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起这里瑟瑟发抖的人,苏梦枕不过是一个每天咳嗽到肺都要咳出来的病鬼,六分半堂的退让和金风细雨楼的扩张,雷滚都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他只是想着要杀了苏梦枕,他一定能杀了苏梦枕。
“豆子婆婆,你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苏梦枕不过是一个痨病鬼,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他难道还能追进来剁了你的头不成?”
雷滚哈哈大笑起来,他好像是真觉得很好笑,笑的声如洪钟,笑到地板都在震颤,他终于停住了自己的笑,一双鹰似的眼射出道寒光来。
“不说苏梦枕那个病鬼会不会追来,他就是真的敢带着他的下属过来,我雷老五在此恭候,他敢来,我敢让金风细雨楼再没有一个痨病鬼当楼主!”
这样的话是很冒犯的,但连花无错也没敢说什么,只是他们,这里在发抖的人都下意识带着些不信任看着雷滚,末了又自己将头低下去,望鞋尖的望鞋尖,看衣角滴水的看衣角滴水。
没人回答雷滚的话,只有他自己哼哼两声,目光又瞧向外面的落雨,也不知道他在期盼着有个影子跨着雨过来,还是不希望有人跨着雨过来。
苏梦枕已站在街口。
他身后跟着自己的手下们,也不过是几个人,就敢闯入六分半堂下了强兵把守的破板门。而他们再往前几步,他们就能看见六分半堂的牌子,那四个字在雨里也灰蒙蒙。
王小石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跳了,他的手脚也冰冷,不知道是在风里吹的雨里浇的,还是他紧张至极的表现,只是他此刻手脚都冰凉而胸膛却滚烫,只是他握紧了手里的剑。
苏梦枕抽出了自己的刀,一道光华未隐,他的身影已不在王小石的眼前,而他的下属们也都做一道风似的随他而去。
王小石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想着苏梦枕和他说的话,目光和旁的白愁飞交错一瞬,两只轻快白鹤在眨眼间就也不见了。
那面青色的伞,已经迈入了那条繁华的街市。
黎英的步伐依旧稳当,他的目光却不稳当,他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瓢泼的雨天里,还会有这样繁华的一条街道呢?
他是顾客吗?黎英说不准,但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这也是他不急着找客栈的原因,他原本是打算睡桥洞的。
而没有多少钱的人,显然是不好在这样繁华的街道里晃悠的。
如果这只是一条繁华的街道,除了支在雨里的诡异外什么也没有。
在他刚才路过的那家面摊,置放在桌板边缘的瓷碗被他的剑端轻轻一碰,黎英还没来得及回身端住那个碗,眼见那个碗就要掉在地上,黎英已经开始在心里哀叹着计算自己要赔多少钱。
但没有碎裂的声音,那只碗被一只脚端住了,在一手搓面一手使刀的情况下,仍有多余的心情照顾自己的碗,而他的面上,却不带什么手忙脚乱之色,好像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碗要掉在这里。
一张干瘦的脸,胡子在他脸上,手上的茧和脸上的灰都不作假,但怎么会这样呢,这样一个武功不低的人,为什么会在这样诡异的街道里安心当个卖面的摊贩呢?
黎英想不明白。
但有人能想明白,而能想明白的人,此刻却还在远远的路外。
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想追根溯源去找这里的诡异是为什么,他只是往里面走,好像要穿过这条街道。
路不对。
他的脚步在路中停下来,旁边的摊贩神色依旧,好像他的警觉都只是错觉,但这不是错觉,的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就好像是盘子里被蜜粘住的一根针,被困在这大大的盘子里。
有人在看他。
隔着青色的伞面,两道目光对视,黎英忽然又不想思考自己是蜜还是一根针了,他很想看看隔着伞看着他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布下这样的一条街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他的好奇心。
那道目光来自他身旁的这座楼。
黎英微微抬起来一点伞面,在一片碍眼的灰里终于看清了那块牌子,一字一字念道:“三,合,楼。”
就像他站在京城门口念着汴京一样,他的心莫名悸动起来。
上一次,他和苏梦枕成为兄弟,在苦水铺共同经历过一场背叛和凶险的袭击,又分道扬镳。
而这一次的悸动,又将为他带来什么?谁也不知道,黎英也不知道,这就是命运这样不算数的东西。
如果所有事情都有肯定可言,那世间就不会有人去抱着各种虚无缥缈的欲望,也不会有人抱着一线的信心,迎面对上血红的刀了!
黎英慢慢收起了手中的伞。
他的目光从二楼靠窗的栏杆上一扫而过,停在那黑幽幽的,通向二楼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台阶上。
而他马上就要踏到那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