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晋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许是对你有偏见,如果他的看法影响到皇上岂不麻烦?不如及早把误会说开,我看……要不然给王府送爹爹的拜帖,探探晋王的意思。”苏尚清敛了笑,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探他意思干什么?只因他对我有所不满,我就上赶着找他解释,如此诚惶诚恐,为父做不来。”又疑惑问道:“以前也有人指责我,也不见你有这样大的反应,为什么单单介意晋王?”因为晋王是未来的皇帝!苏媚在心里回答,无法说出口。当今还在,她却说晋王会谋反登基,爹爹定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若传出去一星半点风声,那等不到七月十三,保不齐明天苏家就大祸临头了。苏尚清看出女儿眼中的为难,缓声道:“晋王生母早逝,自幼养于太后宫中,和皇上关系不错,的确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皇上的态度。但他过几天就离京去南方养病,千里迢迢,不会有闲心再讲我的坏话。”总之就是没有与晋王结交的意思。后面父亲再说什么苏媚已无心听了,带着沮丧走出书房。晋王不日就要离京,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想绕过父亲行事,可她一个深宅小姐,要怎样才能和晋王打上交道?青石板地面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一丝风也没有,她浑身燥得难受。晚间,母亲身边的李嬷嬷过来了。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自小看着他们姐弟三人长大,苏媚对她很是尊敬,忙请她坐下,又令燕儿拿茯苓膏与她吃。李嬷嬷忙道:“不用忙活了,我就是来传个话,说完就走。后日去清远寺进香,夫人让小姐提早准备下,这两日不要用荤腥,省得菩萨怪罪。”“两个妹妹也去吗?”“只大小姐一人。”李嬷嬷顿了顿问道,“小姐给徐老夫人的寿礼准备好了吗?”苏媚勉强笑了笑,“早预备好了,翠十八子手串,燕儿把手串找出来给嬷嬷看看。”李嬷嬷就着燕儿的手看了两眼,说:“东西是好东西,既贵重又体面,送给别家自是没的挑,给徐家却不大合适。”苏媚眉头轻挑,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她言下之意,掂掇道:“徐家家资丰厚,并不缺珍玩之物,莫非这份寿礼少了点诚意?”李嬷嬷欣慰道:“正是这话,徐老夫人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大小姐早晚要嫁到徐家,给太婆婆的寿礼不求贵重,只求用心。依老奴看,大小姐写副百寿图就很好。”苏媚一怔,百寿图写起来费神费力,远非几日就能完成,如此一来,直到徐老夫人寿辰,她岂不是都出不了门了?生怕她不听似的,李嬷嬷紧接着说:“今儿个奴婢碰见徐家的老熟人,特地问了一句。徐家儿孙送的都是亲手写的画的,或者做的吃食,没有一个人从外头买现成的。”同样的寿礼,上辈子可没人说不合适,李嬷嬷为人稳重不会自作主张,定是得了上院的授意。让她用心准备寿礼,何尝不是暗示她用心对待这门亲事。苏媚只觉满口苦涩,无奈笑着应下,“我听嬷嬷的,明天就写。”夜深了,各屋的灯都已熄灭,唯有苏媚的屋子尚存一点烛光。苏媚毫无睡意,她害怕夜晚,害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父亲透露出的意思,晋王和皇上关系很好,那他为什么要谋反?是什么原因让他和皇上反目?关于他的事,苏媚知道的少得可怜,在所有皇子中,晋王是最低调的一个,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夜风袭来,细细的烛火忽悠忽悠几下,灭了。无边的静寂里,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隔日是个艳阳天,苏媚早早起来,打着哈欠沐浴更衣,随母亲去清远寺进香。清远寺位于京郊西山,很有点路程,等她们赶到寺院时,已是巳时三刻。香烟缭绕的佛堂中,苏媚敬畏地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坐像,怀着无比虔诚的心跪在佛前。不求大富大贵,惟愿家人平安。捐过香火钱,苏媚跟母亲一道去听法,结果一卷经书没讲完,她就睡过去三次。孟氏瞪她一眼,意思很明确:出去醒醒盹儿!苏媚红着脸,合掌放于胸前,冲法师弯腰行礼后,悄悄退出了法堂。山风中充满了幽幽的檀香,还有木叶的清香,混着一阵阵从远处出来的不知名的花香,伴着悠远轻扬的梵音,逐渐驱散了连日来的浮躁忐忑。重生以来如影如随的死亡恐惧感似乎在此时消失了。她在寺庙园林里漫无目的走着,绕过睡莲池,穿过一片丁香林,便见浓密的柳荫下掩映着一座佛堂。苏媚不由诧异,“这里也有佛堂?”见她还没停下的意思,燕儿不禁提醒说:“小姐,出来时间可不短了,也许夫人那边都听完讲经啦。”苏媚看看日头,因笑道:“可不是,都晌午了,清远寺的斋饭是一绝,走走,今儿带你这丫头饱饱口福。”正说着,一阵骨碌碌的声音从佛堂内传来,像是马车轮子碾过石板,声响却小得多。苏媚好奇地望过去。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佛堂门口。他坐在一把带轮子的椅子上,身后佛堂光线昏暗,大片的阳光洒在堂前,将他身上的白衣染成金黄。是前天经过自家大门的人!这次苏媚看清了他的长相。瘦削的脸型,鼻子比一般人更为高挺,五官既有西域人的深邃立体,也揉和了汉人的俊美内敛。只是气色不大好,面色苍白,带着三分病容。看着横在面前的高高的门槛,他扯了下嘴角,笑纹极淡极淡。没有笑意的笑容,连阳光也黯淡了几分。旁边的燕儿低低惊呼一声,但马上掩饰般道:“小姐,回去吧。”苏媚下意识转身走开,突然间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倒吸口气。她真是傻了,琥珀色眼睛,带点西域韵味的长相,双腿有疾,不是晋王又是谁!他就在这里,如此近,又如此远。她知道自己必须走近他,也许这是她、是苏家唯一的机会。几息之间,苏媚已拿定了主意。一旁的燕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小姐,快些走吧。”苏媚笑着说:“这就来了。”说着,踏着婆娑的树影向他走去,扬起笑脸,“你好哇。”夏风飒然而过,杨柳枝在风中轻摆,划出无比美妙的弧线,天地间显得很静,只有掠过柳梢头的风声。对面的人沉默着,眼中涌现一丝波动,但随即消失不见。苏媚的声音既轻且软,好像清风温柔地抚过水面,“需要帮忙吗?”“不用。”他说,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我的侍从就在外面。”苏媚自觉有些厚颜,她装作听不懂他的话,自顾自地走到台阶上坐下——这样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她坐在那里唠叨,“我来的时候没瞧见人,燕儿,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人。”燕儿犹豫,不放心小姐和一个陌生男子单独在一起。苏媚便笑:“佛门圣地,有什么可担心的,快去!我也累了,正好坐这里歇会儿。”燕儿只得从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花香,不是檀香,亦不是自身的木犀香。苏媚唇角微翘,她有了新主意。她没有继续与他搭话,而是安安静静坐着,任凭午后的阳光辉煌肆意地洒在身上,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萧易同样沉默着,二人中间隔着道门槛,一内一外,一高一低,泾渭分明却又出奇的协调。很快燕儿带着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来了,其中的高个子神情有点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萧易一眼扫过去,那人瞬间面色僵硬。见他的人已到,苏媚立起身抚膝一蹲,带着燕儿盈盈而去,仿佛真是累了歇一歇,顺手帮个忙而已。可刚走过睡莲池,她就忍不住轻笑,“燕儿,去给我盘间香料铺子!”第4章“店面不必很大,位置要好,最好是在王府街附近。”苏媚边走边说,“价钱高一点没关系,香料、伙计得是现成的,我接过手铺子就能开张。此事要紧,你今天就办,三天内给我消息。”燕儿已是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说:“小姐爱调香,平日里不过当个消遣打发时间,怎的想起来开香料谱子了?前儿夫人还说让小姐专心备嫁,旁的事一律不要管。”苏媚瞥她一眼,“我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奴婢不敢,今儿回去就找铺子去。”燕儿讪笑道,“大老爷不让家里经商,若是知道怪罪下来……”苏媚不以为然,“开国之初是有不准官员经商的条令,可都一百多年了,哪个当官的家里没商铺?徐家名下还有一条街的店面呢,我开一间铺子算什么?这条令早成了废纸,你放心大胆按我的话去做。”燕儿迅速捕捉到小姐言语中的不悦,立即识相地闭上嘴,低头称是。待她们赶到法堂,讲经早已结束,李嬷嬷满脸焦急立在寮房门口,一见苏媚就抚着胸口道:“佛天菩萨,你可算回来了。”苏媚讶然道:“这是怎么说的?”李嬷嬷解释道:“寺里来了贵人,后林都封了不让香客进,又偏偏不见你的踪影,夫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孟氏闻声走出房门,仔细打量女儿两眼,明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咱们赶紧下山。”苏媚更觉奇怪,“哪个贵人让您紧张成这样?”孟氏一拉她,低声说:“是晋王。”母亲的回答再次证实了她的猜测,苏媚一阵暗喜,笑着说:“他没吓到我,您吓到我了,好像寺里来了坏人似的。”孟氏没多做解释,倒是李嬷嬷小声与她说:“那晋王原本就孤僻古怪,猛然间成了废人,常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他?听说王府时不时地往外抬死人,闹得人心惶惶的,所以皇上令他去南边养病。”苏媚听得一阵起栗,却又觉得不对。晋王身上没有暴戾的气息,佛堂前短暂的相遇,最初的惊慌过后,她感到的只有时间缓慢流淌的宁静。立刻想到,母亲显然对晋王抱着畏惧防备的态度,定不会同意自己和王府打交道。须得瞒着家里人,香料铺子不能用府里的人手,还有燕儿,也要多提点她几句。越琢磨越觉得烦闷,苏媚凝神想着心事,直到出了寺庙大门,才捋出个思路。燕儿忽道:“诶,那不是二小姐么,她怎么来了?”可不是,树下凉轿旁立着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颀长,穿着件青色长袍,腰背挺拔劲瘦,单看背影就知道是个俊逸的少年郎。而穿着水红比甲,冲着男子笑得正甜的女子不是苏媛又是谁?苏媛也看到了她们,微微偏头,娇俏笑道:“大姐姐,我带徐公子寻你来了,你如何感谢我?”她对面的男子扭脸看过来,眉目俊朗,笑得很开心,“小媚!”徐邦彦手里摇着把折扇,晃晃悠悠走过来,“啪”地合拢扇子在苏媚额头上轻敲一记,“目不转睛盯着我,又被我的倜傥风姿迷倒了?”“去你的!”苏媚回过神,想起上辈子他另娶他人之事,登时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呸,你的倜傥风姿留给你的好妹妹们瞧去,我可不稀罕。”孟氏听着不像,假意训斥女儿:“好好说话,人家大老远跑来找你,不问是什么要紧事,反倒使小性子。”徐邦彦也不着恼,哈哈笑了几声,给孟氏行礼道:“我母亲打发人给府上送请帖,我读书读累了想出来走走,正好揽了这差事。”苏媛插嘴说:“不巧你们出门了,我怕耽误事,就赶紧带徐公子过来找你们。大伯母,你不会嫌我多事吧?”孟氏笑着摇摇头。苏媚也想笑,祖母在家,大管事也在家,请帖给谁不是给,偏要她多此一举充好人。也许以前还会恼火,会戳穿苏媛的小伎俩,但现在苏媚懒得搭理她,甚至冒出个疑问,若是苏媛和徐邦彦那个表妹斗一斗,谁更厉害?徐邦彦用力摇扇子,呼呼的风直往苏媚脸上扑,“小媚,你去我家的时候不要穿得太艳丽,我母亲喜欢素淡的,也不要太简朴,毕竟是寿宴,老祖母喜欢喜庆点。”苏媚扭头就走。“你别走那么快呀,我跟你说话呢!到日子你早点来,有点眼力见,给我母亲打打下手……诶诶,你还给我甩脸子。”“我还不是你徐家的媳妇,这么快就指使上我了。”“啧,今儿个小姐脾气好大,这不是为你好吗?做个姿态而已,我母亲又不会真让你干活。”苏媚一直都知道,苏夫人嫌她长相过于妩媚,其实并不太认同她这个准儿媳妇,不过是拗不过苏老夫人罢了。于情于理,徐邦彦说的都没错。可她一想到上辈子徐家的薄凉,就不耐烦做这些表面功夫。徐邦彦举着扇子遮在她头顶,“你心里别扭不做也使得,别不理人呀你。”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珠,嗓音因发干而沙哑,脸上的笑仍带着一贯懒散。他到底有几分真心?苏媚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凉轿。“小媚!”苏邦彦扒着轿窗说,“给祖母过完寿辰我就去应天书院读书,秋闱时才能回京,一别将近三个月,别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苏媚看也不看他,冷声吩咐轿夫:“还不快走。”须臾,一个羊皮水囊从轿窗里扔出来,徐邦彦伸手接住,笑得有些傻气。“给我做个喜报三元的荷包吧,讨个好彩头。”“没空!”“啧,你也忒无情了,好歹我也是你未来的夫君,我高中,你脸上也有光不是?”“不、稀、罕。”“……哪天我死了,一定是被你沤死的。”“放心,我死了你都死不了。”砰,轿身猛地一震,惊得苏媚浑身一颤,瞠目道:“你发哪门子疯?”徐邦彦甩甩发木的手,冷哼道:“打蚊子。”“也不嫌手疼。”风动树摇,树叶在阳光下泛着盈盈的绿光,葱茏夏色,少年板着面孔,眼中却含着笑意。一股复杂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苏媚悄悄移开目光,轻声道:“傻瓜。”徐邦彦朗声大笑,苏媚却笑不出来。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徐家救不了苏家。山风掠过庙门,萧易静静坐在歩辇上,看着苏媚的轿子消失在山路拐角处才收回了目光。还有七天就要离京,下次再相见,也许她已为人母了。相见……萧易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何谈“相”?从来都是他去见她,在她眼中,他不过一陌路人而已。侍卫项良疾步穿过如林的侍从,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声道:“王爷,皇上急诏您入宫。”萧易眉头微皱,“早上刚从宫中出来,何事这么急?”何况他都把差事交接完了,此刻就是个闲散王爷。项良道:“夏太监态度恭谨,没露口风,只反复催您尽快入宫。”萧易不再问话,即刻迅速下山。王府侍从脚程比一般人家的奴仆快许多,刚过一刻钟就赶上了苏家人。山路窄,萧易的歩辇和苏媚的凉轿擦肩而过。他没有看她,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空气中只余淡淡的苦味香气。燕儿回去后就偷偷找了中人,真寻到一间位置合适的香料铺子,但是要价很高,低于两千两不卖。苏媚去看过铺面,库房的香料存货不多,但是种类还算齐全,柜上两个伙计也是干熟了的,正如她所希望的,转手就能开工。她很满意。私房钱不够,她干脆挑了几样贵重首饰给燕儿,“拿去当了,能凑多少是多少,偷偷的,别让人瞧见。”金累丝嵌红宝点翠步摇、翡翠玉簪、朝凤挂珠玲珑钗……看得燕儿的心都在滴血。她朦胧察觉到小姐应是谋划一件重要的事情,小姐不说,她也不敢问,只哀声抱着首饰匣子退下。银钱到位,铺子的事很快办妥了,苏媚调制了几味香,令伙计想办法敲开晋王府的大门。岁数大点的伙计一听就摇头,“东家有所不知,王府用的香要么是内务府供的,要么是外头的大店铺,咱们这种人家瞧不上眼。”苏媚抬眼看向另一个伙计。名叫巧香的女伙计想了想道:“王府主子的生意不好做,但下头人用的香也是从市面上买的,晋王府有几个外院的洒扫丫鬟婆子倒来过咱们铺子几次,可以请她们帮忙搭桥。”“很好,这事交给你办,燕儿,给她五十两银子。”苏媚看向年长的活计,“你别眼馋,这钱怎么花的我要她报账的。我赏你五百钱算是见面礼,铺面的生意你多照应,好好干,年底亏不了你。”两个伙计千恩万谢送她们出来,燕儿实在按捺不住疑惑,问道:“小姐,晋王要去南边,府里又没有女主子,您这香卖给谁啊?”苏媚悄声道:“晋王习惯用香的,那天我闻见他身上的香味,很特别,他要南下,这一路肯定要用大量的香,内务府都是按月发放,王府肯定会从外头买。我调制了三种类似的香调,试试运气吧。”这次她的运气着实不错,巧香不负重托,见到了外院的采办,让送样品试试。第5章因巧香只是柜上的伙计,王府采办想让掌柜的过来。苏媚没应,让巧香编个瞎话推了,但给她一百两银子上下打点。她在等,等第二次试香。晋王身上的味道不像花香或者果香那般清甜沁人心脾,带有一丝丝的甘苦味,有点像雨后的青草香,淡淡的,却是市面上少见的熏香。如此独特的香,外院采办试过之后,内院的管事嬷嬷再试,才有资格送到晋王面前亲试。现在就急着去王府,未免太早了些。苏媚静心调香,力图与晋王身上的香气更接近些。“小姐,徐老夫人的寿辰没两天了,您再不写字就来不及啦。”燕儿看着满桌的香盒香罐,头疼道,“刚刚李嬷嬷还问您的百寿图写得如何,奴婢给搪塞过去了,赶明儿夫人来问,奴婢难道也撒谎不成?”苏媚思绪被打断,无奈放下手中的香箸,细声细气道:“我心里有数误不了事,你得空去铺子上转转,注意避着点人,一有消息就赶紧告诉我。”燕儿犹豫半天,委婉提醒道:“纸里包不住火,老爷夫人知道您私底下和王府做生意,免不了一顿责罚,到时候可不是抄抄女则就能过去的了。”“顾不得那么多。”苏媚摇摇头,起身吩咐道,“母亲应当从徐家回来了,捧着抄好的女则,该去请安了。”日头偏西,天空布满了灰白的薄云,又闷又热,柳条儿直垂地面,树上的蝉一声接一声地尖叫,扰得苏媚愈加心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母亲的院子气氛有些沉重,当她踏进房门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母亲闭目半躺在凉塌上,眉头紧紧蹙着,眉心的竖纹让她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不少。苏媚心头颤了颤,轻轻唤了声娘。“囡囡来了。”孟氏温柔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地面暑气未消,等太阳完全下去了再来请安也使得。”苏媚说:“您有烦心事?怎的无精打采的。”孟氏勉力一笑,“许是中了暑气,歇歇就好了。囡囡,给徐老夫人的寿礼准备好了吗?”“嗯,差不多了。”“你不要想徐夫人如何如何,她上头还有婆婆在,太婆婆可是满意你的,在徐家,还是徐老夫人的分量更重,所以这次寿宴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苏媚一怔,这是要她不必管徐夫人的态度,只讨徐老夫人的欢心?这可不像母亲的作风。因见母亲神情恹恹的,她不好多问,说几个笑话哄了哄母亲,便起身告退。临走时她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天空的云层更低了,起了风,空气中的雨腥味很重。苏媚坐在抄手游廊下静静等着,不多时,李嬷嬷果然匆忙而至。“嬷嬷,今儿个在徐家出了何事?”李嬷嬷挥手叫燕儿到一旁等着,忿忿然道:“两家商量婚期,夫人想提前,等秋闱完就成亲。可徐夫人要推迟,说徐二公子还要准备春闱,不能分心,等明年三月再确定婚期。夫人听了心里不大痛快。”苏媚垂眸暗自冷笑,这个理由找得真好,徐家纯粹就是在观望而已。若皇上无意查办苏家,两家还是通家之好,若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会退亲。苏媚便说:“徐夫人的意思分明就是徐家的意思,既然如此没诚意,这门亲事还不如作罢。”“真是小孩子脾气。”李嬷嬷笑嗔道,“谁家做亲不都是商量来商量去的,一次谈成的毕竟是少数,徐老夫人也有几分松动。”“况且徐二公子对你是真上心,那天去寺庙,你对人家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人家还不是从头到尾赔笑脸。”李嬷嬷苦口婆心劝道,“婆婆好是锦上添花,只有相公好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亲事,往后可不能对人家撂脸子了。”苏媚笑笑,他再好,也不能做徐家的主,上辈子不一样乖乖听从了家里的安排?还不如早点让他死了心,各走各的路。李嬷嬷压根儿想不到这番话起了反作用,还当她听进去了,因见天不好,便催她赶紧回去。夜间果然下起了雨,飘飘摇摇均匀若雾,一直下了两天都没有停的迹象。苏媚一直没等到王府的消息,焦灼不安中,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开始后悔第一次试香没跟着去,害怕没等她搭上晋王府,皇上就下了抄家的旨意。甚至忍不住设想,若是寺庙相遇时她更放开点,晋王会不会对她产生兴趣?转念一想,她连晋王的脾气秉性都不了解,贸然就跑去献殷勤,只怕会被一脚踢出来。煎熬到五月底,王府终于传话请铺子的人过府一叙。心中大石头落地,苏媚借口找徐家小妹打首饰,请母亲允她出门。一听去徐家,孟氏很痛快答应了。苏媛不知从哪里听到,跑来说:“上次徐小妹找我要花样子,我和大姐姐一起去徐家可好?”哪儿都有她!苏媚冷笑,“想去也行,自己掏银子打首饰,别总想着占我们大房的便宜。”说罢甩手就走。苏媛脸红了又红,没好意思跟上去,但终究气不过,好歹求孙氏给了四十两银子,乘轿子往徐家去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跟蒸笼似的,饶是不爱出汗的苏媚额头都泌出细细的汗珠。待到晋王府门前,已是申时了。但见气势迫人的七间倒座大门紧闭,朱漆门上铜钉闪着明晃晃的光,门前左右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威风凛凛盯着门前宽阔的场地。高高的台阶两旁,数名腰悬佩刀的侍卫钉子似地站着,个个手叩腰刀目不斜视,纹丝不动站在烈日下。苏媚不敢多看,略打量几眼就收回了目光。马车绕过王府大门停在西角门前,苏媚换乘一顶青帷小轿,七拐八拐约走了两刻钟,到一处垂花门前停下,又随引路的小丫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见到内院管事福嬷嬷。福嬷嬷四十岁上下,很是瘦削,嘴角下吊,旁边两道深深的八字纹,看得出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她看到苏媚时,明显怔楞了下,“姑娘有几分眼熟。”苏媚没印象见过她,讶然之余颔首微微一笑,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我是礼部苏侍郎的大女儿,闲来无事开了间香料铺子玩,没料到店里的伙计竟把生意做到了晋王府。这熏香制作复杂,我怕他们说不清楚,干脆自己来了。”福嬷嬷说话简单明了,“有劳小姐亲自跑一趟,请燃香。”苏媚吩咐燕儿取来香具,略定一定神,徐徐燃起熏香。这是一间西照的屋子,夏季最是炎热,且屋内没有摆冰鉴,也没有打扇的侍女,几乎和外面一样闷热难耐。就算是上等的熏香,此时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然而随着案前一缕香烟在空中袅袅回旋,淡淡的苦味香四散开来,最初的苦涩过后,是类似柑橘皮的清香,再过一会儿,又变成冷冷的淡香。莫名就让人安静下来。福嬷嬷的脸上划过一抹赞赏,“不错,的确不错。”还没等苏媚客气两句,她紧接着说:“把剩余的香留下,五天之后给你们消息。”苏媚将叠好的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苦味香用到的香料种类,你们可一一对照着查验。”福嬷嬷收好,示意丫鬟送客,她仍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苏媚尚可,燕儿却气得眼圈发红,暗道回去说什么也要劝小姐别做王府的生意。来时坐的小轿还停在垂花门前,苏媚刚准备上轿,忽听一阵脚步嚯嚯,间杂着骨碌碌的车轮声。三五个侍从簇拥着晋王从甬道拐过来。苏媚没有任何迟疑,又是扬起笑脸道:“你好哇!没想到又遇见你啦。”晋王似乎也非常意外,没回应。苏媚头一次觉得自己脸皮可以这样厚,“我来给王府送香,原来你是王府的人,真是巧啊!”晋王嗯了一声,轻轻叩了两下轮椅扶手。侍从即刻推着他走了。别说问一句她是谁,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几声似有似无的讥笑顺风飘来,苏媚连看是谁在笑她的勇气都没有。苏媚只觉脸上烧得发烫,饶是她做好了被漠视的准备,可这样的结果仍叫她难以承受。引路的小丫鬟好奇问道:“你和王爷见过面?”“那是晋王爷?”苏媚故作不知,“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他是谁。”小丫鬟笑道:“怪不得呢,王爷不喜和外人打交道,更别说你这样冒冒失失上前搭话。”苏媚腆然道:“是我失礼了。”小丫鬟打起轿帘,安慰道:“也是赶巧,王爷应该不会放在心上。”苏媚暗叹一声,他放在心上才好!离了王府,刚上苏家的马车,燕儿就抹着眼泪道:“连下人都敢给您脸子看,何苦来受这委屈,咱们苏家还能少您的用度?您到底是为什么?”苏媚深深吸一口气,笑笑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没了底儿。晋王如此难以接近,就算能给王府供香,能不能借机搭上晋王也两说。晋王是个双腿残疾的,不知道对女人还感不感兴趣,不然她……马车一晃,随即停了下来。“小媚!”车帘从外被人掀开,露出徐邦彦恼火的脸,“听说你去我家了?”作者有话要说:苏媚:你个狗男人,往后有你哭着喊着求我的时候!第6章被他发现了?!苏媚一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正打算去。”徐邦彦简直要气笑了,“苏媛未时两刻到的徐家,你比她出门还早,现在都过酉时了,还正打算去?”原来是苏媛背后捣鬼,苏媚一阵暗恼,又听徐邦彦说:“你打着去徐家的名头干什么去了?”苏媚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徐邦彦的扇子轻轻落在苏媚头上,“我得了信儿就从家出来找你,一直在你家附近晃荡,还不错,总算截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