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哥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两天注意这右手不要用力,不舒服让人去叫我。”说完青哥便背着药箱走了,她还穿着胡闹时的衣裳,衣摆上湿了大片,不等阮绵书说些什么,人就消失在内室,阮绵书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追上去。青哥绕过屏风,看到屏风边安稳站立的沈寂,朝沈寂行了一个礼,走了。出去后,沈寂听到她朝丫鬟们问杨朔的住处,倒也没有意外。刚好阮绵书出来了,沈寂便不再注意外面。“吃饭了。”阮绵书看了他片刻,“恩”了一声,没有上去主动挽他,跟着他坐下。她看着满桌的菜肴,拿着筷子的右手有些失力,这让她对菜失去了兴致,看得见吃不着,心情也不美妙了。“我喂你。”沈寂突然开口,端着碗面朝她,平常的摸了一遍菜的位置,夹了一筷子菜,朝她道:“张嘴。”他说完,阮绵书便呆呆的张嘴,沈寂的菜进了嘴里,是她喜欢的土豆丝,酸酸的带着甜味。“这几日,吃饭都是我喂你。”沈寂说着喂过来一口米饭,朝她做了一个张嘴的动作。阮绵书回过神来,以她的角度刚好看到沈寂的正面,他面容平静,动作优雅的夹着菜,没有低头,那双如琉璃一般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带着温情。沈寂虽没有开口说,却是在用实际行动照顾她,他是记得她的。“愣着作甚?张嘴。”沈寂抬眼,碗往她这边送了送。阮绵书面色微变,心情愉悦起来,忙的张嘴咬走筷子上的肉,笑出了声。“有什么好笑的。”沈寂低声呵斥了一句,“被砸了还笑,你是傻吗?”听了这话,阮绵书笑弯了眼,她是真的高兴,为自己高兴。之后几天,阮绵书不敢随意乱走,算是安心养伤了,沈寂每天话不多,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青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药,只偶尔过来看看她的肩膀,而杨朔消声觅迹了好几天,人影都不见一个。十月末下了一场大雪,雪厚的足足盖去了人的鞋子,阮绵书的伤好了,在屋子里面闷了五六日。好在十一月一进,天气放晴了,积雪遇阳而化,雪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的落下,过了两日积雪没了。她高兴的很,一醒来跑到院子里面转了两圈,和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沈寂站在门口,听着她和人说话的声音,忍不住轻笑一声。那笑声很小,可那一刻他们就像心有灵犀一样,阮绵书也回头看他,诧异道:“你笑了。”沈寂靠着门框,假意不知道怎么回事,轻咳两声叫她,“过来吧!”虽是化了雪,外面还是很冷,屋子里面比较暖和。阮绵书倒也听话,小步跑过去,帮他吹乱的衣裳理了理,听到沈寂问她,“初七了,屋里呆了半个月,确实闷的慌。”对此阮绵书深表赞同,仰头看着沈寂思索的面容,笑道:“你不会也闷了吧!”沈寂笑意淡了些,捂着她冻凉的手捏了捏,漫不经心的答道:“是闷了,去穿厚些,带你放风去。”“去哪里?”阮绵书眼睛一亮,意外的不行,也好奇的不行。沈寂一手牵着她,一手抚着她的面容,突然捏住她的脸,不顾她变声的抗议,摇晃了两下,“念云庄不远有个庵堂,带你讨些香来,你不是熏香吗?”听到香,阮绵书眼光暗淡了些,“我不喜檀香,往后也不会熏香了,我们就去走走就好,不要香。”沈寂松开她的脸,照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点点头道:“随你,快去换衣裳。”刚好手也给捂热了,沈寂松手推她进屋,等人进去,沈寂对着远山处,那里传来悠远的钟声,听到声音,他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哀愁,只是这哀愁之中似有期待。“初七了,不知你忘了没?”沈寂苦笑着,朝院子叫了一声松柏,松柏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朝他行礼,“二爷什么事?”“让人告诉杨朔,我要去庵堂,他知道怎么做?”松柏应声,小跑着去了杨朔的住处,看到和他隔着珠帘说话的杨朔,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男女有别隔帘也就算了,舅爷这是做什么。松柏也没问,把沈寂交代的说了一遍,听到庵堂,杨朔似乎很焦急,在里面搓着手转了几个来回,突然掀开珠帘,问松柏,“他可说让我同去?”松柏被他一张脸吓了一跳,惊讶道:“舅爷,您脸被人打了?何人如此大胆……”杨朔捂着脸,闻言愤愤的把袖子放下,即便过去了几天,他双眼的淤青还没有下去,阮绵书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母老虎姐姐。“罢了,你回去吧!就是他让我去,我这副样子也是没脸去。”松柏摇头,“不是的,舅爷。二爷没交代让你去,你去不了。”杨朔一噎,嘴角抽搐了一下,摆手甩开珠帘进去了,松柏讪讪的退出去。阮绵书收拾好,听说沈寂也在换衣裳,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转而被松柏带着去了外面马车上等他。外面天寒,马车里面却是暖和,杨朔这人奢靡的很,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沐浴是露天温泉,就连砚台都是白玉砌成,对于自带炭炉瓜果的马车,阮绵书没有太意外,一进去便拿着橘子开始吃。没一会儿,外面听到脚步声,很快松柏掀开帘子,沈寂踩着脚踏上来,阮绵书嘴里含着半片橘子,被沈寂吓了一跳。只见沈寂穿着蓝色祥云鸟鹤的长袍,里面是雪白的白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玉冠高束,眉毛重了些,眼中少有藏着几分不安。大冷的天也没有披狐裘,行动之间带着风流雅气。她艰难的咽下橘子,有些不自然的扭头,又忍不住余光偷偷看他,“你穿这么……俊,是做什么?”沈寂弯腰进来,坐在她边上,顿了片刻道:“之前你出门,都是梳妆打扮的,我便也换了衣裳。”他说的有些底气不足,阮绵书一时也没注意,顺嘴回道:“我就是随便一换,你看着像去相亲。”“说什么相亲,”沈寂斜睨她一眼,“你一个,就够我折腾的。”阮绵书呼吸一窒,狠心不再看他。沈寂看不见,可怜他还苦思冥想怎么把这一茬错过去,闻到马车里面的香味,循着记忆往边上取了一个橘子。好在杨朔这厮还是一样的木,马车上东西的摆位十年如一日不会改变,他顺利的找到了。沈寂松了一口气,慢慢的剥起了橘子。“还吃吗?”阮绵书侧脸处多了一瓣橘子,她扭头看着依旧冷静的沈寂,偷偷攥紧了手,重重的把他手上的橘子咬过来。念云庄的橘子一样是好的橘子,汁水饱满,她一咬带着甜味的汁水流到沈寂的手上,沈寂也感觉到了,只是不待他做出反应,阮绵书已经下意识的探头,在他手指上嘬了一下。那一刻,沈寂只觉得指尖软绵绵的,暖暖的绕的一圈,然后眼色迅速诡异深沉起来,抽了手藏在袖子里面,轻咳了两声。阮绵书张着嘴,樱色的唇瓣上带着晶莹的水光,似乎刚刚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手,她想笑,又红着脸抱着膝盖缩到角落里面,下巴磕在膝盖上,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他。许久,她忍不住解释道:“我以为是我的手,沈寂……我错了。”沈寂紧紧的靠在车壁上,马车晃悠悠的往前,他也随着有些晃悠悠的,心落不下去,别过头避过她的视线。“没关系。”之后两人各占据马车一边,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阮绵书不时看向车外,沈寂索性闭眼假寐。不到半个时辰,到了群山之下,半山腰的高塔在高树之间若隐若现,云雾缭绕四周,他们开始徒步往上。第二十八章 寿面 愿意为她成佛成魔临近午时,山间风景秀美,踩着石阶落叶,光影在树间浮动,两个人牵着手,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越往上,沈寂的话越少。到了半山腰,庵堂的梵音近在耳畔的时候,沈寂已经一言不发。松柏上去敲门,生锈的铁环磕在木门上,发出沉重的撞击。沈寂面无表情的望着那门,阮绵书搀着他的胳膊陪他。许久,门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沈寂不知何时凑近她,贴近她的耳朵,提醒道:“今日,见一位故人。”庵堂的故人。不知怎的阮绵书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朝以来第一位休了夫君的妇人,许多人谩骂指责她,却又忍不住把她列入《扬州女儿传》首位。她曾挑灯夜读三遍,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可能见到那人,忍不住抬眼,看着沈寂。沈寂察觉她的视线,拍着她的手,“莫怕,我在。”“我没怕。”只是激动。沈寂不再说话,好似比她还要紧张。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穿浅蓝色道服的老妇人出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知几位施主是……”“师父安好,这位是沈家二公子,和他的夫人。”松柏侧身,露出夫妻两人,老妇人看到沈寂的时候稍微一顿,却不是惊讶,眼中一片了然。“今日,是带着夫人求见净慈师太的,劳您行个方便。”“阿弥陀佛,”老妇人慈善的笑着,侧身让出一条路,“各位有所不知,今年冬师太的身子便不大好了,在你们之前两次有人求见皆避之门外。我可引你们过去,见不见全凭天意。”“有劳师傅,您请前面走。”老妇人施礼,转身走在前面,阮绵书见人已经进去,这才晃了一下走神的沈寂,方才他的脸一下子苍白,阮绵书很是担心,“你莫担心,这庵堂有佛祖庇护,定能少病少灾。”不料沈寂突然笑了,伸手抚着她的脸,慢慢移到眼睛上,停留了片刻,道:“我不信佛,失明十年,我看到的只有自己。往后我在时,你可试着信我。”阮绵书一愣。沈寂身在混沌,她也一样。十年黑暗,佛魔不信,他是自己捱过来的。如今他说,往后可尝试信他,他愿意为她成佛成魔。他平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晃了她的眼睛一酸。沈寂只觉指尖热意流动,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覆上她的眼睛,缓缓道:“人走远了,我们也走吧!”“好。”平复了心境,她牵着沈寂,小心的跟上前面两人,好在他们走的不快,很快跟上了。一路绕过大堂,念经的尼姑正在祷告,梵音如水。阮绵书朝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庄严的佛像,慈悲的看着众生,只一眼她便回了头,把沈寂的手握的更紧。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院,里面栽着柳树,此刻只有枝条,靠近屋子的那株系的红布带,随着风动,红布带飘扬着,倒是这庵堂中最鲜亮的颜色。老妇人进屋片刻,出来的时候直接出了院子,留下一个蓄发的妇人站在门口,松柏叫她红姑。红姑“恩”了一声,走到沈寂面前,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打量了一下,笑道:“阿寂来了,师太病着,说是不见您了,您看……”沈寂绷着手臂,淡淡道:“我站一会儿,您忙。”红姑不忍,朝屋子看了一眼,“那行,您稍后,我去煮碗面。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夫人一起吧!”闻言,阮绵书诧异,倒是没有料到第一次见面,红姑对她这般熟捻,可能也是沾了沈寂的光。看着沈寂没有阻止的意思,阮绵书笑道:“好,我跟您过去帮忙。”红姑似乎早就料到,和松柏交代了一声,带着阮绵书走了。走了两步,阮绵书忍不住回头,看着沈寂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时有些不忍。里面的,该是他出家的母亲吧!这样不得相见的日子,怕不是第一次。厨房在屋子的后面,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面种着蔬菜,红姑让她先进去,说是摘些菜也进去。阮绵书不疑有他,直接进去了,不料在厨房里,看到了一个素衣道服的女子。她很漂亮,即使没有修饰,也带着淡然脱俗的气质,眉眼间和沈寂有几分相似,正挽着袖子揉面,阳光笼罩在她身上,衬的她格外柔和。唯一的不足,便是单薄,面色和沈寂发病时差不多,没有血色。听到阮绵书进来,她也没有抬头,伸手指了指灶台,“会烧火吗?”“会的。”她便不再说话,阮绵书却知,她是需要火了,遂走过去,坐在小凳子上,用火折子把枯草点燃,放进灶膛,之后放入大小两把柴火,抬头的时候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只是一瞬,她低头,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面,阮绵书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是谁?”她不语,犹记得当初沈寂也是这样,不爱说话。“你是净慈师太,”阮绵书见她没有反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随后道:“也是沈寂的母亲,你叫杨羽舒。”杨羽舒顿了一下,只是一瞬,便接着擀面,擀面杖上,她的十指纤细,依稀可见青筋颜色。她看着和书里的休夫形象不同,书里说她不畏强权,通透坚韧。事实上,她是一个柔和的女子,带着岁月给她的伤痕,困了半生。“您该见见他,”阮绵书垂眸道:“我没有母亲,从小没有,午夜梦回的时候连她的模样都不知道,所以我很羡慕你们。你们可以见面,可以叫彼此一声母亲孩子,可你们却不愿。”“沈寂心里有您,其实您心里也有他吧!”阮绵书看着火势减小,往里面添了一根柴火,“我看得出来,您面揉的很细,也擀的很薄。”“有时候,不见比见好,”杨羽舒添了两瓢水,把切好的面摊在一边,坐在阮绵书边上。她一坐下,阮绵书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她看着阮绵书,那双看透世俗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温情。“如今他尚且念着,见了之后呢?我又能撑着这副残躯多久?徒增伤悲罢了。”阮绵书问:“那您见我是?”“我是他母亲。”杨羽舒声音很低,她静静的看着灶膛里面的火,眼中带着和火焰一样的柔情,“我一直记得,我是他母亲。”说着她便笑了,那笑容温暖又孤寂。“出家是我的选择,留他一个人在世俗是我身为母亲的心意。我想着他平安喜乐,日后娶妻生子,然后一直到老。只是……造化弄人。”“您是爱他的,对吗?”阮绵书握住她的手,杨羽舒一颤,常年冰凉的双手注入了暖意。“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就像当年,知道沈寂失明,她对着冷月枯坐一夜,次日背着水粮跋涉,三年寻医。不过是她无用,身子倒是先垮了,再无法帮他。沈寂在她腹中九月,血脉相连,骨血喂养的人儿小小的一个,刚出生便抓着她的手大哭,好似知道母亲的苦痛,她的眼泪就是不舍得他流干的。杨羽舒垂眸,“你不知道吧!当年他中毒失明,是没有活意的,我抱着他走回来,一天一碗面,多害怕这面的分量轻了,留不住他。可他抓着我,爬起来吃了面,边吃边哭,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娘,我把我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不能因此成为他的束缚。”“日子久了,情便淡了,要是那一天我醒不过来,他便少些伤心。我活不久了,早几年前我便知道。”阮绵书想说什么,却克制着,最后咽下喉咙酸楚,替沈寂辩解道:“您不是他,焉知他不愿承受幸福的苦楚?”她笑笑,并不答话。多年隐忍,这种对沈寂好的方式是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阮绵书知道凭一句话,杨羽舒不会动摇。水开了,在锅里咕噜咕噜响着,杨羽舒站起来,把面下进去,阮绵书不经意说:“这味道,他定然知道,所以守在外面,您骗不了他。”“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阮绵书知道她这是不愿多说,最后添了一把柴,站起来,拿了一个碗递给她。等待的时候,阮绵书看到她发帽之下没有头发,是真的剃度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很难受。杨羽舒的面很清淡,装了三碗,其中一碗没有生姜,沈寂不爱吃姜。红姑适时进来端面,阮绵书跟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人说:“十一月初七,是他生辰。”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把什么重任交到了她手上,阮绵书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灶台边的她,转身朝她行了一个礼。依旧是那个院子,红姑在柳树下摆了桌子凳子,沈寂坐下,默默的吃了一碗面,阮绵书却吃不下。饭后沈寂问她要不要在庵堂逛逛,阮绵书拒绝了,天气看着有些阴沉,两人告别离开,那扇木门在两人身后合上。直到门关上一盏茶的功夫,沈寂站着没动,山风吹动着他的新衣,上面的祥云是那么刺眼,阮绵书悄悄的挡在他前面,那里往下是蜿蜒的台阶,她把那儿挡了。缓了片刻,沈寂终于伸手,将她扯到安全的地方,缓缓道:“我还不想当鳏夫,没事别往这种地方站。”“没有,我还不想当寡妇呢?”她的声音很轻,落在沈寂的心里,羽毛一样挠软了他的心肠。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道:“放心吧!我没事,这些本没什么。”“恩,那我们回家吧!”她说着回家,沈寂眼底温暖了一些,点了点头,转身,在她眼前,望着紧闭的门,神情平静,撩起衣袍,跪在了庵堂的门口,叩了三下。阮绵书看着他,眼前的沈寂再不是当初那个浑身死寂的沈寂,他依旧冷漠,却带着朝气,俊秀的面容之下那颗心千疮百孔。他总是朝人露出獠牙,其实他伤的不过是伤他的人,没有滥杀无辜,甚至于他比所有人都重情心软。阮绵书伸手想要抓他,最后抬眸,眼睛明亮的如同天上的骄阳,随后跪在沈寂的边上,过往她无法参与,往后她会如今日一样陪着他。沈寂知道她在身边,震惊过后从袖子里面伸出手,握住她。“谢谢。”伴着微风,阮绵书笑了起来,笑容里面溢出甜蜜的幸福,“我是你夫人,会陪着你的。”沈寂身子一僵,也笑道:“回家吧!”他们走后,庵堂的山后多了一道单薄的身影,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阮绵书被握着的手一紧,忍不住问沈寂,“怎么了?”沈寂摇头,“无事。”说着无事,他的步子迈的却是小了很多。之后阮绵书不经意回头,看到了那个含笑送别的女子,那人站在高处,笑的淡然。第二十九章 放灯 人间不值得,可她值……下山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山路艰险沈寂被松柏扶着往下走,阮绵书跟在后面,气息渐渐不稳。此时倦鸟归巢,落霞漫天,往下是蜿蜒的青石山道,偶有积雪在深林飘落,幽静之中稍显清冷。阮绵书始终跟在沈寂后面,一步一步往下走,面色红润。沈寂虽看不到,却听出她的疲乏,忍不住慢下来等她。松柏看看天色,他回头看了阮绵书几回,还是开口道:“这下山的路还有很远,夫人可是累了,要不歇息一下再行。”阮绵书看着沈寂转过来,他还是和上山的时候一样,心里羡慕的不行,拒绝道:“不必了,天黑了山路难行,也更不安全。”松柏也不好再劝,其实沈寂要是看得到一切就好办了,松柏扭头,朝台阶上的沈寂说:“二爷,走吧!”沈寂却不动,推开松柏的手,朝阮绵书伸手道:“过来。”阮绵书不解,疑惑的朝他走过去,站在他上面一阶,“怎么了?”“手给我。”他一开口,阮绵书隐隐猜出他要做什么,害怕的把手背到后面,急声道:“不必了,这里山路艰险,不安全,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她说的很急,气息越发不稳,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沈寂充耳不闻,在她说话期间抓着她的胳膊将人背起。他嫌弃道:“多嘴多舌。”在山路上,下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石阶,甚至有些常年未修露出地面,稍有不慎便是失足落山。阮绵书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即使背着她,沈寂也是面不改色。松柏看着这情形,提醒沈寂,“爷,这要是摔下去。”“无妨,我在下面。”摔不着她,他朝松柏努了一下下巴,“前面带路。”松柏为难的看着阮绵书,阮绵书搂着他脖子,试图下去,沈寂直接掐在她腿上,严厉道:“莫要乱动,想摔下去不成。”沈寂这边没有商量的余地,阮绵书和松柏无奈,松柏走在沈寂正前方偏下两阶,等着随时给两人当肉垫,而阮绵书伏在他背上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给沈寂负担。沈寂跟着松柏的提示缓缓下走,一路上,晚霞照在两人挨的很近的脸上,头顶是鸟儿飞过白云的声音,枯叶落在他的发间,风徐徐吹过。走在山间的人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好几次沈寂趔趄的想要歪倒,吓的阮绵书心都要跳出来,但他还是稳住了。阮绵书问他,“沈寂,你累了,放我下去吧!”他都说:“背你,我不累。”那一刻,阮绵书看着他的侧脸,眼眶微润,她觉得这辈子沈寂算是长在她心里了,说什么都放不下。他说要喜欢她,要爱她,便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的在学。沈寂,是她遇到最值得的人,她该对沈寂再好些,再好一些。沈寂走着,突然肩上一热,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抱着她腿的手更紧了些,一言不发的往下走。等到了马车上,阮绵书透过车帘看到沈寂松了一口气,她鼻子一酸,再没有这样感动的时候。沈寂上车,她心疼的给沈寂擦着汗,又喂他喝茶,沈寂是真的累了,阮绵书给他盖上狐裘,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假寐。日头已经落山了,道路两边是广阔的田野,早早升起的月亮照着作物,流进来的月色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她看着,便笑了。进入一个小村时,那里正在办闹市,燃起的焰火美丽无边,边上是热腾腾的馄饨铺,更有买灯猜灯谜的,热闹的很。沈寂闻声也睁开了眼,目光顺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回头,躲进了黑暗。阮绵书突然开口叫他,“沈寂,我们下去逛逛吧!”沈寂想都不想,拒绝了她。“不去。”最后沈寂还是跟着下车了,他饿了。松柏将马车停在路边,几个人吃了饭,阮绵书挽着沈寂的胳膊走在闹市上,远远看着男子清风朗月,女子娇俏可爱,丝毫看不出沈寂有什么异样。松柏不远不近的缀在两人身后,含笑看着两人登对的背影,背着手哼着小曲。阮绵书一路给沈寂讲解,看到卖花的买了两朵,簪在两人的头上,男子簪花多了离经叛道轻浮的,可簪在沈寂的头上却多了几分惊艳。火光照在沈寂的脸上,熠熠生光。阮绵书惊叹一声,忍不住看边上人的反应,已经有好些人痴痴的看着沈寂,正巧前面有写灯的,阮绵书赶紧拉着人走了。如今这个季节,放灯的多是有钱的文人,摊位在一小片梅林之中,林中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放灯。摊主是一位质彬彬,朝两人行礼之后给了一个牌子,梅林里面有对应的笔墨。他们来的晚,位置靠近里面,人几乎没有,阮绵书拉着沈寂,后来竟是跑了起来。她的笑声传到沈寂的耳中,两人放肆的穿梭在梅林里面,温香笑语,夜色微凉,沈寂像是释放了心里的渴望,任由她带着跑,心里对未知的前路一点也不害怕。甚至笑着,牵着她。“今夜,我们来放灯,祈福。”到了地方,阮绵书喘着粗气和他说。沈寂帮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随你,高兴。”他们站在被牍木压着的宣纸面前,拉着沈寂的手绕过自己的腰,让他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两人愿,自然两人写,沈寂你的手随着我的手动,我们一起写。”“恩,好。”阮绵书踮起脚,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侧脸,“真乖!”身后笼罩着他的身影,笔下墨香流动,阮绵书眉宇间带着脉脉温情,认真且缓慢的写下了两行字,身后沈寂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写完了,沈寂抓着她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腰不松,低头在她耳边故意问她:“写的什么?”阮绵书被他扰的红了脸,扭头躲着他的气息,傲娇道:“我不告诉你。”“恩。”沈寂松开她,淡淡笑道:“那放灯吧!”阮绵书偷偷看他一眼,他很高,些许清瘦,肃冷的一个人只有望着她的时候少许柔情,是个极好的夫君。两个人,依旧是沈寂在她身后,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一盏粉色的,带着诗句的孔明灯,在暗暗的天空中徐徐升起,越过梅花,照亮了两个人的眉眼。这灯从梅林深处升起,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驻足遥望,好似看着此生最美的风景。灯遇风不落,情经雨更真。阮绵书仰着头,看着夜空中一盏盏红灯,眼中映着漫天灯火,她问沈寂:“沈寂,灯飞走了,愿望就成真了,是不是?”这时风盛,沈寂抻开自己的外衣,将她包裹在怀里,点头道:“对,会成真的,只要你要……”只要你要,我拼尽全力给你。沈寂是狼人,外人也许以为他不懂世故,不识诗文。事实上沈寂也曾年少,也曾小心翼翼的希望融入这个繁华的世间,他躲在每一个阴暗又带着书香味的角落,听着那些传出来的书声。没有书就死记,没有笔就写在地上。后来遇上了几个人,有意无意的,沈寂的文采并不弱,这是一块未经雕啄的璞玉,但里面是世间最为罕见的玉色。他懂得花前月下,也懂得红袖添香,知道男欢女爱,更知道山盟海誓。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个愿望,他用一生给她。本就是浑浑噩噩的一生,了无期盼,遇上她才知人原来可以这么活着,既入世俗,那便把这一生给她。人间不值得,可她值得。阮绵书突然挣脱他,面对着他。她甜软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里面,沈寂的心被填的满满的。姑娘搂着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朵,边笑边道:“沈寂,生辰快乐!”沈寂,生辰快乐。一天的心累疲乏,惊喜和柔情都有,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是和平时一样的胡闹,却原来……因为是他的生辰。一个被他遗忘,也许被所有人遗忘,带着父母怨憎的生辰,她记得,给了他一句生辰快乐。本如雪山之巅冷寂的脸上,突然盛开了世间最美的雪莲,他眼中闪着幽幽绿光,双臂环着她的腰肢,在这远离一切烦恼的地方,身后是漫天升起的灯光,月色挥洒大地,一切她眼中都是旋转的。这一刻天旋地转,阮绵书搂着他,裙裾在空中飞扬,银铃一样的笑声在两人之间回荡,承载了太多的美好。沈寂放纵着,随着雀跃的心抱着她,转着。忘记了黑暗,忘记了所有。夜,第一次不是黑的,沈寂看到了黑暗里面的光。沈寂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高兴了,直到坐上马车,马车行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他的手轻柔的拍着怀里的人,哄着她如同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