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瞬,竖起耳朵认真听,但是面前除了这个人低缓的呼吸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声响。“你会不会是听错了?”她问。“你再认真听。”他表情严肃,压低了声音。火苗还在摇摇晃晃,木柴依旧噼里啪啦地响,她抬眼看去,孟明朗现已神色安然地盯着篝火,那副表情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吴若,骨扇带了么?”“带了。”“很好,保护好你自己。”他不再说话,把手里的木棍丢进火堆里,最后往身后望了一眼,这一眼十分悠远。她也跟着视线望过去,除了那一大片芦苇外,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大概往那一片一瞧,无非就是跟一块黑布一样,啥都看不清。可是既然他说后面有情况,那就必定是有情况的,于是凝神静气也跟着一起去看。没错,真的有情况。有一个蓝幽幽的影子慢吞吞地往他们的方向移动。就好像一束光照在了芦苇丛里面,光在空气中移动,所以芦苇丛并没有发出声响。这蓝幽幽的,模样看上去竟然有些像陈美。看来眼前这个凡人还真是说对了,这个鬼魅是由陈美心魔结成的。她不由自主走到他身边,俨然做出一副要保护他的样子。他先是愣了一下,把她拽到身后。正好中她下怀,顺其自然地站到背后由他保护。姓明的,这次你可不能冤枉我不管你了。她得意地挑起一抹笑,假意担忧道:“公子怎么办啊?”他低沉嗓音,反问她,“怎么,这么快就怕了?”“我这还不是担心公子嘛!”“毋须担忧。”蓝幽幽的影子终于扒开最后一层芦苇,正好看到两个凡人正盯着它,一瞬间本来人模人样的鬼魅突然间表情一变,长出两颗长长的獠牙,就连脑门上好像都凸起了两个角。那又粗又长的獠牙下还淌着一些粘液,又红又长的舌头滚下来正好垂到胸前。这就是由程美心中所结成的鬼魅。每一个凡人心中所结的鬼魅样子都不同。眼前的这个这么丑陋,想必陈美的内心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公子小心。”她躲在身后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可是语气里并没有半分的担忧。他若无其事地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这是一张金符咒,上面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符文,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金光闪闪。他右手二指夹立符纸,抵住下嘴唇,双唇念出一句咒语。再对着鬼魅一指,那蓝幽幽的鬼魅就被定住了,依旧保持着恐怖的面容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两个。她从身后走出来,看到那张金符咒已经贴在鬼魅的脑门上,正在月色下散发蓝金色光芒。一时好奇之下,走到鬼魅面前用手想要碰一下金符咒。他忽然着急叫住,“不要碰!”手指将在半空中,回身问:“怎么了?”他上前几步把她的手按下,语气已经恢复平静,“那会伤到你。”“不是已经贴在鬼魅的身上了吗?对我应该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吧。”“说什么傻话,可别忘了你的原身。”她抽回手,继续凝视着那神奇的符纸,看着鬼魅动弹不得的样子,十分惊奇,一脸认真地问:“你这张纸怎么有这么厉害,贴到脑门上就不动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鬼魅,对她说:“这不是简单的纸,提前画好的。”“那就是你画的吗?”“是。”“哦。”她有些敷衍。“怎么,你还真想要贴一张?”边说边从怀里掏着。“诶,你干嘛啊!”她立刻急了。他手停住了,冲她一笑,“知道害怕就好。记住了啊,以后万一碰到有人使用金符咒,可得离他远远的。”“切,不就是一张小小的纸,有什么好怕的。以后我肯定恢复了全部妖力,就算你给我贴满全身,我都不怕。”“是么。”“那你以后等着瞧好了。”“我怕自己活不到那个岁数啊!”“你!”她怒极了,一跺脚干脆坐回原来的位置。他也就一笑,然后继续严肃地凝视鬼魅。然后响指一打,符咒隐隐发亮,鬼魅开始有动作,头活动起来,手指不停地动着。他问:“前几日你可曾在这里吃过一个人?”鬼魅的声音刺耳低哑,发出像女人一般的嘶喊声,“是。”“吃的人是否叫杨依?”“是。”“是陈美让你去吃她的吗?”“是。”“朱继知不知情?”“知情。”“朱继和陈美合谋杀杨依的吗?”“是。”“那他们二人大了肚子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一些线索?”“不知道,大人。”“今晚也是陈美派你过来杀我的吧。”“是。”“杨依的魂魄在哪里?”“不知道,大人。也许已经去地府了。”“回去吧。”“是。”鬼魅十分听话,头顶着那一张蓝金色符咒往回撤。没过一会儿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芦苇丛中。她不由得惊叹,这世间竟然有人会这种手段。鬼魅消失后,他的表情更严肃,若有所思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她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嗯。”他应下一声,探头瞅她,“这儿暗,就由你带路了。”“好的,公子。”她站起来,故意伸出一只手给他。他刚好坐着,所以仰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又伸了一下手,白白嫩嫩的手掌心向上,还对他勾了两下。她说:“起来啊。”他垂下眼眸望向渐渐熄灭的火堆,再抬眼看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他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缓缓伸出,最后搭在那只小小软软的手掌,小手掌握住他的指头。他说:“那你可抓紧了。”接着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地上起来。她岿然不动,暗暗觉得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眼前这个人很配合她不是吗!“公子可抓紧了,这大晚上的,你也不提前说要留下来,我也没准备个灯笼。要是不小心摔了,倒了,我可不管。”她在前面走着,按照白天的记忆往前,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的他。他用鼻音回了个“嗯。”,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她又说:“那只鬼魅回去后还会不会继续找过来?公子可有办法收了它?”“既然已经被定住了,想必那陈美也不会再让它过来。所以也就没有再收的必要。”“公子是怎么知道鬼魅来了的?我自问我的感官可是比你灵敏数倍。”“长年积累的一个经验而已。鬼魅过来,心中自有感受。”“哇,公子好厉害。”这句违心的话说出来后,虽然二人都在黑暗中,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后面那个人的神情好像不太对。果然,半晌后。他缓缓一启朱唇,“你别这样说话。”“我咋啦?”她明知故问。“说谎话。”语气恹恹的。“我没有啊!”她故意夸张了语气,表示自己被误会了。“你有。”“我没有。”“那你再夸一句,我听听。”“哇,公子好厉害!”“换一句。”“公子真是聪明博学!”“我怎么就聪明博学了?你这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当然是因为跟了您这么久,日积月累感受到的呀!”她口是心非的说着,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带了一些娇羞。“哼……”后面的人不说话了,任由她握着手。她也不说话,又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光亮明洁,把眼前的路照得稍微亮了一些,但有芦苇的地方又是一片漆黑。她故意松了一下手,那人感受到两只手要脱离,微微用力抓住握紧了,这下是他主动握住了。他们还在走着,脚下的路似乎永远走不完,她慢下步伐,忽然说:“哎呀,我好像走错路了。”“嗯?”他正好也到了她一边,“白天走的不就是这块嘛?”“可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出去呢?”“再继续往前走,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便能出去了。”她仰着头看着月亮,又看着前面那一大片路,说:“走出了那一大片芦苇丛,这块路应该也能看得清了。”然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正如她所料的一般,那人就是没松开。“公子,前面的路你应该看得清吧。”“模模糊糊吧。”“那走吧。”她继续往前走,气氛依旧十分安静,安静得让人不得不想要开口讲两句话打破这份沉闷。于是,她问:“真是好奇怪,邪祟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的肚子弄大呢?”“这要是想得通,他们也就不需要我了。”“那这次回到朱继家里,公子打算怎么做呢?难道就任由肚子那么大吗,总得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直接剖出来有些残忍,得想个办法让肚子里面的东西自己出来。”“自己出来?”她实在想不到肚子里面的东西要自己怎么出来,甚至从哪个地方出来。“嗯。”“那这一出来,他们两个性命不就没有了。”“这倒不至于。”“哦,那公子当真是好本事。”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一句赞美。“呵呵……”他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愉悦。她反而不解,虽然头没有往回转,但是语气十分疑惑,“你笑什么?”他抿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语调欢快,“我喜欢你刚才说的话。”她心头一跳,身子一僵,被抓住的手似乎也僵了,浑身麻木地往前走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就像一个木偶牵着一个人不停地往前走。他轻轻晃了一下胳膊,把她的手也带动着,微微地在空气中晃动着,轻轻地问:“怎么了?”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什么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没话题了呀。公子想说话吗,想说话就自己找话题吧。”她语无伦次回着。他不急不躁,张了张嘴,忽然仰头就看到天上那一轮硕大的明月,也许是情之所至,也许是无聊至极,望着天上那一轮玉盘,脱口而出,“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什么意思?”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十分好听,“意思就是,月亮很亮,很漂亮。”“你们凡人说话就是麻烦,明明是一个意思,非得弄成大家都听不懂的样子。”“要是都听得懂了,就会知道这诗句里面的意思可美了。”“不就是月亮很大很圆很漂亮嘛?”“是啊,就是这个意思。”“那我懂了呀,可我并不觉得你刚才说的诗句美啊。”他还是笑着,原本一直放慢步子默默跟在身后,现在恢复成原来的步伐跟上来和她并肩,“那好吧。”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芦苇丛,月色皎皎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稻田,这是他们白天经过的地方。走过这一块儿就会到达朱继的村子。由于现在是冬天,田里早就收割完了庄稼,一眼望过去空旷无比,几个稻草垛儿像几个小房子一样堆积着。忽然之间好像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正是从其中一个稻草都是传出来的,好像有什么动物在那里叫唤。“好像有情况啊。”她低声说着。“怎么了?”他听到她说话,可是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又重复了一句,“前面第三个稻草垛儿好像有什么动物在叫,你听听。”她的耳力很好,并不代表他也同样好,距离她所说的第三个稻草垛儿,借着月色模模糊糊看过去,大概还有一二百米,他又怎么可能听得清呢。“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那么远的距离你也听得见。”她回:“听得见,可别忘了我是妖怪。”“也是,我又忘了。”“走,过去看看。”她一想到可能前面哪个小动物被虐待,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保护弱小的侠义心肠。这种心肠要是换作以前可万万是没有的,早就扭头一走了之。可是经历这么多事她已渐渐意识到这样一点,任何生物的命都只有一次。反正她要顺路走上这一道,那就顺便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