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少年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穿的也是谢氏族服,但束袖区别与众人,不是普通的布条缠绕,而是一对蹭亮的银质护腕,上面雕刻着一把拉开的弓.弩,弓.弩.箭头所指的,是团燃烧的火焰。组合起来看就像个“谢”字。这是谢氏族徽。八大世家中,唯有谢氏一族,将本族姓氏作为族徽。只有最嫡系的族人,才有资格使用这种雕刻着族徽的护腕;再就是对家族有杰出贡献者,也会被赏赐这种带有族徽的银质护腕,。但只有一边护腕有族徽。眼前这少年双边护腕皆有族徽,可见是嫡系族人。而他一开口,众人皆都做出安静聆听状,可见身份不低。谢晚吟心中则是一阵狂喜。作为一名重生者,她自然知道眼前俊朗少年是谁——目前身份是现任家主嫡长子,未来会成为谢家唯一一位异姓家主。名:谢天翎。前世直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没资格与谢天翎说上半句话。如今重生归来不过才几个月,她便入了谢天翎的眼,对方还主动与她搭话,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谢晚吟一颗心砰砰跳,面上却半点不显,淡淡道:“经验不敢说,不过就是勤修罢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阿满停住,狐疑地望着谢晚吟——谢晚吟以前可不是这作风,她以前说话都是细声细气,温柔的不行,何时有过这样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了?而且这高冷范儿……看起来很眼熟啊。第5章 东施效颦很可笑莫非修为进阶了,人也跟着进阶变得高冷了?阿满蹙眉望着谢晚吟,谢晚吟丝毫不知自己正被人窥视,说完那话后,一边唇角微微挑起,挑出一抹笑。淡淡的,凉凉的,一闪即逝的,还带着一抹自嘲意味的笑。阿满捕捉到那抹笑,抬了抬眉,瞬间了然了——谢晚吟这是在模仿谢阿满。谢阿满作为家中唯一一个没有缺陷的人,打小就修炼出了一副坚韧而冷硬的性子,对待家人之外的人,永远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那是她的保护色。谢晚吟刚才那个挑唇一笑,包括现在正在进行中的举目远眺沉思状,都是谢阿满经常会有的神态。杀人,夺功,抢宝,现在连人设都要模仿,看来谢阿满若是不死的话,以后真的会是位很厉害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引来谢晚吟不知不觉中的模仿了。而谢晚吟正在做的,就是取代谢阿满。可惜,谢晚吟大概还不懂,一个人的行为可以模仿,可是骨子里散发的那种气质却无法模仿——这种东施效颦行为,看起来别扭而可笑。一群少年少女们已快到跟前了,阿满身形紧贴老树移动,避过众人视线。谢晚吟还在为“勤修”做注解,黯然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孤女,虽然被收养了,只是……”说到这停下,抬眸望着天空,愁肠百结。刚才还一派天地万物不放与眼的高冷范,现在又开始炒起可怜人设求同情了。前后矛盾,表演失败。阿满啧了啧嘴。那边,谢天翎蹙眉道:“只是什么?难道你的养父养母他们对你不好吗?”谢晚吟道:“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就是……总之,勤修总是没错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用看人脸色生存。”这不还是在家中遭到不公待遇了吗!有人就直接把这话喊了出来,谢晚吟忙解释说没有,然而每一句解释却又都模棱两可,让人忍不住浮想连绵。最后解释来解释去,硬是将收养她的谢明雨夫妻俩解释成了十恶不赦的存在。阿满听的心头火苗嗖嗖直蹿,手指几乎要在树上戳出洞来——谢明雨夫妻俩对待谢晚吟,一直都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哪怕他们后来知道了妖兽是谢阿满杀死的,也依旧没有出来说明真相。就是怕谢晚吟会受到众人的指责。结果谢晚吟却在背后如此诋毁他们!阿满大概也能猜出谢晚吟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在众人心中树立起一个可怜孤女的形象。这样以来,就算谢明雨夫妻俩以后说出她冒领功劳一事,也没人会信了。大家只会认为这是谢明雨夫妻俩在欺负谢晚吟这个养女,逼迫她把功劳让给他们的亲生女儿。所谓的倒打一耙,也不过如此了。阿满撕下一片树皮,闭上眸子,口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心头依旧愤懑不已——她等了几百年才等来的家人,她自己都舍不得对他们大声说话,宝一样的宠着护着,现在却被谢晚吟如此诋毁……偏偏她还不能把谢晚吟杀了。她如果把谢晚吟杀了,谢明雨夫妻俩必然会伤心不已。一伤养女死了;二伤养女是被亲生女儿杀死的,他们会觉得亲生女儿冷血无情。她总不能敲着谢明雨夫妻俩脑袋说:“醒醒吧,快醒醒吧!谢晚吟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么良善,她杀死了你们的亲生女儿!”那怎么可能!谢明雨夫妻俩会伤心死的!既然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阿满望向远处。远处,独山就像个黑色巨人一样,阴森而沉默地俯瞰着众生。听说每年历练,总会出点意外……历练就要开始了……阿满眼中寒芒微闪,心中有了计较,当即快步往家去。虞知正伺弄院里的小菜园子,谢阿沅跟在她后面,一手拿个瓢给菜秧浇水,一手抱着根黄瓜咔擦咔擦的啃;小院另一边,谢明雨还在扎纸活,不远处,老母鸡领着一群刚出壳的小鸡崽,唧唧喳喳地叫着满院觅食。如此静好岁月,如何不让人心生保护欲呢?阿满眼中最后一丝戾气也褪去了。她推开院门进来,跟家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就屈膝在谢明雨面前蹲下。然后拿起一个刚刚扎好的纸人丫鬟。七门调有个说法:纸人画眼不点睛,若是不记阎王请。眼前这个做的惟妙惟肖的纸人就是有眼无睛,只要把睛点上,再抽缕元魂注进去,那这纸人就能活了,且为她所用。就选它吧。脚大手大,看起来就很能打的样子。阿满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纸人丫鬟,开始琢磨怎么把纸人丫鬟顺走。刚好这时一道惊雷炸响,阿满忙对谢明雨道:“爹,我帮你把这些做好的活都搬进屋里吧,要下雨了。”屋里有很多扎好的纸活,少一个纸人丫鬟应该不容易被发现。阿满心中打着算盘。谢明雨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际,点头道:“嗯,是要下雨的样子。行,都搬进去屋吧,淋坏了又得重做。”倒不是怕重做费时——他一个瘫子,最不缺的就是时时间;他怕的是重做费料——料子用多了,利润就更薄了。挣钱不容易啊,每一文钱都要计算着花,他谢明雨再不是当初那个风采逼人的谢家大公子了。他现在是家族的耻辱。想到家族,谢明雨问道:“对了阿满,家族的人都到了吧?你有没有看见晚吟?”阿满手一顿,半晌闷闷道:“嗯,看见了。在历练队伍里。”抬眼瞅了瞅满脸欣慰的谢明雨,阿满忍不住问道:“爹,你和娘当初为什么要收养她?”谢明雨道:“当年刚到莲塘村时,你谢伯伯帮过我们,后来你谢伯伯去世了,你谢伯母也跟着病逝,家里就剩下晚吟这么一个孤女,我跟你娘一合计,就把她接到咱家,认她做了义女。”忽又想到什么,谢明雨放下手里的活计,内疚道:“阿满,爹知道这次让你受委屈了。爹就是想着,晚吟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是个苦命孩子,若是能趁这次机会被接回家族培养的话,也算是报了你谢伯伯当年对咱们一家的恩情。”他叹道:“是爹没用,委屈你了……”阿满打断他:“不委屈,机会又不是只有这一次……爹,当年谢伯伯帮了我们家很多吗??”谢明雨道:“是啊,当年初到莲塘村时,你谢伯伯可是给我们家送过一斗米的。”阿满瞪大眼:“所以爹,我们这么些年,其实都是在还那一斗米的恩情……呀!”话没说完,脑壳上就挨了一记,谢明雨板着脸道:“恩情不计多少,哪怕只是斗米之恩,也得记在心上!”“……”阿满揉着脑壳,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却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大串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又听有人唏嘘道:“太可怜了,还什么都不懂呢,就这么淹死了。”又有人道:“就是说啊,四凤她娘也是,孩子还这么小,也不知道好好看着,现在好了吧,孩子淹死了吧,这下有得哭了……”阿满浑身一僵,嗤啦一声响,手中的纸人丫鬟裂为两半。她一个箭步冲出院门,抓住一个妇人肩头,颤声道:“……谁死了?谁淹死了?!”妇人道:“四凤啊。柳大隗家的小四凤……哎哟你轻点抓!肉都要抓烂啦……”阿满松开她,喘.息道:“四凤现在在哪?”妇人道:“还在莲塘那边,听说刚捞上来……阿满你怎么啦?哎你跑什么呀?”阿满撒腿就往莲塘跑。莲塘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哭嚎声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劝慰声不绝于耳。阿满喉头吞咽了下,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用力拨开人群挤进去。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待看清里面情形,她还是腿一软,险些跌倒。眼前,小四凤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也散开了,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小脸上;肚皮像个充满气的皮球,高高鼓起;嘴唇青乌,双眼紧闭,眉宇皆是死气。显然已经没了生机。而在小四凤尸体旁边,另有一个半透明状的小四凤坐在地上,搓着小短指,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看见阿满,半透明状的小四凤小嘴一咧笑了,爬起来就朝阿满这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开心地叫道:“阿满姐姐,阿满姐姐——”第6章 谢!晚!吟!五岁的小孩儿跑的摇摇晃晃,仿佛这一步跑完、下一步就一定会摔倒似得,看得人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提起。可阿满知道,小四凤再也不会因为走不稳而摔倒了。她怔怔地望着跑的飞快但脚掌并没有挨着地面的小女娃,只觉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沙粒,挤得五脏六腑一阵揪痛。眼睛更是酸胀的厉害。她狠狠抹掉快要涌出眼眶的液体,大步迎过去,下意识就要伸手抱住小四凤,可忽又顿住。四凤现在属于生魂状态,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鬼。寻常人的眼睛是看不到鬼的。她现在要是抱住小四凤,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拥抱空气。在场这么多人,能看见四凤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好在小四凤也没有要抱的意思,跑到跟前就主动停下了,仰起小脸望着她,然后嘴巴一瘪,委屈道:“阿满姐姐,晚吟姐姐推我……”阿满神色一凛,忙问道:“她为什么推你?你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先前还只是在心头徘徊的猜测,这会儿彻底跃出水面了。果然,就听小四凤委屈道:“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就说:晚吟姐姐,你以后不要再打阿满姐姐了好吗?”“我还说:晚吟姐姐,你把珠子还给阿满姐姐好不好,抢人家的东西是不好的事情……”“晚吟姐姐答应我了,她说回去后就把珠子还给你,然后我就给了她糖吃,然后我们就一块去莲塘里采藕尖,然后、然后她就把我从船上推下去了,还摁着我不让我上来……”四凤搓着小短指,伤心道:“阿满姐姐,晚吟姐姐为什么要推我呀?莲塘里的水好深好深……”忽又语调一转,抬起小下巴道:“不过我还是爬上来啦。”小脸上的伤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开心,还带着一抹小得意,眼巴巴地望着阿满,一副等夸的小模样。阿满望着面前懵懂无知的小孩儿,心脏一阵阵抽痛——她错了!她后悔了!她不该心软的!若她先前能狠下心肠对四凤下禁言术,又或者干脆让四凤病上一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不会遇上谢晚吟,也就不会……被杀!谢!晚!吟!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喜道:“醒啦醒啦!谢晚吟醒啦!”阿满眼眸陡然变得凌厉——不远处,谢晚吟缓缓睁开眼,视线茫然地环顾了四周一圈,旋即面色一变,忙挣扎着坐起,抓住身边人胳膊急道:“四凤呢?四凤救上来没?”脸上又是担忧又是着急。谢天翎看着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心头微微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将那只手甩开,继续扶着谢晚吟肩膀,斟酌着用词道:“……上是上来了,但,人已经走了。”“……”谢晚吟嘴唇一阵哆嗦,泪珠顺着脸颊簌簌直滚,颤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我要是会泅水的话,四凤她也不会……早知道我就该好好学泅水。”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谢天翎眼中闪过诧异,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泅水你还下去救人?你不知道这莲塘水有多深吗?你不要命了你?!”谢晚吟抽噎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啊,我一回头看见四凤落水了,我就急了,就不管不顾也跟着跳了下去……可我还是没能把她救上来,都是我没用……”说完闭上眼,泪水流的更凶猛了,一副痛苦而自责的样子。引得众人纷纷安慰她道:“这事不怨你,要说只能是四凤这孩子命苦,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你为了救四凤,自己都差点把命搭进去了。”还有人道:“是啊,晚吟,这事哪能怨你呀。四凤这丫头也是,好好的玩什么水呀,现在可好,小命都玩丢了……”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但基本上都是夸赞谢晚吟舍身救人。谢天翎望着哭的泣不成声的谢晚吟,心头那股不舒服不知不觉就淡了。他动容道:“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去救别人,你傻不傻啊你。”谢晚吟捂着脸哭的更伤心了。小四凤在旁听的急的不行,用力扯着阿满衣角道:“不是这样的!阿满姐姐,不是这样的!是晚吟姐姐把我推下水的!她没救我!没救我!她还摁着我不让我上来……呜呜呜,阿满姐姐,我没说谎,我真的没说谎!”越说越急,一着急,两颗黑眼珠子就开始不断扩大,很快便铺满了整个眼眶。指甲也开始疯狂生长,并渐渐变成青蓝色,散发着瘆人的光泽。阿满心头咯噔一跳,一声不好尚未出口,正要伸手抓住四凤,四凤忽然松开她,倐地一下不见了。而与此同时,一大群鸟儿从旁边的林间枝头飞出,拼命扑棱着翅膀四处逃窜。谢天翎手中的佩剑更是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整个剑身也跟着疯狂抖动起来。他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有邪祟靠近!布阵!”说着拔剑。跟他一道前来的少年少女们也纷纷拔剑,一个个严阵以待。众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弄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妇人忽然惨叫着倒地,众人一看,顿时吓的发出一阵阵尖叫。就见那妇人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血淋淋的抓痕,而且那抓痕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张,抓痕颜色也由鲜红变成了青黑。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妇人半边脸颊就整个都变成了青黑色。而且面积还在不断蔓延。这情形一看就不正常!众人再顾不得安慰谢晚吟了,也顾不得管那妇人,当即也尖叫着做鸟兽状散。谢晚吟也被这情形惊住,待看清妇人脸上的伤,脸色倏然一白,猛地扭头地望向旁边那俱小小的尸体。旋即又扭头去看痛的满地打滚哀嚎连连的妇人——这妇人,正是刚才指责四凤不该玩水的那个!那是不是说……谢晚吟想到那个可能,面皮一阵抽抽,忙爬起来,正要躲进谢天翎等人布下的阵中,忽听谢天翎狐疑道:“奇怪,怎么又没反应了?”他手中那把刚才还狂躁不已的佩剑,这会儿安安静静的,连剑意都隐藏起来了。这代表并没有邪祟靠近。可妇人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那明明就是被邪祟所伤啊……第7章 出水芙蓉图谢天翎所用的佩剑,名曰破影。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把过分锋利、然后又恰巧长的比较漂亮的剑。然而这只是“别人看来”。只有谢天翎清楚破影的来历和厉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破影所在的方圆十里内,但凡出现携带煞气的邪祟,它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一旦擒下,立马吞噬。邪祟就是破影的口粮。迄今为止,还从未有邪祟能从破影嘴下逃生过。可现在妇人脸上的伤明明为邪祟所伤、而破影却只在发出预警后便又安静下来了。那只有一个解释:邪祟刚才确实出现了,但伤完人后又迅速逃走了。从发出预警,到复归安静,前后还没一个喘息的功夫,这得多厉害的邪祟,才能在顷刻间伤人、然后又顷刻间退至十里开外躲藏起来?谢天翎蹙眉,清隽的脸上浮现凝重之色。其他少年们尚不知深浅,还在严阵以待,忽听咔擦一声——一条紫色苍龙从云层中探出头,瞬间连接了天地。紧接着,天像捅了洞的水缸,照头就是一阵猛浇。一众少年少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忌惮着刚才那妇人的惨状,愈加惶惶不安。混乱中不知谁又喊了一嗓子:“天现异象!这是有大凶之物来袭,快发信号让长老们前来相助!”在场的还都是一些稚嫩的半大孩子,经验阅历都不足,被这么一喊,愈发慌乱不安了,忙纷纷去摸信号弹。勉强支撑起来的阵形瞬间溃不成形。气的谢天翎恨不能一人揣上一脚,扯着嗓子喝道:“慌什么慌!都冷静点!打个雷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得亏那邪祟自己走了,不然就凭这些人,还斩邪呢,邪斩他们还差不多!谢天翎将破影归鞘,扫了眼到处是缺口的阵形,没好气道:“那东西已经逃了。”大家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提着的气一松,忙纷纷想起来要躲雨,便都一窝蜂往村里跑去。谢天翎也抹了把雨,正要和大家一块儿回村,余光瞥见一抹娇小的身影还伫立在雨中。他一怔,遂走过去,蹙眉问:“这孩子的家长呢?怎么还没过来?”这么大半天时间过去,家长就是爬也能爬过来了。却听谢晚吟幽幽道:“四凤跟我一样,我们都是被领养的孤女。”“……”谢天翎望着面前神情落寞的少女,心中微动,语调也情不自禁变得柔和了,道:“晚吟……”谢晚吟不等他说完,就淡淡道:“我没事。”弯腰将四凤抱起,扭身就走。谢天翎忙追上去问:“你带她去哪儿?”“送她回家。”……另一边,村外的某个稻草垛里。莲塘村的农业以水稻为主,因此,村里随处可见码的四四方方的稻草垛。眼前这稻草垛中间被掏空了一个大洞,洞内铺了一层麻袋,可供人躺下来休息。旁边还零散地放着一些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儿。正是四凤的秘密基地。此时,一人一娃……呃,一人一鬼正相对而坐。小四凤瞪着一双已经恢复正常的大眼,傻乎乎地问道:“阿满姐姐,死了是什么意思啊?”“……”阿满垂下眼眸不忍看她,好半天,才道:“死了就是……你以后不可以在太阳底下玩耍了,也不怕疼了,也不怕饿了,力气也会变得很大很大……”想起刚才四凤一抹生魂险些被吞掉,阿满还忍不住心有余悸——她刚才但凡再慢上半拍,小四凤就要被谢天翎手里的邪物吞噬掉,彻底沦为那邪物的养料,永世都再无超生的可能。谢天翎手里牵着这样一只荤素不忌的牲口,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厉害。阿满收回思绪,将小四凤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边帮她重扎散开的发髻,一边继续给她科普何为“身死”。最后四凤总算听明白了,然后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可怜兮兮道:“阿满姐姐,我可不可以明天再死啊?”阿满:“……”这要她怎么回答?不过作为一名驱邪师,帮亡灵完成生前夙愿,也是她前世的工作之一。想到这,阿满问四凤:“明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小四凤哭道:“死了以后就不能吃糖了,可我的糖还没吃完呢,呜呜呜……”一面哭,一面挣扎着从阿满腿上跳下来,爬到旁边掀开麻袋,挖出一只荷包,打开后让阿满看那荷包里面的糖,伤心道:“阿满姐姐,我想吃完糖再死……”阿满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更快,一通咆哮式发泄过后,天也就放晴了。阿满从稻草垛里钻出来,大步往家去。路过四凤家门口,她稍稍放慢了步子。院门敞开着,院里的地面上摊着半面破草席,肚子滚圆的小四凤孤零零地躺在那半面破草席上。没有哭声,只有妇人的咒骂声:——一天到晚啥活不干,就知道在外面野,她要是听话帮着家里干活,能有时间往莲塘那里跑……淹死也活该。当初你就不该收养她,还说给咱儿子收个不要钱的媳妇呢,现在倒好,白搭进去两年口粮不说,还要再搭上一口棺材……阿满忙加快脚步离开。才到家门口,就听里面一道男声道:“……事情就是这样子。晚吟为了救那孩子,自己也差点淹死了。”是谢天翎。他怎么过来了?阿满正要推门的手顿住。里面,谢明雨道:“原来如此。晚吟,这事你也尽力了,是四凤那孩子命苦……”接着就听谢晚吟道:“以前姐姐教我泅水,我害怕水里有蛇一类的东西,一直不愿学……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姐姐学泅水,如果我会泅水的话,那四凤就不会淹死了……都怪我。”谢天翎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明知自己不会泅水,却还冒死跳水相救……”阿满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推开院门。力度之大,险些没把个院门推散架了。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满院子人都扭头朝门口看。谢明雨也蹙眉道:“臭丫头,开门就开门,你那么用力做什么?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阿满:“……”她也没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些半大小子。扫了眼院子里一溜排十来张陌生脸孔,阿满喉头吞咽了下,道:“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湿了,着急回来换衣服。”夏□□服穿的本就单薄,这会儿又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少女玲珑身躯显现无遗。一张小脸白皙中透着红晕,凤眸中亦是水光潋滟,往那一站,宛若一副出水芙蓉图。谢天翎看痴了眼。其他一众少年也是看的目光发直。谢明雨这才看见闺女浑身都湿透了,又瞅见院里那十来个小子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家闺女看,一张脸登时黑了,忙道:“赶紧进屋换衣服去!”阿满哦了声,乖乖进屋换衣服。一众少年目送她进屋,直到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少年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谢天翎也回过神来,问谢明雨道:“大伯父,刚才那姑娘是……”谢明雨道:“哦,她就是阿满。”竟是小堂妹。谢天翎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一旁的谢晚吟将他神情看在眼中,恨得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想她费劲心机才赢来谢天翎的青睐,结果谢阿满一出现,立马就将谢天翎的目光全吸引过去了。现在谢天翎还能顾忌着堂哥堂妹的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等再过两年,谢天翎身世揭晓了……想起前世种种,谢晚吟眼底暗芒一阵翻涌。屋内,阿满一边用布巾擦头发,一边想怎样才能混进历练队伍中。先前她还想着用纸人收拾谢晚吟,可是现在……只用纸人简单粗暴地绞杀,那样未免也太便宜谢晚吟了!所以她改主意了。她要亲自动手!正想着,就听谢明雨在外面道:“阿满,衣服换好了没?换好了就赶紧出来,你天翎哥有事交待你。”天翎哥?谢天翎吗?他要交待自己什么?阿满蹙眉,简单收拾一番后打开房门。院里的少年一看见她,眼神又是齐齐一亮——少女一身降红色劲装,周身上下无一件饰品,只在腰间束了一条深灰色腰封,显得那小腰盈盈不堪一握。发式就更简单了,乌黑秀发高高拢起,只用一根金色发带固定,除此之外,再外任何饰品了,整个人看起来飒爽极了。飒爽中又丝毫不缺小女儿家的娇俏。一众少年们再次看直了眼。谢天翎眼神也是一阵发亮。这次谢晚吟没再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而是过来,亲昵地挽住了阿满胳膊。阿满望着那只挽着她胳膊的手,想到这只手曾拿着石头砸死了谢阿满,又把四凤推进莲塘,心中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把这只手剁掉。正要甩开,忽听谢晚吟道:“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你也可以跟我们大家一块儿进山历练啦。”阿满一怔,挑眉斜睨着她:“我?”谢晚吟道:“对呀。”谢明雨笑呵呵地解释道:“是晚吟求的你天翎哥说情,族里长老才同意破例让你跟大家伙一块进山历练的。”阿满:“……”这还真是瞌睡碰上了热枕头。不过谢晚吟这么好心帮她……只怕是另有所图吧?独山凶险,历练中更是祸福难料,死人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谢阿满死了,四凤也死了,自己再一死……那谢晚吟杀人抢宝一事,就再无第五人知晓。谢明雨正望着二女大发感慨:“看到你们姐妹俩能如此相互扶持,我也就放心了。”又叮嘱阿满:“阿满,你是姐姐,到了山上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阿满眨出满眼细碎的笑意,欢快地下保证道:“爹放心,到了山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晚吟妹妹的!”第8章 为什么是堂妹呢照顾是吗?阿满眨了眨眼,眨出满眼细碎的笑意后,保证道:“爹放心,到了山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歪头看向谢晚吟,少女笑的如沐春风:“你也会好好照顾我的,对吧?”谢晚吟:“……自然。”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阿满笑里面藏着森森寒意,只觉好冷。而且这种冷还不是那种身处寒冬腊月中的油皮冷,而是骨头上的冷。就感觉像是有根冰锥从脊椎刺入,然后又分化出无数根细小的触角,再一路游弋着缠上她全身每一寸骨骼、血液、肌肤……整个人都要被冰冻住了的感觉。于是脸上那抹强行挤出来的笑,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虚假。虚假也就算了,偏偏还画功感人,将那笑画的又僵硬又狰狞。好在大家注意力都没在她身上——一众少年人的视线都在阿满脸上,都被她脸上那抹仿若三月春.阳般温暖的笑容吸引的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