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别人看不见现在的她,戚斐干脆到处飘了一下,就看到远方有十几个白衣翩跹的佩剑少年成群结队地走在,踩上了石梯,往山上那片气势高阔的建筑走去。戚斐觉得那校服有点眼熟,就跟着他们飘了一段,一直到了山顶,她清晰看见了伫立在前方的巨大石门。戚斐惊诧了一瞬,立即了然。这里是——崇天阁。薛策是在1.0的后段,被她委托洛家庄的侍卫高子明送入崇天阁的。也就是说,她既然被送到了这里,待会儿会见到的,肯定是介乎于小少年1.0与成年2.0之间,还没有遭到过背叛,也没有被落狱折磨、灵根碎灭的,最意气风发的少年薛策。姑且就称呼他为薛策1.5版本吧。这时候,系统忽然说:“宿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需要告诉你——第三次套娃,只能靠你自己来度过,我不会在场。”戚斐:“什么?”系统:“请你自己去摸索这个世界。当你迷惘的时候,只需记住一个词——事在人为。等本次套娃结束的时候,我会来接你回后世的。”不等戚斐多问几句,系统便沉默了,彻底地退出了她的意识。任凭戚斐怎么叫唤它,也没有回应了。第76章说实话, 尽管这个系统没多大用处, 存在感不高,还经常逼良为娼, 但戚斐现在以一副完全没有着落点的状态来到了陌生的地方, 又失去了一个随时会在脑海里应答她的声音,还是相当不习惯的, 总觉得与后世联络的桥梁断掉了,只能被动地等待套娃结束、系统再次出现了。除此以外,戚斐还颇为在意系统刚才留下的那句话。当迷惘的时候,只需记住一个词——事在人为。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吗?没有了身体后, 戚斐仿佛一缕空气,融入了透明的风里, 轻飘飘的, 自由自在。感觉就像在用上帝视角在俯瞰这个世界的一切, 还随时可以将镜头放大缩小, 感觉还挺爽的, 爽中带了一丝丝的诡异。既然每一次的套娃都是为了薛策而来的, 那么,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找到薛策。戚斐的目光在自己底下的那群少年的脸上逡巡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她想找的人,看来还是要进崇天阁了。下面的那些弟子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头顶多了一道注视的目光, 三三两两地穿过了石门。在穿过的那一瞬间, 戚斐看见了空气里泛起了一层淡蓝色的光芒, 漾出了波澜,仿佛是一面透明的湖泊竖了起来,且无限向两边延伸,环绕着这片广阔的山坳。那应该是崇天阁的结界,专门用来拦截不速之客、山精鬼怪的。戚斐:“……”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应该不会被拦住吧?她跟在了最后的一个弟子的身后,试探了一下,发现结界没有排斥她,便放下心来,穿了过去。在薛策的前世,崇天阁见证了他拜师、修炼、崛起、成亲、陨灭的全过程,占据了不可比拟的地位。想了解他,就绝对绕不开这个地方。可戚斐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在这之前,都没有机会踏足崇天阁。如今亲眼所见,此处不愧是北昭朝廷所扶植的天下第一仙宗,险峻山势,青云出岫,涧谷幽深,结界之内,如同一片气象万千的蓬莱仙境。群山叠翠,山花烂漫,在斑斓的春色中,一座座孤峰拔地而起。崇天阁会根据修士的方向,分出不同的宗门,就类似于戚斐的原世界里,大学有各种系一样。不同的宗门,各居一峰。在山与山之间,拉开了一道又一道在山风中飘摇的铁锁危桥。若是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山峰的排布是隐含规律的,用笔勾出来,就是五行力量流转的图案。没错,这只是一个低级仙魔世界,在世界观中,并没有“御剑”、“轻功”、“飞天遁地”之类的设定。不管是什么属性,修为有多高,都要老老实实地坐马车,用两条腿走路。即便是身法最轻盈敏捷、最少受到重力桎梏的木系修士,也是飞不起来的。刚才在山下遇到的那群弟子,便是丛秀峰的弟子——这座山峰上的都是木系修士。这点从衣服上的纹饰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双肩和衣服下摆,都绣有暗青色的草木细纹。不过这里面出了一个例外。那就是薛策。这两百年来,整个修道界火相零落,除了薛策以外,就没有出现过任何火相修士了。所以,从上空可以看见,属于火相的那座孤峰上,檀火台是熄灭的,只偶尔有别的峰的弟子上去帮忙打扫下卫生。这也不奇怪。薛策要是一个人独享一座山峰的话,就太离谱了。他估计住在了别的地方吧。戚斐四处飘着,却一直都没找到人。不知什么时候,她兜兜转转就飘到了一条僻静的长廊上。前方,有两个分别端着药和午膳的白衣门生,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沿着走廊,往尽头的一个安静的院子走去。戚斐原本无意偷听,掠过时,却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叫薛策的小孩,真的是阁主的师兄……薛榭师伯的儿子吗?”当年,薛策还在崇天阁时,与一众师兄弟的关系都处得很好,离开时,也没有被崇天阁硬性除名,更没有反过来帮妖族对付北昭,所以,现在还称呼他为师伯并不过分。不过,无可否认的是,当年他与绫茉姬离开北昭时,场面也的确是闹得不太愉快的。到了今天,没有亲历过当年的事的年轻门生,在谈论起这位师伯时,感情也相当复杂,既有好奇他的生平的,也有钦佩他的天赋和勇气的,当然,不齿他与妖族结合的人也不少。故而,在谈起传说中的这位师伯时,两个门生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压得很低。“应该是了吧。李师叔不是说了,是在渡口遇到他的么?他的身上,还带着薛师伯以前的半枚鱼形玉佩。而且据说,那小孩的模样和薛师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师叔他们当时就惊呆了。”戚斐:“……”听到了这里,戚斐已经察觉到了时间线的不对了。怎么感觉,这个时候,薛策才刚来到崇天阁不久?那两个弟子还在低声交谈。“那薛师伯和绫茉姬呢?他们当年不是一起去了东岳吗?”“谁知道呢,应该是没了吧。不然也不会放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流浪吧。”“他也算命大了,谁也没猜到渡河的船上会出现鬼怪,差点害得全军覆没,混乱的时候,谁还记得一个小孩啊。听说被李师叔捞起来时,他气都快没了,还是将呛进肺里的水吐了出来,才逃出了鬼门关的。”“救回来了,没气那么久,还是会有点儿影响的吧。他前天醒来的时候,好多问题都答不出来,好像说是记忆出现了模糊,一副笨笨傻傻的样子……”“他才不傻!看人的模样可凶了,上次给他送药进去,看到他房间乱七八糟的,我好心想给他收拾收拾,谁知人家不领情,还差点在我脸上挠出几道血痕来。”……听到这里,戚斐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撇下了这两个门生,焦急地奔着尽头的院子飘去。院墙之中,坐落着三间呈现“品”字形排列的房子,十分安静。正中间的房门虚掩着。旁边有一扇向上撑开式的窗户,被一支木棱支了起来。戚斐钻入了那道缝隙,定神一看。这个房间环境素净整洁,柜子什么的都是空的,一看就是新住人不久。木桌上,躺着一个扁塌的包袱,像是被水泡湿了之后,又被风干了,布面皱巴巴的。床上坐着一个孩子。他披着雪白的中衣,那衣裳的质地微微带着光泽,就是尺寸不太合适,应该是崇天阁临时给他的。被子拉到了腰间,盖着腿。黑发胡乱扎成了一束,垂在肩上,额上还包着治伤的纱布。仿佛有些怔忪,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放在了大腿上,摩挲着那只剩下一半的鱼形玉佩,仿佛有些出神。果然。按照原来的预想,她应该直接穿越到薛策长大之后的阶段——至少也有个十七八岁。然后,以他的恶毒前妻的身份,嫁给他来填坑的。但是,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分明就是刚刚离开了洛家庄,被接回了崇天阁,才十岁出头的薛策1.0。刚才的两个弟子说他记忆有损,这“损”的,究竟是哪一部分的回忆?莫非,薛策就是因为在前往崇天阁的途中发生了沉船事故,才会导致他童年时期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忘记了和穷兽共度的回忆?可是,这么说又有点儿不对劲。她刚结束第二次套娃,和薛小策在襄元城太守府的走廊聊天时,他还不到九岁。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与穷兽有关的一切片段,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全替换成了别的情节。这些新补充的情节,将这段童年的回忆重新修补了起来,衔接得毫无破绽。那么,薛策2.0也必然是一样的。至少,在他九岁之前,他的回忆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修补过了。暂且不论这股不知名力量是什么,她也肯定弄不懂。就着眼在当下,这次的沉船事故,是在薛策十岁多的时候发生的,这会儿,他的回忆里已经没有穷兽了,根本是损无可损,所以,沉船事故肯定不是薛策不记得0.5时期的原因。那么,他现在究竟忘了什么?戚斐正疑惑着,这时,听见了门口传来了一丝动静。薛策放空的双眸蓦地一颤,十根指头微微一蜷,有些戒备地盯着进来的两个人。这副警戒的模样,一下子就让戚斐想起了第一次套娃时,薛策一醒来就抓伤她手背的事了。那两个弟子也没敢靠他太近,将药和饭菜放了下来,说:“你趁热吃吧,吃完了就把碗放着,我们晚点就来收。”说完,就忙不迭关上了门,走了。在溺水又撞伤了头后,薛策的状态明显就没有平日灵活。等声音消失了,才慢吞吞地下了床,先走到门边,拴好了门,才拉了张凳子,坐在了桌子旁。戚斐不由想起了,当年的薛策1.0刚到洛家庄时,她亲自去给他送饭和送药,却发现门被他从里面锁上了的事,不禁莞尔。现在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这小子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化,吃饭先锁门。只见他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了里面简单的饭菜。挽起袖子,似乎下意识就像抓饭吃,还没碰到,他的手就在半空顿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拿起了搁在了一旁的筷子。戚斐欣慰极了。不枉她在洛家庄花了大半年时间,去纠正他的生活习惯。这小家伙还是挺听话的,没有阳奉阴违。飞快地吃完饭,又捏着鼻子喝了药后,薛策擦了擦嘴,就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袱拿到了窗边,有太阳照着的地方,将包袱解开了。里面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个褐色的水囊。小家伙盘着腿,坐在床边,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眼熟的香囊,小心地打开了它,将里面的一味味药材又倒了出来,放在太阳下晒。戚斐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了这是她第一次送给薛策的那个驱虫的香囊。他竟然一直贴身带着。只可惜,里面的药材被水泡过之后,已经软了,气味散得七七八八,自然也没有驱虫的作用了。薛策大概也察觉出这个香囊已经坏了,却不愿意接受事实,有些执拗地将它们摊平了,放在太阳下晒,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紧接着,他取出了包袱里的那个褐色的水囊,伸入了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里面的几张纸。是卷在一起的几张信纸。写了字的。水囊是空的,盖子紧塞,在沉船事故时并未进水。故而,信上的那几行狗爬般的字迹,都还完好地保存着。仗着没有人看见她,戚斐好奇地拉近了一点儿镜头,趴在了小家伙的肩头,才读了几行,就怔住了。这些信,是写给她的——生活在洛家庄里的那位洛小姐。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没头没尾,颠三倒四,还有不少错别字。但一看内容,就知道是给她的了。【今天好冷,我吃了一大碗饭。你今天也喝药了吗?你爹有没有为难你?】【我上船了,崇天阁的人说要带我回去。有一个长得很老的,让我叫他李师叔。其他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们都不理我。不过,我也没理他们。】【我坐不惯船,今天吐了两次,船舱里有虫子,幸好有香囊。】【我现在把想说的都写好,等你可以开始写信给我时,我就把攒下来的这些信全寄给你……不过,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才好?】戚斐有些动容。在分别之前,她的确是禁止过薛策主动给她寄信,就怕以后洛小姐的芯子换了人,他这么做,会暴露自己的软肋。但原来,从离开洛家庄、踏上那艘船开始,薛策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偶尔还会回忆他们一起生活的片段。崇天阁的人似乎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薛榭的儿子”又惊又疑,没几个理会他的。薛策的倾诉欲,都投入了这些信件里。写好晾干后,他就将它们珍而重之地塞到了包袱的水囊里,想着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股脑都寄出去给她。当然,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有了。因为只要“洛小姐”不开这个头,薛策就不会有回信的机会。看他这个模样,戚斐心都软了。如果她此刻是有虚像的,那么,她真的很想伸出手来,揉一揉小家伙的头。薛策浑然不觉自己的信已经被看光了。他展平了信纸,趴在了床上,盯着上面的一行行字,眉毛慢慢地拧了起来。“洛,洛家庄……”薛策翻动了几页信纸,有些迷茫,喃喃自语:“我以前在……洛家庄,生活过,所以写信给里面的人?”他的口吻,是怀疑的,极不肯定的。“我写信,写……写给谁呢?香囊,是……是她,送给我的吗?”戚斐这下是彻底愣住了。wtf,难道说,薛策1.0沉船事故后,所谓的“记忆有损”,是记不清楚洛家庄的那一段了?!一万只草泥马尖叫着齐刷刷在她心底奔腾而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洛家庄那段记不清了,东岳0.5那段也被神秘力量替换了,那么,她前两次辛辛苦苦地套娃养孩子,岂不是套来套去,套到最后只剩下空气了?!这一刻,她仿佛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系统要消失了。要是它还在,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她玉石俱焚地弄死了。第77章剧情再坑爹, 也还是要照样过。薛策在沉船的时候,被旋涡卷到了水底, 险些溺亡。好在, 没有留下什么会落下后遗症的伤, 也就是额头磕破了,衣衫外的皮肤被水下的石头擦伤了一点罢了。他年纪小,恢复得也快,很快便能跑能跳了。在他伤愈后的几天,那个将他带回来的李师叔,带着两个人来到了这个小院子里。如薛策描述的那样, 这个李师叔年纪约莫六七十岁,身材微胖, 眼角吊起,笑得相当和气。戚斐看见, 他的校服上有暗蓝色的波纹, 这个李师叔和他身后的那两人, 应该都是水系的修士。薛策仍是不太习惯与陌生人接触,攥紧了手指。别人问他一句,他就老实答一句。戚斐在小家伙身边, 听了几句,就发现这个李师叔和后面的两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十个问题有九个, 都是围绕着薛策的父母问的, 都是诸如“你爹娘呢”、“绫茉姬现在在哪里”、“你父亲还好吗”此类的问题。往小家伙的心窝里, 一戳一个准。戚斐不忍心听。只见薛策眼睫颤抖, 十指收紧,有些艰难地答:“母亲……不,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只有我一个。”这也难怪。当年薛榭可以说是名震崇天阁,与绫茉姬私奔后,就失去了行踪。凡是听说他儿子回来了的人,最关心的问题,自然是薛榭和绫茉姬的近况。在问完了想知道的事后,李师叔就对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走人了:“行吧,你再好好睡一下,迟些会有人来安排你的。”望见这几个人越走越远,薛策不知为何,心底徜徉出了一种即将被遗忘在这个角落的预感。他脑海的深处,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嘱咐他,去到崇天阁,要找到他父亲的师弟,一个叫做“季天沅”的人。薛策跳下了床,往外追了几步,喊住了李师叔几人,一着急,就有点儿口吃:“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一下季天沅……阁,阁主?”李师叔身边的人说:“阁主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按照惯例的话,没有一年半载,他是不会出来的。”戚斐:“……”季天沅怎么老是在闭关啊!薛策也怔了怔,隐约觉得这时间太久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拜师,筑基?”经过了之前大半年和戚斐的相处,小家伙的语言能力长进了很多,可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还是没有矫正过来。残酷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戚斐那样的耐心,从来不催促他,愿意引导他,等待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的人,少之又少。这不,小家伙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李师叔旁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有些不耐了:“我们崇天阁是不会随意招收徒弟的,能进来都是人才。”“哎。”李师叔止住了他的话,笑眯眯地背着手:“念在你是薛师兄的儿子,我们水荫峰,倒是可以破格留下你。”拜眼前的这个人为师?和他记忆中,那句温柔的嘱咐不太一样。薛策迟疑了一下,可他感觉如果自己不答应,说不定就会被赶出崇天阁了,就站直了,应了一声“是”。水荫峰,是崇天阁的五大峰之一。弟子的人数是最多的,但由于水行的术法,在作战时没有木、金之类的实用,所以,在崇天阁的各种实力排行中,水荫峰从来不是拔优的一支。实力高强的弟子,只有顶端的那一小撮。平日里除了练功外,做后勤比较多,时常会为宗派跑腿,或者外出做一些简单的斩妖除魔任务。在归墟之战里,也是干后勤的活儿比较多,不是抗击东岳妖族的主力。这个李师叔,本身的实力,其实也没有高强到哪里去,但因为资历老,所以在水荫峰还是挺有威望的。在拜师仪式之后,李师叔就安排薛策进行了资质的考验。人体都有五行能量的流动,区别就在于总量和比例有所不同。前者指的是天赋能量的庞大与否。打个具体的比方,一个宗派的普通弟子可能是30点,没有修道天赋、连门槛也摸不着的人,可能是5点。后者就更好理解了。五行的比例完全均等的人是很少的,一般每个人都会有占比最大的一种。在修行的时候,选择比重最大的那个为修炼方向,往往可以事半功倍。火修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在修道界几乎成了绝种动物。知道如何测试火修灵基的人,也寥寥可数。薛策的父亲当年便是金系的修士。李师叔等人,显然没有考虑过薛策是火修的可能,便按照最普通的情况来处理了。戚斐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声“糟”。薛策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的血脉异于常人,乃是天生火相、至炽至盛的得天独厚之人。意思是,火行之外的木土水金,在他的身体里的比重都为零。这就意味着,他可以不受任何桎梏,将单一个方向的威力,发挥至无穷无尽。但同时,也意味着,用火系之外的测灵根的方式去测试他,是一丁点的波澜也激不起来的。给人的观感就像是一个天赋蕴力为0、比普通人都差的人——普通人好歹也有个5点呢。尤其是水荫峰这里。正所谓水火不相容,薛策不仅会屁也查不出来,留在这里修炼,也是最无益的。小家伙显然不知道这些测试是分属性的,按部就班地做了四次测试,就规规矩矩地站了回去,等待结果了。结果果真是一丁点儿波动也没有,这无异于宣判了薛策修道之路的终结。李师叔和几个同门,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窃窃私语了一番。虎父无犬子,薛榭那样的天才,居然生出了这么平庸的儿子,真是太丢人现眼了。一般而言,测试之后,这种普通资质的人是无法留在崇天阁的。可薛策却没有被赶走,还是被留在了水荫峰。只是,他没有机会上课修炼,李师叔派给他的,都是一些最底层弟子的打杂工作,浇花,挑水,砍柴……还美名其曰是在“锻炼”他的能力。平时,薛策也不能随意离开水荫峰,也没有搬入门生聚居的建筑群,仍是一个人住在了水荫峰下的那个小房间里。戚斐只能绕着小家伙转,看着他每天都早早爬起,先在院子里压压腿,锻炼一下身体,再出去干活。粗活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手心却还是磨出了一层新的茧。暮色四合时,回到房间的小家伙则会点起一盏灯,趴在桌子上,写信。他在洛家庄中生活的回忆,很是朦胧。在这种情况下,他塞在水囊中的那些自己亲笔写下、没有被水染湿的信件,反倒成了帮助他追本溯源、回忆过去的凭据。在水荫峰,有不少弟子都听说了李师叔新收的徒弟,是薛榭与绫茉姬的儿子,一开始都是又好奇又忌惮的。但时间久了,他们就发现他也不过如此,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天资,平庸至极,自然也没有和他交朋友的意思。这小子的性子,戚斐已经很熟悉了。是别人对他好,他会三倍报答,别人对他坏,他就翻脸的类型,不会去讨好谁,心防还厚得跟石头似的。很快就变回了以前那种独来独往的状态。不过,这一次,他有了一个倾诉的缺口了。所有诉不出口的委屈,都被他攒了起来,趴在灯下,记在信纸上。在那些最开始的信件中,薛策写过她教他用筷子、给他驱赶虫子、教他认字的事,每次写信前,小家伙都会反复看几次。他用稚嫩的笔触记下了一件件动人又温馨的小事,所勾画出的“洛小姐”,逐渐成为了处于孤独中的小家伙心脏最柔软处的一个美好而朦胧的符号,一片看不着也摸不透,不可玷污的白月光。戚斐在他的身后,目睹着小家伙一步步地对这个遥远而完美的“洛小姐”陷下去,心中的隐忧,却是越来越深。越是触碰不到的人,只能靠着文字描述来想象的人,就越是完美。小家伙在想念她,她很开心,但更多的是担心。他在逆境中,这样憧憬和美化“洛小姐”,绝不是好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她回到了洛小姐的那副身体之后,若是变成了坏人,薛策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可能连提防都不知道要提防。戚斐一边愁,一边偷看薛策写信。她靠得有些近,信纸的一角被风吹起来了一点点,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哗啦”。薛策抬手按住了信纸,忽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迸射了出来。与他四目交接时,戚斐忽然就有了一种被他发现了自己在偷窥的错觉,瞬间就不敢动了。好在,薛策的主角光环还没有大到可以开天眼。他的视线穿过了戚斐,蹙眉,疑惑地看了一眼没有风的窗户,没看出什么名堂,才低头继续写信。当夜,等小家伙休息了后,戚斐就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到水荫峰的上空转了转。不得不说,在最开始,她还嫌自己没有身体,很没有安全感。现在却有点爱上这种开挂了似的上帝视角了。世人大大小小的秘密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可惜的就是,她被绑定在了薛策身边,不能离开水荫峰,不然,她绝对会趁这个机会,去洛红枫那边看看。飘过练剑堂的时候,戚斐听见了几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李师叔那几个人。“听说,薛榭的儿子进你门下有半年多了,学得怎么样了?”李师叔满脸晦气:“唉,别提了,和他爹比不了,完全没有天赋。只能安排他打下杂了。”“那你还留着他?不放他下山另谋它路吗?”“哈,这你就不懂了,让薛榭的儿子给我们跑跑腿,做这做那的,岂不快哉?”“他没问为什么自己成天打杂吗?”“问了,糊弄糊弄就行了。”“阁主什么时候出关?”“起码……得到明年吧。”戚斐:“……”擦,怪不得他们没有送走薛策。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也是,在薛榭如日中天的从前,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就像吊丝和高富帅,对比惨烈。到了现在,在谈论起薛榭时,口气都是酸溜溜的。趁着季天沅没出关,有机会可劲儿地折腾薛榭的儿子,不就可以出一口气了?一个人的筑基最佳年纪,是在十二岁之前。薛策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一年,筑基最佳时期过去,他就要活生生地被耽误了。现在想来,她在原作里写的是薛策十二岁拜师。而在第一次套娃,她送薛策离开洛家庄的时候,他才十岁多,中间空缺的这一年多的时间,薛策到底干嘛去了,戚斐一直很疑惑。如今可算是知道答案了。——虽然早就到了崇天阁,可他却一直被拘在了水荫峰做免费小厮,根本不算正儿八经的拜师。好在,假如剧情没有出现魔改,那么,季天沅在一年之内就会出关,一定能赶上薛策筑基的时间。春夏秋冬,雨暑霜雪,薛策在一日一日地长大。戚斐等待的转机,来得比她想象的更早,在来年的夏天就来了。薛策不可以离开水荫峰,不代表别人不可以来。这天,薛策按照平日的吩咐,一大早起来,去山上的溪边打水。在溪边碰见了几个不速之客,其中的一个小胖子,非常眼熟。肤色黝黑,穿着崇天阁的校服,面颊的一大团肉将眼睛挤成了眯眯眼……正是季飞尘!季天沅的儿子,薛策日后的师弟,以及,她附身的原主日后的情夫。戚斐:“……”她先是向左看了看站在溪边,发丝被雾气沾湿了、眉目出落得越发明俊、神色冷淡的小少年薛策,再向右看了看季飞尘,心情复杂,第一万零一次在心里面怀疑原主的品味。季飞尘和后世见过的一样,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身边还环绕着几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小伙伴,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见到了陌生的薛策,几个人都是一呆。薛策的年纪比他们都大上一两岁,虽然还没有进入飞速拔高的年纪,可还是比他们都高了一个头。他长得好看,年纪又轻,沐浴在阳光下的溪边,仿佛一颗熠熠生辉的漂亮宝石。就算衣服不怎么样,还担着两个木桶,也完全没有破坏画面的美好。再一次验证了那个定理——只要长得帅,就算披着麻袋也是好看的……季飞尘旁边的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季飞尘一瞅,就不乐意了。他之前没见过薛策,看他的衣服,便以为他是水荫峰一个普通门生,便挑衅地打翻了他的两个水桶,要他跪下来,当马让自己骑。薛策本来就不是多能忍让的人。火相之人,天生性情里的攻击性就比常人更强。在水荫峰那么久,都没有惹出事端,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大了些,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亲近,自然也惹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