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块水果糖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旁边校长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校长大概没想到他还没走,脸色变了一瞬,而后抬了抬眼镜,温和地笑道:陈老师辛苦了,讲了一天的课,早点回去休息吧。接着看见他身侧的水桶,恍然道:这是要去水井打水?嗯。陈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很奇怪,校长明明看起来和蔼又憨实,可他就是莫名地亲近不起来。他说完转身就走,没再多客套。齐彩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边,拨开一颗糖填进嘴里,接着往他手心里也塞了一颗,回头冲校长挥挥手,声音清脆道:校长再见,谢谢你的糖。陈墨一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直到走出校门,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确定空无一人后,才转头低声问道:校长为什么要给你糖?至少在他来到这里之后,孩子们基本上对校长又敬又怕,唯独齐彩天天把他挂在嘴边,说校长有多好,经常会给她糖吃。齐彩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陈墨只是听见了几个字眼就猛然顿住了脚步,浑身的血液骤然冷却,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僵直的身形晃了晃。水桶径直掉在地上,齐彩被他吓了一跳,想弯腰捡起来,突然被陈墨按住了肩膀。陈墨俯下身,紧盯着她的双眼: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齐彩眨眨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还是听话地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校长说,只要我让他亲一口,他就给我一颗糖。老师你怎么了?陈墨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地轻轻触碰她脖子上的红痕,咬牙问道:他亲你这里?齐彩嘎嘣嘎嘣把糖咬碎,咽下去点了点头。陈墨闭上眼,额头青筋狠狠一跳,怒火从心底一路烧至全身,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想立刻冲回学校把那个人面兽心的校长碎尸万段。齐彩还在拆另一颗糖,陈墨一把夺过去扔在地上,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咬紧牙关,声音绷得极紧:以后不准再拿校长的糖,他是坏人。第46章他是坏人。齐彩茫然地愣在原地。陈墨却没再多说什么,压抑着愤怒吐出口气,原本想摸摸她的发顶,想了想又默然把手收回来。他面沉如水,拎起水桶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齐彩忙跟上他,无意识地咬紧下唇,她开始回想校长对她做过的事,虽然对陈墨的话似懂非懂,但心里依稀有了朦胧的判断。校长好像真的有点奇怪。水井旁空无一人,水泥井盖并不轻,陈墨咬牙使劲把它移开,用绳拴住提手,把桶按进水里。齐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见他眉头紧皱,脸色并不好看,也不敢开口说话,怯生生地揪住他衣摆的衣角,像是在给自己找安全感。水桶沉到了底,陈墨掂了掂绳子,用力提上来,掌心被磨出红痕,因为他皮肤白皙,看上去很是明显。井水清澈,倒映出他的身影,陈墨看见自己的脸绷得很紧,眉宇间冷若寒霜,看上去十分不好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来这之前接二连三的事,每一件都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他担忧、恐慌、自责、难过,每一样情绪都憋在心口,憋得他难受至极,可除了晚上蒙在被子无声地哭上一会,却找不到任何的发泄口。他的心就像一个气球,一直不断地积攒着负面情绪,如今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愤怒就像是一把银针,狠狠地刺在他心上,各种情绪顺理成章地发泄出来,叫嚣着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陈墨已经不像半年前那样冲动。他蹲下来,脸色和语气收敛得近乎平淡,除了萦绕在眉间的冷肃之意,几乎看不出来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明天他再找你,你先来告诉我,知道吗?齐彩在他犹如实质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小声问道:校长真的是坏人吗?陈墨平静道:是。他的目光落在齐彩侧颈的那道红痕上,目光闪了闪。他第一次做老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跟学生解释这些事,最终陈墨轻声说道:无论谁都不可以随便亲你,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家长,然后报警。当天晚上陈墨躺在床上,被初秋深夜的冷风吹得头疼。他在想一个万全的计划。他要拿到证据,不然仅凭齐彩的一面之词,估计很难定校长的罪。睡觉之前他借了同行女生的充电宝,关机多天的手机终于活了过来,摄像机和录音机功能没有损坏。屏幕上荧荧的光和窗外斜织进来的清冷月光映在他眼底,黑沉的眸子看似平静,细看之下里面却是暗流涌动。不过他却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第二天陈墨照常上课,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他甚至一脸平静地跟校长打了个招呼,听他一如既往和蔼可亲地说话,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时刻想要挥起来的拳头。齐彩坐在教室后面走神,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她有半个小时是没有在听课的。陈墨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提醒,也没有批评,只是在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轻轻地摸摸她的发顶,无声地告诉她不要害怕。齐彩很聪明,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再加上有意从奶奶嘴里套出的话,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当然也不是一件好事。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只有在陈墨靠近的时候才会用那双无助的大眼睛望着他,最初见面时眼里闪烁的光亮似乎蒙上了灰尘。陈墨叹了口气,心里对那个畜生的恨意和愤怒又多了几分。但他必须忍,他需要忍到放学,忍到畜生想对齐彩做什么的时候,用相机和录音笔把证据留住,然后再施展他的拳脚。他保证,在警察来之前,他不会让那个畜生从地上爬起来。放学后陈墨心不在焉地收拾讲台,余光一直瞥向门外。教室里空荡荡,齐彩像其他学生一样背着书包离开,临走前在陈墨面前驻足,克制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低着头小声啜泣:老师我害怕。陈墨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直视她通红的双眼,认真且坚定道:老师保证,我会保护好你,这次不会让他得逞,一定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可陈墨在教室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齐彩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说好等校长在办公室门口招手让齐彩过去的时候,她会刻意经过教室门口,这样陈墨就会看到她,然后悄无声息地跟过去。可齐彩迟迟没有出现。不安的情绪让他坐立难安。在看到校长办公室已经锁门的时候,陈墨的心骤然狂跳。他拔腿就跑,冲出校门,沿着齐彩回家的小道一路狂奔。理智在此刻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恐慌压制,陈墨恨不得立刻回到上午,在见到那个畜生的第一眼就把他狠狠地揍一顿,就算他矢口否认,也要揍到他屈打成招。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陈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口灼热的气几乎能把五脏六腑烧穿。这条路人迹罕至,陈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他拼命地跑,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汗水沾湿了他的睫毛,落进眼里,又疼又涩,陈墨眯起眼,勉强看清了那道人影。果然是校长!可是齐彩呢?陈墨的心在跌回胸腔的那一刻又弹了起来。他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同时环顾四周,却没能发现另一道身影。直到他越走越近,看清校长周围的情景后。黑沉的瞳孔骤然一缩。齐彩跌坐在地上,两条腿拼命地蹬着,嘴被死死地捂住,一条胳膊被钳制在校长手里。陈墨后来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过去,又是怎么把校长踹翻在地,一拳一拳打得他头破血流。他只记得齐彩惨白的脸色和无声留下的眼泪。陈墨发了狠地揍人,手下毫不留情,有好几脚踹在他的下半身。校长目眦欲裂,奋力挣扎,狠踹在陈墨胸口处,陈墨踉跄两步,目光落在草丛中的石块上。他抓起石块,脸色冷凝如冰,高高扬起,对准了校长的头,倏地落下第47章老师!齐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来不及拦住他的手,干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恐慌。陈墨的手骤然顿住,砖头离校长的头顶只有寸步之遥,砖底沾的泥扑簌而下。这一砖头下去,保不齐会出人命。校长没想到他这么狠,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血糊了一脸,双眼肿成紫色,下巴上全是淤青,腿抽搐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陈墨喘了几口气,把砖头扔在地上,身形摇晃着后退两步,显然也是精疲力尽。齐彩身上的衣服凌乱得不成样子,领口被扯到肩膀,脖颈上又多了几道红痕,脸上还有巴掌扇出来的指印,陈墨只看了一眼,刚压下去的火又腾地燃烧起来。他俯下身揪住校长的衣领,把他的上半身提起来,脸上的表情凶狠至极,咬牙切齿道:畜生,你给我等着!说完,他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摔,摸出手机报警。乡里的派出所警力不足,来了两个辅警,把人带下去做了笔录,但因为证据不足,事发地又没有监控,仅凭齐彩和陈墨的一面之词无法立罪,更何况校长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反而是陈墨,因为打架斗殴被口头警告了一顿。警察说些什么他没听进去,垂着眼不说话,临走前问了一句:如果有证据是不是就可以立罪?警察一愣,下意识地多看了校长一眼,这两人各执一词,虽然主观上他们偏向于陈墨,但客观上他们只相信证据。当然,如果证据确凿且合法,我们会依法处理。陈墨点点头,把齐彩送回家。他一身狼狈,衣服上脸上满是土,嘴角还沾上了血迹,把她送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就顿住了脚步。齐彩两个麻花辫乱成一团,泪痕未干,一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寂静无波。她听懂了刚才警察说的话,证据不足,坏人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她依然存在着被继续骚扰的可能。陈墨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心骤然揪疼,连呼吸都在颤抖,他轻声问:齐彩,老师可以抱抱你吗?他话音未落,齐彩就扑进他的怀里,忍了一路的恐惧和委屈再也憋不住,像受伤的小猫一样趴在他肩头呜咽,瑟瑟发抖地哭着,双手攥紧陈墨的前襟,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陈墨珍重小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想说些什么,眼眶却先一步红了。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才沙哑着开口:对不起,是老师没用。他不该冲动,他应该先把证据留住。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脾气,也高估了自己的理智。这件事惊动了警察,村子里有不少人议论,一开始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过了几天后,村里渐渐传开谣言,说是齐彩故意勾引校长,尤其是这丫头长得还好看,生来一副狐狸精的样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奶奶被戳着脊梁骨骂,先是愤怒地跟人理论,后来见到齐彩沉默的样子,颤抖着摸摸她的头,孩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彩摇着头后退,像是要躲开这些流言蜚语,脸色煞白,拔腿就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拼命地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被绊倒数次,膝盖摔得血肉模糊,她跑着跑着,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后面那件茅草屋。原来她是来找陈墨的。这天是周日,另外两个老师也在,一出门见到她还吓了一跳,知道这个叫齐彩的孩子跟陈墨走得近,试探问道:你是来找陈老师的吗?齐彩还没回答,陈墨就从屋里走出来。他憔悴很多,年轻俊秀的脸上笼上一层阴郁,默然走到齐彩身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两人一路走到一处无人的树丛,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陈墨这两天多少也听说了点,他用老师的身份澄清也没有用。人们并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想有个借口可以理所当然地发泄自己心中丑陋的私欲,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越是贫穷的地方,人们的思想越是落后,便越是如此。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开导一下齐彩,这件事她没有错,她是受害者,她不必对任何人感到羞愧,她应该得到道歉。可是他这么说了,齐彩却沉默不语。她身上那股活泼劲正在逐渐消散,连同眼里的神采也一同暗淡。陈墨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陈墨!陈墨!同行的那个女老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隔着老远冲他们招手,大声喊道:齐彩奶奶晕倒了!你们快去看看!齐彩奶奶本就心脏不好,跟人理论的时候气得直哆嗦,盛怒之下直接倒了过去。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医护人员沉默地摇了摇头,叹道:节哀。陈墨的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地把齐彩揽到自己身前,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齐彩就在他怀里渐渐地软了下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她仿佛一夜之间成熟,原本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遇见开心的事会哈哈大笑,不开心了也不会掩饰情绪,可她现在只是蹲在地上,连冲上去再抱一抱奶奶的勇气都没有。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着救护车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陈墨紧紧捂住齐彩的耳朵,俯身抱起她,在起身之际余光看到人群中的一道熟悉身影。校长正站在那里,脸上的伤还没痊愈,见陈墨看过来,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挑衅地弯起嘴角,阴恻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