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煜王想让这侍卫赶紧滚蛋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变了脸色,神情凝重了一瞬,然后道:王爷,大事不好,你听,有马蹄声!煜王身形陡然顿住,而侍卫越听越惊出了一身冷汗,声音几近哭嚎地道:王爷,很多人,是很多人啊!是那些土匪,那些不要命的土匪又来了!恰在此时,夜空中划过了一声长长的哨声,王府巡夜斥候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天际:敌袭!敌袭!煜王低声啐了一句,对着他面前赶来的大批护府侍卫,脸色阴晴不定,极不耐烦地呵斥道:滚滚滚!还愣着干什么,召集府里的神机营,迎战!而在王府里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里,谢渊同尉玄已经渐渐摆脱了追兵,弯下身来隐匿行迹,悄无声息地前行。两人本来就都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因此这一路走来他们竟然是相对无言。看见前方似有火光人影,尉玄皱了皱眉,觉得还是不要冒险,轻轻地拉着谢渊躲到了旁边一个小竹林中隐蔽以观察情势。气氛安静地可怕,二人大眼瞪小眼,十分尴尬。最终还是尉玄率先开了口,道:谢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一身本事。若我未记错的话,看你方才拿剑起势的招式,该是小华山藏乌客的绝学?没了刚才的紧张氛围,谢渊也不再那么严肃,反而笑眼弯弯地答道:藏乌客?哦我听说过他,很厉害的老师傅,不过我这花拳绣腿的怎么可能是他的绝学?不过是跟着凉州的几个兵随便学了几招,尉大人这么夸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尉玄虽然一脸面无表情,心里却还是想着,不知道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不过看着谢渊的神情似乎在轻松之余流露出了几分警惕,尉玄就明白是自己多嘴了,于是他又继续不识时务地多嘴道:你不必担心,这次我本是奉侯爷之命来此处办事,救你也全然是因为你同谢敬之乃是亲故,并非有其他目的。谢渊疑惑道:侯爷?尉玄迟疑了一下,道:嗯,长平侯萧恒,我在他手下做事。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谢渊心中已然升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试探着问道:长平侯既然他如此信任你,让你到凉州替他做事,该是与你关系十分亲密了?尉玄轻描淡写地道:侯爷手下一员小卒而已,不足挂齿。谢渊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尉玄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制止了他。谢渊会意,也竖起耳朵凝神谛听,竹林外嘈杂的人声渐行渐远,像是追兵已经过了这片竹林,而且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谢渊和尉玄的神情却并未因此放松下来。尉玄道: 不对这实在是太静了倒像是刻意营造的黑暗中,谢渊眨了眨眼睛,道:的确如此尉玄道:现在王府情况混乱,我们周围不可能这么安静除非是有人清了场,还用特殊的方法压低了脚步声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可能我们已经被发现了。我不觉得王府那些侍卫有这个本事看来,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已经混进了第三波,甚至第四波人马。说到这里,尉玄似乎有些犹豫,意味莫名地看了谢渊一眼,才继续用他那四平八稳地声调说道:小殿下,接下来臣可能会多有冒犯,得罪了。☆、云归小殿下这三个字像是什么烈性的美酒,猛地就把谢渊给灌的醉醺醺地摸不着头脑,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即使处于险境也能不慌不乱,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模样,只不过被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些逼不得已所掩盖。你叫我什么?尉玄低下头,脸上神情挂着几分难得的歉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却没想到在面对谢渊之时,仍感觉到了惭愧。这个真相或许对于他太过残酷,但却是早晚都要揭开,阴差阳错,行至这一步,又岂是他愿意看到的?尉玄缓缓道:小殿下,现在的局势已经超出了臣的预料煜王府现在恐怕在竭尽全力地搜捕,元齐殿下的落雪山庄对您更是一大威胁,依外面的情势来看,恐怕这附近的九龙寨也被牵扯了进来夜风呼啸,吹散了谢渊束起的黑发,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像一只笼中困兽,奋力挣扎的同时,却丝毫不明白自己早已被别人视为筹码,呵,多么可笑。或许是情绪到了极致便会归于无声,静默半晌,谢渊终于轻轻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凄凉而无力的笑,道:尉大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所说的这些,或者说,我的事情恒哥哥不,长平侯他知道吗?尉玄皱了皱眉,最后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口气,道:他知道尉玄其实知道,这一步迈出之后便再也收不回来了。从今以后,谢渊和长平侯之间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像之前那般美好了。他想了想,当他每次问道侯爷这个问题时,那人总是用云淡风轻地神情一句带过,其实,那并不是胸有成竹,而是真的心虚吧?阵阵风声中,谢渊清秀面容浸润月光,一半浸没在阴影中,似藏着几分说不出的遥远和追忆,他道:长平侯萧恒,字敬之,这其实并不是个巧合,对吗?犹记得,他初遇谢敬之之时,于街巷中偶得一本谱册,上面记载了萧恒生平,而其中令他最为诧异且惊奇的,便是萧恒的字与谢敬之的名的重合。他不是没有过怀疑,也曾试探着问过谢敬之,却被他一笑带过。他究竟是有多傻,才相信了当时那明晃晃的敷衍和搪塞?尉玄道:是,殿下恕罪,侯爷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谢渊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刚才压下的情绪此时又好巧不巧地开始作乱,他自嘲般地道:哦?所以呢?侯爷爽约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来找我干什么,看我可怜吗?是啊,他明明爽约了这么多年,却突然跑过来告诉他,其实他也陪了自己很多年。这可真是精明啊,就像是把两支决定去留的生死签交到了他的手上,却偷偷在两支签上都写了留 。其实,他根本没得选择不是吗?尉玄道:小殿下不要误会,侯爷没有那个意思。他顿了一顿,又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小殿下,眼下还是正事要紧,我怀疑煜王现在已经想通了你的身份,这么些年,落雪山庄藏得并不好,很多人都已经知晓它是个前朝盟会,若我未猜错,你的身上应该带着落雪山庄的标志,若不将其清除,煜王封府清查,我们便走不了了谢渊凉飕飕地道:所以这又怎么样呢?我自己也猜得到,这就是元齐的一步棋,把我当做诱饵,来刺杀煜王,若是成功,自然是帮他铲除了一大绊脚石,若是不成功,他还可以利用素来与煜王不善的九龙寨挑起争斗。这样,不仅是煜王,即便是我,也有可能在今夜丧身毕竟,我在一日,元齐便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秦正统,一举两得,这一步,走得可真妙啊。不知道你要是把我带回去了侯爷又会拿我下什么棋呢?尉玄从身侧拿出了一把刻刀形状的利器,然后倾身将谢渊锁住,道:小殿下,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了,你身上肯定还有落雪山庄的印记,我必须把他清掉。谢渊摇了摇头,也不挣扎,只是笑着道:没用的,你怎么不信呢,清掉了印记,我就更逃不掉了。这时,竹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四方火光突然燃烧亮起,尉玄稍一□□,谢渊便脱离了他的桎梏。他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他们明明应该还没发现我们。尉玄低声骂了一句,有些懊恼地道:我的错,放火烧山,没提防这一招,只怕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困死在这里。谢渊略一思索,道:煜王府我之前了解一些,这里应该有两条密道,有一条是落雪山庄建起来的,煜王应该不知道,我们分头走吧,总有一个人能走出去。尉玄想也不想道:不行。万一你出了事,侯爷会骂死我的。谢渊无奈地笑道:我说尉大人,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这里肯定都被围起来了,我们若不走,结局只能是等死,只有两个人分头走,才能保证一个人走出去,到时候再想办法救另一个人也不迟。尉玄脸色微变,终于轻轻攥了攥拳头,道:好,小殿下一切小心。谢渊又道:两条密道一条在东,一条在西,你往东走,会看见一个由竹子组成的八卦阵,阵眼便是密道入口。说完密道入口之后,谢渊也不等尉玄的答复,转眼便已经往西蹿出去了几丈远。其实他知道,这里,所谓西,即为死门,正是煜王府中人知晓的那条路。但这并非是他有多么心善,自己放弃了活下来的机会,只是他在煜王府,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既然都冒死进来一趟了,自然要拿走些本来便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穿过一片茂密碧绿的竹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冬日里也在诡异盛放的鸢萝花海,谢渊围着花海转了两周,又在心里按阵法的规律推算了两遍,终于找到了奥秘所在。他走向了花海西北方向的一角,蹲下身来,轻轻扣了扣脚下的土地。果然,声音和厚实的泥土有些不同,看来这便是密道之所在。接着,他又伸手在花丛中摸索了一阵,然后微微用力,掀开了地面的石板,纵身跳了下去。从内壁两侧的灰尘来看,这里的确是一间很久都不曾动用的密室,然而密室内的温度又似乎非常高,谢渊走了没几步路,便感觉额头上已经有些汗流了下来。他有些了然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外面的鸢萝花能在这个时候盛开不过这么高的温度,难道真的像小九说的那样,这里原来是用来炼制什么东西的?他捻起地上的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心中已经有了思量。这土里有矿渣的味道,而在本朝,除非皇帝或相关官员亲允,否则私炼任何一种矿石都是死罪,他可没听说过煜王曾向谁请命过炼矿。看来,为了中饱私囊以满足自己的骄奢淫逸,煜王已经在铤而走险了。他摇了摇头,这样的皇族子弟,不要也罢。这条密道似乎并不算很长,谢渊走了不一会,便于隐隐绰绰间看到了前方出口的亮光,他握了握一直藏在袖中的袖箭和匕首,摆出一个劫后余生十分欣喜的神情,然后才走出了密道。唰,两柄□□嗖地横在了谢渊的面前。一个长得十分壮硕的,满身肌肉,头上像是戴着一顶北蛮人特有的帽子的男人转过了头来,看向谢渊,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他先是用北蛮语对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话,谢渊只听得懂大概意思是:准备好东西,我要审问。接着又仰天长笑两声,看着谢渊,说道:看来,这就是今夜让煜王殿下大发雷霆的那个刺客了。想不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蠢货,还以为走了密道便能逃出生天,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谢渊扬了扬眉,浑不在意的张开手臂,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然后道:是我输了,阁下请吧。壮硕男人听罢哈哈大笑,然后道:很好,你这小子倒是和那些中原人不一样,很是识相。来人,带着他,跟我去玉楼。☆、长平夜幕下的煜王府,因一场大火而出奇的光耀,若是人远远地看上一遭,怕是会感叹一声唯有这汇聚了天下富贵的皇家,才能长燃一夜的灯火来与星月争辉。当然,煜王府中的家丁可不会这么想,现在他们的耳边充斥着烈火的噼里啪啦声以及嘈杂的人声,而那些被烧死的同行的惨状也让他们望而却步,一门心思想着找个机会赶紧逃离这吃人的地方。然而其实那都是幻想,毕竟煜王殿下那双双像是要把人盯个对穿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他们稍有懈怠,一顿鞭子便招呼了上来。恰在此时,一阵悠远绵长的萧音响起,似汩汩流水淌过心间,给人以清凉和喘息的惬意。家丁们不由得偷眼抬头望去。王府门外,一个身骑白马的青年男子正向他们缓缓靠近。那男子身着一袭简单却雅致的水色云纹衫,两腕处点缀两颗飞扬的梅花暗扣,浮动间似随空气生出了一脉幽香。一头墨黑色长发在脑后松松一绑,皮肤莹白,眉眼深邃,美的让人有些移不开眼。马蹄嘀嗒,步履从容,那男子迎着月光,不急不缓,一步一步地走进府中,最终在举鞭呵斥的煜王面前停了下来,十分敷衍地抱了个拳,居高临下地道:王爷,好久不见。煜王冷笑一声,道:小王宁可和侯爷再也不见。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候者见王不下马,这可真是好大的威风,整个魏朝能做出来的人怕也是只有那一位了。看着煜王那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眼神,还有众人投过来的各色目光,萧恒仍然神态自若,笑眼盈盈地道:不瞒王爷说,我也不想过来,今天不小心在这儿丢了个朋友,这不就过来找找了,不知道殿下还有诸位,看没看到我那缺心眼的手下尉玄啊?煜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道:尉大人可是千金贵体,平常请都请不来的,敝处哪里能见得,难不成侯爷是要给我扣什么杀人放火的帽子?魏朝官员皆知,长平侯萧恒与煜王极为不对付,二人每回相见,都少不得要像这样恶心上对方几句。究其原因,除了表面上的你要在东边挖沟,我偏想在西边开漕这一类的政见不合之外,最根本的,还是因为萧恒挡了煜王的路。当今皇帝喜爱美女,后宫佳丽三千,闺女多儿子也多,且这些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前几年势头最盛的,乃是皇太子呼延浔。他七八岁时便能熟读诗书,出口成章,因了这份乖巧聪明,深得圣宠。可惜后来呼延浔年纪越来越长,路也走得越来越歪,不去研究该怎么日理万机,反而日日浸淫在琴棋书画,插花泡茶中。比方说去岁皇帝寿辰,他费了好几月亲手刻了一座美人木雕献礼,差点气的皇帝当场吐血,大骂其不务正业,尽整些歪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