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好不容易逐渐淡忘了,始作俑者又忽然天天都出现在他的面前。冲他软乎乎、娇嗲嗲地说话,眼睛亮亮地仰头看他,每晚都要褪下衣服让他帮忙涂药……简直就是在往一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里再投下了石子。好在,大概是因为她住进来后,除了涂药那会儿,其余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所以,那个暧昧的梦,以及梦里的那个仿佛会吸人精髓的魔魅般的她,也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再度困扰他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那么,留她在这里住一段日子,也算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薛策想。……在山上住了大约十天,戚斐第一次见到了除了薛策之外的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弟子。手肘上挎着一个篮子,装着沉甸甸的食材,背上的篮筐里还放着刚从山上收下来的、晒干了的衣裳,靴子底下像模像样地御着一把剑。两人在厨房外的走廊撞了个正着。戚斐彼时正蹲在了走廊下浇花,这小弟子见到她,比她还紧张,有些不知所措,又十分紧张地看着她。戚斐怔了怔,就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你好呀,原来一直以来给祝融峰送吃的人,就是你啊。”看她笑得灿烂温柔,小弟子的脸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弱弱地答:“嗯。那个,你就是……就是他们说的那只穷兽吗?”“他们?”“嗯。我的师兄们……大家都在谈论你。”自从崇天阁里收留了一个妖兽化成的少女后,几乎每座峰的年轻弟子都在私下谈论她。尤其是那日在大殿上亲眼见过她的人,回味起当时的情形,都有些脸红心跳。没见过她的人,就更好奇了。“不过……”小弟子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她的头顶:“不过,师兄们都说你有一对兽耳的呀。”戚斐半蹲下来,两只手伸到头顶,做了一个兔子耳朵弯起来的动作:“因为我是穷兽,我可以把耳朵收起来呀!”小弟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聊了几句,让对方放下戒心后,戚斐得知了他的名字叫做默风。看见默风后背的箩筐里,放着还没有叠好的干净衣衫,戚斐的眼珠转了转,勾勾手指,笑眯眯地说:“默风,我有件事拜托你……”当晚,薛策归来的时间比平时更早一点儿。踏入院子时,果然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其实,在习惯了她的存在以后,日子还挺舒心的。默风虽然每隔几天就会来,但并不是那么细致的人。但今天见到的这一幕,还是有些出乎了薛策的意料。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扫帚。洗干净的衣裳被叠好了,在她的怀里被垒得高高的。她似乎有些困了,娇憨地将下巴搁在了最上面的那件衣服上,坐在了他房门口的走廊横栏上,伸直了腿等他。一听见脚步声,就忽然醒盹了,转头,眼前一亮:“薛公子,你回来啦。”“你怎么……”戚斐抱起衣服,蹦蹦跳跳来到了他跟前,邀功般说:“今天的地已经扫好了,花也浇过了,我看还有时间,就帮你叠衣服啦。”薛策扫了那些衣服一眼,浓眉微微皱了起来,转瞬就明白是谁在自作主张允许她叠衣服了。默风那小子惯会偷懒。他向来不喜欢不熟悉的人碰他的贴身衣物。可她抬头看他,脸颊微红,神色满是期待,仿佛一条摇尾讨好人、求人表扬的小狗,让他一句稍重稍冷的话,都吐不出来,硬生生地憋住了。无法发泄在她身上,薛策吐了口气,脸色有些不好看,看了四周一圈。戚斐见状,连忙抢在了他前头,恳切地说:“薛公子,你是想找默风吗?他已经走了。你别误会他,不是默风推给我做的,是我自己跟他说想帮你叠衣服,想多做点事来报答你,他才把衣服给我的。”薛策有些意外,眉头又慢慢拧紧了。才一个下午,她就一口一个“默风”,仿佛已经和那小子混得很熟了。他轻吐一口气,硬邦邦地说:“这些事不用你做。”“可我就喜欢给你做这些呀,别人我才不管,我就想帮你做。”戚斐顿了顿,见他表情还是不太好看,便仿佛有些受伤了,垂下了脑袋:“你是不是嫌我是妖兽,不想让我碰你的东西呀?对不起啊,我以后不敢了,就在外面扫扫地,这个你应该不介意吧?”薛策:“……”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不知为何,他就有些无计可施。胸腔里憋着一团无处可发泄的火气,又像积聚了一拳的力气,却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你不要胡言乱语。”“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戚斐重新高兴了起来,暗暗地得寸进尺:“那我以后帮你叠好衣服了,可以放进你的房间里面吗?我保证不乱碰里面的东西,放了就出来。”薛策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反正,她现在也跑不出他的结界,就算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他回来了,也一样能找到她。戚斐“嗯”了一声,在薛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薛策晚上还有事要做,回来拿了点东西,又要出门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盯着她说:“你要清扫哪里都可以,但不要进我的书房,更绝对不要碰里面的任何东西。”意识到了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森然警告,潜台词仿佛是“你碰了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戚斐愣了愣,就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进去的。”第88章戚斐早就注意到了, 薛策所说的书房,就在距离他卧室不远的水涧旁的一个小偏殿里。两扇房门时常是紧闭的, 树影婆娑,环境非常幽静。上次和裴世佳闲聊时, 那家伙就提过说,洛家庄的小姐自从与薛策重逢之后,这一年里就时不时地有信件从那边传来。无可否认, 对于薛策最后有没有将他这么多年攒下的信都交给了那个冒牌货,还有对方和薛策具体说了些什么, 戚斐是非常好奇的。如果可以读到那些信,就可以推断出冒牌货的底气到底是虚是实, 以及她究竟知道了多少1.0时期的事情。说不定,还可以看出对方的意图,和一些破绽。在第三次套娃的前段, 她在薛策身边飘荡的那一年里,就亲眼见到他给“洛小姐”写完信后,会将信纸晾干、小心翼翼地折好。由于没有信封, 他就将它们妥善地放到了一个木盒里。一年下来, 也攒了不薄的一叠了。如果冒牌货师昀真的给他写过信的话,薛策应该也会将这些信归置到同一个地方——那个木盒子里。得到了薛策的允许, 可以进入他的房间后,戚斐倒是没有乱碰东西, 可她还是趁着放衣裳的机会, 大致看了他房间一圈。在架子上, 并没见到那个木盒。所以,她猜测,薛策将那个木盒放在了她从未踏足过的书房里的可能性很高。不过,好奇归好奇,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好不容易薛策对她这只穷兽的印象才好一点儿了,若非万不得已,戚斐不想做一些可能会被他看穿,并一定会招致他反感的事情,比如说,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偷偷进他的书房,还偷看他的信。所以,纵然有很多次在书房门前路过,她也没有真的去推开那扇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戚斐用尽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争取拉近与薛策的距离。但可惜的是,她肩胛位的那片擦伤,还是太轻了,也好得太快了。薛策给她抹的是丛秀峰那边出产的伤药,疗效极佳。几道见血的划痕愈合得很快,且没有留下疤痕。半个月后,底下的淤青也都消散了大半了。这是绝对瞒不过薛策的眼睛的。也即是说,留给她和薛策这样近距离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不幸的是,薛策对她的好感进度条,却只提高了那么一点儿。这一丁点儿,还是靠着得天独厚的距离优势而拉高的。当然,好感进度条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毕竟,在失去了系统后,戚斐已经没有办法从一个掌控全局的局外人视角去预判薛策的情绪了。她也成为了一个惴惴不安、前路未明的局中人,只能根据薛策的反应来猜测他的想法。时间在不断变少,她与薛策的感情变化却没有明显见增。感情的基础如此薄弱,可以预见,等她伤愈以后,薛策一定会铁石心肠地赶她回到祝融峰下的小筑去住。万一真的被送回山下了,好不容易才燃起的苗头,就要因距离拉远而前功尽弃了。夜里,戚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怎么办。绝对不可以让薛策送自己离开这里。这不仅是因为她不甘心、不愿意半途而废,还因为一股说不出从何而来的危机感。距离今年的崇天阁秋猎,还有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届时,洛红枫和冒牌货师昀一定会到场。戚斐直觉那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在这个节点到来之前,她与薛策的关系必须要有更深一层的进展。要是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收留者与被收留者”、“恩人与报恩者”这个层面上,那么,在冒牌货的面前,她就会变得非常被动,更谈不上有揭露对方阴谋的底气。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该怎么自然清新不做作地留下来。其实这一晚上,她已经想过不少办法了。第一个冒上脑海的,就是俗套的苦肉计——使计让自己受点儿轻伤,或者干脆故意再一次摔进潭水里,这样就能让薛策再收留自己一段时间了。可想来想去戚斐还是退缩了。一来她怕疼,不想真的用苦肉计伤害自己,二来,万一被薛策看穿了,让他觉得她心机深鬼主意多,那就惨了。夜半三更,戚斐翻来覆去,忽然坐起了身来。仰头,望向窗外的那半轮皎洁的月亮,脑海里慢慢冒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心脏跳得飞快。她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会导致的后果,很难估算。可能会让她与薛策的关系突飞猛进,也可能会搞砸一切,让目前的局面更快地终止。但是,它绝对可以让薛策受到刺激,并一举戳破这层让他们关系停滞不前的窗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看来只能赌一把了。……翌日。戚斐从前以为薛策只有在夜晚才会回来。直到住到了山顶,前不久她才偶然撞见,他有时候会在中午回来祝融峰小憩,只不过没有回房,而是在室外睡而已。夏日已经快到尽头了,日头灿烂,却不炎热。祝融峰上,林木茂盛,凉风习习。在南向的山崖边,有一株格外巨大的树木,根深叶茂,有一截树干,却跟喝醉了似的,是打横长的,仿佛一张天然的矮床。上回,她便是见到薛策的衣角在这棵树的旁边露了出来。显然是躺在了树干上睡觉。少年的体魄炎炎火热,不惧怕野外的凉风。这个地方又在结界之内,他的身边有明光守着,看起来很放松。那一次,戚斐担心吵着他睡觉会讨嫌,就没有上前打扰,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装作没看到,悄悄退走了。但是今天,她又来了。祝融峰的结界之内圈着一片林地,里面长了许多小花。晒干了以后,芳香长存,可以用来做香囊,还可以泡茶喝。戚斐的手肘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刚采下的花。经过了这个僻静的山崖,她仿佛第一次看见那棵大树后有人,有些惊讶地停住了。忐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那片衣角没有任何动静,她似乎轻轻吸了口气,紧接着,轻轻地将藤篮放在了草地上,轻手轻脚地走近了树上的人。靴子踩着软绵绵的草,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弯折的树干上,一个少年双手抱胸,倚在光滑的树皮上浅寐,头歪着,长腿懒洋洋地交叠,搭着前方的一根凸起的树干。鲜红的发带夹杂在黑发里,铺在肩上,拂过两腮。仿佛一尊年轻俊美的战神,解了甲在沉睡。一支散发着金光的长戟,静静地倚在了他身旁的树干上。往常,在有陌生人接近时,明光都会发出预警。可在戚斐靠近时,它却温顺地一动不动,任由她走了过来。戚斐仿佛有些紧张,在距离他还有几步时,停住了,小心地弯下了腰,撑着膝盖,用气音道:“薛公子……你醒着吗?”没有反应。在山风中,漫山遍野的叶子,摩挲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金灿与阴暗交叠的树影,在他安静的面容上晃动。明光的戟尖儿却忽然朝她弯了弯,仿佛一个人在偷偷朝她点头,回答她刚才的话。戚斐看了它一眼,恍若未觉地移开了视线。仿佛终于确定他真的睡熟了,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就慢慢地迈动脚步,靠到了他的跟前,半跪在了柔软的草地里,微微紧张地俯下了身来。……薛策从两年前开始,便会时不时地在这里躺躺。他睡觉从来不会睡得很死。何况,现在日光日白的,又在空旷的野外。纵然有结界的保护,也和房间里的床榻相差甚远,不可能睡熟的。在有人接近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在这个时间,能在祝融峰的结界内活动,并且在靠近他时,明光不会发出预警的人,也就只有她了。在这只穷兽住进来后,他还一如既往地在此处小憩,也就预料到了某一天会被她撞见。但薛策以为她看见他后,会识相地退走。不料,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竟是反其道而行,走近了他。仿佛害怕会吵醒他,居然还小声地问他“是不是醒着”这样愚蠢的问题。她大概不知道,就算他真的睡着了,听到她在几步之远说话,也是会醒来的。凉风很舒适,她的身上也没有杀气。薛策懒得动,也没有回答她。最近,他放在她身上的关注,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多了。她的身影,也入侵到了他生活的各个地方……他直觉再放纵下去是不行的,故而有意冷一冷她,能少一会儿交谈就是一会儿。原以为她等不到回应,干巴巴地站一会儿,就会离开的。可他还是猜错了。树下的草地与衣袍相触,发出了细微的响声,她仿佛有些紧张地轻轻吸了口气,就颤抖着靠近了他。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衣衫与脖颈处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不是植物的气息,而是一种与体温相融以后,氤氲出的令人沉醉的甜腻气息。然后,薛策便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种奇异的触感,被碰了碰。她的气息,比刚才更急促了一些,顿了顿,胆子仿佛变大了,那触感移到了他的两片嘴唇上,颤抖地摩挲着。是一个吻。发现了这个事实时,薛策的脑海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反应却是极快的。硬生生地定住了,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僵硬或震颤的端倪。连呼吸也只是屏住了一瞬,就继续了。只除了一个地方,是他控制不了的。那就是此刻在他的胸腔里面,因为震惊与难以描绘的刺激,而激烈无比地跳动着的那颗器官。像是有滚烫的血液在刷刷地喷涌而出,冲刷着他的耳膜,尘嚣远去,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了唇上的触感。可他觉得,就算自己露出了端倪,她也发现不了。因为她看起来太过紧张了。她的双手,压在了他头两边的树干上,很小心地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压到他,一开始有些生涩,只是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啄吻,后来身体的颤抖变轻了,意乱情迷地偷偷吻了一会儿,手掌一动,似乎是不小心压到了树干上的一根枯死的小树枝,发出了“噼啪”一声。她才如梦初醒,有些惊慌地爬了起来,紧接着,就仿佛极为羞惭,跟做贼一样,逃之夭夭了。第89章等萦绕在耳边的细细的呼吸音, 和那缕幽幽的甜香都彻底地消失了之后, 一动不动的薛策, 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天高云阔,枯藤盘桓,满树狭长的叶片, 在清凉的山风中絮絮颤抖,阳光一晃一晃的, 掠过这僻静的一隅。夏末,漫山遍野, 只余下了零星的几道嘶哑的蝉鸣。哪里有除了他之外的人。可如今仍残存在他的唇瓣上的那种让人骨酥腿软、目眩神迷的触感,无疑证实了方才发生的事, 绝非是山精鬼怪布下的一场怪诞的春梦。……在光天化日下做了那件事后,戚斐的羞惭也不是全然假装出来的。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里, 扑到床上, 将熟透的脸埋进了被子里。一帧一帧地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她就觉得浑身发烫,心脏被隐秘的兴奋刺激给涨得满满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涌出了一丝后怕和忐忑。从前没谈过恋爱,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地不择手段, 收放自如,有一种无师自通的胆大妄为, 完全不怕丢人或者失败, 有时候婊里婊气得连自己都想报警了。坦白说, 即使是让现在的她去评价, 她也会说,这个昨天半夜才冒出来的主意,是极为荒唐冒险的。可她缩在了被子里,越是想就越是心痒,身体里那股冲动的火烧得越来越旺,最终还是付诸行动了。她预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惊怒交加的薛策抽一鞭子,并立即被他送下山。但她现在都和青玉心合为一体了,普通的攻击压根儿就伤害不了她。没有损失,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薛策也许是会以为,她是趁他睡着了,才敢偷吻他的。但实际上,正正是因为知道他醒着,她才会做那种事。她就是故意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有一类人,只能挑明。否则是看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暗示的。对付薛策就得这样。她就是要捅破那层窗纸,点醒他,她对他并不只有“报恩”的心思,还有着更多企图。而且,要么不去碰他,既然决定了要碰,就不要试探别的地方了,要一击即中。薛策十岁多一点就进入了崇天阁,在这成长的几年间,身边根本没有过女人,也一定没有亲过别人。在这方面,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说句不好听的,戚斐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是在圈地盘的狗,霸道得要做第一个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印记的人。圈完地盘了,还感到无比地有成就感。发现薛策根本是醒着的,却一动不动让她为所欲为——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震惊懵然也好,纯粹被吓到了也好,他没有推开她也是事实。这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纵容。就更让戚斐感到鼓舞和振奋了。她了解薛策。如今他还处于性子最烈的少年时期,如果真的讨厌她,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绝不可能毫不反抗,任由她啄吻。这一步已经踏出去了,但尘埃还没落定。在震惊过后,薛策早晚会冷静下来,去复盘这件事。接下来,就要赌他的决定了。看他究竟选择容忍她的企图心,还是会乱剑斩情丝,干脆了当地截断麻烦了。结果戚斐等的审判结果,并没有如期到来。本来按照习惯,大约是在睡前一刻钟左右,薛策就会现身帮她涂药的。可今晚,戚斐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出现。忍不住溜出了房门,探头往薛策的房间看去。窗纸内黑漆漆的,房门紧闭。他似乎压根儿就没回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她刺激过头了才没回来,还是说,清醒之后的他,恼羞成怒,已经在连夜着手准备撵她下山的事了?戚斐拢着一件衣裳,心脏七上八下的。觉得现在上去敲门,不是明智的决定。里面要是真没人,敲了也白费力气。要是有人的话,没开灯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人,何必去讨嫌。定了一会儿,她还是转身回去了。……转眼,翌日就到了。深夜,银月在天,夜静更深。薛策刚回来不久,才卸下了外衣,忽然间,就感觉到了什么,倏然看向了门外。屋外有声音。没一会儿,果然就有两下敲门声响了起来,外头响起了一个软乎乎的声音:“薛公子,你睡了吗?”薛策迟疑了一下,将脱下的衣服穿上了,才说: “没。进来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果然站在门槛外面。似乎是刚沐浴了不久,一头青丝垂在身后,还带着水汽,身上罩着一件雪白的衣裳。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抱了个小藤盒子。与他对视了一眼,她立马就垂下了目光,似乎有些心虚,又有些害羞,压根儿就不敢直视他:“薛公子,你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吗?我来找你,见到你房间的灯没有亮。”薛策有些尴尬,含糊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让开并放她进去的意思:“什么事?”“可以进去说吗?”薛策皱了皱眉,还是让开了路。戚斐进了他房间,将小藤篮子放在了桌子上,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一如既往地用那种小狗儿讨好主人的语气冲他说话:“薛公子,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我这几天在山上四处乱逛,采到了好多这些花。听默风说,这些花磨碎了可以直接泡茶喝,又香又润喉。我已经磨碎了这么多了,就想全都送给你喝。”薛策的目光在她一张一合的水红色唇瓣上顿了顿,出乎戚斐的意料,并没有推拒她的示好,而是接受了:“多谢。”虽然接受了,但戚斐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薛策接了过去,没有急着打开,将它放到了一边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的身体现在已经好多了。明天早上,就回去山下的小筑里住吧。”昨天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又影影绰绰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回到了午后的悬崖上,躺回了那棵树上。但这一次,在“噼啪”的那声树枝的脆响后,他却是睁开了眼睛,将有如惊鸟、只想逃走的她,给粗鲁地拖了回来。天明惊醒时,他汗如雨下,心跳如擂,头皮窜过了一阵阵的麻意。用冷水淋身,也像有热流浇灌过肌肤。闭上眼睛,梦境里畅快淋漓地征伐摧折的情形,还清晰地映在回忆里。她轻轻拨了一下心弦,已经消失的心魔,就以更生动凶猛的姿态,张牙舞爪地回来了。崇天阁如今正在抗击东岳妖族。他的母亲绫茉姬在东岳去世,连他自己也差点死在了那里。对那片土地的一切,他都痛恨无比,恨不得一一除尽。现在却不仅开了先例,让一个妖兽化成的人亲近自己到了这等地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起了不该有的欲念。所以静坐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又去了金鸢峰,做了平时该做的事,等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后,他决定将一切的源头从自己的视线里移走。听见了他的逐客令,戚斐的眼皮就是一跳。从表面上看,她干了轻薄人家的坏事,全程都没有发现薛策是醒了的。薛策连续两晚都没出现给她涂药,她的正常反应,应该是觉得很奇怪,然后假装没事发生地来寻找他。所以她今晚就来了。没想到会听到一个不太好的答案。完蛋了,莫非她是赌输了么?看薛策这副冷静的样子,必定是打定主意,装作不知道昨天的事了。但如果要逐客,为什么不昨天晚上叫她走呢?甚至,如果不是她主动来找他,可能他这个答案还会拖个几天才告诉她。足以说明,他心里没有平静得可以当做没事发生过,也一定是有犹豫过的。戚斐装傻,无辜地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呀,我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要是回去住了,每天为了吃饭,还要上下一趟,不是很麻烦么?”“没错,所以,你往后不用天天来我这里了。”薛策早已料到了她会说这句话,手轻轻地摩挲着明光的戟身,语气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冷静:“我之后会让默风帮忙,每天捎带食物给你,你不必亲自上来了。”什么鬼,怎么越来越糟。戚斐着急,脱口:“那涂药呢?我的淤血还没散呀,薛公子,就不能让我在这里住到完全康复吗?”薛策仿佛铁石心肠,不去看她失色的小脸,转开了头,淡淡道:“你肩上的伤口,我没记错的话,已经完全愈合了。剩下的那片淤血,很快就会自己散开了。”他都这么说了,看起来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戚斐还是不甘心,小小地争取了一下,语气有些哀伤:“可是,也不光是为了疗伤这件事呀,我真的很想留下来报答薛公子……”“我之后会很忙,你报答得也足够多了。”薛策深吸口气,却没有看她,语气毫不拖泥带水:“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去睡吧。明天早上我带你下山,有事下去了再说吧。”他看起来心意已决。戚斐代入思考了一下,再继续往同一个方向纠缠,恐怕只会惹他反感,便轻轻地“嗯”了一声,回房了。回到房间后,戚斐烦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无比沮丧。薛策1.5,果然如她预想的一般难搞。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了——所谓的最坏打算,其实就是让必然结果提早了几天出现而已。但这不代表她就甘心接受了。还有两个月就是秋猎了。薛策现在是想和她撇清关系。要是真的认了,之后就连每天一次的见面都不能保证了。不行,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认了。她得想想办法……翌日。薛策大清早的就穿戴完毕,来到了她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门还没敲两下,就开了。戚斐抱着包袱,安静乖巧地走了出来。昨天下了逐客令,再让她回房后,薛策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但还是生出了一种亲手撵走了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狗的感觉,是有点儿不太舒服的。尤其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对他怀着什么心思了,只不过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谁知道,昨天才对被他赶走的这件事表露出了无限不舍的她,今天就一改态度。明显是很早就起来,提前卷好铺盖,随时可以干净利索地走人了,也没有继续恳求他,反而让人有点不习惯。“咳……那就走吧。”薛策轻咳,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又说:“虽然你以后不用天天上来了,但既然阁主安排你住在祝融峰,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还是可以来找我。找不到我,和默风说也是一样的,他会转告我。”谁知道,她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薛公子。”薛策微怔。戚斐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认错:“薛公子,昨天是我不对。你都照顾我那么长时间了,我还不满足,想死皮赖脸地留下,你心里肯定觉得我烦透了。”薛策皱眉,下意识就否认道:“我没有。”“其实我跟你认错,也不光是为了这个,还有另外的原因。”戚斐蹲了下来,当着他的面,解开了包袱,取出了一件让薛策感到有些眼熟的雪白衣裳。薛策:“……”他眼角一抽,慢慢辨认出了,这似乎是崇天阁男性门生的中衣。果然,她仿佛十分羞耻,声如蚊呐地说:“我觉得继续瞒着你是不对的……薛公子,对不起,我之前趁着你不知道,偷偷拿了一件你的衣服,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薛策愕然,耳根忽然有些发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