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弘卓亲自去取,然后带着弘灵玉坐到医生面前。章少爷的耳朵功能是正常的,可能医生按照弘卓的要求,话说的很慢,唇形很清晰,也好让坐在对面的弘灵玉看清他说的话。弘卓认真观察着弘灵玉的表情,每每发现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和蹙眉的动作,都会轻轻抬手示意医生,然后拿出手机打字和弘灵玉讲解。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病因功能正常,心理障碍,他们坐在办公桌前花了十多分钟才说清楚。既然耳朵本身没有问题,那么就重点解决出了问题的部分就行。于是会诊后半段,谭敏歆推门进来了。弘灵玉同她已经见过许多面,并不怎么怕生了,也不像刚刚那样,不敢看医生的眼睛。谭敏歆进来之后,会诊就进入了心理咨询的环节。弘卓把心里的担心压了下去,起身出去,把时间和私密的空间留给他们。半个小时之后,谭敏歆打开了门,脸上的笑容略有些勉强。她没有避讳弘灵玉,对守在门口站起身的弘卓说: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几个月以前,他还是愿意和我交流的,但是现在根本不行。弘卓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担心再次破土,无声无息地逐渐壮大。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从不愿意和陌生人交流,到现在能够给纪稻恭倒水、能出去逛超市、能见医生他以为弘灵玉的情况至少应该是稍好一些了。他这几天有和别人交流过吗?谭敏歆问。弘卓于是说了倒水的事情。谭敏歆想了想,最后只叹了口气:他目前应该是没有和任何人表达想法的行为和冲动。可是和人交流明明是人类最基本的能力和欲|望。但是你说,是他自己和你说听力有问题。谭敏歆又说,也就是说,他目前只愿意和你交流。她说着,心里也有些不痛快。这个病人最糟糕的情况,明明都是眼前人造成的,可偏偏最困难的时候,病人仍然只相信他。你耐心些吧,多陪陪他。他这样的问题,急不来。谭敏歆叹了口气。一句话天堂,一句话地狱无非也就这样了。血管悄然泵张,弘卓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在胸膛里打出一种滞涩艰难的节奏。好。他听见自己说。他辗转三十多年,只遇到这么一个珍视的人。可对方在遭受过种种由他加诸的伤害之后,却仍然给他世上独一份的信任和依赖。他此生再也不会辜负这个人了,不论以什么为代价。几天以后,画像的结果出来了。送到弘卓手里处理过的画像有两份,一个是在地下停车场里缠着经理的那个,另一个是几天前被他发现在超市里跟踪他们的那个。纪稻恭手里还有另一份这两个人的五官对比资料,也一起送了过来。尽管超市里那份监控视频格外模糊,对比结果却显示,这两个人五官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初步可以判断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弘卓正好认识。向家刚认祖归宗没多久的小少爷,向元。他们在那天的向家宴会上见过一面。并且那个时候,这个向家小少爷对弘灵玉似乎并不怎么客气。弘卓手里捏着对比结果,回想起那天宴会上的情况,眼神有些冷。如果按照送饭开始的时间来看,这个向元试图跟踪观察他们已经至少半个月了。自从上次查出来在校园网上是向元发帖抹黑章代秋,弘卓就同向家打过招呼了。那时看在向家面子上,他把事情留给向家自己处理。后来听说,向家新认祖归宗的小少爷没几天又被扫地出门了。而现在,对方居然还有这个本事找到他住的位置,跟踪自己?向家这件事情显然做的不怎么干净漂亮,既然这样,他就亲自处理好了。傍晚。向元开着一辆二手车,停在一个窄小的巷子口,走下来把里头的纸盒子抱上了楼。然后他到街对面的面店里,买了碗最贵的面。这应该是自己倒数的几餐了。剩下的几百块钱以后也是没机会用了,这会儿能用就用吧。向元想着,心里一片麻木,眼里充斥着红血丝,飞快地扒完了面,付了钱往家跑。开门的时候看见客厅里亮着灯,心里还有些诧异自己居然会忘记关灯?自从失去了向家每个月给他打的一万块钱,花钱大手大脚的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掰着指头过日子,算好每一块钱,就连用水用电都要格外节约。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觉得有些不对。但这会儿他满心都在盘算着半夜要去实施的计划,整个人处于略微的亢奋状态,这点没关灯的不对劲也就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直到他打开门之后,忽然被人踹了一脚膝盖,朝地面趴下去的同时,背后压上了一个膝盖,抵在他脊椎腰窝的地方,让他转身不能。家门同时啪嗒一声关上。你是谁?!你要做计么?!难道他被发现了?不,不可能,他明明这么小心!背后的压制让他仰头不能,视线里只看得到一双极其普通的黑色运动鞋从他眼前路过,然后走到了他放在门口的纸箱边上。向元瞳孔忽然一缩。黑色运动鞋把他的纸盒子拖到他面前,撕开一个口,抓起他后脑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买这么多汽油?他们是弘氏的人?向元额头冒出汗,抿紧了嘴巴不吭声。后腰的膝盖忽然用力顶了顶,疼的向元闷哼一声。揪着他头发的男人手上用力,使他被迫昂的更高,整个人都往后折了过去。向元被灯光刺激地眯起了眼睛,视线里出现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的脸。他吞了吞唾沫,忽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是你?!这个人不就是那天在超市的紧急通道里的那个人吗?那他肯定不是弘氏的人!你在我家做什么?向元突然有了底气,挣扎起来。背后的人膝盖又是一压:老实点!对方根本没有手下留情,向元被他这一下顶的半边身体都僵硬了,肋骨在冰冷的地面存在感格外强烈。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力气再大一点,只怕脊椎都要当场折断。可抓在后脑头发上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开的意思,仍然紧紧地扯着他。向元心里有些打突。这些人就算不是弘氏的人,对他肯定也没什么善意。可是他怎么会惹到这样的人?他这些天明明就惹了弘氏一家啊?抓着他头发的男人手上忽然一松,向元的头顺着惯性,狠狠磕到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向元给这一下几乎磕懵了,额头登时就青紫肿了起来。我问,你答。男人说,你最好诚实一点,弘氏的人已经发现你了。只要我发现你撒谎,我就直接把你送到弘氏人手里。你可以看看,到底是在我们手里舒服,还是弘氏手里舒服。男人用脚踹了踹他侧脸,听懂了吗?向元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心里的屈辱、愤怒和惧怕一时间达到顶点,血液上头,让他赤红了脸,很是狼狈。他就这么一会儿没回答,男人便失去了耐心,脚忽然压到他头顶,往下一踩又是咚的一声,额头撞上地板。向元给这一下撞得头晕眼花,刚刚那股子愤怒突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恐惧和后悔。听懂了吗?我问你。男人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向元陡然红了眼,全身发抖,忙不迭点着头。你为什么跟踪弘卓?男人问。我向元吞了口口水,我不是跟踪他。我跟踪的是和他一起的那个人,叫章代秋。你们什么过节?那个是我学长。向元只说了一句章代秋的事情,没有提自己发帖的前因后果,只说:为了这个人,弘卓让我爸把我赶出家门。事实上,弘卓并没有像向家主提过任何一句要求,他只是简单告知了对方章代秋的身份,以及向元所做的事情。而这个处理结果,是向家自己做的决定。可如果要说这个处理结果太过严重,却也算不上。相反,对于知情的向家主来说,这个处理结果已经是最轻的了。因为弘卓那时告诉他的原话是章代秋是他弘卓的爱人。穿着黑色运动鞋的男人听完向元的话,蹲了下来,俯视着他:你做了什么事情?这个人是弘卓的什么人?向元简单说了发帖的事情,至于两人的关系,他说:情人。男人忽然嗤笑一声:你可真是个废物啊。弘卓这么多年身边一个人没有,突然有了这么个人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就只是情人?向元喉头一梗,背后发凉,似乎没有听懂男人说的话。还有这些。男人指了指纸箱里摆放整齐的汽油,你想用这些做什么?去烧弘卓和你学长的公寓?还是要自燃抗议他们这样处理你?要是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以为就凭你自己还想进去那个小区?你以为你为什么跟踪他们这么多天没有被发现?你以为弘卓不会查监控,不会反追踪?你以为弘氏手底下那些人,都是白养的?要是被弘氏的人抓住,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够看?你以为弘氏家主是这么好惹的?男人连珠带炮地嘲讽了他一大串,最后盖棺定论:真是个废物。白费我们这么多功夫,居然还是被弘氏的人发现了。向元眼前一片眩晕,耳旁是头脑戗地砸出来的耳鸣。他的意思是这些天,都是他们在背后帮自己?可是自己还是被弘氏发现了?向元嘴唇渐渐白了,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哭喊着说:我、你,你再帮帮我!我不想死!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啊!求求你!他只是发了个帖子、又跟踪了好几天人,怎么会就落得这样的下场??☆、第四十二诊向元哭的声泪俱下、鼻涕眼泪流在一起,格外狼狈难看。男人皱着眉头移开视线,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压着他的人也一点儿都没有松手。可向元显然已经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哭的不能自制。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运动鞋的男人看了,心里更是不屑。就这样的心理素质和能力,能做成什么事情?他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好不容易锁定了弘卓的行踪,居然因为这么个差错白费功夫,原来的计划也都行不通了。哥。制住向元的男人看他一眼,低声催促,要抓紧。弘卓的人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他身|下的向元听了,顿时挣扎哭喊的更加剧烈。男人险些不耐烦地直接扭断他脖子,却被椅子上的人一个眼神制止了。别哭了。运动鞋男从椅子上走过来蹲下,用仿佛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向元,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在安慰人:放心,你对我们还有用的,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了。不如这样,弘卓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这边把你先送走,拖延一点时间,然后再想办法。他这话分明是在徒手画饼,可觉得自己走到死路的向元却根本没脑子细想,毫不犹豫地吭哧点头。男人阴阴地笑了笑,拍了拍同行的人示意对方起开,然后一把把向元从地上拽起来,给了他一张卡。这张卡你拿着,里头有两万块钱,够你跑远一点了。到时候我再往里面打钱。向元抹了把脸,抽着气接了过来,眼里模糊的都是泪水,不怎么看得清对方是什么表情。见他接过,还不等他缓神,男人就掰着他的肩膀,把他转向门口的方向推了一把:去吧,弘卓的人已经在路上,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要抓紧。空荡荡的老房子里人走茶凉,只是门口的成箱的汽油还放在那里,就连客厅的灯都还亮着。纪稻恭手里的人做了万全的准备,最后却还是扑了个空。领头那人打开汽油箱子看了眼,最后检查了遍房子,打电话给纪稻恭回消息:老大,人跑了。他买了一箱汽油,好像是带着一桶跑了。其他的证件全部都没有找到,像是有准备的。有人给他传信。向家这个废物三少,以前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身无长处,被扫地出门之后吃饭都成问题,怎么会在弘氏的人要上门的时候有准备?纪稻恭直觉这件事情也许并不那么简单:查。再查查还有谁在帮他。事关主母,挂了电话,纪稻恭立刻把进展告诉弘卓。在扑空事件过去一天之后,他们终于锁定了向元的最后位置。几个小时之前,他曾经出现在华国和蒙国的边界,似乎是想横跨整个大陆,往欧洲去。弘家在蒙国根基不深,能力有限,如果向元打的是在蒙国甩掉弘卓手下的主意,那么只要他稍微聪明一点就能成功。可如果是这样,短时间内也没有继续追踪对方的必要了,毕竟鞭长莫及。纪稻恭原本以为,家主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一次弘卓却没怎么思考就下达了命令:继续追。纪稻恭只愣了一瞬间,很快就回过神。是啊,这次家主要撑的可是家主夫人的腰啊,鞭长莫及又怎么样?弘氏难道还没有这个功夫、没有这个精力?只是这边还没来得及有结果,东南亚那边又出了事。东南亚那边,一个名叫泰文的将军扣了弘卓手底一批过境的军|火,说一定要亲自和弘卓见上一面才肯放行。虽然弘氏已经被弘卓洗|白,脱手了不少脏生意,可它让诸多人忌惮的、发家的正是军|火生意,这是弘氏不能丢的本和命脉。从弘卓接手弘氏六年便坐稳位置,那之后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敢扣他手底下军火。这是十一年来的头一次。弘卓从手底下另一批订单里匀过去一些货物,又和那边的买家通了个电话,行了些便利,让了些利润。等到处理完这批事情,已经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