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卓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还没醒。那刚刚管家去楼上给谁送甜点?弘家二少不是在国外?但这话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对着弘卓,章忠志丁点不敢放,点头哈腰地只有说好:那弘家主早些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小秋。弘卓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上楼了,餐厅两侧的保镖走上前来,客客气气地把两个人请了出去。钱伯上楼的时候,弘灵玉正窝在床头,双臂抱着腿,怔怔地像是发呆。听见推门的声音,整个人抖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眼里带着惊慌抬头看过来,仿佛只要门口的人稍有不对,他就要立刻一跃而起,转身逃跑一样。钱伯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愈发放轻脚步,把手里的甜点放在身前端稳,表明了来意:章先生想吃蛋糕吗?弘灵玉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写着拒绝。看见他的沉默和抗拒,钱伯眼里滑过一丝遗憾。从前的大少爷最喜欢吃这些甜甜的东西了,每次都是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窝在一楼沙发上等家主回来。钱伯没有勉强,准备把蛋糕放下来就走,却看见桌子上自己晚餐时候亲自端上来的东西一口都没有被动过。不止是晚饭,对方午饭也没有吃过一口。叹了一口气,钱伯劝他:章先生,你还是吃一口吧,否则身体受不了。你才刚刚从医院出来,别又折腾回去了,你这身体,经不起几次折腾的。说完他端起凉透的晚餐,下了楼。弘灵玉盯着那色泽令人垂涎的蛋糕,心中有些挣扎。他确实没什么吃东西的愿望,可自从他来到哥哥身体里,这两年来发病的次数几乎能赶上哥哥从前五年的。他确实不该这么糟蹋这副身体。弘灵玉就这么盯着那块蛋糕发着呆,下巴撑在曲起蜷到脑袋下的膝盖上,心中天人交战起来。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钱伯又来了一趟,换上了新的、温热的食物。大抵是觉得双生子口味一样,钱伯端上来的这三份食物,都是比照着从前知道的弘灵玉的口味来的。钱伯离开后不久,弘灵玉才慢慢从床上起来,抬着因为蜷久了有些酸的腿,慢慢挪到桌子边上坐了下来。熟悉的纯白瓷盘、和瓷碗,熟悉的清炒小菜,就连里头那么半截的干辣椒都是比照着自己以前的口味来做的。奇怪的是,从前一闻就垂涎三尺、直言唾沫的菜香味,现在让他闻了,却莫名的厌恶甚至想吐。难道是晚上空腹吃药的后遗症?弘灵玉没想太多,拿起碗筷,扒了一小口米饭,然后在那两样菜里犹豫一下,伸出了筷子。清淡熟悉的菜香在口齿间弥漫开来,弘灵玉喉间一动,脸色忽然惨白,匆匆抛下碗筷,转身两步跑到马桶边,弯腰呕了起来。胃袋抽搐着仿佛搅在了一起,喉头一阵一阵的恶心感。他只吃了一口,吐无可吐,嘴里的吐完之后只能趴在那里干呕。几分钟之后,这股莫名的恶心感才过去。他脚步虚浮地拿起餐盘,打开房门下了楼,把没有吃完的东西全部倒到了厨房垃圾篓里。然后他看着被他一起拿下来的蛋糕,犹豫一下,用小勺挑了一口放到嘴里。呕熟悉的奶油味才刚刚被味觉发现,来势汹汹的作呕感又再次攻击了他。等到他缓过劲来,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冲脸。转身的时候,被站在厨房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磕在了洗手池边缘,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惨白。弘卓忽略了对方每次见他的恐惧,眉心有些皱:你怎么了?他原本只是想下楼喝点东西,却看见这一幕。弘灵玉摇摇头,侧身避开他的视线,看见手边就是冰箱,毫不犹豫拉开冰箱门挡住对方的视线。冰箱的一层放了许多食材,还有一些厨子为了做甜点买的牛奶。他以前最讨厌喝牛奶,觉得那股子腥味儿让人难以忍受。但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弘灵玉脑子一抽,伸手拿出一小盒牛奶,关上冰箱门低着头从弘卓身旁路过:没事,拿牛奶。厨房的垃圾桶在晚饭之后清理过的干干净净,现在里头却有分量不少的饭菜,水槽里还有沾着油和米的碗筷。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弘卓看了眼厨房里新添的狼藉,给钱伯发了个消息,然后自己倒了杯酒,转身回了书房。第二天大早,钱伯端了些早餐上楼,弘氏的家庭医生也来了,拎着一个行李箱跟在钱伯身后,也进了弘灵玉的房间。弘卓坐在餐桌边的时候,家庭医生正好从二楼下来。有些营养不良。其他的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家庭医生恭敬地对弘卓说。弘卓听了,随意的点了点头:早餐还吐吗?吃了面包,没有吐。是食物的问题?医生斟酌了一下,回答:可能是。弘氏的主宅,入口的食材都是严格采购,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况且厨师那边也问过昨晚菜的情况了,可能是章先生消化功能不是很好,我开了药,吃一段时间再看看。听完,弘卓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家庭医生便拎着东西走了。二楼房间中,弘灵玉在钱伯的注视下,吃了一块面包便吃不下去了,对于端上来的各色丰富早点一点食欲都没有,钱伯怕他再吐,也不敢勉强他,只好端着剩下的东西下了楼。他惦记着弘灵玉似乎能喝下牛奶,于是专门拿了一盒牛奶上来。那个。钱伯转身要走,听见弘灵玉开口便顿住脚回了头,温和地问:章先生什么吩咐?弘灵玉问:我的东西呢。他虽然为了方便离开,什么东西都没有从医院里拿走,可他后来的包里有一大笔现金,那是他和哥哥前后辛苦翻译攒下来的钱,是他仅剩的东西。除此之外,哥哥留下来的笔记本电脑还有谭敏歆给的画具也被他留在了医院。钱伯不知道他要什么,于是问他:都有什么?在哪里?我去给章先生取过来。弘灵玉便简单地说了。钱伯这才恍然:前几天肖特助确实送了两箱东西过来,在储物间里放着呢。章先生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稍等一下我去取来?弘灵玉开口就说自己不去储物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变成了:我和你一起去。钱伯微微一笑,先一步迈出门,很是客气地对弘灵玉说:章先生跟我来。储物间在一楼,路过大厅一侧餐桌的时候,弘灵玉照旧低着头,装作看不到正在喝咖啡的弘卓。而弘卓的目光则一直跟着弘灵玉,直到他一进储物间就缩到一旁的门后。钱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储物间一旁,左右看了看,拿出一个明显是才放进来不久,还未来及积灰的箱子说:就是这个。弘灵玉弯腰要去拿,却被钱伯拦住,亲自抱了起来,交给门外的保镖:让他替你拿上去吧。保镖伸手正要接,却被弘卓不知从哪里横来的胳膊先一步接走纸箱,朝二楼走去。弘灵玉心里一跳,有些慌张,想说我自己来,可弘卓身高腿长,眨眼几步就到了二楼,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这么消失在了楼梯另一头。☆、第十四诊弘卓抱着箱子一点压力也没有,气都不喘一下地走到弘灵玉门口,往后看却没看到应该跟着走上来的那个人。横竖箱子里也就是一些身外之物,没什么好让人紧张的,弘灵玉干脆直接躲到厨房里去,假装拿牛奶,实则竖着耳朵听脚步声,等着弘卓从二楼下来。可他等来等去,却好像被弘卓看透了想法,一点儿动静也没出。等他在厨房里赖了一刻钟多上楼,对方仍旧极具耐心地抱着箱子等着,气也不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没有擅自进他的房间。他在楼梯上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回厨房里再赖一会儿,却被已经发现他身影的弘卓出口拦住:上来。东西不要了?弘灵玉脚步僵了僵,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楼梯,推开自己房门就站到了弘卓身后。弘卓把箱子放到门边,回身看弘灵玉人还在门外,瞧这意思显然是让他放完箱子赶紧走。可他脚底一转,反而径直朝房间里头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问:住的怎么样。弘灵玉此时仿佛一个闯入别人家里的客人,站在卧室外头动也不动:没有自己家里舒服。早餐不合胃口?还行。喜欢喝牛奶?嗯。弘卓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对方的回答却一次比一次字数少,显然是拒绝搭理他。什么叫做求而不得?便是他如今这样。即便把一个基因样貌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困在身边,他也丝毫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再也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只对他展现的依赖和笑颜。弘氏对祥宇集团的收购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收购完昌运之后,顺着尚桉文手下没处理干净的手脚,纪稻恭一路摸到了对方用于洗丨钱的的娱乐公司头上,先是砸重金挖了几个对方的顶梁柱过来,直接就地成立娱乐公司,接着又拿到了对方手里偷丨税洗丨钱的证据,直接交了上去。没过多久,在被斩断一臂之后,翔宇集团再度遭遇重创,可以说是十分难受了。尚桉文甚至一度递话过来,想要同弘卓坐下来好好聊聊,可他一个电话都没能打进弘卓的私人专线,接电话的人虽然每次都不同,却都同样客客气气地敷衍着他,然后挂了电话。从弘灵玉去世时开始埋下的线和摸索来的资料在此时一一派上台用场,弘卓不仅物尽其用,还斩草除根,把尚桉文的兄弟和儿子一个一个送进了牢里。祥宇集团二十多年建立起的大厦,被弘卓半年蓄力、一朝击溃,做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指向他的证据。可是道上消息通达,早就将尚桉文买凶杀害弘家大少的消息放了出去。有知道这弘家大少是谁的,一时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弘家大少这么多年深居简出,基本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和弘家二少完全相反。而且弘家主的特助也在媒体发布会上承认了弘大少不是亲子,怎么这么个被放弃的养子,也能让弘氏这么大动干戈?这闹的是哪出?弘家主别不是借着大少的理由,正好吞了祥宇吧?九月底的时候,翔宇集团一事彻底结案,而弘氏也按照早就做好的规划,把该吞并的吞并,该重组的重组,偌大的一个祥宇残骸,在弘氏嘴下却仿佛根本不够塞牙缝,眨眼消弭于无形。而弘卓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弄垮了祥宇,大张旗鼓地给弘氏办了个所谓年中宴会,说是要促进各个部门新老同事熟悉熟悉,不仅如此,还提前发了一份年中奖金。宴会上,弘卓只带着管理层露了个面,吩咐下去管吃管喝,转头就走了,好让员工自己玩个痛快。出了酒店,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门口等着了。看了眼后排座位上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的弘灵玉,弘卓垂下眼,唇角拉出一条直线,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弘灵玉午后简单吃了片面包喝了点牛奶,就被钱伯好声好气地请了下来,坐上了车,说是一会儿带他去个地方。司机关上门就走了,载着他直接到了弘氏其下一个酒楼。然后弘卓就上车来了。穿过最繁华的市中心,他们最后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弘灵玉从小到大只来过一次这里,可那唯一的一次,也让他回去之后发起了烧。这里是弘氏陵园。弘卓下车之后去后备箱取了早就买好的东西,见车后排的人还没有下来,只当对方还在怕自己,但他此时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情,对此也没那么在意,只看了眼不远处随口说:下来,去看你弟弟。闻言,弘灵玉心口一紧,下意识抓了一下胸口的衣服。自己弘灵玉的墓。他咧嘴苍白无力地笑了笑,从车上下来,跟上弘卓的步伐。陵园不大,没走几步就能看到那张贴了自己黑白照片的墓碑。弘灵玉的脚步停顿在几米之外,唇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不敢再靠近分毫。弘卓把手里的花靠在墓碑上,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墓碑的照片上。他看得很是认真仔细,想要弥补这些年的忽视和错过,更想要将之牢牢记在心里,最好一闭眼就能想起,丁点都不会模糊或忘记。如今看得越是仔细,他便越是能发现弘灵玉和章代秋面容上的差别。自己的养子因先天不足,世事人情上很是懵懂,一颗心清透纯然,情绪和想法全部写在脸上,让人一看就知。他从没懂过那些寻常的烦恼和负面情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单纯的软软笑意,像是四月初春的暖阳,嘴角永远微微上挑,即便梦里都是。大抵是心中没有忧愁的原因,他的头发也和性子一样略软,在弘氏无忧无虑地养着,曾经的弘灵玉面色红润,略有些婴儿肥的模样,个子也蹿的很高,眼角眉梢总是明媚。并不像他的哥哥章代秋,眉峰稍稍有些凌厉,头发也略硬一些,大抵是受心脏病折磨的原因,脸色永远是略微惨白,消瘦到脸颊微微凹陷,比起弟弟稍稍矮了三、四公分,和弘灵玉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透不进阳光,也从来不敢直视自己,仿佛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忧郁、阴沉且畏缩。这三个词便是弘卓心中对章代秋的全部评价。没有比较的时候也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弘灵玉的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日日同他的胞兄章代秋相处,弘灵玉曾经的开朗单纯便更加显得珍贵稀少。这样的珍宝,却被他不慎弄丢。弘卓看的专注而出神,眸底漆黑仿若藏着另一个宇宙。是什么时候发现养子有些先天不足的呢?弘灵玉六岁那年,弘卓按照计划给他请了六位家庭教师,分别教他英语、法语、语文、数学、钢琴、书法。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得到了六个老师的集体反馈:这个孩子根本听不懂他们的教课,对他们的教学没有任何反馈。他最初不以为然,回答说小孩虽然话少了一点,但是该懂的都懂。几个老师硬着头皮又教了一个星期,仍然是一样的情况。直到其中一位隐晦地提示弘卓,这孩子智力可能有些问题。可六岁的弘灵玉会喊他父亲,能自己吃饭、简单自理,直到跑到他书房沙发看书却不打扰他,兴许平时对别人不太搭理,可这又能是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