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浔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眼神闪烁了几下,迟疑着开口道:你是父皇身边的人,对父皇最是了解,依你来看,这几日,父皇消气了吗?岳公公默了片刻,然后道:消气太子指的可是前几日宁妃小产,父皇罚下了长平侯萧恒的虎符,又对其罚俸三年一事?呼延浔道:正是此事。自从父皇将这虎符交到我的手上,我是日日坐立难安。公公想来也知晓,我实在不是个将才,父皇这般做,简直是连同我也一起罚了。它在我这多放一日,我便多受一日的罪。我想,若是公公能帮我一个忙,好言相劝几句,让父皇早些消气,也算是我欠了公公一个大人情了。岳公公笑了一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若奴才未记错,殿下长到十岁上便已经熟读兵书,就连一向眼光挑剔的徐老先生也对殿下赞不绝口。何以至于如今竟然在带兵一事上犯了难?若说好言相劝,奴才其实也一直有心于此,但奈何皇上此番是下定了决心,莫说奴才开不了口,就是开了口,结果也决计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呼延浔摆了摆手,道:小时候读兵书,全是纸上谈兵罢了不值一提。说着,他又从身侧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道:让公公见笑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本领,唯爱那书画雕刻一类的歪门邪道,这盒子是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套茶具,若是公公不嫌弃,便赠予公公平日子品茗用一用,也算我一点心意。他轻轻地推开了木盒的盖子,纯白玉质的茶具在如光照耀下显得极为通透,上面繁复的花纹更是精美无比,没有多年的刀工是练不出来的。岳公公只看了一眼,便受宠若惊地退后了一步,这样的礼,怎么能收?呼延浔倒是还未注意到他,只是自己哎呀了一声,然后道:瞧我这记性,竟然放错了一个进去。岳公公抬眼望去,之间他面色有些微红,小心翼翼地从那木盒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人形的玉雕。岳公公问道:奴才冒昧,敢问这是呼延浔道:说来要让公公笑话,前些日子我下了江南,遇到了一个江湖上走镖的奇女子。因为对她实在是印象深刻,回宫后便忍不住照着她的样子雕了一个玉雕。接着,他顿了顿,道:这些都并不重要,我们不谈这个,公公先来看看这套茶具可还合你的心意?岳公公深深地做了个揖,道:殿下刀工了得,但恕奴才不能聪明。这并非奴才不愿意替长平侯说话,实在是此事过去难办。况且就算现在皇上即刻恢复长平侯黑羽军将领的职位,他恐怕也是不能接的。呼延浔疑惑道:哦?这是为何?岳公公道:想来殿下在东宫还未曾听说,那长平侯在京郊遇敌的时候,两腿中了一箭。那箭尖上淬了毒,当时又一片混乱,太爷也没能顾及得上。因此不幸双腿落下了残疾。据闻,前几日月见谷的沈家已经到侯府去了一趟,说是没有把握。呼延浔收拾那木盒的手停了半晌,然后才道:想不到,长平侯为大魏少年戎马,驰骋沙场,竟然落得了这么个下场想起来反倒是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真是惭愧。他似乎对此事十分感慨,呆坐着沉默了许久,而后才突然抬起头来,道:先前我不知道时倒还罢了,如今我既知道了,心中实在难安,整日在这东宫里,我也帮不上他什么,不若公公陪我去一趟侯府,探望一下长平侯吧。岳公公似是有些惊讶,疑惑地看了看他,而后才笑了一声,道:先前未见过殿下之时,奴才倒想不到人们口中的太子殿下竟然是这般性情。呼延浔道:什么性情?愿闻其详。岳公公拱手行礼道:当得起一句公子如玉了。呼延浔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道:皇家子弟,哪里来的公子如玉?说到底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后接着道:再拖下去怕是要到晚上了,我们即刻便走吧。岳公公点头称是。趁着日头将落未落之时,二人避开宫中众人,赶往了长平侯府。京城一角,一辆接着一辆马车驶过青石街道,而后又渐渐消失在长巷的深处。这里多是贵族人家的宅邸,朱漆院墙规整地列在两侧,正门上铜环紧扣,比之寻产人家,多了几分肃穆和安静。再往里走几步,又有一处格外萧索的宅邸,它门前的石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便是主人不在这里常住。不过门环却又似乎被擦得锃亮,想来是主人最近回来收拾了一番,只是时间太短,所以还未来得及全部清扫一遍罢了。这里便是长平侯府。侯府内,偌大的院子里似乎没有一点人气,只是稀稀疏疏地挂着几个大红灯笼,要死不活地撑出了几分年关刚过的热闹场面。在那灯笼之下,一男一女两个穿着麻布衣衫的下人站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说这些什么。先开口的那人声音要低一些,哑一些,想来是二人中的那位男子:我们这倒霉侯爷前些年退了北辽,原本我还以为能风光好一阵子,想不到竟然才不过这么些日子就已经垮了台!又是罚虎符,又是罚俸的,现在更是废了两条腿,恐怕马上就要失宠了。说起来他本就不受朝臣的喜欢,要是皇上再不保他,我看怕是哎要不是没地方去,我是真不想呆在侯府做事,说不定哪天就得被连累得掉脑袋!那女人似乎哼了一声,语气有些刻薄地道:废了两条腿算什么!要我说,这都是他的报应!且不说他刚刚害死了宁妃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当年杀了老皇帝,也够他还上一辈子的债了!她顿了一顿还想继续说,却冷不丁被身边的同伴狠命地戳了几下,立马心头一跳,赶忙转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点孤寂地站在廊下看着他们。那少年十分清瘦,此时穿着一袭白衣,长发用一根缎带松松地绑了一绑,从面相和气质上来看,似是十分温和,但偏偏他的眼神中却时不时地透着星星点点的寒意,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正是谢渊。这几日以来,他一直住在侯府,下人们都已经认识他了。只是不知为何,虽说他年纪看上去很小,却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那女人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怵得慌,赶忙低下头去欲盖弥彰,她一面有些害怕,一面又有些气急败坏,想着自己不就嚼了几句舌头,总不至于被这板着一张阎王脸的人真的送去见阎王吧!谁知道,谢渊虽然没有送他们去见阎王,却做的比这更绝。他远远地站着,眼神淡淡地望着他们,然后不急不缓地道:去管家那儿把月钱领了吧,明天你们两个不用来了。接着,他仿佛又想起什么来了一样,轻轻巧巧地补了一句:对了,侯府的奴籍就不给你们除了。☆、饺子那女人一听,即刻面白如纸,大张着嘴巴,眼泪都快要挤出来了,就是说不出话来。倒是那男人立刻情知不好,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里不住地道:公子饶命啊,小的知错了!求公子开恩,留我们一条活路,千万不要把我们赶出侯府啊!他们真的有些怕了,没想到谢渊年纪小小,出手却这么狠辣。带着奴籍被赶出侯府,别说另寻他处谋生,就是走在大路上,若是被人认了出来,也保不齐哪天会被那些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前朝遗民给乱棍打死!然而,任他两人如何求饶谢渊却是连看都未看,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只是吩咐了身边急急忙忙赶来查看究竟的老管家几句,然后转身回到了屋里。卧房的一处藤椅上,萧恒正静静地坐着。他面庞清瘦,长发披散,看上去有几分憔悴的味道。身上更是极为随意地披着一件黑黢黢的宽松单衣,两边精致的锁骨半隐半现,一只手拢在广袖里,从外面只看得见引人注目的一点白,一只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子漏了些许日光,将这幽暗的屋内照的有些昏黄,微微的光亮点点滴滴地洒在萧恒的双眸中。谢渊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萧恒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十分苍白,仿佛已经变成透明,浓黑的睫毛随着目光颤动,在眼尾投下一片阴影,黑白分明,喉结轻轻耸动,有些微性感,更有些微脆弱,美的惊人,却仿佛一碰就碎。谢渊呼吸顿时一窒,这样的萧恒,真是让他心疼的要命。萧恒仿佛发现了他,微微侧过头来,衣衫随着肩膀的转动而往下滑落,萧恒没有理会,只是半眯着眼睛望着谢渊,眸光异常专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体一般。天知道这间屋子里是多么单调,他可不得好好抓着这个能陪他解闷的人?然而萧恒不知道的是,那目光对于谢渊而言,哪里是什么解闷,简直是要命!几乎是目光相触的那一瞬,谢渊就瞬间感觉自己简直跟被点着了一样,浑身不自在。他口干舌燥地走到萧恒身边,用尽了平生最大努力去保持平静,然后一手撑在萧恒的肩膀,道:侯爷,想出去晒晒太阳吗?萧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捉住谢渊的下巴,玩味地道:哪里来的毛病,侯爷长侯爷短的,跟小时候一样叫哥哥多好听啊。谢渊任他掰着下巴,道:我早不是小孩子了,整天叫哥哥侯爷不嫌腻得慌?说着谢渊便从身后凑近了萧恒,笑道:哥哥,你说是不是?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萧恒被他笑的骨头都酥了,赶忙放开了他的下巴,不敢再逗他了。谢渊倒是怡然自得,从容地从萧恒的身后绕到了他的面前,一手扶着床沿蹲了下来,另一手轻轻揉了揉萧恒的小腿,语气也不复之前的调笑,有些低沉地问道:侯爷,还疼吗?萧恒被他揉的有些发痒,忍不住笑道:别动,痒。萧恒的声音又低又撩,谢渊的心一下子又被狠狠地抓了起来,他忍不住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手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萧恒立马啧了一声,笑道:你这是要谋杀吗?谢渊立马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有些心疼地皱眉道:侯爷,你这腿,月见谷到底怎么说?萧恒挑了挑眉,道:还能怎么说,别担心,估计废不了。听到废字,谢渊眸光黯淡了一瞬,然后道:听说过几日沈朝辞便要回来了,到时候让他过来再给你看看吧。萧恒嗯了一声,然后笑道:好啊,你也别担心了,就算真废了,不是还有你给我养老吗?谢渊听了,心里一怔,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道:侯爷要是真愿意跟着我过后半辈子,我自然是要给你养老的。萧恒本是一句老不正经的玩笑话,没想着怎么负责,却一不留神被谢渊当了真,这下子心里心虚得很,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一面自个尴尬着,一面左想右想赶快岔开话题,千回百转之间,他忽地冒出了一句:阿渊,我想吃饺子。谢渊正在为自己脱口而出那一句侯爷要是真愿意跟着我过后半辈子而愣神,猛地一听到萧恒要吃饺子,腾地一下便站起了身,脸红的像火烧一样,道:我我我这就去准备。然后便飞快地风也似的逃走了。萧恒如释重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尴尬劲还没过去,方才谢渊那极度认真而专注的眼神便又在他眼前闪过。萧恒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这他娘的造的什么孽,总感觉哪儿不对劲。谁他娘的要跟着个小屁孩过下半辈子?过了好一会儿,萧恒才看到谢渊不知从哪儿抱了一个大面团进来,在房间门口从面团后面探出一个头来,几乎是目不斜视地道:侯爷,那什么膳房里的下人刚刚好像被我赶走了我看这饺子,好像得我们自己来。萧恒:谢渊偷偷觑了一下萧恒的脸色,看他好像并没怎么在意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于是赶忙小心翼翼地道:没关系,侯爷,我手艺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萧恒额头青筋跳了跳,终于无可奈何地道:阿渊,我真是服了你了,有事没事和几个下人为难做什么,人之常情罢了,你怎么做也堵不上他们的嘴的。谢渊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菜刀,当当当地将面团切成了小块,然后道:侯府本就是个庄重的地方,侯爷常年不在,怎么知道这些下人跟你有没有离了心?早些打发走了,以后要省心很多。萧恒笑道:想不到你还挺贤惠的。谢渊回过头来幽怨地看了萧恒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才发现啊?萧恒心知拿他没办法,立马偏过了头去,得了,我不看还不行吗?但过不多久,萧恒就百无聊赖地又回过了头来。谢渊此时已经进行掏出了一根擀面杖,在那儿利落地赶着饺皮了。想来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也不是太多,还有点不太熟练,搞得鼻尖,耳尖,胸前都沾上了面粉。萧恒看着看着,手就开始痒了。他还记得谢渊小时候,浑身软软的可好玩了。于是,鬼使神差地,萧恒伸出一根手指,勾唇笑着,然后在谢渊那已经完完全全褪去了婴儿肥的脸上戳了一下。谢渊全身立刻僵了一下,立马回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动作简直太像是调戏姑娘了,萧恒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呢,心里已经是一万匹骏马奔驰而过了。不过,他转瞬便无比自然地指了指谢渊手中的擀面杖,说出了一句让他无比后悔的话:唔,没事,我就是想试试那个?谢渊顶着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狐疑道:真的?萧恒的气势立马矮了一截,乖巧点头道:真的。谢渊有些不敢相信地拿了几块面团和一根擀面杖推到了萧恒的面前,道:那侯爷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