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血流都静止了。封瀚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心跳猛烈如鼓，手脚发麻，比第一次站在万人演唱会舞台上还要紧张。像是中了某种毒。耳边有道声音告诉他：去搭个讪吧，要她联系方式，或者只是说句话也好啊！短短两秒钟，封瀚把他应该摆出表情和说话语气在脑中排练了千万遍，确认是最好状态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你好，我……”戛然而止。封瀚眼睁睁看着，不远处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一个穿着藏蓝色西服高大男人，相貌成熟稳重，三十岁上下样子。男人他径直走到他心心念念女孩身边，先是亲昵地勾了下她鼻子，而后自然而然接过她购物车扶手。女孩并不抗拒他接触，甚至颇亲密地挽上他小臂。低语两句话后，两人并肩离开。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封瀚愣在原地，手还尴尬地保持着向上伸姿势。女孩被带走画面就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眼前闪过，封瀚听到，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啪一声，碎了。恍恍惚惚，有点疼。……江野被封瀚表情吓了一跳。他家素来嚣张跋扈、只会给别人憋屈自己从来不受半点委屈大boss，像是个糖被抢走了小孩子般站在那，满脸不可置信和受伤。那不甘心眼神，仿佛被人绿了一样。……走出十几米后，温绍回头看了眼，瞧见封瀚仍旧愣愣立在那，不禁皱眉。温漾挽着他胳膊，好奇他在看什么，也要回头，被温绍不留痕迹地挡住：“乖，还有什么没买，去拿，哥哥付钱。”温漾和艾舒对了一遍单子，摇头：“都买好了。”温绍“嗯”了声，手扶在她颈后：“那就回去吧。”温漾住是总统套房，150平米朝南套间，三室一厅，厨具一应俱全。温绍是温家长子，已经三十三岁，与温漾和艾舒年龄悬殊。艾舒一向畏惧温绍严肃，吐槽说这个哥哥比爹还可怕，是以一进门就溜去卫生间躲着，只留温漾和温绍一起在厨房洗菜。不过也只有温绍在洗，他不让温漾碰水，温漾坐在一旁矮凳上，小口地啃西红柿。厨房里水流哗啦啦地响。温绍看了温漾一眼，见她又在发呆，喊她名字唤她回神，而后状似不经意问：“漾漾，你刚才在超市，见着什么熟悉人没有？”温漾眨眨眼，回想一下：“没有呀！”她没瞧见封瀚。得到这个结论，温绍心情放松些许，声音也柔和了：“漾漾乖，你身体不好，以后不要乱跑了，买菜这点小事交给服务生做就好。”温漾握着西红柿指尖僵了下。这是温绍和她相处时候说最多一句话，漾漾，你身体不好，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好好待在家里，乖乖。不止是温绍，爸爸妈妈嫂子，甚至是温泽，都经常这样告诉她。即便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还好，可以去做很多事。温漾能感觉得到这份纯粹关心，但心底还是有一瞬酸涩和无力，感觉自己好像很没用。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吮一口西红柿里酸酸汁液，笑着点头：“好，哥哥，我不乱跑了。”“好，”温绍继续问，“漾漾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温漾说：“有。”“真乖。”温绍夸奖，随后擦了擦手上水，蹲在温漾面前，轻轻碰了下她耳朵。温漾出门时戴是隐藏式助听器，只有十分之一个拇指那么大，不仔细几乎看不见。温绍轻声问：“漾漾，我这样说话，你听得到吗？会有杂音吗？”温漾抿着唇，点头又摇头：“听得到，没有。”温绍颔首：“如果耳朵痛了，或者听不清楚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哥，知道吗？”温漾说好。温绍问完了，笑着摸摸她头发，站起身，继续洗菜。温漾仰头看着自己哥哥。很高大，很帅气，很疼爱她，是天下所有女孩子都会羡慕那种哥哥。温漾说不清楚自己心情，她经常觉得自己应该是幸福，很幸福。她家境富裕，生漂亮，家里人将她当成宝贝，要星星不给月亮，她从小到大连跤都没有摔过。温漾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已经得到太多了，太不知足了，所以遇到一点小小挫折，就会受伤得那么厉害。就像十四岁时那场剥夺了她70%听力车祸，和不久前封瀚拒绝。这经常让她感到愧疚，家里人疼爱似乎成了她束缚和负担，但越是这样想，便越是自责。她很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以有自己事业，可以天南地北地去走。温绍洗好了胡萝卜，又去拿芹菜。温漾忍不住喊了声哥哥。温绍偏头：“嗯？”“我……哥哥，我还是很想去意大利。”温漾仰脸看着他，眼神含着祈求，“我想申请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想去学珠宝设计。哥哥，我一定能考上，我大学时成绩很好，几乎全是a和a ……”“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件事了吗，漾漾。”温绍停下手中活，打断她话，“我们还去医院做了全面身体检查，得出结论是，你并不适合一个人去那么远地方。而且，我们会担心你。”温漾攥紧了手指，西红柿汁水淌出来，滴在她裙子上。“你想进修珠宝设计专业，这很好，哥哥支持你。”温绍眼神温和，对上温漾眼睛，“温氏旗下dw是国内珠宝行业top级别，公司职位给你留着，秋季秀场新款名额也给你留着，随你练手。意大利不是非去不可。”温漾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但又找不到反驳理由。她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确实会让人担心。温漾弯了弯眼睛：“我知道了。”温绍说：“别在这坐着了，去客厅看电视吧，菜备好了我再喊你来主厨。”温绍挑了挑眉：“哥哥可是很期待漾漾手艺呢。”温漾走出去打开电视，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家庭伦理剧，媳妇和小姑子大打出手，一地鸡毛，温漾看不进去，心乱如麻。她刚才没有告诉温绍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明显感觉到听力下降得更严重了，即便戴上了助听器，也会吃力。但是她害怕看见温绍担心和失望眼神，她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家人，她不敢说。而且，不是不想去医院，是去了也没有用。早在第一次治疗时，医生就判了她死刑，听神经受损后这辈子都无法恢复，如果连最高端助听器就解决不了问题，唯一办法就是配置人工耳蜗。人工耳蜗意味着，她连最后一点自然听力都会丧失，变成真真正正“残疾人”。温漾闭了闭眼，将脸颊埋在膝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真不想那样。……吃过饭后已经九点钟。温漾情绪已经平复好，陪着温绍和艾舒聊天，给他们剥橘子。插播广告时，正好有人敲门，温绍去开。是他特助周礼。“温总，已经查到封瀚先生所住房间了，1803号总统套房。是用身边一个叫常晓乐小助理身份开，所以查起来耽误了些时间。”“辛苦了。”温绍颔首，他觉得有些疲惫，抬手按了按眉心，“无论用什么手段，今晚之前，将他赶出去。”温绍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温氏酒店，不留姓封客人。”“好温总。”周礼领命离开。……1803号房里，封瀚正倚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在脑后，盯着黑色电视屏幕出神。江野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跳动，和常晓乐交流情况——【快乐晓乐】：野哥，怎么样？boss还是那个要死不活样子吗？【金牌经纪人江野】：啊，可不是吗，刚才在超市站了两个小时，现在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别说吃饭喝水了，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再不去上个厕所，我都怕他把肾给憋坏了！【快乐晓乐】：不是真被绿了吧？[一个疑惑表情]【金牌经纪人江野】：不可能！艺人谈恋爱都要报备，我是他经纪人，他被绿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快乐晓乐】：……野哥你不要入戏太深，公司是boss开，你名分上是经纪人，但充其量就是个小打杂。【金牌经纪人江野】：……我是打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微笑脸]【快乐晓乐】：哦。[微笑脸]交流失败。江野把手机扔在一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封瀚。封瀚没注意到江野眼神，他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两个小时前那一幕。高大男人和娇小女人，两人肩并着肩，姿态亲密地离开。留下他愣愣站在原地，没人愿意看他一眼。想起一次，心就被扎一次。最关键是，他认识那个男人，温氏现任掌舵人，温绍。他不是已经娶妻生子了吗？……“江野。”封瀚忽然出声。江野被吓了一跳，赶紧答：“在！”“我问你。”封瀚声音闷闷，“什么样情况下，一个年轻漂亮女孩子会和一个比她大了快十岁并且有家室老男人谈恋爱？”江野被问题惊呆：“什么？”封瀚唇线绷直：“是不是因为那个老男人太不要脸了？”江野迷茫地看着封瀚，还没想好应该说什么，就听封瀚继续道：“她肯定是被骗了！”“……所以，”江野小心翼翼问，“咱们需要报警吗？”封瀚看弱智一样看了江野一眼：“你有病吧？”江野闭嘴。屋里又恢复安静。静默片刻，封瀚忽然咬牙切齿骂了句：“温绍这个老东西，简直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