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头靠在长椅背上,如女王般应允,“快说。”“我刚住进你家的时候,一直给你打电话的是不是叶敏达?”叶青还以为他要问什么,竟然是这件陈年旧事。她轻轻“嗯”了一声,眉头轻轻皱成了一座山峰。想起叶敏达这个人本身,就足够让她心里犯呕。“他逼我抵押股票,大概那时候叶氏的资金链已经紧张了。”这些事,叶青也是事后才想明白的。自从叶青去了伦敦,叶敏达定期派人看看她有没有认真学油画、没有转专业外,从来不管她,反正她有信托基金,不会饿死。当然,也不许回国,不许接触国内的其他股东,甚至一度在秦优进家族企业后,他连叶青接触秦优都防范。只有那两个月,叶敏达用尽手段联系她,要她签抵押协议。可惜,叶青不吃这一套。不自觉的,她就把当年的事告诉了程惟知。“我不肯签,要签可以,把我出国前签的投票权的授权协议取消,连带奶奶那份一起。”叶青冷笑了下,脸上全是嘲讽,“他差点冲到伦敦来掐死我,但他又掐不死我,法治社会懂不懂?而且我在伦敦都靠信托基金,他根本管不了。”她支着脑袋,爆了句粗口:“煞笔。”程惟知愣住,他很少看见这么戾气横生的青青。“所以他就把自己那部分股权做了违规双重质押。”他看过苗林资本入股叶氏前后的材料,苗林资本如今在叶氏所占的股权,主要来自于叶敏达当年的那份。叶敏达在生前的最后一年,用极端手法做出了违规操作,最终把叶氏送到了破产边缘。“玩脱了呗,不然怎么能被程家趁虚而入。”一百亿,看似巨款,实则对叶氏来说是个实打实的低价。仅仅叶氏拥有的海湾开发区,其毛利就可过百亿——这还是保守测算。叶青很怕想起刚回国的日子,那时候每天都在做噩梦的日子,一想到那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浸在寒冰中一般瑟瑟发抖。“犯错就要承担,这三年被苗林当提款机,以后也要分出巨额利润,我都认,这是我们叶家为过去付出的代价。”程惟知说:“你当初给我打电话多好,就没这些事了。”他设想过很多次,如果青青回国后能联系他,哪怕是一次也好,“你就真的没一次想起来要联系我一下吗?”她的微信、短信、电话和邮件,在三年前的一封邮件和十万英镑后,全部失联。等到后来,程惟知不是没有怨恨过她的心狠,也无数次想要放下过她。“我回国时候在飞机上想,这次回来再找一次,找不到,真的就算了。”最终却是在清城,她订婚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堂兄,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答案。“我们整整失联三年,冉青,我很想问你,你真的没有一次想要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怎么样吗?”叶青只知道,今晚的那杯红酒回味无穷,酒没有冲昏的她的头脑,只让她把那些憋在心头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没有,一次也没有,我没有时间去想。”“刚回来的时候,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有对付不完的人,程家的、叶家的、董事会的。那时候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梦里都恨他们,恨到现在已经没感觉了。”“你问我刚刚喝的是什么酒?我刚刚喝的是leroy,你看我变了多少,以前你认识的冉青根本分不清什么是leroy什么是康帝什么是拉菲,12磅的红酒,就是我选择的极限了,再好一点,我请你去郊外玩,选了那个餐厅最贵的酒,你记得多少钱吗?”程惟知清楚记得,“120磅,在bray镇的waterside inn。”那是伦敦郊外最有名的河畔餐厅,那时候她吵着要和自己学精算,要请自己吃顿好的当谢师宴,自己就笑看她壮着胆子选了整个酒店上最贵的红酒。/她说:“程老师你随便吃,我生活费超足的。”/“我后来知道那酒叫什么了。那个名字超长的酒,我一点也看不懂的酒。”叶青清楚记得,她念道:“saint-joseph, cuvée prestigecarolinelouis chèze, rhne.”程惟知跟着缓缓道:“法国罗讷河谷路易·切兹酒庄出产的高级特酿,名为卡洛琳娜的圣约瑟夫红酒。”叶青笑得怆然,“你当年就是装的,其实你早就知道是什么酒,而现在我也知道了。但对如今的我,这瓶酒又算什么,饭局家里办公室,哪里都会有好酒等着我。至于那瓶12磅的,抱歉,我都快忘记它了。”程惟知犹豫许久,说:“我喝那个酒,只是因为那是你买给我过的。”叶青转过头,对着程惟知,想哭却哭不出来。“我一直拒绝你,不是因为我是你所谓的未来堂嫂。在我心里,婚姻是神圣的约定,我没有办法把程律林这种人当丈夫,就算被迫结了,我也一定会离婚。”“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不停用过去威胁我,提醒我,一直想拉我回到以前的感情以前的世界里。”“我承认,我很怀念过去,怀念伦敦有你的日子,但怀念归怀念,我并不想回去。“说来残忍,我甚至很庆幸叶敏达死了,他如果不死,我没法回到叶氏。他的死,是爸爸去世以后,我唯一一次能回叶氏的机会。”“今天的我,站在我自己想要的位置,做着过去遥不可及的事业。伦敦那个冉青,那个腻在你怀里舍不得你的冉青,我不需要她回来。”江声依旧,路灯的阴影落在他们中间。目光相接,程惟知凝神看了叶青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我知道你的心意没变,但是我变了,伦敦只是我的过去,我现在在清城、在叶氏。”“而你,也和我认识你的时候不一样,你是人人都害怕的小程总,你现在在京州、在华光。”“我们永远、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相处。”“我如今自私自利,比谁都在乎自家的公司,一旦叶氏和华光有利益冲突,我们一定要在商场为敌,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今日与你说清楚说明白,如果等到那天你因为过去感情用事,那我会笑纳你的仁慈,用你的仁慈伤害你。”叶青站起身来,江岸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她。程惟知阴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冉青,你凭什么断定,我们会成为敌人?”“你听过叶氏董事会,以今时今日叶氏和苗林的状态,这是迟早的事。而我已经在筹划那一日该怎么办了。”叶青轻笑了下,留下最后一句话。“把你公寓里那些红酒都扔了,它们不合适你。”她蹬着高跟鞋,沿着江边走了回去,走的太久,高跟鞋磨破了脚跟,她走到一瘸一拐都没有停下。程惟知没有跟来,叶青又看到京州老桥时,是孤身一人。她站在桥中央,仰面朝天。京州的秋雨,就这么突然来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一滴落在她的手心,一滴落在她的影子上。叶青收回手,用披肩裹住自己,紧紧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独自喘息。他始终没有再来。这夜的雨,彻底把京州的夏天带走,秋天带来。她登上飞机时,看着停机坪上被大雨淋透的青草,蓦然觉得:雨带来的人,或许就该被雨收回。降落清城,地处南方的城市还在夏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燥热。叶青打开手机,滋滋两声,有微信进来:知:【冉青,我把过去的酒喝完了。】知:【早上好,叶青。】第23章 繁星铃兰的花语第二日清晨, 傅江森直奔华光去找程惟知探听消息,没想到万年工作狂小程总竟然旷班。随即奔赴程惟知常住的公寓,到的时候, 人正在公寓里打扫酒瓶。满地同款红酒瓶,傅江森熟悉,他这个别扭表哥过去三年只喝这一种。地上这点量, 估摸着是常人两个月喝的量。“你丫的喝那么多不要命了?”傅江森踹倒了个酒瓶, “怎么了?昨夜战况如何?”不过,按照这种喝酒的情况,大概率程大公子惨遭拒绝、败兴而归。“你堂嫂把你扫地出门了?”程惟知抓起两个酒瓶扔到垃圾袋里,白了傅江森一眼。“哦吼!”傅江森鼓掌大笑, 毫无人性,“我崇拜嫂子!”程惟知抄起一个瓶子, 作势就要往傅江森头上砸, “姓傅的我警告你, 你再幸灾乐祸半句, 回头你未婚妻和你解除婚约的时候, 我去清城放烟花你信不信?”傅江森滑倒在沙发上,也抄起个瓶子,“我们兄弟一场, 能不能感情牢固一丢丢?别动不动走上绝交的康庄大道?”“这要根据你说话的含人量决定。”程惟知把最后两个酒瓶扔进了垃圾袋, 打包甩在厨房, 顺便给物业管家打电话让他们来打扫。他满头酒气, 但也不想待在屋里,飞速冲澡换衣服后,踹了脚傅江森,“傅少爷, 起来,今天陪我玩点刺激的。”“玩什么?”傅江森觉得稀奇,程惟知过去三年和苦行僧一样,喝便宜的酒、做自己的饭。纵观京州,这位程同志家里最富却过得最节省,傅江森虽然不是纨绔,但自问糟蹋人民币的本事比程惟知厉害得多。“先去买个快艇吧,我好多年不玩了。”“……”傅江森一脸震惊,“不是,你这是被甩了还是被打通任督了?我们这是要点起rmb庆祝你逝去的爱情?”程惟知拽起他的领口,“快走。”*华光的太孙爷想在京州买东西,谁也拦不住。傅江森看着程惟知从挑到买一气呵成,到了下午两点,证照齐全的百万快艇已经在京州西山郊外湖面的私人码头上停着。程惟知戴着墨镜,叼着烟,发动快艇,问;“上不上来?”高傲又霸道。傅江森内心十分拒绝。毕竟程大公子喝了一晚上酒,今天神智明显不太正常,搞不好这快艇是要当场翻船的。但身体却不敢不上。毕竟程大公子要是独自翻船,傅家和程家多少人要杀了他,尤其是自己那位小姑妈、程惟知那位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