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子之民”这个法宝,就能有效化解对方的“进攻”总而言之,宇文温想要的是:法律要考虑人性,以礼入法可以,但虚无缥缈的礼、道德,必须要以详细律法条文的形式确定下来,不给人以过度解释的操作空间。治国,以法为主,礼和道德辅之,法律不该是冰冷的,应该有人性。但是不能让“礼”鹊巢鸠占,变成礼为主,法辅助。如果律法在司法实践中,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一般的案件,可以用礼来作为量刑轻重的参考依据,顾及人性。但是,只要涉及恶性案件,譬如杀人、强奸,这就是公诉案件,即便受害人、苦主家属不起诉,官府的“控方”一样要根据犯罪事实起诉嫌疑人。只有这样,才能让受害者、受害者家属不需要面对各种居心叵测的道德谴责,也能获得公道;只有这样,朝廷才能让大量丁口摆脱宗族、庄园的束缚。这种束缚,是道德、宗法上的束缚,如同无形的枷锁,把人都锁在宗族、庄园上,但这些对宗族、庄园形成人身依附的人们,日子却只会越过越差。因为土地能够承载的人口总是有限的,只有让那些剩余劳动力摆脱束缚,“流”向城市从事工商业,才能缓解人口快速增长造成的巨大压力。时间差不多,宇文温准备上朝,还未看完的报纸,打算等散朝后再看。就在他把报纸收拢、即将放在案上时,忽然瞥见某版文章的标题。然后瞳孔一缩。第六百三十四章 民律出 忠孝亡散朝后,宇文温没有回宫,而是在太极殿旁的侧殿看报纸,方才他在上朝前,无意间瞥见报纸内一篇文章的标题,震撼非常,所以一散朝便迫不及待的看起这篇文章。文章的标题很“震惊”,由不得他不重视,其名为:民律出,忠孝亡。这个标题,宇文温觉得若用后世影视剧里的台词风格来转述,大概就是:皇上啊咱大周国要完了如果文章作者没有失心疯,如果报社编辑没有失心疯,这篇文章就不会是故作玄虚、用惊悚标题吸引读者的“震惊文”。所以,宇文温要看看文章作者是如何论证“民律出,忠孝亡”。民律,指的是明德律中的分篇民律,当然这只是个名字,和宇文温脑海中的民法民律不是一回事,文章作者就是针对民律,发出忧国忧民的“呐喊”。其切入点很“毒”,一开头就拿“家国同构”来说事。作者首先对家国同构进行解释:国,是由无数家庭构成的,所以才有“国家”一词。家族是家庭的扩大,国家则是家族的扩大和延伸,在家国同构的格局下,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在家庭、家族内,父亲的家长地位至尊,权力至大;在国内,君王地位至尊,权力至大。父亲宗长、族长因其血统上的宗主地位,理所当然地统率其族众家人,而且这一宗主地位并不因其生命的中止而停辍,而是通过血脉遗传,代代相继。同样,君王为“天子”,天生高贵,君王驾崩,君统不辍,由其嫡长子自然承袭,绵延不绝。家长在家庭家族内是尊长,君王是国的尊长,是全国子民的严父。不仅国君如父,而且各级地方官府的长官亦为百姓的“父母官”。简言之,父为“家之君”,君为“国之父”,君父同伦,家国同构。家是国的基石,如果家瓦解了,那么国也危险了。文章作者首先提出这个观点,然后进行下一步分析。民律有条款规定拟定,父祖在,子孙可别籍异财,作者认为这是在瓦解家族,瓦解家庭,子孙别居,无法孝顺祖父母、父母;民律有条款规定拟定,子女成婚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有期亲见证,甚至以受笞四十下就能“不告而婚”,作者认为这是在挑战家长的权威。民律的许多新条款拟定,会让家庭瓦解,家长的权威遭到挑战,连带着会让家族瓦解、宗长的权威下降。孝,无从谈起,那么忠便是无根之木。文章作者引用孝经广扬名中记载孔子说过的一段话: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以此阐明“忠、孝同义”这个传统说法,重申“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的观点,这观点也是有出处的,后汉书韦彪传有一段话: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强调了“忠孝同义”这个论点之后,文章作者进行更深层次的论证:当民律实行,必然导致家家族逐渐瓦解,进而导致孝的消亡,于是,连带着让忠也烟消云散。对父母不孝、不服父母管教的人,不会对国君忠诚;分开居住,不维持兄弟之悌、宗族之情的人,不会对百姓有怜悯之心;家国同构,若家庭家族里不分尊卑,卑幼无视尊长权威,那么国家自然也就会冒出乱臣贼子欺君罔上。民律中的诸多条款,重法轻礼,严重威胁了“家”的安全,若予以推行,忠孝必亡,家不成家,国不成国。这篇文章,宇文温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放下报纸,定定坐了一会,长吁一口气。家国同构,可以说是封建时代中原意识形态领域的核心,是封建社会的根本结构,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文章作者以“家国同构”为武器,对威胁家庭家族安全的民律进行抨击,引经据典、一番议论之后,推导出“民律出、忠孝亡”的结论。对方死攥家国同构,把家家族等同于国,引申出家族的瓦解会让忠孝存在的基础瓦解,面对这样的发难,反对者无法有效反击。家国同构,是这个时代有识之士的共识,谁敢把家和国分开,谁就要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于作为皇帝的宇文温,都要不遗余力维持“家国同构”的尊贵地位,因为整个封建王朝和宗法社会的基础,就建立在家国同构上。“然而,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宇文温自言自语道,声音很小,侍立在殿门处的宦官听不到。当皇帝、打天下靠的是军队,但马上取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家国同构“是当前时代社会意识形态的核心,能不碰就不要碰。不然会被人当成疯子,还会造成各种不良后果。毕竟,如今还是实打实的封建王朝,而不是什么君主立宪的新政体,家国同构这一观念,本身就符合君主专制的国家结构需求,是皇权的极大助力。一个皇帝,拿家国同构来开刀,无异于一个人骑在大树上某树枝的末端,用锯子去锯树枝和树干的连接处。树枝锯断了,自己也跟着树枝一起掉下去。宇文温喝了一杯茶,再看报纸。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国子监博士徐文远,其人姓徐名旷,字文远,以字行于世,为知名经学大师,尤其精通春秋左氏传。在明德律编撰期间,徐文远就屡屡针对其中许多条款发表反对意见,尤其对民律中的许多条款“深恶痛绝”,所以宇文温对这位年逾六旬的徐博士不陌生。现在,徐文远不仅多次上书劝谏,还在报纸上发表署名文章,以民律出忠孝亡为标题,大力抨击民律的种种“问题”,言之凿凿,必然会极大影响舆论。宇文温知道这篇文章肯定会被“卫道士”们奉为圭臬,以此为武器,向明德律发动新一轮“进攻”。但是,徐文远在报纸发表文章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因为朝廷是许可学者们在报刊上发表见解的。理越辨越明,道越论越清,宇文温不害怕正大光明的辩论,相反,要让激烈的辩论来拨动天下读书人的心弦。徐文远以家国同构为武器,那么宇文温的“爪牙们”先前所用的“天子之民”就有些不合适,面对对方的强劲攻势,必须采取别的策略来应对。宇文温这次“搞事”,不是要全盘否定封建王朝的伦理纲常,所以,他不会挑战“家国同构”的合理性,而是要根据时代的需要,对其及进行“微调”。徐文远是经学大师,学生众多,“战斗力”非比寻常,宇文温却不怕,因为他手上有两张王牌。那就是学霸中的学霸,刘炫和刘焯。但是,王牌是最后关头才拿出来的,宇文温仔细琢磨了徐文远的文章,觉得还不需要出动王牌,自己想办法就行。仿佛有贞洁烈妇在反抗,狠狠踢了登徒子一脚,但对宇文温而言,这一脚踢在身上虽然很疼,但让他更加兴奋了。第六百三十五章 背影国子监,下课的钟声回荡在校园里,某教室内,结束讲课的博士徐文远却没急着离开,面对围上来的学生们,耐心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徐文远精通左传,该书共三十五卷,是儒家经典之一,且为十三经中篇幅最长的著作,学生们学习左传,自然会有许多看不懂的地方,这个时候就需要为人师者答疑解惑。徐文远治学,最反感照本宣科,他觉得为人师者,应该把经典中各卷文章的要点归纳出来,将精华教授给学生,而不是让学生们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他认为,能提出问题的学生,只要问题不是太肤浅,那么肯定是学生认真思考后才发现的问题,这种时候,只要教师一点拨,对方就会恍然大悟,然后学问就会上一个层次。课间休息时间二十分钟,徐文远直到快要上课了才结束答疑,收拾书本离开教室。走在走廊下,他看着屋檐外宛若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看着沿途许多匆忙赶回教室上课的学生,听着响起的上课钟声,情绪被这充满活力的校园所感染。原本有些萧瑟的背影,在校园里变得高大起来。太平时节真好,不需要担心兵荒马乱,不需要担心天灾人祸,只要有心,就可以好好求学,不像当年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徐文远经常想起往事,想起亲朋故旧,然后心中泛起淡淡的伤感,开始对往事唏嘘不已。他少时家境贫寒,兄长开了个书肆卖书以维持生计,他在帮忙的时候抽空看书,看着看着就开始自学。有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然后趁着有大儒公开授课,便混入听众之中,想办法向大儒请教。就这么过了许多年,他的学问越来越渊博,即便后来成为经学大家,但因为自己求学的经历,从来不会将提问的学生拒之门外。现在,天下太平,朝廷大兴学政,学子的求学条件和当年比可是天壤之别,朝廷又兴科举,以考试选拔人才,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为了功名而努力着。时代真的变了。但是,家国同构、忠孝一体,是不应该变的。徐文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助理已经开好“暖气”,所以房间里温暖如春,他坐在高脚坐具椅子上,将书本放好,接过助理拿来的报纸,认真看起来。国子监为每一位博士和助教都订了报纸,这是今日的早报,送报人一大早就把报纸送到国子监,徐文远到国子监准备上课时,这报纸就放在办公桌上。但是他觉得上课最重要,不想分心,所以直到下课回到办公室,才看起这份早已送到的早报。前不久,他在报纸上发表署名文章,以民律出,忠孝亡为题,针对朝廷如今正在修订的明德律分篇民律,发表自己的反对意见。他认为家家族是国的基础,同居共财才是维系家家族的正确做法,祖父母、父母在,子孙别籍异财是错的,是不孝。对祖父母、父母不孝的人,不会对君王忠诚。朝廷若不把民律中一些错误的条款删除,就这么推行于世,过于强调“法”而轻视“礼”,必然导致家家族瓦解,忠孝也就成了无根之木,随着家的瓦解而烟消云散。这就是徐文远的观点,一经发表引来各方热议,许多有识之士随后撰文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声援他的主张。而那些拥护民律原稿的人们,这段时间以来仿佛哑巴了一样,连个像样的反驳文章都没有。当然没有反驳文章,因为徐文远知道自己的论点根本就没人敢正面反驳,“家国同构”可是决不允许任何挑战的信条,谁要驳倒他的论点,就得先把“家国同构”给否定。然而,谁敢哪怕是刘光伯刘炫、刘士元刘焯都不敢。他喝了一杯茶,继续翻看报纸,看看今日有没有反驳文章,看着看着,目光一凝。报纸的一版,刊载了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是背影。作者未署名,用第一人称“我”,写了这篇文章,而文章的内容,说的是父子关系。“我”出生在光州,是一名“铁路工程师”,常年奔波于光黄铁路沿线,解决各种技术问题,当然,光黄线现在延长了许多,所以我和同僚们一起忙着修铁路。我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确切的说是和继母的关系很差,所以“别籍异财”,自己和妻儿在外生活,每月将一半的工资汇给父亲,算是尽孝道。反正我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原因还有一个。曾今,我很有希望科举中选,但因为母亲去世后,家中生变,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