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翩跹那边, 也有一番忙。她召来左相,说了其中变故,得知问题出在陶家中,才使事情败露,左相面容灰暗, 直说对不住宋翩跹。宋翩跹宽慰他。左相很是疼宠先皇后这个女儿, 连带着对年幼丧母的外孙子孙女, 都极为怜惜。陶家没什么外戚野心,左相年迈,能力精力都不怎么足, 早就想退了, 为了宫中,才守着这位置, 时时照拂。有些事,不是忠心好心便能做到滴水不漏, 便是宋翩跹自己去做, 也不敢说万无一失。“这也是个契机。”对着忧虑重重的左相,宋翩跹道。紧接着,她将一系列安排说出来, 最后道:“……既避无可避, 不若迎战。”“此次宴后, 我膝下会着手过继皇嗣——便是皇兄尚在,也少不了要过继。”外孙女的面容显出几分坚毅,愈发端丽起来, 让人不敢直视。左相看着外孙女,左右为难。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真让外孙女成为女帝。女帝,不是前朝才有的吗?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另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真把权力交出去?让迫害死自己女儿的楚王得意?想到这,左相痛下决心,当即道:“你想明白……便去做罢。”宋翩跹眉眼一松,笑了笑:“多谢您。”左相是心腹,更是家人,于情于理,宋翩跹都会跟他说。另外得知宋翩跹真身的,只有几位心腹。除却信任和了解,更多的是,他们与东宫关系极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后路。其他人,宋翩跹没有再一个个地说。对自己人总不能威逼利诱,如若弄巧成拙,反倒添乱。倒不如那日一齐看看反应,只要局势在控制之内,就无伤大雅。各类布置吩咐下去,又接连见了几个人,加上朝中政事,宋翩跹累极,早早饮了补身汤药歇下。这两日关键时刻,她可不能再病一场。封月闲回宫后,先去梳洗,继而上床榻,放下半个帐子,侧身撑头,与宋翩跹说话。“我已让谢佑做下准备。”封月闲道,“李放手中的南军,也有些动静。”“那日李放要入宫,既入了宫,就无甚可惧。”此时的封月闲,哪还有在外头的凛然气势,那身冷意都被帐中暖香熏软了,小心翼翼的,生怕冻着娇娇人儿。一旦柔了下来,封月闲便显出了十分的柔媚。隔着薄纱帐子,瞥见那侧躺着的绰约身姿,再听这把音嗓,不知为何,饮雪的脸莫名发起烫来。等下,她臊什么呢?都知道太子就是公主了,两个女孩子说说话怎么了?说起这个,饮雪前几日终于顿悟了。在封月闲对她们俩揭露真相时,饮冰震撼于真相本身,而饮雪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原来主子没有绿太子,只是和公主关系好而已。之前自己瞥见两人靠得极近、看起来在亲吻的模样,定然是凑近了密谋什么。饮雪羞愧极了,自己的思想真是太污秽了。她正如此想着,就见帐内,两个身影叠到了一处,看不太真切——这一定是又在密谋了……吧?饮雪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中秋当天。从申时,群臣便陆续入宫,宴设在明光池旁,朝臣跟着宫侍被引到此处,先行观景。待到酉时戌时,才能见到满月升空,因而现下不过是看看错落有致的珍奇花木,并宫中的碧瓦朱甍,层楼累榭。镇国公齐徵得了女儿嘱托,来得早,被宫侍殷勤引到一处临近后宫的闲置宫殿,齐宝珠在里头等着他。便是二皇子去看守皇陵前,齐家家眷得以入宫,也万万没有外男能到后宫探亲的道理。算起来,自打齐宝珠成了皇家媳,父女便再未能见面了。此次见面,莫说齐宝珠泛起泪花,便是齐徵,也险些流出老泪来。他在外头脾气大,但对女儿是如珠如玉地捧着,生怕在哪儿受了委屈嗟磨。此时堪堪才见面,他便关切道:“你在宫中可难做?要是呆不惯,便跟爹回去,爹亲去和皇上说。”“你此次出后宫,可有难处?不然还是早些回去。”父亲明明想见自己,偏要赶自己早些回去,就怕自己被捉了马脚。齐宝珠哭笑不得,心如被人揉了又揉,泛着酸软,她忍住鼻头酸意,笑道:“您甭担心,我在宫里头舒服着呢,自在的很,我娘不是跟你说了么。”说是说了,但夫妻两人都怕是齐宝珠故意安慰他们,而且二皇子落到那种地步,怎么女儿还好过起来了?镇国公将信将疑:“当真?”“有太子妃照拂,再没有更好的了。”齐宝珠道。“便是今日见您一面,也是太子妃帮忙安排的呢,咱们好好说说话,回头自有人送咱们回去。”“太子妃为何对你如此好?”齐徵却没放心下来,他想的更多,这是封家想拉拢齐家?“害,您想哪儿去了。太子妃不止给了我这个恩惠,便是后宫一个小小美人昭仪的,只要求到她那,想见见家人,她万没有拒绝的。”齐徵这才安心,感慨道:“封家,的确是向来心善。”齐宝珠看他那意思,倒确确实实为封月闲不平起来了。不说封月闲在后宫做了多少好事,单说她还救了自家,自家是受了大恩的——虽然封月闲没有什么挟恩图报的意思,但齐宝珠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爹,若是以后有什么事,你帮一把封家吧。”齐徵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女儿这是被封月闲的小恩小惠收服了不成?“为何?”齐宝珠下定心思,对镇国公道:“女儿此前在宋渠那受了委屈……”齐宝珠并未把真相告知父亲,只简单编造了个“宋渠蓄养美婢冷落她,封月闲替自己出头”的故事。光是如此,便让镇国公怒不可遏,若不是宋渠已经离开上京,他定要让宋渠吃不了兜着走!对封月闲,他也算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求自己帮忙了,齐徵当即道:“她既然帮了你,爹以后就帮她把,这份恩情爹来还。”齐宝珠笑着挽他胳膊:“爹最好了。”女儿还是这么亲近自己,齐徵快慰极了,进而对封月闲的感激也真挚了些。封月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到底在他力有不逮的地方,护住了他们夫妻俩爱逾明珠的女儿,便是帮一帮,也是应该的嘛。不过封家向来强势,这一份恩情,不知何时能还了——此时的齐徵还不知道,偿还恩情的机会很快就到了。等到中秋宴要开了,齐徵才回到明光池畔,此时人已来得差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楚王。不知道为何,今日的楚王好似格外意气风发。齐徵和楚王因宗族恩怨不太对付,向来都绕着对方走,但今日,楚王竟主动迎上来,跟他打招呼。齐徵可不会以为楚王是好心,他当即想到,看楚王的样子,今日宴上定然有什么有利于他的事要发生。他下意识警惕起来。楚王此人,惯爱把野心藏在儒雅谦和的外表下,鲜少如此张扬,看来今日定不会平静了。齐徵寻着自己的席位,坐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藩王差不多到齐了,晋王,信王,礼王,平津王……几人地位都高,位置聚在一处,镇国公的桌案就在平津王下头,毫不费力地就听见平津王和礼王唠嗑:“……给清河说亲?她性子不受拘束,估计不想嫁人,还是算了罢。”平津王态度随意,完全不操心女儿婚事。“你瞧太子妃,哪是个不受拘束能形容的?普天之下估计都没人能拘着她,连她兄长都乖乖听她的。”“嘿,封榕一身狗脾气,在西北横成那样,手底下十几万兵,太子妃看他眼,他就不敢说话了。”礼王说着说着,面上露出戚戚然神色,仿佛自己也被封月闲吓唬过一样。“太子妃这般人物,都高高兴兴嫁人了,清河遇着合意的,定然也——”“这不是没遇着吗,你怎的搞起说亲这么婆婆妈妈的事了,来吃酒,吃酒。”礼王这才摸摸鼻子,放过清河,转而道:“说起太子妃,现下都是一家人了,晚些家宴见面,看在封榕的份上,定要好好叙一叙。”平津王嘿嘿一笑,心照不宣。齐徵在旁边一听就明白,这哪是看在封榕的面子上,这是看在封榕手中的西北军上,看在封家的滔天势力上。否则,当初怎么不见他们看在自己面子上,好好跟自己女儿唠唠呢?正想着,有其他人找齐徵叙话,他和几家世交说笑了会儿,皇上驾到了。等皇上落了座,众人这才发觉,连皇上都到了,太子殿下的位置竟还空着。楚王极受宠信,坐在左列第一席,此时他见东宫未现身,心中生疑。刚巧,他要动手,东宫就避开了锋芒。难道消息走漏了?但——他的小侄女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不,他连这一时,都不会让她躲。皇上坐在上头,好似也疑惑着:“太子最是守礼不过……”“莫非是着了风?”楚王关切道,“若是群臣宴不到,也无甚紧要,但稍后的家宴,本就取了团圆之意,总不能少了殿下。”皇帝沉吟道:“洪常,你去瞧瞧太子是不是病了。”说是问,但皇帝觉得八九不离十了,顺带着道:“若是病得不重,便用些子药撑一撑,歇一会儿,家宴还是要出席的。”他口吻宛如恩赐,仿佛恩准病人歇息两三个小时,再在微凉的秋夜里出来赴宴,便是天大的恩惠了。楚王不动声色地露出抹笑,如胜券在握,又如猫逗老鼠。他抬首看向皇上:“太子最是孝顺慈爱,从不忤逆皇上您,想来今日也是着实为难了……”他源源不绝地夸着太子。现在皇帝愈是满意太子的听话,等事发,便会愈发震怒,如雷霆万钧。楚王几句话,将皇上捧得极为熨帖。两人都笑得很快意,高兴得却不是同一件事。楚王正要再说什么——“东宫到——”他脸上的笑意一滞,猛然抬头看去。东宫来了?宋翩跹竟然敢来?还是说,自己这个侄女,根本不知道自己等下要遭遇什么,只是来迟了?只有这个逻辑能解释了。楚王在心里找好了缘由,目光却被东宫仪仗所慑般,根本移不开去。不知是不是怕着了风,太子乘的是车辇,四周围上了挡风的锦缎,看不见人。直到仪仗在明光池外停下。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看过去。先是封月闲从车辇上下来。封月闲怎会来此?楚王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好似未察觉,或者无暇顾及——封月闲下了车辇,侧身过去,亲自扶了个人下车。能让太子妃如此作态的,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想来车上定是太子。众人都这么想。但随即,他们看到锦缎之后,款款现身的,是另一位女子。着玄色大袖衫,雪肤红唇,细眉琼鼻,袅袅娜娜。身如杨柳扶风,让人望之生怜。面如明玉生晕,五官与太子有几分相似。她长得娇弱,目光却坚定而清正。一眼扫过来,席中大多数人都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最后,她的视线,定在脸色极为难看的楚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