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比尔猜想的论文,沈瀚音有一部分没有看懂。叶千盈在学院里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专门搞几何的老师,所以论文一时也找不到人帮忙看看。要是别的论文也就算了,偏偏比尔猜想关乎一百万美金。叶千盈自己对一百万美金没什么感觉,架不住别人没感觉啊。这么一件名利双收的事,叶千盈觉得,要不是和别人有仇,那就别把这么香的一个铒放到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去诱惑别人。毕竟,专心纯粹做学术、一心一意搞研究的人虽然不少,但她遇到唐教授和关教授一举成三生有幸了,不可能各个都让她遇到。不过,最后比尔猜想叶千盈还是找到人帮忙看了。不是别人,正是邓淑华院士。邓淑华老人堂堂一个院士,无论是从金钱上看,还是从成果上看,当然都不至于贪图叶千盈一个小姑娘的东西。她对叶千盈的论文提出了非常精炼的修改意见,认为叶千盈还可以把证明步骤再缩短一些。并且写了一封短信,鼓励她再接再厉。在接到来自邓淑华院士邮件的时候,叶千盈真是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温暖地化掉了。即使没有再见面、没有通电话也没有打视频,然而邓院士高尚的精神光辉,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叶千盈的身上。她究竟何德何能,总是遇到这些可爱可敬的学者呢?前辈们既然甘愿做照路的火炬,那么,像她这样的后辈,就不能辜负前辈的期望,要早些接过前辈们手中的光芒,和他们并肩而立才是。这一刻,叶千盈在心里暗自地下定了决心。她也想成为邓院士这样,温暖、高尚、浩瀚的人。————————————九月,窦信然终于提着行李箱从抵达帝都的飞机上走了下来。在他的行李箱里,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送给沈瀚音的爱之锤头(备注,塑料模型。上一个铁的没通过海关,直接被人收缴了),以及拜访叶大哥以后,叶家人托他捎给叶千盈的一点东西。其实现在物流很快,用快递寄过去也用不了几天。但或许是老一辈的传统还留在大家的思想上,亲近的人见面的时候,总是要亲自带一点东西才能表示惦念。就像是情人节时送给女孩的花朵,贺卡上面的情话多半是网上直接摘抄而来,但也总要有那么一个,不然就总少那么一点意思。接机口人头息壤,然而窦信然刚一出闸,就在人海中第一眼看到了叶千盈。她太显眼了,即使不施粉黛,也美得凌厉,漂亮的心惊。这样好看的女生站在人群里,就和油溅在水里一样分明。人与人之间稀稀落落地站着,人头和后脑勺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但偏偏只有叶千盈,就像是窦信然和她之间有什么线牵着似的,那提线一扯,窦信然抬起头,连角度都不用转,眼神就径直落在了叶千盈的身上。完全是在不自觉之间,窦信然笑了起来。他大步踏出人潮,一路上说了自己也数不清个的“借光”、“抱歉”和“不好意思”。终于,像是翻刀山那么费力,像是蹈火海那么久的时间,窦信然终于站在了叶千盈眼前。这是活生生的、面对面的,不是隔着手机视频,也不是在写数学题的时候顺手支起手机支架的叶千盈。是专门来接他,此行专门为他而来的叶千盈。千言万语在窦信然喉头来回滚动,热腾腾的情意从肺腑里蒸腾上来,在喉管里压缩一遍,最后尽数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和一个笑容。“想你了。”叶千盈不假思索地笑道:“我也想你了啊。”她伸手去接窦信然的行李箱,窦信然当然不可能让她来拉箱子。他把箱子倒了个手,动作相当利落。“沈瀚音呢?”“他今天有事,说是来不了了。晚上叫上他一起吃饭吧。”说话的时候,叶千盈也忍不住看看自己身边的窦信然。视频里看着毕竟不太真切,前置摄像头上镜就先胖十斤。现在的手机摄像头即使用户不设置,也多半自带美颜和拉皮,有一次窦信然换了个新手机,不知道那个手机原始设定的数据是什么,一开摄像头磨皮磨得连鼻子都快没了。还是在现实里面对面见到了,那股熟悉和思念才缓缓地定下来。g国有些偏热带气候,窦信然一去半年,比上次叶千盈看到他的时候更晒黑了些,皮肤晒成了西方人宁愿晒伤都想美黑出来的天然麦色。一般人黑瘦起来多半像条泥鳅,别人看着首先想要把人按进水坑里涮涮,但是窦信然不一样,他相貌天生冷峻,在世事里打磨一场,就像是宝剑终于开了刃。不言不笑的时候,窦信然气质如冷刀出鞘一样的锋利,配上麦色的肌肤和挺拔的身材,攻击性简直扑面而来,直接a人一脸。叶千盈惊异地发现,有些事可能还真得看长相,长得好确实吃香。按照叶千盈的审美,她一直对白净的、温柔的,儒雅的男性更具好感,但是眼下见了窦信然,她突然又觉得这种长相——肤色深一点、轮廓冷一点、气质锐利一点的——好像也不错。果然,帅到了一定地步,是可以超越审美偏好的。又或者是因为窦信然是老相识了,她偏心。叶千盈在心里暗暗惊叹一声:之前送走窦信然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小伙子,而现在把他接回来时,窦信然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啊。第一百零二章 (三合一)既然见了面, 就不忙着回学校了。对窦信然来说,b大虽然未曾照面,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相比之下,当然还是叶千盈更得他的惦记。两个人在机场里找了一家咖啡店, 挑了个清幽的角落坐下, 直接点了一个咖啡甜点下午茶套餐, 正好适合聊天时消磨时间。对着真人版窦信然, 叶千盈只觉得过去那半年里,两个人因为相隔异地他乡而产生的一丝陌生感,正在如冰雪般渐渐消融。他们毕竟曾经关系那么好, 窦信然还是叶千盈心里唯一习惯的同桌。叶千盈打量着窦信然, 眼神里很是染着几分新奇。这次去了g国大半年, 窦信然是比以前肤色更深了些, 身材也比以前更加精干。少年人的骨骼逐渐地长宽长阔, 骨缝趋于合拢, 变成了男人的体型。除此之外, 窦信然的面孔也比以前的成熟了不少, 以前他出来打工,人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勤工俭学, 觉得他脸嫩。但是如今他的气质被生活磨就得练达, 明明还是一样的脸孔, 细看起来五官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整个人却已经完全褪去学生的青涩, 走在外面的时候, 甚至会让人疑心他是个人物了。从容貌到气质,他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叶千盈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把同桌当成那个需要自己悄悄贴补资助的少年人看了。她有点惊奇, 觉得自己见证了自己上辈子错过的那段缘分,见到了命运里本来就该被打磨成这副模样的“窦老板”。以前的窦信然是个“小奸商”,那很好,现在的窦信然成了“大人物”,这也很好。他们三个人都在马不停蹄地朝前方走去,叶千盈挺喜欢现在的这种改变。但与此同时,叶千盈心里也难免稍稍地浮现出怅然——自己的朋友一去一回之间,就已经长大了。而她却在这时蓦然惊觉,自己遗失了关于对方的一段光阴。这是怎么发生的呢?她明明每隔三天都和窦信然视频一次。叶千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头痛。或许是叶千盈的目光太不遮掩了些,窦信然有点尴尬地偏了偏头,轻轻咳嗽一声。“怎么一直看着我?”他的语气里有隐藏得很好的一份不自在。叶千盈没有听出来,落在窦信然自己的耳朵里,却是无比分明。窦信然为自己的扭捏愣了一下。他在外面的时候,十多个亿的单子也能顺风顺水地讲下来,国内的大老板阴阳怪气地夸一声“英雄出少年”,他就真敢面不改色地受。g国的大将军杀人如麻,然而在得到他的书房邀约之际,窦信然尚且能侃侃而谈。只有叶千盈,她甚至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几个眼神,窦信然就要为她失态。随着叶千盈轻微的点头或者摇头,马尾辫子上下的颤动,窦信然也要把心悬吊起来,因此而感到忐忑不安。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碰上叶千盈合该这样,就像是火以遇到水,便会嘶啦一声冒出青烟。正好侍者给他们把咖啡端到桌上,为了遮掩刚刚的失态,窦信然不假思索地把咖啡端起来就喝了。叶千盈就那么看着,半秒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烫啊!”窦信然:“……”窦信然含着那口咖啡,当场脑子嗡地一下,觉得自己口腔里已经去了一层皮。叶千盈手忙脚乱地抓着一把纸塞到窦信然的下巴上,然后眼睁睁地见他把那口咖啡咽了。叶千盈:“……”这、这没事吧?如果说刚刚含住那口咖啡的时候,可能要去口腔科找点外伤药擦擦,那现在窦信然这么一咽,没准都要看内科了吧?再或者……看看脑科也说不定啊。叶千盈一脸懵逼:“你为什么要把那口咖啡咽了。”窦信然强做无事,其实感觉自己嘴里已经当场起了一串水泡:“我脑子一时短路了。”真的是一时短路了。那沓纸巾下面垫着的是叶千盈的手,他当时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含过的咖啡沾在叶千盈手上,却忘了自己也有两只手,自己可以把纸巾接过来。叶千盈抬手替窦信然要了一杯冰水,再看向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依旧不敢置信:“你和帝都犯冲吧,怎么一来帝都就犯傻?”窦信然苦笑了一声,舌头在口腔里不动声色的一扫,在嘴里那串大燎泡上轻轻地舔了舔。他不是和帝都犯冲,一到帝都就发傻。他是碰到了叶千盈才这样,活生生遇到一个冤家。侍者的冰水端来的很及时,窦信然含着一口冰水,看看咫尺之间的叶千盈,心想,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要是因为叶千盈失去了全部智商,这也只能认了。叶千盈喝了两口自己的冰激凌咖啡。渐渐地,她察觉窦信然的眼神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闪躲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闪躲,或许只是出于生物天性中的本能:“你怎么总看着我?”窦信然果然乖乖地把眼神移开。但在心里,他暗暗地想道:“不对,是你先看着我的。”两个人就彼此的近况随意地聊了会天。尽管三天就有一次视频,他们对各自的情况都很清楚,但是如今见了面,叶千盈和窦信然似乎还是有说不完的话。叶千盈给窦信然自己的老师和同学,讲关教授,讲陆院士,也讲唐教授的实验室。她提到自己已经发出去的论文,知道窦信然听不懂其中的原理,她至今把所有繁复的理论给窦信然换成他最能理解的数字。“比尔猜想,价值一百万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