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经过了这段日子,他已经十分了解她了。直到刚才,他才发现,她还懂得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当她侃侃谈起那些陌生的知识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离他,还有离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远。在他的预想里,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他十分依赖的女人,在听见他“坦白”的要求时,应该是会无条件地答应他的。他还特地选了一个只有他们在场的时间才问,让她可以毫无顾虑地说出来。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无论有什么隐情和难以解释的真相,他都会洗耳恭听。如果她遇到了麻烦,他会帮她解决。可她却拒绝了,还直截了当地说,不能对他说实话。失望是因为有期待。他想听她说真话,而不是一如既往的那些好听的保证。这一刻,薛策才发现,他其实是有点不讲理的。明明他也做不到对她毫无隐瞒,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解释什么。可他,却同时期望着她会对他无条件地坦白和信赖,就像……就像妻子会对丈夫坦诚一样。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失望。可他们又不是这种关系。他的不讲理简直有些理直气壮。戚斐说完后,就察觉到这位大爷似乎没有被她刚才那些搪塞的话哄好,表情反而越来越臭了,好像被她气到了一样。难道她意会错了,薛策不是想听她的保证?就在这时,毡帐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声音:“戚公子在吗?”两人的谈话被迫打断,薛策看了戚斐一眼,扬声道:“什么人?”“戚公子,公主有请。”公主病好了么?这么晚了,还请她去?戚斐一头雾水,但她认得这个侍女,的确是公主身边的人,所以还是跟着她去了。临出门前,戚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薛策。薛策朝她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之后,才静悄悄地跟在了后面。侍女带着她七拐八拐,没有去公主的寝殿,反而带她去了一个少人的花园里。清冷的月下,一个窈窕的身影背对着她,已经站在了花丛边等着了。听见脚步声,那人回过身来,果然就是公主。她对戚斐身后的侍女行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戚斐不明所以,但还是向她行了礼。看见公主脸上的红疹已经消退了,就关心了一句:“公主,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公主笑了一下,似乎很是羞赧:“让你见到我长满了红疹的样子,想起来就觉得很不好意思。”“谁都会有狼狈的时候,在下一定会为公主保密的。”如果不是公主突然出现,那个火鸡王子会不会发难都很难说,于是戚斐的语气也分外诚恳:“看见公主身体好转,那在下也安心了。”公主凝视着她:“为何?”她为什么要问“为何”?戚斐犹豫了一下:“因为公主是我的恩人,还因为公主身体好转之后,停滞的武试就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了。”“没错,武试的确是会进行下去。”公主的头转向了一边,轻轻开口:“不过,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了。所以,无论武试结束之后,谁赢了这场比赛,我告诉我父王的那个名字,都是不会改变的了。”饶是神经再粗的人,恐怕也会听出不太对劲的地方来。何况戚斐也不笨。公主决定了人选,那当然是好事。只是,为什么今天晚上要叫她出来?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公主选定了裴文瑄,所以要透过她透露一点儿口风过去。第二个可能……戚斐:“……”卧槽,她不敢想。见她不说话,公主挑了挑眉,循循善诱:“你不好奇我选中的人是谁吗?”“……是谁?”“我选中的人,不是什么皇家贵胄,也不是世家子弟。可他很好看,很特别,很温柔……我确信,他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人。”公主的那双温柔的眼睛看向了戚斐,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脸颊上,朱唇微启:“我选定的人,就是你。”当——当当当——戚斐感觉自己的头壳仿佛被丧钟砸成了两半,背景里还有数百只尖叫着奔跑的草泥马,炸得她眼前都发花了。“只是提前告诉你,免得你之后措手不及。”公主笑了笑,低声说:“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娜罗,不用这么见外。”“等,等一下!”戚斐猛地回神,嘴角都要抽筋了,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公主,求亲的人是我的主子,你为什么会……会选我?”“不怕告诉你,我对来向我求亲的那些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不想做某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更不想嫁到遥远的北昭去。”公主转过了身,微微抬起了头:“我想要的夫君,不用有太高的地位,我希望他是一个可以留在我身边、知冷知热、聪明又懂我的人。”戚斐:“……”所以说恋爱的感觉是多么个人的观感,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很明显,公主是想太多了。“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男人了。没想到会在河边遇到了你,我想这就是天意吧。无论明天的武试结果如何,我的选择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公主在那边自说自话,戚斐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可再这样下去事情就真的要定下来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间歇,她匆忙道:“公主!你不可以选我!”“为何?”公主看向了她,似乎很不理解:“难道你是在担心你的主子为难你?别害怕,和我成亲之后,你就会留在我的身边……”戚斐急坏了:“不是的。对不起,公主,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因为我——”肯定不能说自己是女人,否则可能会变成欺君之罪。说“我不喜欢你”,好像也有点伤人了,难保会不会影响之后的合作。难道,要推说“我不举”么?一个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公主,她的确不能答应你。”戚斐和公主都微微一惊,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薛策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也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了。“你是——”公主柳眉一蹙,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没有计较他偷听的事,公主抬了抬下巴:“好,你说,为什么他不可以娶我?”戚斐紧张地看着薛策走向自己,心里也在想他会给公主一个什么解释。薛策一眼都没有看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公主的前面,忽然伸出一条手臂,搂住了戚斐的肩膀,将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这个姿势对于两个男人来说,显然太过暧昧了。戚斐不知道薛策想做什么,只知道他是来帮自己的,也不敢在公主面前反抗,只好顺着他的动作,依偎到了他的胸膛上。公主:“……”薛策盯着公主,肃然一字一顿道:“因为,她和我,断袖。”公主:“……”戚斐:“……”这个梗的魔咒是绕不过去了吗?第49章戚斐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有生之年, 还会接受这样的演技大考验, 成为了一个扮演扮演断袖的男人的女人!身边的薛策揽着她的肩膀,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毫不心虚,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活像一条冲出来护食的狗。但是,戚斐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 却可以听见里面剧烈收缩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怦咚怦咚。足以证明他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淡定。其实, 岂止是紧张,薛策现在的心情,用翻江倒海来形容,都不为过。他没有跟踪人的癖好。只不过, 担心上次的情况会再次出现, 再加上, 这个女人离开之前, 还用一种哀求不安(?)的求助眼神看了他一眼。刚刚才被她拒绝, 心情跌至谷底,烦躁又失望的他, 收到她的求助, 胸口那股气, 忽然就消散了。据说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看向最信赖的人。她还是很需要他的。喝完了那杯茶,他就悄悄地出了门,尾随在了她和那个侍女后面。为了不被察觉,在确定了叫她出来的人,的确就是菏阜的公主,而不是什么色胆包天的阿猫阿狗后,他就站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等着了。没什么好紧张的,两个女人能发生什么。他也不是故意偷听的,耳力过人,没办法。只不过,在亲眼看见公主伸手去摸戚斐的脸时,薛策就开始觉得有点怪怪的了。紧接着,听见公主的那番真情剖白之后,薛策整个人就懵了。心情比日了狗还日了狗。他早就知道戚斐的体质招蜂引蝶,就算没做什么特别的事,还是会吸引各种男人冲她献殷勤。就连扮成男装,多隆察那种人也是防不胜防的。但他万万没想到,现在连女人也一起来了。这他妈是什么混乱的世界?眼看再不出言阻止,这事儿就有定下来的趋势了。而且,看见公主含情脉脉地抚摸她的脸,就有一股邪火冲上了薛策的心头。他觉得这样不行。很不行。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其实,那一刻,他的心里是闪过了好几种说辞的,比如“戚斐在北昭已经定了亲”这类更温和的借口。可在那个当口,他几乎是故意得有些恶意地选择了最不留情面,最能彻底击碎公主的幻想的那种说辞。“……”公主震惊又懵然地瞪着眼前相拥在一起的这对“狗男男”好一会儿,显然并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糊弄过去的人,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是断袖?!”她这句话,并不是冲着一看就很直的薛策说的,而是质问戚斐的。果然被怀疑了。但薛策开了个这么惊世骇俗的头,怎么样也要把谎言圆下去。戚斐睁眼说瞎话:“公主,一个人断不断袖,又怎么能从外表看出来呢?”“当然不是看外表的,是我亲耳听见的。”公主深吸口气,越发怀疑了,不住地打量着两人:“那天我之所以会闯入多隆察的毡帐,就是因为听见了动静——就是你亲自喊出来的那声‘我不是断袖’。”戚斐:“……”当时薛策好像也是这么被她吸引进来的。原来她当时吼得那么大声,连公主也听见了?薛策义正言辞:“公主,当时多隆察王子对她欲行不轨,戚斐又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是断袖?那不是在火上浇油吗?”公主:“……”随即,他偷偷捏了一下戚斐的肩膀,示意她配合。公主的视线一扫来,戚斐就赶紧装出了一副“完蛋,这下秘密藏不住了”的表情,扭捏地说:“公主,我们北昭还是比较保守的,断袖这种事不会到处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也肯定不会到处告诉别人自己是……所以,虽然你真的很好,可我真的不能和你成亲。我不喜欢女人的。”公主:“……”他们一人一句,彻底将公主搞懵了,她有些恍惚地退后了半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不可能……就算,就算你真的是断袖,他,他又怎么可能会是断袖?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这一回,公主指的人是薛策。果然,薛策一股直男的气质,真的很没有说服力……见二人语塞,公主半信半疑地瞅着他们,语气加重了一些:“戚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撒谎说你不喜欢女人来骗我?”公主还是在怀疑,可眼下,大话说了出去,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这时候肯定不能被拆穿。薛策脖子一梗,怒道:“我只喜欢男人,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对,他和我一样,只喜欢男人!”戚斐一时嘴瓢,脱口而出:“如果公主不信的话——”公主目光疾如闪电,冷冷道:“我不信,又如何?”戚斐豁出去了:“如果你不信,我们就证明给你看。”薛策:“?”绕在他后腰的那只小手,悄悄地隔着衣裳,在他身体上划了一划,示意他配合一下,低头。薛策:“……”他打了个突,脑门忽然冒出了一丝丝的热汗。她这是想对他做什么?她想怎么证明??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戚斐的本意,是让薛策低下头来,意思意思地亲一下他的脸颊,好在公主面前交差。没想到薛策关键时刻,居然成了个榆木疙瘩,在背后挠了他几下都没反应。公主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古怪了,甚至有些看好戏的嫌疑,戚斐只好咬了咬牙,抡起指关节,狠狠地顶了一下他的后腰。薛策:“!!!”他一下激痛,这才如梦初醒。奈何,却有些反应过度了。戚斐只是要他意思意思低头,打算自己也踮踮脚,薛策却一下用力过猛,弯腰将俊脸送到了她旁边。戚斐一偏头,就猝不及防地感觉到一阵热意贴近了自己,转头的动作没刹住,就结结实实地亲到他的半张嘴唇了。薛策:“………………”戚斐:“………………”卧!槽!!!接着该怎么办?公主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刚刚薛策才说了他和她“断袖多年”,既然已经亲上了,肯定不能闪避!电光火石之间,戚斐就想清楚了利弊,把心一横,抬起手,捧住了已经彻底石化的薛策的下颌,摩挲着调整了一下位置,偏了偏头,完全亲了上去。治病要治本,做戏就要做全套。薛策,不好意思了。反正也没有碰到舌头,亲半张嘴唇和完全重叠,好像也没差多少,就是皮肤擦了擦而已。薛策:“…………”公主:“…………”亲眼目睹了自己喜欢的美少年和另一个男人的劲爆搞基现场,公主摇摇欲坠,已经徘徊在了世界观崩溃的边缘。但同时,她也不得不相信了他们的关系——民风再开放的地方,两个男人也肯定是做不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的,除非他们是那种关系!大概贴着嘴唇有半分钟左右,戚斐才松开了跟被点了穴似的薛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公主。终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公主维持着涵养,没有失态,用尽全力,才平复了一下意难平的心绪,别过了头:“既然你已经心有所爱,我不勉强你,你走吧。”说完,她就匆匆地转身了,似乎一秒都不想再呆在这里看着眼前的“狗男男”秀恩爱。戚斐喊住了她:“等一下!公主!”公主没好气地回头:“你还想说什么?”“你刚才和我说,你不想当某个男人背后的妻子,也不想嫁到北昭,只想要你的夫君留在你身边辅佐你,所以我斗胆猜测,公主你想要的,是掌管菏阜的权力……”戚斐顿了顿:“虽然我不能娶公主,并留在你的身边辅佐你,但是,我们还有其它合作的方式。”和裴文瑄讨论过公主过敏的可能性以后,他们就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告诉公主,再通过她,去打开结盟的缺口。但是今晚公主突然约她出来,已经完全打乱了他们的步调了。那就不如直接开口。毕竟他们今晚这样做了,之后还能不能见到公主,什么时候能见到公主,都是未知数。而外头的羯人整军进攻的步伐,是不会随之慢下来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求亲而来的,只是为了和我父王结盟,才用求亲来做借口,混进来的?”公主本来就觉得裴文瑄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再联想到最近北昭和羯人的战况,就立刻明白了。她转过身来,声音隐含怒气:“我们可以与你们结盟,也可以和羯人结盟。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欺骗我父王的人?”薛策上前一步,沉声道:“公主,我们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进入菏阜,纯属无奈。如果我们可以拿出诚意来,不知道公主能不能原谅我们的欺瞒?”“……什么诚意?”“譬如,帮你解决困扰你多年的怪病。”公主的表情果然变化了,口吻将信将疑:“你知道我生了什么病?”戚斐点头:“没错。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如果愿意,请移步室内,我们会让五殿下过来,亲自与公主解说这件事。”这个提议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公主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应允了:“那我就再信你们一次。我在我的王帐里等你们。”公主离开之后,这片黑黝黝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了。戚斐伸手扇了扇风,才发现这大冷天的,自己的内衫被汗水薄薄地浸湿了一层。刚才真的好惊险。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转过头来,就发现薛策正看着她发愣:“……”还有第三人在场时,无暇想别的。现在只剩下了他和她在这里了,薛策的脑子里,就不可避免地,满是刚才的那个让他惊吓,但又飘飘然的情景。一回想,就感觉后背一阵阵冷热交加的酥麻。原来姑娘的嘴唇是这种感觉的。好软。一和她对上目光,薛策的心口就是一紧,胸腔里的那颗器官又开始不争气地疯速跳动了起来,几乎是有些难以抑制的期待,和隐秘的兴奋,期待她第一句要说些什么……刚才不打招呼就抓着薛策亲了,他应该挺不乐意的吧。发现他目光灼灼,仿佛一条吭哧吭哧地盯着肉骨头喘气的狗,戚斐瞬间就警觉了,也娇羞不起来了,连忙双手合十赔罪:“那个,不好意思啊,刚才的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要是不亲你,公主也不会相信我们啊。”薛策:“……”这一番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顶,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这个女人既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娇羞(?)地扑到他怀里,也没有要求他负责或是做点别的。而是想直接当做没事发生,就这样了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你……”薛策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就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只想亲你的脸的,没想到你会突然靠过来,就不小心碰上了。”戚斐实在get不到他的意思,见势不妙,倒退了几步:“正事要紧,我们快点去找公主吧!”小半个时辰后,裴文瑄带着戚斐和薛策,悄声来到了公主的王帐中。“深夜叨扰了。”王帐里点着灯,非常安静。下人已经被屏退了。公主看上去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见到他们进来,就指了指自己眼前的位置,深吸口气:“说吧,我得的是什么怪病,真的是诅咒么?”裴文瑄道:“当然不是诅咒。难道公主也觉得自己是被诅咒了?”“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只是……”公主咬唇:“你直说吧,我染上的是什么病。”裴文瑄和戚斐对视了一眼,直说了:“如果我们没有料错,公主得的,是花粉过敏症。”“……过敏?”裴文瑄用戚斐告诉他的话,解释给了公主听:“某些人在触碰到某种花朵,吸入了花蕊里的一种粉末时,身上就会起红疹子,皮肤瘙痒,甚至会上吐下泻,无法呼吸,危及生命,这就是花粉过敏症。再举个例子,有些人就天生便吃不得鱼虾,一吃鱼虾就会出现这种和公主类似的症状,就是鱼虾过敏。”“闻所未闻。”公主蹙眉:“而且,我从小没事时,就喜欢侍弄花草,如果我真的是花粉过敏,为什么偏偏这两年才会发病?”戚斐道:“花粉过敏,并不代表公主对所有的花都过敏。让你发病的,很可能只是千百种花朵里的一种。我们已经找到了那种花了。”公主吃惊,身体不由前倾:“是什么?!”薛策双手将一个沉重的香炉放在了桌子上:“就是它。”“香炉?”“没错,确切来说,这不是普通的香炉,里面装的是多隆察王子最喜欢用的一种熏香。”为了增强说服力,这些熏香是他们刚才从多隆察的王帐里偷偷弄来的,戚斐接着道:“我问过多隆察王子的侍从,他的毡帐里的熏香,和菏阜里的王族用的熏香都不一样,是差不多三年前,经由安息商人带来的异域货色,香味浓郁,里面混了许多来自于遥远国度的香料和花粉的提炼物。多隆察王子一用上后,就喜欢上了这款熏香,不仅房间里要时时刻刻点着,还要让侍从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熏上这股味道,包括——他穿去参加朝议的衣服。”公主一怔。裴文瑄道:“公主,你从小就喜欢花草,但是,在此之前,你栽种的都是菏阜这一带的植物,再远一点,也就是从北昭来的植物了。这些本地的花草,都不会让你过敏,所以才一直相安无事。从遥远的安息之国来的这种花粉,才是真凶。只不过,如果不专门去询问,不会有人发现多隆察王子的熏香是来自别的地方的,最多就会觉得他熏得太浓,味道呛人而已,包括公主你。”“公主,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在多隆察王子的寝殿里,你突然间就起了红疹子,然后就病倒了?据我估计,应该就是闻到了这阵气味。过敏不需要很多的量,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引起病发了。”戚斐也说:“两年前,公主你之所以会突然染上所谓的怪病,很可能就是因为多隆察王子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在衣服上大量熏点这种熏香的。你在朝议上与他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会发病也不奇怪了。如果公主不肯定,可以在待会儿自己试验一下。”当然,为了身体着想,最好还是别这样干。不过戚斐觉得,以公主这么谨慎的性子,就算她不提,公主肯定也会试一试的。公主的神色慢慢地从震惊,变成了激动:“那么,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吗?”“或许找不到根植的办法,但也并不是没辙了。只要不再接触过敏源,就不会起病。”裴文瑄笑了笑:“也就是说,只要公主让这种花粉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就可以从此安然无恙了。”第50章患有花粉过敏症, 却一直找不到根源,因此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一直是菏阜公主心中的一根刺。原本以为被怪病困扰的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谁料到远道而来的裴文瑄一行人, 在今天晚上居然可以将她心里的这根刺给拔|出来。这件事, 如果操作得好的话, 不仅可以让公主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重新跻身在王位候选人之列, 还可以杀人不见血地除去多隆察王子这个对手。听裴文瑄说完, 公主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将香炉合上后, 她叹了一声,说:“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件事。但和谁结盟, 是关乎全族命运的大事,我不能做主, 全看我父王的考虑。”“公主虽然不能在这种大事上做主,不过, 我知道在两年多以前, 公主还没有被花粉过敏症困扰,还可以和一群男人一起议政的时候, 曾经深得菏阜王的信赖。”裴文瑄认真地说:“我相信,在关键的时刻, 公主的一句话, 在菏阜王那里的分量, 对菏阜王的决定的影响,绝对抵得过其他人的十句百句。如果公主愿意说服菏阜王与北昭结盟,就是帮上大忙了。”公主挑了挑眉:“……虽然羯人和我们素来不睦,但是,五皇子殿下,你可别忘了,我们菏阜当年之所以离开北昭,是因为什么。”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和羯人是有仇,但当年其实也和北昭有过不小的摩擦。论起来,北昭人留给菏阜的印象,也没有比羯人的好多少。裴文瑄诚恳地说:“这场仗是在所难免的,菏阜不想参与,也会被牵涉进去,也会被迫站队。羯人的习性,公主你们一定相当了解。和他们合作,说好听些是结盟,实际上,就是与虎谋皮。被吞并是早晚的事。羯人绝对不会容许草原出现第二个可以和他相争的王者。帮助他们打赢了仗,他们下一个对付的,就是你们。如果和北昭结盟,就没有这层顾虑了。首先,北昭地大物博,百姓自古以来,就以农耕为生。湟水以北的土壤和气候,并不适合农耕。我们无需北渡湟水,扩张版图,与游牧民族争夺地盘。而如果羯人受到重创,在北境的草原之上,压在菏阜头顶的压力就会消失,你们获得的生存空间,也会扩大许多。”公主听得有一丝出神:“你们就不怕羯人消失以后,菏阜会成为新的‘羯人’么?你们怎么能保证在对付完羯人后,不会趁苗头还没出现时,就将我们也赶尽杀绝?”“世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些事,就都交给未来吧。”裴文瑄说:“再说了,大战之后,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刻,再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地挑起另一场战役,并不是合理之举。我们可以签订条约,开放商路,互通往来。不说永远,但至起码,也可以保上双方百年的安宁……”……从公主的寝殿避着人出来时,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因为刚刚才得罪了公主,戚斐和薛策大多数时间都只坐在了裴文瑄的身后,没有插嘴,说话的人主要是裴文瑄。这小子,皇子还是没白当的,关键时刻,说话有根有据,看起来十分靠谱,也初步地打消了公主的许多顾虑。通过公主透露的一些讯息,可以知道,原来在羯人勾结妖族进犯北昭之后,菏阜王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北昭和羯人之间犹豫不决,来回摇摆。偏向北昭的原因就和裴文瑄说的差不多,北昭近年虽然看着不太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怎么说也披着个“礼仪之邦”的外壳,和他们处起来,肯定比和羯人打交道要轻松。不得不顾虑羯人,则是因为这次他们还有妖族助力,打起来会怎么样还真的不好说。但打仗和站队,又怎么可能没有风险。看得出公主本身其实也是偏向于和北昭结盟的。她答应了他们会尽快创造机会,让裴文瑄与她父王当面谈谈这个问题。已经很晚了,回到毡帐后他们就分开洗漱休息了。等薛策沾着满身的水汽走进来时,戚斐已经一如既往地缩在了她平时睡觉的那个角落,鸵鸟一样,蜷成一团,似乎睡着了。其实她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装睡而已。名副其实的一只鸵鸟。刚才她的脑子被冲动控制了,抓住薛策做那种事的时候,仿佛一个全身长满了胆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不计代价地豁出去了。但等到现在事情基本尘埃落定,尴尬和羞耻才后知后觉地爬上后背。虽然,她知道为了摆脱这个世界给她的桎梏,早晚都要和薛策生命大和谐的。但对于一个现实生活中没有交过男朋友、初吻也雪藏了近二十年没送出去的女孩子而言,刚才的那个称得上是“强吻”的举动,绝对是非常出格的。之前薛策抽风的时候,她就三头两天在心里吐槽他被鬼附身了。现在,这句吐槽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今天晚上的自己。“……”戚斐缩在被子里,无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当时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真的好特么羞耻,亲上去的时候他那一脸惊讶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根本挥之不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薛策了,还是装睡吧……她不敢动,却能听见毡帐里的声音。因为背对着门口,她也看不到薛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回来以后在毡帐里到处乱走,脚步声沙沙的,似乎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果然发生了这件事后,他也睡不着啊。……薛策往嘴里灌了几口冷茶,眼光一下一下地朝床上的人的后脑勺瞟过去,仍觉得难以理解,心情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