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啊,哥哥……”她低低说道。“欢迎回家。”
“薰……不要、不要离开我!”望着她苍白的脸庞,萤在不知不觉间流下了眼泪,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昔日对永生毫无畏惧,实际上是因为一直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因为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薰总是在这里,永远平静又恬淡的守护着他,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意识到了死亡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恐惧。
“对不起,哥哥,我很努力了……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薰这样说道。她不再明亮的眼睛同样流出了泪水:“对不起……我也想陪着你的,真的对不起,我一想到,加隆一直在冥界等我,我就……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在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后裔会继续陪伴你,但他们终究不是我了,谁会像我一样不顾一切的爱着你呢?哥哥,时至今日,你仍然……仍然不肯放弃吗?若是这些年你找到了他,我也能放心离开,但你……但你这样……”
她说不下去了,强烈的情绪折磨着她的内心,让她虚弱的身体愈发痛苦。萤小心翼翼的搂抱着她,把脸贴在她的脸上,低声制止道:“好了,你不要说话了,不要!……”
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挽留,在第二天的阳光落到她的脸上的时候,薰还是在他的怀里陷入了永久的长眠。直到听到她孙女的尖叫,萤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夜尽数变得雪白,妹妹的离世,仿佛抽走了他一半的灵魂,让他对世间的一切都骤然失了兴趣。
就这样吧,他近乎麻木的想到。这样,我和薰又是一样的了。
在那以后,他回家的间隔越来越长,越来越陌生的族人,如何能挽留浪子四海为家的脚步,还是九喇嘛找到他,陪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在异时空接到了族人带着血腥味的讯息,赶回来以后,见到的却只有密密麻麻的墓碑和极少数残存的族人——昔日的杀戮和仇恨夺走了一切……不,也是因为他的任性,是因为他总是不在家里,以至于妹妹的血裔竟被人屠戮至此!
从这一天起,萤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时空。
一树在七岁的时候说了秀幸小时候说过的话。
“我要活好几百年,一直一直跟爸爸妈妈,萤大人,还有九喇嘛在一起!”他被秀幸抱在怀里,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一边笑个不停,秀幸揉着他可爱的小脸,并没有反对,相反还洋洋得意的鼓励道:“不错哦,不愧是我的宝贝!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正好陪伴九喇嘛和萤大人!”
“喂,你不要乱教他。”萤坐在一边看着书,不耐烦的提醒傻乎乎的孩子他爸。自从灭族事件发生以后,后面好几代宇智波族人,都因为诅咒的残秽而早早离开人世,秀幸是第一个身上没有残留诅咒、成功活过三十岁的孩子,是以他和九喇嘛待他都用了十二分的心意,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长大,一树出生以后也没有放松警惕。“长生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以后他后悔了,可是要怪在你头上的哦。”
“才不会呢,萤大人你总是不把小孩子的话当回事,会让人伤心的好吧,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以前在开玩笑啊?”秀幸不高兴的扭过头抗议道。一树一头扎在他的胸口上,正暴力的扔着一个鸭子玩偶玩,手上的动作和他可爱的脸蛋完全是两码事。“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你总不会怀疑我了吧,我说我要活到三百岁,从来不是玩笑话啦。再说了,我也确实做得到啊!”
“……梨纱可没有那么长的寿数哦。”萤无语的提醒道。魔术师因为魔力的缘故,普遍比普通人长寿,但梨纱的魔力只比普通人高一点罢了,就算秀幸想尽办法为她延寿,最后也只会是悲剧一场。“你不会想要和她分开吧。”
毕竟,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每当看到他们甜蜜的偎依在一起,萤只觉得自己无望人生带来的痛苦都削减了几分。
“没关系,我早就和梨纱聊过了,梨纱也支持我。”秀幸却漫不经心的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们会幸福的在一起生活几十年,活着的时候就不留下任何遗憾,生死不会将我们的心分隔,她也愿意死后在黄泉等我,所以,那之后我会全意全意的守护你,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像父亲一样早早的离开你啦,萤大人……萤大人?”
——萤落荒而逃。
他从未想过秀幸会是认真的,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是妻子的丈夫,是儿子的父亲了,很多道理,已经不需要萤再来多此一举的教导他了。
所以,他要眼睁睁看着秀幸这样活着,看着秀幸目送熟悉的人一个个的离世吗?……那种失去的痛苦,明明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此后数日,他一直躲着秀幸,以至于这几天跑去找八尾玩耍的九喇嘛都跑了回来,问他怎么和秀幸吵架了。
“我没有和他吵架,我只是……”萤阴沉的坐在房间的阴影里,沉默了片刻,才突然说道:“九喇嘛,我在想,我是不是已经记不清阿斯特拉的脸了。”
“……哈?”九喇嘛满头问号,心说秀幸每个星期都要给写着阿斯特拉名字的小人来上两针,难道诅咒真的生效了?但身为尾兽的它实在搞不懂人类恋爱那档子事,萤又是出了名的难搞,它正思索着该怎么和对方说话,忽然看到有两行眼泪,沿着对方的脸庞流了下来。
九喇嘛:“……算了,我去看一树了。”萤是真的很难搞啊!
萤也并不是要它说什么,他只是注视着虚空,从怀里拿出一支烟来点燃了。
接近五百年的时光过去了……
就算他的脸已经模糊,但亲口提起他的名字,还是让自己想要流泪。
薰早就预视到这种结局了吗?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对此会是什么想法呢?但是是她的话,不管自己要做什么,都会全力支持吧。
这样想着,萤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有那么一刻,他想,到此为止吧,这一生,他没有做好任何一件事,年轻的时候连累妹妹,后来又害死族人,现在还要拖累秀幸,当初选择生的时候,他从没犹豫过,如今选择死,自然也不会畏惧。
等到一树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