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听见动静，慢慢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在黑夜里看的不甚清明，只有轮廓被月光描摹出来，发梢在光影里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贺初定住神，甚至能看清他卷翘的睫毛和硬挺的鼻梁，在月光底下变得格外清楚。他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和他多年以前第一次看见周遇的时候，被这个人的相貌击中心房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的容貌是那样惊艳的，让人只是扫过一眼，都只恨不能把自己的目光永远镶在他身上。那时他年少轻狂，看着周遇的目光总是毫不避讳，现在他学会了矜持稳重，确只能在那个人不注意的时候，才敢偷偷的看他一眼。他莫名的就想说一句“好久不见”。作者有话要说：一整章太长了，剩下的半截放在明天来，就不隔日了。第77章贺初这几天都不敢单独面对周遇，只要看到这个人清冷的面容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那天晚上出格的举动，还有周遇在暴怒之下说的那番话，时时刻刻都在绞他的心窝。在外面的时候两个人的重心都放到了工作上，贺初在公司的事情上从不马虎，也没有再盯着周遇看。重逢以后他们之间的氛围总是有些尴尬的，有时候还近乎是剑拔弩张的，唯有跨年的短短的三天，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成的上是和谐。此刻就是这么一眼，明明在一片黑暗里，贺初却像是能感受到周遇的视线一样，安静而冷淡，他忽然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和周遇这么安静的待在一起了？只是这么一个瞬间，却像是一眼万年。周遇就在黑夜里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贺初就靠在门口和他打了个招呼：“还不睡吗？”“每天这个时候我都没睡。”周遇盯着他看了两秒，将目光重新收了回去。贺初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却舍不得回去，想要多看他两眼，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周遇的侧颜。空气里一阵沉默，只能隐约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贺初就在这样的一片静谧里，久久的望着他。良久，周遇忽然问：“有烟吗？”烟？贺初记得周遇是不抽烟的。但他还是说：“带着呢。”走到周遇身边站定，看见他的眼睛静如沉水。他抽出一根烟来，递到周遇跟前。周遇没客气，将烟叼在嘴里，贺初就弯下身子去为他点火，他一手拢着火焰，将烟凑到火焰前。火苗将盘纸点燃，烟草的味道在一瞬间就萦绕了周遇的整个大脑，他吸了一口烟，靠在沙发上，看见贺初为自己也点了一根，黄色的火焰在黑夜里跳动。两个人都不说话，贺初也只是沉默的点烟，两点红星在黑暗之中闪着。然后他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微微凹下去一点，贺初坐在了他旁边。相比起周遇的随意，贺初却做得端正，那是他有些紧张的表现。周遇将嘴里那口烟吐出来，感受着那口烟从肺里缓缓的离开，有些呛人，但是可以忍受。“你怎么想着要抽烟了？”贺初问他。记忆里周遇从来没有碰过烟，甚至是无比讨厌烟味的，贺初为了跟他住在一起，基本上都没有碰过烟，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周遇也会抽烟了。看他熟练的吞云吐雾，显然是抽过不止一次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己不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谁都会变，周遇也一样。“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你会抽。”周遇淡淡的说。他将手随意的搁在他的膝盖上，看着那点火星在黑夜里发亮。“你还记得？”“嗯。”怎么会不记得……他们每一次争吵过后，贺初都是靠抽烟来麻痹自己，周遇鼻子好，只要嗅到一点烟味，就知道贺初今天一定是有心事了。至于为什么忽然想到贺初现在应该也会抽烟……大概是习惯使然吧。“抽的惯吗？”周遇身上的气息是很干净的，靠近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其实从来不碰这个，因为像贺初这种经常抽烟的人的身上的烟味其实是比较难散去的，有时候自己还会搭配香水让身上的气味显得优雅一点。贺初这么多年也没有戒过，但是抽的不算很多，他抽的最厉害的时候大概就是刚和周遇分手的那段时间，还有他在国外的那两年了。烟是个好东西，抽得多了抽的猛了很容易就“醉”，于是什么都能抛之脑后了。当大脑变得空荡荡的时候，贺初就觉得自己能透过那团团白雾，看见自己想见的那个人。“还好吧，”周遇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点柔和的味道，“在这么商业场上待了这么多年，总是少不了的。”商场上的往来，在周遇还没有今天的成就之前，多数时候都有些身不由己，饶是清高如周遇，也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高中和社会，真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啊。前几天贺初在周遇面前，总是想尽办法的想要和周遇说话，现在贺初说话却变得言简意赅，反倒是周遇的话多了起来。但是周遇说完之后，话题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周遇也意识到了这样的气氛，也沉默了起来。每次都是这样，在他有心想要跟人说话的时候，却总是把天聊死。大概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吧。但是贺初知道他这样话多的状态多半是不对劲的，因为周遇虽然靠在沙发上，但是他整个人都是紧绷起来的，他夹着烟的手指看似随意，但是手背上青筋暴起，另外一只手抓着皮面的沙发，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那是想要做点什么，却紧紧克制的模样。他在用力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距离周遇跟他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贺初见过了周遇嘲讽的面孔，也见过了周遇暴怒的状态，却是第一次见到周遇个样子。他在黑夜里沉默的吐着烟圈，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里扩散，贺初本身还是很喜欢烟的，但是只要一想到身边抽烟的人是周遇，他就觉得抽烟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心中很不是滋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顺应这个社会吗？连周遇这样清高的人都因为在商场上学会了抽烟，到底还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东西？“为什么要抽烟？”他点燃了烟，到现在却只抽了一口，在沉默的时间里他的言已经燃烧了长长的一截，他无心再抽，有些烦躁的将剩下的烟直接在烟灰缸里碾灭了。“抽烟还有为什么吗？”周遇反问。“你喝酒也会毫无缘由的喝吗？”贺初拧过身子，想看进周遇的眼睛，但是周遇却垂着眼睫，将情绪全部隐藏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下面。他眯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快要燃尽的烟被他举在唇边，他吐气的时候嘴唇微微开着，像是一个叹息的样子。他这个样子本该是慵懒而迷人的，但是贺初现在却感受不到自己心中有半点多余的想法。“还好吧。”他轻声说：“就是烦而已。”然后他挣开眼睛，看向贺初，笑着问：“尝过烟草味的吻没有？”贺初一愣，紧接着周遇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反手将烟头扔进了烟灰缸，下一秒贺初眼前就黑了。嘴上的触感是十分柔软的。他因为惊讶嘴巴微微张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口腔，围绕着自己的唇舌。周遇将他刚才抽的那一口烟全部送进了贺初的口中。然后他笑意盈盈的离开了贺初的嘴唇。贺初第一次觉得原来烟的味道是这样的苦涩。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亲吻狠狠的一呛，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周遇挂着笑意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说：“贺初，戒烟吧。”贺初咳得弯下了腰，眼角还带着点眼泪，这是他从初中开始抽烟到现在，除了第一次抽烟觉得难受，还是第一次被一口烟呛成这个样子。不愧是周遇，自己身上无论什么事情跟他有关，就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一边咳一遍用手抹去眼角的液体，笑着说：“行啊，你让我戒什么都成。”戒什么都行，除了戒你。“戒了吧。”周遇淡淡的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个话题，以至于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像是要强调这件事在自己看来很重要似的。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贺初，看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抿了抿嘴唇。刚才，是真的有点想亲贺初。他烦躁的时候，就会想干一些很出格的事情，后果越严重越好，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只有让身边的人因为他而产生一些反应，他才会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算有那么一点意义。这种心理真的太病态了，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想一些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些，只要想想都觉得疯狂的想法，想说出来，想狠狠地宣泄出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所以他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生怕自己一松口，那些话全部都脱口而出。一根烟根本不够，一个吻，也远远不够。他的那些想法是如此的清晰，他想抛之脑后，却难受的想要抓狂。所以总会有很多人在烦躁的时候抽很多的烟，抽得少了怎么能麻痹神经呢？“嗯，马上就戒。”贺初直起腰，仰头看着周遇。“你为什么抽烟？”他不依不饶的问。他无法拒绝周遇的要求，他也知道周遇现在肯定是不正常的。他们同居的时候周遇就总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是贺初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干什么，现在想来，大概……那时的他就像现在这样吧。有些难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那样的久，但是贺初却好像从没见过他发狠的样子。他把自己牢牢地锁起来，不想给贺初造成困扰。“因为……”周遇勾了勾嘴角，如实说：“因为我很烦。”只要有人问，他就实话实说。很烦，烦躁到想要砸烂所有我能触及的东西，烦躁到想要撕碎我自己。可是我怎么能告诉你呢，告诉你了……你又不要我了可怎么办呢？你已经丢了我一次了。贺初抬起手，手指无意识的捻了一下。刚才周遇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还是记忆里的冰凉。他的手就像从来没有暖和过一样，一如他这个人，看上去永远冷若冰霜。周遇将指尖死死的嵌入手心，痛觉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那么刚才这样……”贺初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让你心情好点了吗？”贺初轻声问。周遇主动亲他应该是让他感到受宠若惊的一件事，可他却不希望周遇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去做这些事情，他宁愿他离周遇远一点，如果这样能让他心情好一点的话。“没有。”周遇挑起眉，笑了一下：“但是和你接吻感觉还挺不错的，你还想再来一个吗？”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口无遮拦。他看着贺初，看着贺初慢慢的站起来，和他良久的对视，看着贺初慢慢的凑到他面前……头上忽然一重，贺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说：“不开心就说给我听，不用去做一些你本不想做的事情为难你自己。”他比周遇高了几公分，周遇和他离得极尽的时候要微微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你不该因为和你无关的人不开心，也不该拿这些不开心惩罚你自己。”他像是能知道周遇在想什么一样，他的手滑到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憋着，嗯？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呢。”说完他笑了一下：“还想干什么？我陪着你一起。”他说话的时候极尽温柔，一字一句里都带着对周遇的宠溺，周遇几乎要以为他们其实已经在一起了。最主要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对贺初的举动感到反感。要说周遇生命里的人在“温柔”上排个名次，现在的贺初绝对排第一。温柔起来的贺初简直让人无法拒绝他的靠近。周遇从小没怎么被人温柔的对待过，除了于敬州就是贺初，所以他总是格外珍惜他们给的温柔，也特别依赖那些对他好的人，在他们身上汲取温度好让自己也变得温暖一点。这样的想法太过卑微，他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他只会把那些事情揣在心里，偶尔在深夜的孤身一人的时候，把它挑出来自己细细的回味一遍，就好像重新拥有了那点微光一样。那些别人看来只是不经意的举动，在他看来都是莫大的恩惠，必须得好好收藏起来，这一藏着，就又是好多年。现在贺初的温柔明明是给人一种暖意的，周遇却觉得自己心里那些焦躁都被贺初这一番话给浇灭了，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等到他浑身肌肉都完全松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是那样的僵硬。“给我一根烟吧。”他坐下来，双手交叠在一起撑着下巴。烟灰缸反射着月亮的光辉，微微闪着光，他丢掉的烟头已经冷了，沉寂的躺在里面，一旁是那根被贺初暴戾的碾灭的烟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曲折着，像被人压弯了背脊的失败者。“只抽一根。”贺初将烟盒递到周遇面前，里面只剩下两根烟了，他抽出了一根放在自己嘴里，让周遇别无选择。“嗯。只抽一根。”贺初抖了抖烟盒，那根孤零零的烟从盒子里掉落了一截出来，周遇伸出两根手指，将滤嘴放进嘴里。贺初像刚才那样弯着腰凑过来为他点烟，一言不发，周遇隐约可以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皱着眉，是因为什么？自己还是其他的让他忧愁的事？“谢谢。”他叼着烟，说的有些含糊不清。“谢我什么？”贺初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是刚才的姿势，仿佛只是刚才的烟抽完了，又重新点了一根，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周遇突如其来的亲吻，没有贺初给的似水柔情。“谢你给的烟。”“用什么谢？”“刚才已经预支过了。”周遇笑笑，伸出手，抖落了一截烟灰。两人沉默的抽着烟，再没有交流，最后空气里的烟雾缓缓地散去，贺初将烟头碾在烟灰缸里。周遇看着他的动作，将最后一口烟吐到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