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他亲弟弟,时冕之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沉入了谷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握着拳安安静静听完手下的人给他传来的报告的。“砚之他确定是在郊区的山体那一处遇上了山体滑坡,目前为止,搜救的人还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家里人也已经全都知道了,爷爷因为年纪大承受不住已经进了医院,我和爸妈原本准备赶过去现在也脱不开身,爷爷和爸动用了全部的人脉关系,甚至出动了军方那边,但还是,一无所获。”后面的四个字无力又无望。军方那边说有什么消息会立即通知过来,但没人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消息,这个等待的电话既期待又惧怕。“砚之在出事前的一小时前还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要回来了,但这次回来他可能要把我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妹妹带走了,他说,相比于嫂子,可能我要先有弟媳了,他还说,从今往后,那个人不必再辗转流离,他很感恩,能有幸守护这样一个人,能有幸守护她身边的一切。”时冕之看着窗外婺城大好的天色,“我这弟弟,近三十年了,我没见过他对谁上心,也没见过他对谁动过情,更没听过他对我说出这些煽情又矫情的话,当时还笑他,现在想想,正是因为当了真,所以才会跟我郑重其事的报备。”电话里他提到贺曦的话语间满是认真和严肃。贺曦挂了电话,捂着嘴哭得无声又压抑,时冕之刚刚挂电话前的最后几句话是,“我想砚之应该没跟你说,自从知道你上次在新年聚餐上受了委屈,砚之从柚镇回来接手公司后就一直在联系你二叔家那个弟弟的学校,他找了苏校长,你知道的,你二叔家和那个学校也是有不少的瓜葛,至于砚之怎么说服苏校长,中间牵了几条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砚之答应了苏校长在投资的这个项目上再让出一个点。”“他还说我为了爱情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在生意上的事都敢儿戏,现在看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大概还是自己难得昏了一次吧。”“贺曦,和你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砚之说的喜欢你,守护你,不是说说而已。”那天晚上时砚之临出发前说回来问她要答案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个答案是贺曦在柚镇答应了回婺城给他的。可后来,冕之哥手术,时砚之接手公司,她进新公司,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时砚之不主动提这个事也就被耽搁到了一边,但现在再回过头来想想,以时砚之那么谨慎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忙得疏忽了这件大事呢,更何况,他是一直都在乎的。像是浓云忽然一层层散去,贺曦心中突然清朗。这么长的时间,无非是时砚之一直在给她时间,一直在主动地向她妥协罢了。特地回家拿了身份证和行李,贺曦直接出门打了一辆车往机场方向走。临城的交通已经堵塞了,她还要辗转通过别的城市跨过去。路上时冕之又给她打了电话,时延凯和成芸都在医院里守着老爷子,时冕之还要坐镇公司,出了这个事家里和公司都乱做了一团。时砚之早上才上过新闻,下午又在临城发生了意外,现在关于他的报道满天飞。时家一家人还要提心吊胆的等待着临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要不是老爷子突然进了医院,时延凯、成芸、时冕之现在已经在临城了。“那边的情况……”时冕之停顿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潜在的危险谁都不能保证,我知道我现在拦不住你,我自己也想过丢下一切不管不顾的跑过去,我……”“冕之哥,”贺曦知道他现在难受,“我过去吧,我还欠他一个回答,我想当面告诉他。”电话里静了很久,“贺曦,你给贺叔叔和孙阿姨打个电话吧。”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劝说,但贺家和孙宁那边还是该通知一声。“不用了,”贺曦从口袋里掏出那碎了的玉石,“冕之哥,你帮我瞒着他们吧,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再当面亲自跟他们说。”她的语气故作轻松,但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的话,她在想,那个人在以后的生活中是不是会永远记住她了。手机里又是另外一通电话进来,时冕之思衬了下,疲倦的双眼中满是红色,“贺曦,你和周依一块过去吧,我来安排,路上你们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周依?”周家那位小姐。“周彻也在临城那边,周依现在已经到机场了,因为到那边的路封了许多,航班也基本暂停,她和你是同一个路线,所以,如果没错的话,她应该跟你是同一航班。”周依决定要动身去临城找周彻的那一刻时冕之就知道她的选择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输得一败涂地。“你们两个路上注意点,下了飞机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你们跟着他们走就好,剩下的他们会告诉你。”会带她们去找时砚之,会带她们去找周彻。在此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下,贺曦也没有心思去安慰他,听到电话里那头沉重的“保重”两个字,贺曦看着身份证,手指摩挲着上面的0126四个数字,露出了从意外发生后的第一个笑容:“冕之哥,等我真从临城回来的时候,你就真的是我哥了。”那一刻,贺曦把从五岁后再也没许过的生日愿望全都积攒到这一次,如果她还有好运没用光的话,她希望她此生还能有幸做一次只时砚之一人的时太太,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刻骨铭心,没有世间温柔,有的只是想在清晨从黑暗中醒来的那一刻,偏爱你所有的平安喜乐。没有人知道,今天是贺曦隔了二十年没再庆祝过的二十六岁生日。第48章和周依是在机场见到的, 她裹着羽绒服,身材娇小,雪白的皮肤被黑色的帽子盖住, 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你是贺曦吗?”一开口,声音满是哭腔。贺曦的双眼也是通红, 苍白的脸上压根没有几分血色。但两人在此刻谁也安慰不了谁。飞机上的座位也是时冕之安排好的头等舱, 两人座位连在一块,周依坐在里面。飞机起飞冲上云霄的那一刻, 周依开口,“他对你是不是也很重要?”“你们很相爱吧?”贺曦听见里侧她刻意压制的哭泣声。相比于知道时砚之出事时的恐惧和慌乱,贺曦现在反而很镇静, 她想过那个人最坏的结果, 也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如果这一次……”深深的惊骇从心底涌上来, 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战栗, 贺曦咬着唇闭了闭眼,“如果是那样,我这一生都绝不会原谅我自己。”“如果他真的,”周依转过头, 就刚刚上飞机时平静了一会,这会又是双眼通红,“如果他们, 他们是真的……”周依后悔了, 她后悔这些年的娇纵, 后悔这些年对周彻的“好脸色”,后悔这次跟他生气,跟他闹脾气,把他气去了临城。“什么狗屁兄妹, 什么道德人伦,我跟他有屁关系啊,我干嘛非要听家里那些死老头子的,他对我这么好,虽然嘴上凶了点,但真正对我好的,就只有他一个。”“周彻,你他妈要真丢下我我一定下到地狱追你,我真死给你看!”“死?”贺曦缓缓睁开眼,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字眼听起来如此轻松。“死了才是解脱,活着才是最残酷的折磨。”带着那份对自己的怨恨,对自己的厌恶,对自己的折磨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那孤单无人可依的生活,一时一刻一分甚至一秒都不能原谅自己,接受自己。地狱?那才叫地狱。“贺曦,”周依怔怔的看着她,许久,伸出手,“见到你之前我还觉得我很不幸,但这一刻,我又觉得我们两很幸运,至少我们没有像其他提心吊胆等待的家属一样,收到那个消息。”“无论如何,没有亲眼所见,在我这里他都是安然无恙的,我愿意祈祷也愿意相信和等待,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同样挂心着此刻的我。”“我也愿意。”两人相视一笑,两只没有温度的手紧紧的握在一块。落地的时候时冕之安排的人已经在出口处候着了,安排了车又绕路走了高速,一直到天黑晚上七八点钟才进入临城。临城如今的状况比新闻上报告的严重,道路严重堵塞,许多房子和建筑物被淹得的只能看见一个角边,受伤和受害的人们更是被在道路两侧一个个排好队。那个场景,两人谁都没忍住。搜救队员和医护人员更是竭力从废墟中寻找任何被埋在下面的生命。时冕之不止安排了人过来接她,同她们一块进来的还有时晟为灾区捐赠的物资和医疗器械,跟在后面的那几辆车有专门的负责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搜救。前面市区堵得太厉害,司机是直接带着他们走的郊区后路,相比于刚才的场面,郊区这边的落石更是无处下脚,车子在拦线外停下,接他们的人告诉两人:“意外发生前,时总和周总……就在这前面勘察地形。”只可惜这块路如今已经被拦着了,探测器显示,下面还有不少的受害者。车外家属的哭声不绝于耳,满目的废墟和痛彻心扉的哭声,周围是连续不断的吵闹和搜救人员惊喜的“这儿有人”“快来这边!”“担架,这边,快,快来人!”贺曦紧紧攥着手心,终是没能直接走开,她眼底通红,胸口疼的呼吸都艰难,“我……下去。”周依下车的那一刻就崩溃了,眼前那堆成山的落石彻底压倒了她,夜晚手电筒四处闪烁,鲜血流的满地都是,有的石头被血迹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有的上面还落着带血色的衣服。贺曦只愣怔了一瞬,擦干眼泪,她们谁都没时间悲伤,这里是灾区,处处都需要人,如果没法帮忙,那就是进去添乱。“我们要……帮忙。”冬天的夜晚,四处漂浮着寒气。带她们过来的男人看着两个女人坚定走向灾区的背影,也忽然红了眼眶。这里还有很多的受难者,才刚失了母亲的孩子被医护人员抱着喊“爸爸”,白了满头的老人撕心裂肺的叫着自己子女的名字……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泪崩了。即便这个时候直接走开也没人会斥责,但终究,她们选择了留下。即便时砚之和周彻并不在这一片。这里受灾太严重,落石直直的落下来,被抬出来的十个人中,有六个都是没了呼吸的,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他不知道对两个已经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女人来说,是怎么做到强装镇定的。医护人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受害者的名单越来越长,搜救人员拿着名单让她们对的时候,贺曦的手都是抖的。看清那一栏时,被咬的出血的下唇终于被她松开,手心因为救援更是血红一片,“没有。”这两个字用尽了贺曦所有的力气,她像是被抽走芯忽地一下瘫坐在废墟中,手电筒的灯光照到她眼上,贺曦像是感觉不到刺眼,头发凌乱的贴在两侧,手心的伤口被尖锐的石头再次划伤也没了反应……没有人知道,刚刚那短暂的几秒,贺曦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好接受那个结果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