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五点五十八了,还有两分钟不进班就算是迟到,班里还有三个位置是空着的。陈墨双眼微眯,脸色已经不如刚才那么亲切和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从楼梯口冲上来的三人。林奕跑得急,呛得不停咳嗽,一见到他脚步生生顿住,心虚地叫了声:老师张秉瑜跟徐锐紧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等着挨训。这三人一向是违纪的惯犯,也是陈墨最头疼的学生。听郑老师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三人明显收敛很多,不过旧习难改,迟到什么的还是家常便饭。陈墨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片刻后轻笑一声,脸色稍缓,问道:昨晚几点睡的?三人住同一个宿舍,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异口同声道:十一点半。宿舍楼要求十点熄灯,允许宿舍内开小灯学习,不过陈墨一向不提倡加夜班,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学习效率。但是很显然,学生基本把这话当成耳旁风。陈墨接着问:为什么睡那么晚?站在前面的林奕回答道:讨论题有一道物理题不会。陈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下巴朝屋内一扬,示意他们进去。早读时间宝贵,训话纯属浪费时间。而且这三人脸上的笔墨都没洗掉,姑且相信他们。陈墨一早读都没歇着,光是打盹被抓到的就站起来一片。他虽然理解,但总不能放任他们睡觉。直到铃声响起,班里呜呜泱泱的背书声才戛然而止。吃饭的铃声像是号角吹响一样,学生们一跃而起,争前恐后地往外跑,一脸激动难掩,班里的气氛瞬间轻松活跃起来。还有趴在座位上补觉的,临睡前把饭卡扔给要出去的人,眼巴巴地喊道:一碗馄饨!谢了!陈墨倚在教室前窗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笑容,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给付泊如发了条消息。中午有空吗?一起去吃饭?消息发出去很长一段时间,付泊如没回。附院三楼icu门口,嘶哑的骂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这就是你们医院的责任!你们这些医生不负责!昨天人还清醒了一会,怎么就突然下病危通知书!男人情绪激动,对着医生护士怒目而视,口沫横飞地骂着,甚至要动手打人。刚开始闹起来的时候在场的只有一个小护士,抵不过一男一女的拖拽,头发被揪得一团糟,脸上的妆全哭花了,躲在付泊如跟赵杰身后抽泣。付泊如站在最前面,眉心紧皱,忍着脾气试图讲道理:病人的情况时好时坏,从昨天开始就突然恶化,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请你冷静滚你妈的!男人猛地抬起腿,狠狠地踹向他,付泊如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闪,踉跄两步。站在男人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突然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双眼猩红,面目可怖,咬牙切齿地吼道:我爸要是醒不过来就让你们偿命!付泊如轻而易举地躲过去,让她扑了个空,紧接着躲在他身后的小护士被死死拽住,女人撒泼一样猛揪她的头发,小护士失声尖叫。付泊如额头青筋狠狠一跳,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地掰过女人的肩,把她和小护士强行分开。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有别的医生医生护士闻声赶来,隔着老远就冲着边喊:喂!别动手!男人犹如一头已经失去理智的困兽,阴森的视线突然锁在付泊如身上,而后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一样,情绪骤然失控,声嘶力竭: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眼熟,我爸的主治医生就是你吧?是你把他转进重症监护室的对吧?!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寒光,赵杰惊惧的声音紧接着炸响在他耳边:小心!第57章第三节 课预备铃声骤然响起,学生慌慌张张地回到座位,不出几秒,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陈墨拎着试卷进门,习惯性地抬手扶了下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皮鞋踩上木制讲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扫视一眼下面,声音平静无波道:先背书,十分钟。学生们察言观色,看出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不敢触他霉头,听话地捧着书背。陈墨把要讲的试卷平铺在讲台上,看着上面用红笔勾画出的重点难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摸出兜里的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聊天框仍是一片寂静,付泊如没有任何回复。这其实很正常,医院工作忙,付泊如不可能及时回复消息,之前也有这种情况,可偏偏这一次陈墨莫名有些不安。也许是这两个月跟付泊如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习惯了他陪在身边,良久得不到消息回复一时不适应。陈墨轻叹一声,把手机放到一边,摒除所有杂念,专心致志看卷子,手指摩挲着下巴,寻思着这些问题待会该找谁回答。十分钟一到,背书声渐弱,学生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墨一笑,熟悉的亲切感终于回来,所有人皆无声地松了口气。卷子是昨晚布置的作业,一套作文立意考察题,里面罗列了近十年来各省的高考题模拟题,常规的另类的都有,答题区只有两行,不用写一篇完整的作文,只写立意,因此题目较多,讲一节课估计讲不完。陈墨没耽误时间,清清嗓子就开始直接点名,班里语文成绩不好的被他点了个遍。陈墨走下讲台,在每个过道里转悠,最终脚步停在一个舒服的地方宋阳桌子右上角竖着一个书立,胳膊肘正好可以撑在那一摞堆得高高的书上。他姿势放松,含笑看向正在回答的同学。好,请坐,这个立意很不错,谁有不同的答案?老师,我觉得他说的不对。话音未落,一个男生紧接着站起来,拿着试卷头头是道地分析一顿,立意和刚才那个同学完全相反,说完后一脸期待地看向陈墨。陈墨笑了笑,摆摆手让他坐下:立意也很不错,但是刚才那个答案也对,你可以说老师我跟他有不同的看法,下次不要再轻易否定别人。刚坐下的男生瞬间红了脸,闷声用力点头。这个男生在班里成绩尚可但是容易浮躁,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到他。陈墨怕他这一紧张听不进去课,把他那个立意单拎出来夸了几句,顺手轻拍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瞌睡的王灿,王灿虎躯一震,猛然清醒,战战兢兢地看向他。陈墨的视线仍旧一动不动地锁在卷子上,察觉到他的目光,拖长语调无奈道:别看我,看卷子。周围学生掩嘴偷笑,课堂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他一直倚靠在宋阳桌边没动,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前面,没注意到身侧人的动静。宋阳一节课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地在卷子上写了寥寥几笔,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近在咫尺的陈墨身上。陈墨一条手臂随意垂落,袖子蹭上去一些,宋阳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腕。离得远感觉不出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陈墨瘦了不少,脊背依旧挺拔,但很明显就能看出清瘦的痕迹原本贴身的衣服有些撑不起来。宋阳一节课都在琢磨陈老师为什么瘦了,下课铃响起都没什么反应,陈墨无意间转身,正巧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跟那天在楼梯的反应一样,宋阳瞳孔一颤,心虚地低下头。之前陈墨就觉得他不对劲,现在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神,心里一凛,有点不敢相信。他试探地捏起宋阳的试卷,大致看了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弯下腰,上身前倾,指着很明显一处错误问:这道题为什么没改?他的突然靠近让宋阳几乎不敢呼吸,身体不自然地紧绷,侧脸有些微红,声音都带着轻颤:我我忘记了,马上就改。陈墨没再说什么,直起腰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余有点无奈。刚才宋阳说话时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宋阳看向他的目光炙热闪烁,清澈干净的双眼里满是懵懵懂懂的迷恋,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因此不加掩饰,一眼就能看出来。陈墨面上不露声色,佯装淡定地回了办公室,一路上都在发愁,这孩子怎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整出来的事都让他头疼无比是啊,当医生真的累,压力又大,还时不时来个医闹,换谁谁受得了。每次看到这种新闻我都特别生气,唉,但又做不了什么。陈墨正好推开门,见一屋子老师围在一起,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唉声叹气地说着什么。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径直走过去笑着问:怎么聊起医生了?办公室的老师偶尔凑在一起聊天,话题不是关于学生就是一些社会新闻,也许是因为男朋友是医生,陈墨听到他们聊这个还挺感兴趣。郑老师抱臂靠在桌子边,叹了口气:手机上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说是附院有患者家属医闹,有医生被捅伤了,看那图血淋淋的,怪吓人。什么时候?这节课刚上课不久吧。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勉强镇定地说:医生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图都打上马赛克了,别的看不清,医生腹部一片红色倒是挺显眼。郑老师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我一个朋友在附院住院,刚才也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事,说是被捅伤的是个男医生,好像是神经外科的。陈墨的心猛地被揪紧,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暖风吹在身上,他却感到浑身骤然冰凉。他试图冷静下来,但只要稍微想到那个可能性,所有的血液瞬间涌上大脑。身体比理智先一步做出反应。哎!陈老师你去哪?郑老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陈墨突然间脸色巨变,转身一言不发地冲出去,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来得及关。第58章医院此时已经乱作一团,警车停在楼下,蓝红灯闪烁不停,门口围了一群伸着头打量的群众,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最新收到的当地新闻。住院部三楼人满为患,警察和医生护士来回穿梭,嫌疑人被铐上手铐带走,几个警察蹲在地上对着满地血迹拍照。受伤的不止一个人,血迹四溅到处都是,跑去拿消毒水的小护士一边跑一边哭,不敢去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加快脚步,差点撞到人。她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那人却拉住她的胳膊,匆匆问道:受伤的医生在哪?刚才三楼情况突发后,楼下有病人家属好奇上来围观,被警察拦住,小护士以为这个人也是,没吭声,一使劲挣脱了他的钳制,抹着眼泪跑远了。陈墨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视线穿过人群,远远地看到地上一片红色血迹,当即脸色煞白,腿像是被灌铅一样,牢牢锁在原地不动。我当时隔着远,眼睁睁看着那人掏出匕首,付医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刺中了,幸好赵医生反应迅速,在那把刀完全没进去之前握住刀刃,两人一身血说话的医生语调哽咽,说不下去了。旁边另一个医生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医闹的人是怎么想的,付医生当初为了那个病人时不时就往icu跑,各种检查用药都亲自上手,很长时间没正常下班过,护工去得都没他勤,发生这种事真是让人心寒。那些话像是刀子,狠狠地刺穿他的五脏六腑,血淋淋的,连呼吸都是一阵阵的痛。刚才跑出去的小护士抱着两瓶消毒水跑回来,径直进了前面的病房,半晌后跟在一个医生身后出来,前襟上沾了几滴血迹。守在门口的医生护士都围了上去,小护士吸着鼻子说:没事了,都包扎好了,付医生已经睡了,大家回去吧。人群逐渐散去,站在楼梯口的陈墨缓缓走过去,小护士红着眼眶拦住他,语气生硬地让他回去。我是付医生家属,想进去看看他。小护士狐疑地看着他,话还没问出口,病房的门被一把拉开,赵杰举着缠满纱布的手皱着脸走出来。见到陈墨愣了片刻,问道:陈墨?你怎么在这?说完恍然反应过来,你是来看付医生的?赵杰袖口处全是血,外套拉开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见陈墨一直盯着他裹着绷带的手,叹道:我没事,就划开一道口子,付医生伤得比较严重他话音未落,就见陈墨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过幸好没伤到器官,已经进行缝合了。赵杰说着,扭开门把,你进来吧。陈墨怔怔地站在门口。付泊如打过麻醉后就睡着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上身全裸,绷带缠绕在腹部,白色床单上有几滴不慎沾上去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明明早上还给他做饭送她上班,怎么现在人就虚弱成这个样子。赵杰本是想出去透透气,见陈墨身形摇晃,生怕他下一秒就栽下去,叹了口气关上门。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们三人。赵杰走到旁边的病床坐下,朝陈墨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陈墨走到他身旁坐下,视线始终落在付泊如身上,片刻后闭上眼,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地吐出一口颤抖的气。两个月前付泊如对陈墨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陈墨想靠近还得找借口,现在关系明显改善,赵杰心里好奇,但没问出口,见陈墨久久没抬起头来,小声安慰道:缝合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刀子刺得不深,就是看着吓人。陈墨轻呼了口气,仍是低着头,缓过之后转脸看向他的手,问道:你还好吗?赵杰轻叹一声,没说什么。当时握住刀刃完全就是情急之下做出的反应,直到凶手被冲上来的人制服,水果刀落在地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疼,当即就有些腿软。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付泊如,只见他紧皱眉头弯着腰,额头青筋暴起,咬紧牙一声不吭,身上的衣服被迅速染红,血止不住地滴落在地,身形不稳,被几个同事抬到病床上送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