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漾让高管家在离湖岸一条马路路边停车, 婉拒了高管家陪同建议，独自走去湖边。封瀚车也缓缓停下，为了避免被发现, 他在身后背了个大大木吉他，真装成是街头艺人样子, 把稍长头发揉得混乱，才慢吞吞地跟上。温漾走路速度不疾不徐, 她从来都是这个性格，做什么都是轻缓, 好像时间在她身上都会走得慢一些。封瀚在她身后十米远，瞳仁倒映着只有她背影和漫天湖光山色。耳边有海鸥叫声。气氛实在太好, 封瀚眼神柔和下来，又走了好一阵，才想起来他在胃疼。出道以来不规律作息和饮食习惯让封瀚早就有了严重胃病，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吃了上顿没下顿, 胃痛是经常事, 这次比以往更严重些，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在房车里, 暖气开得不足, 着了凉。这种病, 不想起来时候还好，一旦想起来, 胃底针扎感觉就像是抛不掉了，不过几分钟封瀚脸色就变得煞白。……饿。正是块上早班时候, 路边有流动早点车, 系着围裙红头发大叔在利落地煎火腿片, 另一个锅里芝士奶香味道馋得封瀚直咽口水。他一向不喜欢西餐, 这次看见干瘪瘪面包片都觉得是难得美味。不过又看了眼前面愈走愈远纤细背影，封瀚坚决地把视线从早餐车上移开，快走两步追了上去。漾漾比面包片重要。封瀚没看见，刚才他盯着火腿发馋时候，温漾转过头，也盯了他几秒钟。封瀚戴着卫衣黑色帽子，还很装酷戴了副墨镜，但他那个人，气质实在是太特殊了。温漾以前喜欢他，看他怎么都好，就算他张扬，也在心中把他美化成一只人群里高傲小孔雀，现在滤镜失效，觉得也就是鸭群里长脖子大白鹅。大白鹅脸色白得吓人，温漾心思稍微转转就猜出来，他肯定是胃不舒服了。他有胃病这事不是秘密，老粉丝基本都知道，温漾看着他手在裤袋里动来动去，知道他肯定是摸着那几枚可怜硬币，想着要买火腿肠吃。……不过最后也没买。封瀚偏过头走上正路，温漾也回过头，心想着怎么回事，钱不够吗？他们继续保持着这样一前一后关系，绕着湖岸慢悠悠地走。工作日，卢塞恩湖旁路人不多，大多是上了年纪老人，或者是推着婴儿车妈妈。湖边有许多木质长椅供人歇脚，温漾有些累了，走到一处椅子上坐下，用余光往后瞟，瞧见封瀚也跟着停下。他把吉他抱在胸前，靠在一根灯柱上，很虚弱样子。好像就要走不动了。温漾想了想，从挎包里掏出一枚小饼干，放在长椅上，站起身，继续走。封瀚盯着椅子上饼干袋子，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肯定是暴露了……但是这次她没有凶凶地赶他走，还贴心地留下了小饼干……封瀚赶紧掏出手机照了照镜子，瞧见自己那副憔悴白馍馍脸，忽然福至心灵。难道最有用是苦肉计？眼看着温漾又走远了，封瀚连忙捡起小饼干追上去，他不敢离开她太远，漾漾听不到，未知危险太多了，跟着保护才能放心。接下来一路，两人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温漾走两步，就在凳子上扔一块小饼干，封瀚颠颠地过去捡来吃。有路人注意到这个现象，惊奇地看着他们，封瀚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有点像被可怜哈巴狗儿，心里却是忍不住甜滋滋。哈巴狗就哈巴狗吧，和舔狗一样都是狗，也没什么区别。温漾扔着扔着就累了，她手伸到包里摸了摸，一块都没有了，心想着封瀚也该吃了个半饱，便合上了挎包扣子，不再管他。温漾又寻了处有阳光座位坐下，在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只卤鸡爪和一个装垃圾小纸袋。其实她有两个卤鸡爪，但是就是不想给封瀚。……封瀚意犹未尽地吃完最后一块饼干，瞧见他小公主忽然停住了，很享受地坐下来吃鸡爪。原来她口袋里有肉，就是不肯给他。封瀚伤心一瞬，在离她不远处地方席地坐下来，歪着脑袋看她吃东西。她吃东西也慢悠悠，鸡爪子啃得很斯文，坐姿端正，好像在看一出音乐剧，鸡爪应该很香，她吃得眯起眼，封瀚忍不住也跟着眯眼笑。真可爱，怎么看怎么可爱，真想抱回家里宠起来。……温漾看着波光粼粼湛蓝湖面，在心里想着以后事。妈妈前几天有和她聊过以后，温漾也一直都清楚，爸爸妈妈早就给她规划好了未来。他们都希望她能够做一名全职太太，或者做一些自己喜欢轻松工作，不要太累，反正也有钱花，以后就像是妈妈那些朋友一样，闲来无事打打牌，聚在一起看看秀，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就好。所有人对她唯一期待就是好好活着，开心快乐。商红丽和她说，爸爸和哥哥已经在为她寻摸合适另一半人选，这次千万不能选封瀚那样，哪怕能力不突出，也要温柔和煦，是个顾家好男人。这样安排不能说是不好，毕竟大部分人一生追求梦想，也就是安稳地过完下半生，温漾觉得感激，但是妈妈千算万算，漏掉了一点，妈妈让她读了太多书。正因为见识过太多人精彩纷呈人生，所以不甘心自己人生那么平庸。温漾忽然又想到封瀚。他纵然千不好万不好，但曾经有一段日子里，封瀚就像是天上太阳一样，照耀着她往前走。太阳落山了，她想自己发光。温漾掏出手机，翻阅了遍昨天和虞医生聊天记录，虞医生告诉她，要想成为一名合格心理治疗师需要有渊博知识储备，不仅要学习心理学，对神经科学和脑科学等学科也要有一定了解。国内目前相关人才极度缺乏，有很多理论知识相当扎实人才，但是心理疾病毕竟不同于其他，没有经历过人难以对抑郁症病人内心孤独和苍凉感同身受，在心理治疗上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她希望能够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或许是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着能为别人撑把伞。温漾打开日历看了眼日期，离明年研究生考试还剩下一年零一个月，她心想着，就算自己是个笨瓜蛋，好好学上一年，实在不行两年，三年，总有能考上机会吧？！未来有了方向，心情豁然开朗，温漾剩下那只鸡爪也不想吃了，她斗志熊熊，拍拍裙子站起来，觉得自己今天还能再看半本书，做上十几页题！温漾很善良地把剩下鸡爪放在椅子上，留给了封瀚。瞧见她起身要走，封瀚也急着站起来，他腿坐得麻了，起来时候踉跄一下，险些扑在路过婴儿车上。小孩子妈妈惊恐不已地看着他，封瀚嘴里“sorry、sorry”个不停，跺跺发麻脚，抱着琴追上去。路过长椅时没忘记拿那只卤鸡爪。温漾脚步轻快，朝着原先停车地方走，她知道自己情况不便，走路一直贴着路边靠着绿化带一侧。前面是个十字路口，高管家车就停在马路对面，温漾远远地望见，高管家正蹲在路边吃汉堡包，旁边店铺挂着打折招牌，十法郎三个鸡肉汉堡，还送一杯小可乐。温漾忽又想起封瀚那个可怜鬼，也不知道他吃饱了没有。他昨天说没钱住院了，真假？她当时心情不太好，大半夜直接把他赶出去了，好像有点不太人道……要不要往地上丢几枚硬币，给他买打折汉堡吃？封瀚背上背着琴，嘴里叼着鸡爪尖，胃还是有点疼，他看着温漾又低头在她白色小包里掏来掏去，笑得不能自已。他家漾漾好像是个哆啦a梦，那个小包和百宝袋似，不知道里头还藏着什么好东西。两人都太专注，连路口红灯转绿再转红都没发现，直到一辆白色小轿车失控闯了红灯，直直朝着站在人行道尽头冲过来，刺耳喇叭声震得封瀚心脏一跳，他蓦一抬眼，就瞧见那个庞大物体像是一支离弦箭一样飞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在温漾身上。对面高荣也反应过来，瞧见路口站着是温漾，手里汉堡都甩飞在地上，嘶吼着跳着朝她招手：“漾漾小姐，躲开！躲开！”封瀚都能看见挡风玻璃后面司机惊恐脸。温漾终于抬头，她没找到硬币，心道算了，但抬头就看到向她飞驰奔来汽车。温漾甚至找不到词汇去形容当时恐惧，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想着好好过一个马路，但转瞬之间却被掷入了避无可避危险之中，她想躲开，但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忽然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抛了出去——温漾跌在地上，手向后摸到了一截琴颈，她倒吸了一口气，那辆白色车已经从她眼前三十公分疾驰过去，撞在了一只灯柱上，她看到司机从车窗位置探出了半个身子，头上都是血。眼前一切都是无声，好像是关掉了音效好莱坞动作片。温漾意识回笼，急切地去寻找封瀚身影，下一刻，眼睛被一只湿润手蒙住。有人在她掌心慢慢地写字：乖，别看，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