猎物。江单心里塞了坨铅,沉甸甸地向下坠,死命压住那不受控制的心跳,不可否认,看到这张脸一瞬间他甚至有几分欣喜,然而现实与他记忆里的影像重叠,却无法完全覆盖。他明白,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的时远了。“江老师,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时远说,这股委屈劲倒是和当年如出一辙。江单这会儿终于镇定了,他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呢?”时远拿着斗笠扇风,眉毛一挑,道:“我还没问你,怎么跑到我们内院来了?你要出家?”“当然不是……”江单解释道:“朋友信佛,跟他一起来的。”时远看了眼禅房:“在里面?”“嗯。”这几句话说完,江单喉咙一阵发紧,他轻咳两声,不想却撞上时远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灼热。是错觉吧,眼睛明亮的人看谁都显得专注。毕竟……江单想起时远已经订婚了,便轻咬了下舌尖,道:“那我……”“给你朋友讲经的是我师父,”时远同时说道:“我上个月回的国,当时觉得自己浮躁,便来师父这边待一阵子,就当是修身养性了。”“嗯。”“江单,我听你的,已经读完了学业……”“挺好的。”江单由衷地说。“不多夸我几句?”江单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求夸?”“二十三,还成吧,刚到法定结婚年龄而已,”时远见江单脸色微变,便停住话茬,又道:“师弟们都在训练呢,想不想进去看看?”江单犹豫:“这不太好吧。”“没事,我带你去。”时远说着把斗笠扣在江单头上,又道:“里面没有树荫了,特晒。”江单不大自在,扶了下歪掉的帽檐,抬头见时远已走出老远,便咬咬牙跟上。“我平时很少走地上,要是万一带你迷路了,可不能怪我。”时远走前前面,穿过一片门廊和花园,兵器碰撞和摔打声便愈发清晰。路上遇见几个与时远同样打扮的弟子,他们笑眯眯地同时远打招呼,等到了训练场上,江单不禁问道:“这些……难不成都是你师弟?”都是一水儿的小伙子,从五六岁到二十五六岁都有。“嗯,你想想,我四岁拜师,这都多少年了?”时远从墙根拿起一把长刀,挥了个刀花,道:“想学吗?”江单从不知道时远还会舞刀弄枪:“你会?”时远倒坦诚:“这两个月刚学的。”但还是给江单比划了几下,倒是有板有眼。两个人多年未见,处处都透着别扭。他们明显心里都憋着话,可又谁都倒不出来,反而大部分的时间全都用来讨论了兵器和武术。江单也没有逗留太久,估摸着讲经时间差不多了,便折返回前面,找到老陈,时远把两人送到山脚,静静看着人坐车离开。他拿出手机拨出个电话。“查下他买了哪班车。”*江单在回登封的路上一直望着窗外发呆,老陈睡着了又醒来,见江单还是同一个姿势,他看出异常,问道:“怎么突然情绪这么差?”江单歉意地看了看他,道:“没有,大概是跟寺庙里的肃穆产生了某种共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老陈道:“这是最后一站,该回韶城了。可惜现在是秋天,否则还可以顺路到洛阳去看看牡丹花。”江单笑道:“只有人追着花期,花却从不等人的。那就回韶城去吧。”两人原本是订了机票,然而因为郑州暴雨,航班全部取消了。其实耽搁一天倒也没什么,没想到老陈工作上临时有急事,必须在第二天之前赶回去,于是俩人一商量,便退了票,改乘高铁。夜车,零点上车,清早抵达。上车后,江单和老陈虽是连号,却前后排,江单旁边的位子始终空着。老陈已经在后面微微打起了鼾,江单戴上耳塞,放平了座位躺下。高铁中途停了几次,不久后,江单鼻尖嗅到一阵湿漉漉的水汽,隔壁座位来了乘客,带着几分雨后的泥土清香。江单收拢了一下手脚,翻个身朝里继续睡去。第69章高铁上的窗帘并不遮光,江单又对光敏感,当第一缕晨曦落下,他便醒来了。身上缓和和的,睁眼一看,正盖着一条毛毯。江单困惑了一下,心道高铁乘务员什么时候提供半夜盖毛毯服务了?然而再一转身,他发现紧挨着他的座位上,居然是时远。时远身量虽长了,可仍喜欢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个背包。江单更为恍惚。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江单不信。他看了眼时间,不久就要到韶城了,他觉得没必要和时远有太多的接触,于是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打算去别的车厢躲一躲。谁知才刚收好,背包带子就被一把扯住。时远声音低低地说道:“江老师,干嘛去?”江单顿时耳朵一红,他总不好意思说是为了躲你,只得道:“去厕所。”时远仍没松手:“去吧,我帮你看东西。”江单没动,僵持了半晌,时远又睁眼问道:“不相信我啊?”于是江单咬咬牙把包一扔,硬着头皮去了个厕所。调整好情绪回来,时远已经收起了两人的毯子放在一边,等江单坐回来,递过去一瓶水:“有点凉。”“谢谢。”江单接了,却没喝。“你……”江单“你”了半天,觉得直接问“你是不是故意跟着我”实在有点自作多情,于是便道:“昨天你没说也要回韶城。”时远道:“唔,昨天没想回。谁知道见了你太激动,之后不小心踩塌了师父禅房的屋顶,把他老人家气得够呛,我只好跑路避避风头了。”江单皱眉:“这听上去有点……戏剧性吧?”他其实想说的是扯淡。时远回敬道:“我这个人难道不够戏剧性?”倒也是。时远身上不管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这个人本身就不同寻常。很快老陈也醒了,他见江单跟邻座聊天,颇为诧异,又认出这人是昨天少林寺的一位师父,更为惊奇,直到得知两人是旧识后才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江单没什么说话的热情,倒是后来时远和老陈聊了很多,话题总是不离江单的,当他时远听见老陈痛心疾首地说江单可能得罪了月老之类的事情时,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意。高铁到站后,老陈急匆匆地离开忙正事去了。两个年轻人倒是走得慢,出站足足走了半个小时。门口很多接人的,密密麻麻围了一圈,时远眯着眼睛看了圈,指着就近的kfc道:“吃个早餐?”江单想不出拒绝理由,便点点头,先推门进去。时远紧跟着他,却猛地一闪身,稳准狠地捂住身后急匆匆跑过来的男孩的嘴巴,低声道:“不是说别来接我吗!回去,有事我会找你。”小助理惊慌地眨眨眼,拼命点头。而后时远抿着唇戳了他头一下,敏捷地闪进店里,前后不超过三秒。小助理惊魂未定地看着时远进去,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惨,一想到昨天的事,就更为委屈。他明明当初应聘的是高级总裁助理,但每天干的活儿,却让他怀疑自己误入了私人侦探事务所。每天都要问一遍度娘:用什么手段xxx不犯法。问题千变万化,但总是围绕着那一个男人。小助理怀疑,这么上心,多半是仇家。然而他还是克制不住好奇,眼睁睁地看着时远进快餐店,他也朝里看了眼,还真看见时远身边站着一个腿长腰细的年轻男人,别的没看清,但男人眼睛好看得令人移不开视线。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谁会跟这样的男人是仇家??小助理顿时又一阵庆幸,幸好刚才没喊出声,不然自己怕是离被解雇不远了。又朝里多看了几眼,小助理审视了自己一身廉价运动t恤,顿时后退几步,灵机一动意会到了时远那句“回去”的隐藏含义——他决定先回公司换辆车,再换身战袍!排场要给足!不然这怂里怂气的,丢谁的脸呢!这边时远跟江单吃完早餐,离开熙熙攘攘的站前广场,走了很远,江单停下来狐疑地看着时远:“你不走吗?”时远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不由分说地把江单和两人的包塞进去,道:“我送你回家。”然后报了个地址。“哎,”江单道:“我搬家了。”时远有些意外:“怎么搬家了?”“办公地址换了,顺便换了个更近的房子。”“那以前的……”“卖了,”江单忽然想到什么,看了时远一眼,问道:“不晕车了?”“不了,你看我坐半宿的高铁不也没事。”“那就好。”江单一心只想尽快结束跟时远的相处,他看着窗外,快到的时候,他问时远:“你去哪?直接告诉司机师傅吧。”身旁迟迟没说话,江单转头看他,却见时远咬着下唇 ,握着拳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江单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在学校里忙于学术,国外的大学你知道的,想毕业要脱层皮,一年半读下来,跑酷全荒废了,也不好意思回俱乐部去,工作又难找,好不容易在师父那里蹭了两个月,现在还被赶出来了。”江单感觉在听天书。“江老师,我现在是个贫苦的无业游民,能不能看在咱俩旧情的份儿上,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收留我一下?”江单愣道:“你……就算你……你也没理由要住我这儿。”“我真的没地方去,”时远无比真挚地说着,出租车缓缓靠边停靠,时远话锋一转,道:“也是真身无分文,江老师,别的不说,麻烦先把车费付下?”江单恍恍惚惚地掏了钱包,几分钟前时远说送他回家时可不是这样的。然而当江单想继续拒绝他时,时远叹了口气又道:“我家什么情况你知道的,我死也不会回家去,别的朋友也都拖家带口,我总不能去打扰孔队吧?江老师,咱们既然遇见了那就是缘分,就算不收留我,至少也让我先喝口水歇口气,我再去找酒店落脚?”他说的有理有据,江单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后已经被时远默认同意,拎了包往楼上走了。当江单把时远放进家来的时候,总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奈何时远坦坦荡荡,又令江单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先换鞋吧。”“你自己设计装修的?”时远问。“原本就是精装房,只是添了些家具装饰罢了,”江单无意间瞟见时远的袜子,道:“你鞋子湿了?”“昨天郑州不是暴雨么,一晚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江单想了想昨天高铁上潮湿的空气和开了一宿的冷气,他之前没细看,现在才发现不止鞋子,半截裤子也是湿了又干。他心想时远这人难不成是铁打的?“去洗个澡。”江单找出一条新毛巾扔给他。“谢啦。”十分钟后,时远从浴室出来,穿着江单找给他的一身干爽的衣服。江单背对着他坐在高脚凳上喝茶,手边一台电脑,正浏览着工作室的网页。“怎么……把头发剪了。”时远憋了两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手下意识地抚上江单的发梢。其实是男孩子正常的长度,依旧温柔和蓬松,但却很难再扎起来了。江单僵硬了一下,侧头躲开,把一杯红茶往时远这边推了推,道:“暖和一下。”时远默默地坐下来,想了想,道:“抱歉。”曾经最亲密的人,而如今却是连触碰都要考虑一下是否礼貌。“没事,”江单道:“手机帮你充上电了,去定个住处吧,要是缺钱,我借你,以后什么时候还都行。”“不是……”时远感觉江单好像突然就冷峻下来了。“时远,”江单狠了狠心,道:“我们不该见面,我也不该带你回来。你看着我,心里也真的跟表面一样云淡风轻吗?我们的关系,不是避开不谈就可以假装朋友的……别互相找不自在,好么?时间过了太久,一切都变了。”不是洗个澡的时间江单便性情大变,而是他刚才给时远充电时,看见屏保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江单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顿时清醒了。人家已经有了未婚妻。他现在越是心软,就越显得可笑。江单深吸口气,微微颤抖地继续说道:“你是现在走,还是喝完这杯茶再走?”话说到这个份上,时远再没得选,他把桌上的红茶敷衍似的两口喝完,道:“那我走了,打扰了,江老师。”江单沉默地看着他换鞋子,最后说了句:“路上小心。”“嗯。”赶走了时远,江单心里其实翻江倒海。自分手之后,这还是他三年来最为焦躁的时刻。他自认为已经彻底放下了这个人,可那些午夜梦回、那些突然冒头的记忆、那些莫名悲伤的深夜、以及乍然相见时猝不及防的欢喜,都令他难以欺骗自己。他一面担忧时远是不是真的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一面又时时刻刻被时远手机屏保上的女孩照片提醒着,他早已不是时远的归处。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说不出是悲还是愤。江单呆坐半晌,终于离开了高脚椅,他打眼便看见了时远遗落下的背包。这也太为难人了,江单无奈地想。时远会回来取么?他们微信好友早已经互删了,电话号码还熟记于心,江单拨过去,却是关机,于是又重新在微信搜到时远,添加好友。然而下一秒,居然直接显示了聊天页面。江单很意外,时远他……从来没有删过自己?“你背包落下了。”“你来取?或者告诉我地址,我送一趟。”两条消息发出,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江单边等着,边走过去拉了下背包,却没留意背包的拉链是开着的,这么一拽,里面的东西全掉在了地上。除了少林寺弟子的衣物,地上居然还有一本份量不轻的铜版纸杂志,江单看着有点眼熟,捡起来后发现封面正是《失焦》。是他拍的封面。杂志已经很旧了,甚至有些卷边,颜色也不再亮丽,更显得画面阴沉可怕。这是一张画风迥异的作品。时远为什么会留着它?还……带在身上?江单总觉得这次重逢没有那么简单。第70章时远垂头丧气地走出小区,按道理计划不该行不通啊。是他表现得太急躁?不该摸那一下头发让江单警惕?还是说江单已经转了性子这一套确实已经不吃了?或者……就是他还不够惨?“时总!”时远冥思苦想,冷不防被耳边这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又矫健地后退两步。“你搞什么?”时远皱眉,上下打量着一身纯白西装甚至还带了白手套脊背绷得笔直的何友,又被他身后的车标晃了下眼睛:“你怎么把它开出来了?”“怎么样时总?够有面儿吧?”小助理笑得眼睛都弯了。“谁让你……”时远大声说了一半,忽然回头做贼似的望了望,拽着小助理塞进车里,压着声音道:“我回去再跟你算账!”*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江单的思绪。他以为是时远回来了,于是匆忙把包收拾起来,拎着去开门,然而门外却是江卓天。“给,小叔,”一个食盒递过来:“上车饺子下车面,我妈说,你出门走得太匆忙没赶上,现在回来了可得好好吃顿面。”江单有点感动:“这也太兴师动众了,我自己也能做的。”“没有,其实是你姐做了炸酱面做多了才想起你来的,刚才那些话是她强迫我说的。”江单笑道:“这就把你妈妈出卖了?进来吧。”“不了,我要约会去了,你吃吧!”“怪不得今天胡茬刮这么干净……”江单说着,看着江卓天吐了下舌头然后跑下楼去。有的小孩,真的是只涨年龄不涨心智的。江单摇摇头,炸酱面还是温的,他也确实饿了,大口地吃起来。边吃边刷了下朋友圈,重点是想了解一下他不在这几天工作室员工们的思想动态,顺便看看谁加了班、谁在吃喝玩乐。——但其实也是徒劳,他们工作室团结得很,玩虽然不一起玩,但加班一定一起加,谁都跑不了。江单边看边想,自己匆匆忙忙去了趟嵩山,也忘了带些特产手信回来,等明天去了公司,指不定要怎么被笑话。然后他便突兀地又看到了孔骞的一条动态。孔骞去参加订婚典礼了。看日期是昨天的事。上次的那个剪影再次出现,而订婚典礼上的人则显然不是时远。江单怔了下。搞错了?订婚的不是时远?那时远为什么回国?屏保上的人又是谁?江单心跳得很快,喝了几口水才终于压制住。发给时远的微信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江单后来又点进他朋友圈里看了看,发现最后一条动态是他毕业时的照片,合照里年轻灿烂的一张张脸,时远在同学中间却紧抿着唇,高冷气质挡也挡不住,以至于站他左右的人都不自觉地跟他保持着更大的距离。但在和朋友单独的相片里,依旧不爱笑,却是自然放松的,也没那么生人勿近。狼和狗、野兽和家养的区别。江单不知不觉看了好半天,滑到第九 章图时,上面是一行文字:“我毕业了,你还在吗?”想来时远那时……也许还不知道江单已经告别过去删掉了他。而这之后,近两年的时间,时远再没有更新过动态。江单心里一阵抽动,他想,假如自己没有看到孔骞的那条朋友圈、假如也没有看到时远的屏保,或许……或许他真的不会舍得把时远赶走。他叹了口气,这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假如呢。人联系不上,江单便把背包收起来,生活总要继续。江单第二天上班时果然被挺着大肚子的小楠牵头起哄要土特产,江单最后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这群人才算完。又过去几天,江单万没有想到,会在一家咖啡厅里再次遇见时远。是工作室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江单大多都是订他们家的外送,这天正好下班早,他便来买咖啡和面包带回家作晚饭。谁知店里正鸡飞狗跳地,好像是一位顾客跟店员起了争执。江单犹豫了一下,看着点餐那边反正没有被波及,便进去打算速战速决,然而才刚点好,就听见了砸凳子的声音,围观的人也乱哄哄的,恐怕打起来了。吧台里的店员们一拥而上去帮忙,江单远远看了几眼,那人高马大的顾客已经把店员压在地上了,大声咒骂着服务态度太差、要报警之类的话。事情看上去有些严重,其他人赶忙把两人分开,店长也从后面赶出来,不由分说当场解蛊了那店员。店员从地上缓缓地站起来,居然还挺高,脖子后面红了一片,他把围裙一脱,扔在地上,转身正要走,忽然和江单对上视线。两人一齐愣住。“谁敢走!我让你走了吗!我要报警!”顾客还在不依不饶地扯他,时远神情越发难看,紧攥的拳头已经蓄势待发。江单未多想,他走过去一把打掉顾客拉着时远的那双手,道:“报警吗?我觉得他才是需要报警的那个人吧?报警最好,请警察调监控,看看先动手的是谁。”那顾客眼神躲闪了一下,道:“关你什么事啊!”江单却拿起时远的手,道:“还有,这烫伤,难不成是他自己弄的?验伤的话这至少是个轻伤,至于你,我是没看到你哪里有伤的,谁该赔付谁还需要我说?”顾客顿时不说话了。江单见状,拉起时远夺门而出,拽着人上车后,动作幅度很大地在后面找医药箱,翻了半天没找到,才猛然想起来好久之前便因为很多药品过期而扔掉了。他烦躁地按了下鼻梁,侧头去看自打上车便一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时远。“以前不是挺会打架的?从来不让自己吃亏的?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时远尴尬地笑道:“这不是怕给店主找麻烦么。”“她当场解雇你的时候可丝毫没承你的情。”时远想了想,道:“是,我错了。”“哪错?”“下次……肯定揍回去不让自己吃亏?”江单不吱声,过了片刻,直接开车。“去哪啊?”时远问。“医院,你这烫伤……”“我没事!”时远还摸了下自己通红的手背:“就看着吓人,都不怎么疼的。”江单于是妥协,去药店买了一袋药,又问时远:“你住哪?”时远苦笑道:“刚才咖啡店提供的住宿……”“你……”江单气得想飙车,他克制着不再跟时远说话,一路沉默着开回自己家,反正时远背包还在家里,就当是还他东西了。下车后,时远却没动,问道:“我去你家,不会不方便么?”江单觉得这小子绝对是故意说这话,跟上次他把人赶走时呼应着呢。“没有要收留你的意思,上来擦个药,有话想问你。”“那算了,”时远梗上了:“你就是同情我一下,我不需要,药给我,我走了。”江单回头看他,感觉时远比以前难搞了许多,又道:“上次你包落下了,顺便拿走。”“你先把药给我,我取了包马上走。”“先上来再说。”“那我就都不要了。”江单转身朝他走过去,一下子把他卫衣的兜帽扣在头上,两根带子使劲一拉,扯着时远就走。“江单!别太过分了!我也是会反抗的!你现在放开我还来得及!我数三个数!三!二……”十分钟后,时远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一脸被骗了的神情坐在江单家的沙发上,手已经用冰块敷过,涂了药。江单看了看他眼角一块发红,拿剩下的冰袋贴上去给他冷敷,他深吸口气,道:“时远,你在搞什么?你一个名校留学回来的青年才俊,去咖啡厅打零工当店员,你疯了?”时远偏过头去,没说话。“你怎么想的?体验生活吗?”依旧沉默。江单把冰袋塞给时远:“不想说就算了。”正要站起来,被时远一把拉住手腕,时远低声道:“是不想说的,觉得有点丢人。我之前说过了我身无分文,店员嘛,包吃住的,我先活下来,也不会做这个太久的,等攒些钱,再去正式找工作。”江单胸腔里泛着一阵酸涩:“怎么……会这么狼狈。”时远却道:“没事,暂时的,过去了就好了。不过这家店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还得再找别的。”江单没说话,心里的天平在疯狂摇摆。这时时远的肚子传出一声哀鸣,江单想起自己付了钱的咖啡还没拿到手,又叹了口气,进厨房说道:“我去煮个面。”过了一会儿时远探进头来,说道:“我想要两颗荷包蛋。”切葱花的江单顿了下,道:“好。”两碗香气四溢的阳春面,时远大口吃完了,额头上吃得出了一层细汗,他吃完偷偷打量着江单,却又在江单察觉之前及时转移视线。“你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江单问。“我学的那个鬼专业……”时远苦恼地说道:“我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人招聘董事长或者ceo的?”“聘一个刚毕业的?”“我也毕业快两年了。”江单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两年……在国外?”“嗯,混不下去了才回来。”但时远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等江单吃完,时远挽起袖子刷碗,倒是比以前熟练了许多。“会做饭了?”江单又问。“还成,会点。”时远道。刷完碗后,时远在客厅站了会儿,不大自在似的,对江单道:“这么晚了,我不打扰你了,把包给我,我走了。”江单慢腾腾地去柜子里拎了包出来,却拿着没松手:“你不是回不去店里了?天都黑了,你住哪?”“再说吧,”时远无所谓地说道:“实在不行就……给店长说说好话。”江单想,你什么时候学会过说好话啊,不怼人就不错了。“没关系,我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别走了,”江单把包收回来,终于下了决心,他别过头去,道:“先住着吧,客房是现成的,你可以住到找到工作为止。”到底还是不忍心。江单心里默默地叹气。安静了半晌,时远却笑道:“别这样,我说了我不需要同情的、。”“不是同情!”江单咬了咬牙,说道:“只是看不得你过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这个一向卓尔不群的男孩,即便现在不再是他的男孩,他也要他珍惜羽翼、永远不失去那份少年人的骄傲。“或者,你其实很介意住我这儿?”时远一听,当即把鞋子甩掉,道:“我怎么会……你不介意就好。客房是哪间?这里吗?”作者有话要说:深夜,助理小何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在某升职加薪论坛发帖:求助,打了老板会有什么后果?网友1:牛掰啊兄弟,去隔壁辞职论坛注册账号去吧?网友2:太刚了!分享下心得!爽不爽!网友3:一看就是个常年受剥削的娃,要不要来姐姐公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