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溢的脑浆与大滩的鲜血慢慢消失,随之“死尸”竟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花花绿绿的衣裳,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颊,但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容,以及王族贵胄的贵气在。青年拍拍身上的灰,指着粉衫少年,用不亚于青衫鬼的刺耳声音骂道:“臭小子,还不赶紧滚到老子身边来,谁准你喊她姑姑的!”“爹!”粉衫少年眼中一亮,扑到青年怀中。青年将他接住,先狠狠踢了下他的屁股,又笑着揉揉他的头,“净给老子闯祸!”惟灵怔怔看着那个衣衫破烂如乞丐的青年,眼眶瞬间就红了,喃喃着说:“哥哥----”无忧太子动作一僵,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少年打闹,头也不抬地骂道:“别喊我哥,我可没一个爱哭鬼的妹妹。笨死了简直要,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却连反驳都不会!”“咦?无忧你来啦!哈哈正好正好!”青衫鬼又来了精神,挑拨道:“快看呀!你妹妹就是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她杀了人还能飞升成仙,而你却只配做鬼这种下三滥!”青衫鬼捶胸顿足,叫嚷着:“不值啊真替你不值,要不是这个臭娘们儿处处抢你的风头,你怎么可能会因为嫉妒而跑去炼毒,又怎么可能会闯下滔天大祸!更不可能跑去自杀!”“什么!”惟灵一惊,朝哥哥跑去,“当年----的骨灰----是你自杀才----”“别碰我!”无忧像是十分厌恶她的靠近,抬手一挡。惟灵被推倒在地,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哥哥----?”无忧的目光闪了闪,身形一动,像是想伸手扶她,却又止住,冷冷地说:“老子不是你哥。惟灵君是高高在上的药仙,老子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不起。”青衫鬼得意地大笑,“对对对!所以你还不赶紧杀了她!不杀她怎解你的心头之恨!”“杀你个头!”无忧骂道,他的脾气看起来十分暴躁,走过去狠狠在青衫鬼脸上碾踏:“老子堂堂太子!被你个王八羔子指挥来指挥去岂不是很没面子?”青衫鬼疼得大叫,挣扎着说:“不不不!你得杀她!不杀了她,你挫骨扬灰的仇怎么才能报?”“谁他妈告诉你本太子的骨灰是被人撒的?!”无忧不耐烦地说:“那是本太子自己撒的!!!”“哥!”听到这句,惟灵终于回神,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无忧,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想救我出地牢----是你想帮我研制解药----你一直都最疼我了----”“……”无忧愣了愣,嚣张劲儿下去了些,别别扭扭地说:“老子自己的骨灰爱怎么撒怎么撒,老子高兴,关救你屁事儿!”“不是这样的。”惟灵不住地摇头,泣不成声。无忧挣了几下挣不开,闭眼无奈地叹了口长长的气,没再动。见挑拨他们兄妹自相残杀不成功,青衫鬼住了嘴,眼珠一转,趁大家还沉浸在方才的骂战中没回神的时候,突然爆发出全部灵力将自己的身形化作一柄青色巨剑,直直朝惟灵的心脏插去。看样子,他是想殊死一搏,与惟灵同归于尽。君玄与云察正要出手相阻,无忧猛地转身搂住惟灵,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把剑。瞬间,青色光芒撑满了整座客栈。无忧给了惟灵最后一个拥抱后,无力地松手,缓缓倒了下去。惟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僵硬地低头,看着地上正随着青色光芒一起变的透明逐渐消散的无忧。良久,她才浑身颤栗着蹲下身,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喊了声:“哥哥。”无忧还在骂骂咧咧:“老子的妹妹再怎么不好,要欺负也只能是老子欺负,不准你个王八羔子说她半个不字。那些人抢你的救命钱是不对,但最终走什么路却是你他娘的自己选的!你个王八羔子选错了路,凭什么怪别人?老子也选错了路,但老子就没怪过任何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到快要听不见了。“哥,别说了----别说了----”惟灵哭着说,她是医者,救人无数,此时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哥哥,只能无助地看着白执,“帝君----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歉。”白执垂眼,温声说:“本帝也无能为力。”“白执!”云察突然猛地站起来,金眸锐利如刀,冷冷逼视着白执,“我不信你会没有办法。”“云察。”君玄忙拉住他,因为觉得如果不拉住对方,他极有可能对白执动手。但当捉住云察的手时,却为其冰冷的温度而感到心惊。君玄知道,不管白执有没有办法救无忧,无忧今日都必须死。因为只有他死,才能对铁律般的“仙规”有所交代,才能保住惟灵的药仙之位。但这些话,君玄现在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来,更没法立刻跟云察解释。只能用双手捧着云察紧紧攒在一起的拳头,一根根揉开他的手指,轻轻地说:“坐下,你先坐下。”云察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瞬间如被抽空了血色,变得极为苍白,又怔怔地坐了回去。无忧看了眼粉衫少年,虚弱地说:“这孩子叫‘初照’,是当年你用最后一枚解药救的小婴儿。看在他叫我爹的份儿上,以后我不在了,你…让他跟你吧。”顿了顿,他示意初照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骨灰瓶,交给惟灵,“骨灰还有一点儿,你拿去…去救你的朋友。这次记得自己也要服药呀,都是大姑娘了,得时刻漂漂亮亮的,不能再继续像个木头人一样了……”惟灵哭得更凶了。“别哭。”无忧却笑了,他想抬手去拭惟灵脸上的泪水,手却无力滑落,只最后说了句:“你是我妹妹,你能活着,能飞升…我,我很开心,很骄傲……”云察不忍再看,挣脱了君玄的手,起身逃也似地快步出门。胡说怔了怔,才想到他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去追。但早就有人先一步追出去了。“云察!”君玄一边追出门一边大喊。因为他担心对方走得太快,不喊的话,自己会追不上。出门一拐,才发现那人并没走远,就在旁边的一个窄窄的小胡同里。月光照不进去,云察背靠着墙,脸上身上都是阴影,看不清表情,就连影子都藏在黑暗里,萧寂得让人心疼。君玄脚步轻轻地走进去,动作轻轻地靠近他,声音轻轻地对他说:“鹰王殿下一个人站在这里,难道不会觉得冷么?”云察缓缓睁眼,如以往那般淡淡瞥他,只不同的是,这次,他灿金的双眸中竟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君玄再装不了淡定,伸手将人拉入怀中,而这人冰凉的体温更是让他的心疼得狠狠一抽。他知道,这人故作坚硬的外壳里,包裹着这世上最柔软的心。是他以前犯浑,伤了这颗心,如今才会自食恶果,求而不得。极力克制着,才不至于将人搂紧,只轻轻拥住,以免显得过于轻浮。他叹了声若有似无的气,低声说:“两个人吧。相信我,两个人的世界,远比你一个人要暖和的多。”三百年来对方真真假假说过很多,让云察不知道哪句能信,哪句又不能信。但这一刻,被人拥着,身上好像真的暖和了许多。于是,云察虽然没敢将心交给君玄,却任由自己卸下疲惫,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冰凉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轻轻阖上了眼皮。“你送我的那两只雏鹰,又长大了些。”云察轻声说,声线沙哑微颤,“可他们还是不停地窝里斗。也许,也许我真的没法改变他们手足相残的命运……”“没事没事,慢慢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的。”君玄把人稍稍搂紧了些,凑过去在他发间极轻地吻了一下,趁人还没发觉时又赶紧把嘴移开。忍着偷腥得手之后餍足的笑声,用一本正经地语气说:“谁欺负谁了,你告诉我,改天我去你府上,帮你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小家伙!”☆、三七 帝君掉马无忧死了,与青衫鬼同归于尽。惟灵用他仅剩的骨灰炼制出解药,救了城中的数百名毒人。骨灰被人分食,等同于死无全尸。而这世间,死无全尸的人是连鬼都做不成的,必定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中。换句话说,即使无忧没有替惟灵挡下那一剑,当他决定献出自己的骨灰时,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惟灵君,你也别太难过。”胡说以前与惟灵没怎么有接触,对她不甚了解,而从此刻开始,他是真的有点儿心疼这个嘴笨心善的好姑娘了。于是走过去,像大哥哥一样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温声说:“至少,至少你现在知道了,太子殿下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你。虽然年少时他可能做了点儿错事,但他心里一直都是维护你的。”“谢谢,我会的,我会带着哥哥的骄傲,努力活下去。”惟灵含着眼泪,笑着点点头。“姑姑。”初照怯弱地靠近,像是有点儿怕生,递给惟灵一把金色的镰刀,“爹爹说,这把镰刀是他十四岁那年,你送给他用来采药的生日礼物。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每当对我说起你们之间的事,都会拿出来看。”惟灵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把镰刀。刀刃依旧锋利,刀柄上雕刻的花纹却被消磨得只剩下淡淡的印记。两千七百年,不知被人反复抚摸擦拭过多少遍。“爹爹还说,良药有时能杀人,毒药有时也能救人。他觉得,只要施药的人心正,药就只是‘药’,没有好坏之分。”初照小声说,眼眶中噙满了泪,盛不住时就啪嗒啪嗒落下来。“好孩子。”惟灵捧着他的小脸给他擦泪,又摸摸他的头,“你爹说得对。而且姑姑也从没觉得他是一个坏人。别哭别哭,你愿意跟着姑姑去仙界吗?”“我父母双亡,是爹爹好心收养了我。现在爹爹不在了,姑姑就是我最亲的人。”初照说,亲热地扑进惟灵怀中,“我愿意永远陪在姑姑身边,替爹爹保护姑姑!”望着这一幕,胡说既觉得窝心,又觉得暖心。与白执对视一眼,那人心有灵犀地一笑,捋捋他肩头的乱发,紧紧牵住他的手,说:“走吧。”是该走了。君玄和云察出去就没再回来,墨炀也带着蓝灿先一步离开。接下来该是惟灵与初照姑侄相认的动情时刻,他俩再继续待着就有点儿碍事了。于是胡说连“告辞”都没说,就与白执手牵手默默走出了客栈。他想,此时此刻,“不告而别”对惟灵来说反而是种最好的成全。回去的路上,胡说心中百感交集,与来时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思,但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你会见死不救。”没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埋怨的意思,白执笑了笑,说:“我家狐狸还是那么的聪明,与本帝心有灵犀。”“也就惟灵这个傻姑娘信了你,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来好吧。”胡说瞥他,“白执帝君是谁?怎么可能会无能为力。若你真的有心相救,可以在那把剑伤到无忧之前就出手阻止。”白执一顿,转身看着他,笑而不语。胡说替他回答:“你之所以不救,是因为无忧太子必须得死,只有他死了,才能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他身上,才能保住惟灵。”见胡说煞有介事,越说越正经,白执笑出了声,终于反问:“你又怎么确定,无忧不是一心求死呢?若他有一颗求死之心,本帝即便想救,又如何能救?”胡说被问得一愣:“……他,求死?”但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们想维护仙界的惟灵君,无忧又何尝不想维护自己最爱的妹妹呢?“狐狸啊----”白执敛了笑,没再解释,只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叹道:“有时候,本帝真心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胡说拉下他的手,在他虎口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眉毛一挑:“聪明一点儿不好吗?”白执疼得“哎唷”了声,忙把手抽回,果然见一排整齐的牙印。瞪了胡说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把什么都看得太透彻,未见得是好事。”胡说不以为然的皱皱鼻子,手背到身后,边走边说:“现在怎么办,回去你打算怎么对仙尊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白执淡声道:“这事儿本帝心中有数,你不必为此操心。”“嗯。”胡说点点头,他相信白执已经想好了说辞,能帮惟灵瞒天过海,堵住悠悠众口。但还有件事他不大理解,本来不想问了,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纠结了一路觉得还是要问一问。“白执。”“嗯?”“为什么蓝灿受伤之后不会被感染?”胡说问,“还有,他分明是凡人,可为什么会生活在仙界,又为什么会几百岁了却无丝毫衰老的迹象?”其中可能有些隐情。他觉得之前白执不说,是因为有惟灵他们在,而此刻没有其他人在场,对方应该不会再隐瞒。但白执似乎还是对某些关键的东西避而不谈,默了会儿,才只简单地交代了句:“因为蓝灿----是已死之人。他如今的身体,不过是个盛着亡魂的容器而已。”“什么?!”胡说着实受到不小的惊吓。这是他头一次听说,人在死去之后,除了化鬼、飞升、魂飞魄散这三种结果之外,还有第四种结果。忙追着问,“那,那蓝灿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吗?”白执摇摇头。再继续问,白执就什么都不肯说了。看对方讳莫如深的模样,胡说猜测,赤穹可能不但瞒了蓝灿,更有可能瞒了天下人。至于赤穹为何要隐瞒,白执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