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隔着窗棂而来,竹楼外偶尔几声鸟啼,清幽寂静。“咳咳,你们还好吗?”屠维推门进来,就看见二人似是正在闹别扭。他大咧咧的将药包放在木桌上,好奇的问了一句。貌似许久都没见过冀漾这般了,这孩子一直是少年老成的模样,白瞎了一张俊脸,却不可爱。二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屠维,把他当成空气一般。屠维心大,早就习惯了在冀漾面前透明般的存在,自顾自的看了眼鹰蛋,发现蛋壳居然裂开了一条细缝。他欢呼雀跃,道“哎呀,好兆头,海东青破壳了!”“蛋蛋终于孵化了!”花沅感动得不行,就像勤苦埋下的种子,终于有了成果。她眉飞色舞地望着冀漾,长而卷的睫毛下,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得意地转动。她好似一只示威的小奶狗,张牙舞爪,道“哼,你们还说我养的哪吒呢!”虽然只是几息间,但她已经想明白了。现在是妹妹,不代表以后还是!她早晚有一日能从手足升迁做到心腹,挖走必死。待雏鹰宝宝出壳后,还需要喂食,她还能名正言顺的粘阁臣大人好几个月呢!起风了。梨花簌簌落下,纯洁如雪,随风飘落在竹楼。浅红色的朝霞,投落在冀漾月白色的锦袍上,晃动着深深浅浅的婆娑花影。他眉眼微垂,眸底深处,是比花影更接近深渊的暗色。冀漾不好直视花沅,但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见小丫头一副笑逐颜开,高高地翘着尾巴摇摆的小奶狗模样,他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但却生出一种若有似无的苦闷。日后小丫头不会再对自己那么好了吧?她也不会再依赖自己了吧?更不会甜甜地对着他笑了吧?那她日后会对谁好,对谁笑呢?冀漾越想心里就越乱,眼不见,心不烦,让屠维和小丫头都出去。花沅当然不是那种哄她走,她就走的人。她转向他,白嫩的小脸写满郑重,小心翼翼的把药碗捧了过去,道“哥哥喝了药,再歇息吧!”她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他。冀漾将药一饮而尽。这是小丫头,最后一次关心自己了吧!花沅看着他把那碗黑汤药喝下去,才拿着空碗离开。她知道他中了很厉害的毒。这药是那位方丈给弄的,里面的各味药材皆极为贵重。她曾抱着好奇心尝了一口,简直就是苦不堪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贵的东西,会熬成这么难喝的味道。看看她的板蓝根加黑糖,就很好喝呢!听说仅仅一碗就要将近千两白银,四十九日里每日两碗。她算数不好,如今二十以内的加减法,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这种超了手指加上脚趾的大数字,她就不会算了。她抱着蛋蛋们回了自己屋,怕它们冷又给换了次热葫芦。书上记载鹰类的破壳没有这么快,大部分都需要七八个时辰才能脱壳。屠维盼着这一日早已是望眼欲穿。他不错眼珠的盯着看。花沅给他抱来厚垫子,让他盘膝坐在上面,又给他在手边的案几上,摆了梨花糕和瓜子,让屠维一边吃,一边看。就算如今是妹妹的身份,但她也绝对不会放弃。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对冀漾的身边人下手。让他们都认为自己好,如此冀漾在耳濡目染下,她的地位也会跟着有所提升。“谢谢,妹子!”屠维憨憨的笑着道谢,拿起瓜子就嗑了起来,赞叹道“这瓜子入味儿,真香!”“瓜子吃多了上火,喝点梨花蜜润燥。”花沅又给他用温水泡了杯蜜水,递了过去。“咕噜……咕噜!”屠维一口就牛饮下肚。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十分酣畅,道“真甜!”这时鹰蛋又动了动,往外掉了一块小白壳。屠维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花沅不好打扰,给蛋蛋们安排好后,就去了农田。隔壁,冀漾一直竖着耳朵听邻舍的动静。她给屠维送吃送喝,软声细语的,还留他在闺房看蛋蛋破壳。屠维虽然性子憨了些,但人品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也是他的好兄弟,如此日后自己也能方便照料。可是他的心,为何这么堵?仿佛有座山压在上面。虚弱的他颤颤巍巍地起身,坐在木案旁,垂眸看着那一小碟瓜子仁,心里又甜又涩。这是她亲手炒制,亲手剥的。攒了一小碟瓜子仁还来不及送给自己吃,就同他疏远了。冀漾侧头望着窗棂外绽放的白梨花。香气馥郁,依旧扑鼻,可他却似乎嗅不到香味。朝阳是那样明媚,可却照不散笼罩在他心间的阴霾。他似乎病得更重了……后山菜地。花沅挎着小篮子又去偷菜,这是灵岩寺的寺田。她没捐过一文的香火钱,却仗着佛祖普渡众生,硬是蹭吃蹭喝的。“小丫头,这是柳河稻贡米!”一道男声打断了正蹲在水田边,伸着胳膊割稻苗的某人。春风微凉,梨花间的香风袭来,簌簌花瓣摇曳而下,稻田之上,一道欣长的身影被倒影出来。花沅掀开眼皮,瞅了那人一眼,目光扫到那张俊逸风情的面容,微微敛眸。随后,她不紧不慢地将那一撮新鲜的稻苗苗,搁到小篮子里。“噢!”她懒懒的应付了一声,掉头就离开了。花沅连刚刚沾沾自喜的惬意,也消失得无影无琮,神情变得晦暗不明,裙裾翻飞如蝶翼。“小丫头,你咋这么没有礼貌呢?”花沅听到后面的呼唤,脚步不仅没有停留,反而迈得更快了。这人她前世见过,勉强算是认识。他叫李西涯,是傅瀚的同年,也是花克勤的好友。这位大人在年仅四岁时,就进宫朝见景帝,讲读《尚书》大义。八岁时以神童之名入顺天府学,天顺六年中举。天顺八年举二甲进士第一,也就是传胪,五经魁之首,授庶吉士,官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东宫讲官。如今早已是文坛中风云一般的人物。李西涯也算年轻有为,才高八斗,但唯独一样不好,他克妻,是真的很克那种。死一个,娶一个,前前后后过门,未过门的姑娘们,差不多有十来个了。这不是祸害人嘛!一上朝,几乎小半个朝堂都是他的内兄、岳山大人,那场面别提了。可就算这样,李西涯对于成亲也是乐此不疲,似乎什么都阻挡不了他成家立业的决心。李西涯几乎每年都能多个要砸死他的老丈人。就在今年下半年,她嫡亲的姑姑花克宽,在和他议亲时,还未过门就掉水里面淹死了。虽然也不能怪李西涯,但她见到他,真的是给不了他好脸。花府虽大,但她在只有三个亲人,祖母、父亲,宽姑姑。就是这人把她的宽姑姑,给克死的……“爷,山野村姑,都这样粗野,您别往心里去。”李西涯瞧着那一扭一扭离开的小身影,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一言不发,往灵岩寺上走。今年正月,他的三弟李东川病死,他写好祭文亲自扶棺回老家安葬,想着时间宽裕,便来香火旺盛的灵岩寺拜拜,求姻缘子嗣。他前后议亲、成亲,过门未过门的妻子,加一起都十位了。想他从小鲜肉都快熬成老腊肉了,可兜兜转转这婚事就没一次顺利的。蹉跎到二十八岁,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他连个子嗣还没有,年长他些许的好友,花克勤连长孙都十岁了,完全可以打酱油了。他也想要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可没有媳妇,他自己也生不出来啊!他今日远远地就瞧那个小丫头长得玉雪喜人,想着若是自己的闺女就好了,可才说了一句,人家就不搭理他了。难道他这辈子,就没有子孙缘?唉!反正在整个勋贵世家圈里,他的名声都已经臭了。好人家的姑娘根本不会嫁给自己,其实娶个小寡妇,或者小村姑,他也是不介意的,能生养就好。李西涯瞅着山田,似乎看到了稔秋收近柳河满城稻花香,状似珠形若月色如玉的白米饭了。“爷,燕京来的密信。”小斯骑着马,顺着山路追来了。“是克勤来的信,我看看。”李西涯一目十行的阅览完,在小斯的好奇下,笑了笑。“今年岁时花老夫人带着孙辈们,回休宁老家祭祖,听说梨花坳的美名,便绕路来余姚这里看看,克勤想着本官也会来这处,就请帮忙照顾一下。”“都是性情中人呢!”小斯堆笑。李西涯:“……”笑了笑,没有过多言语。听说花府还有许多未出门子的闺秀,只是不知有没有能与他相配的姑娘呢?就算是女方名声不大好,也不打紧。他又不是那些在意虚名之人,只要人好就行。其实长得丑点也不打紧,只要身体康健。最好胆子能大点,那就太完美了。两个小斯望着自家爷儿那春心荡漾的模样,就猜出府里又双叒叕要有喜事了。他们从期待变成麻木,早就不抱期望了。可他们绝对不会明说,去刺激爷的小心脏。爷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