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醒醒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呢?而且还是个美的活似妖孽的美男……呃,等等!妖孽?这位不会是只修炼成精的狗妖吧!她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诚实地问了出来。一个不防就被人指证成狗妖的沈醉:“…………”见他不说话,阿满就当他默认了。一想到这么只大妖白天睡她怀里晚上睡她被窝,而且还是只公妖,阿满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咬牙怒视对方:“你!”想骂他卑鄙无耻,可这些字眼在舌尖滚了又滚,到底还是没蹦出来。全都化成了愤怒的眼刀子,正要嗖嗖嗖射过去,忽听对方又道:“我肉.身被夺,元神受损,迫不得已下,方将元神借宿在其他物体身上。”所以,请收起你那种荒诞的狗妖论。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一样,而不是在说生死大事。说完后,目光别有深意地望着阿满,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情况跟你一样。”阿满心头一震,神情瞬时肃然起来。元神这个东西她懂,是这个世界修行之人常用的术语,大概类似与灵魂。对方是元神借宿,她是借尸还魂,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情况确实一样。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元神借宿在小奶狗身上的男人是在她收拾谢晚吟时出现的,当初她以为这就是只狗而已,所以压根没对他设防。而且秉着让谢晚吟死也死个明白的原则,她还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并非谢阿满,而是一抹来自异世的灵魂。包括杀了谢晚吟为谢阿满报仇,也都是当着这家伙的面进行的。那岂不是说……这家伙手里攥着她不敢让人知道的小辫子?!这个认知一冒头,阿满面色冷凝起来。她先瞥了眼自己的队友——九思昏过去了,估摸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很好;她又低头看四凤,小女娃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阿满捏了捏她脸颊,柔声对她道:“四凤乖,该睡觉了。”说完,轻轻在四凤肩膀拍了下。粉琢玉雕一般的小女娃,眨眼间变成了张薄薄的纸片人。沈醉望着纸片人四凤,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眸中,微微荡起了层涟漪。他眼神灼灼地望着阿满。阿满目光凉凉地与他对视——她和他,打起来,谁更厉害一些?“别想了,你打不过我。”沉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寒凉的像冰雪滴落心间。沈醉长眸微眯,好心提醒道。阿满:“…………”好吧,确实打不过的。阿满垮下肩,小小颓废一下后又重新站直了,眯眸望着对方,问道:“所以呢?你想怎样?”输人不输势。沈醉也眯眸望她。那女人像只闯入猎人陷阱中的小鹿一样,黑眼珠里全是警惕与戒备。而他,就是那个拿着屠刀面容狰狞的猎人。沈醉被自己这个脑补逗笑了,挑唇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先前在独山,我救了你。今天我又救了你家人,算起来你可是欠了我两条命呢。两条命的恩……”“等等!”阿满打断他,指着还在昏迷中的九思道:“纠正一下,是一条命。这位只是我队友,不是我家人。而且我跟他只有几个时辰的交情。不熟。”这家伙惯会挟恩索报的很。被贴上挟恩所报标签的沈醉“…………”沈醉望了眼地上的九思,到底没擅自破去他脸上的伪装,只道:“熟不熟的,暂且先不说,以后再下定论。”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浓雾包裹着的身体,开始挟恩索报了:“帮我做副身体吧。”阿满瞪大眼:“什么?”沈醉:“帮我做副身体。”视线瞄向阿满袖口,道:“跟刚才那个小女孩一样。”这下阿满听清楚了。也听懂了。肉.身被夺,剩下一抹元神飘荡在人世间,而且瞧这情形……还是一抹寸缕不着光.溜溜逃出来的元神。可怜见的。阿满望着对方被浓雾包裹着的身体,忍不住就有些唏嘘。第32章如四凤那样的纸皮躯壳, 虽然做起来费力了一些,但精力这种东西是可以持续性再生的。像太阳一样,今天落下了,休养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升起, 依旧是轮金光闪闪的好太阳。所以对方的要求也不是就不能答应。滴水之恩, 涌泉相报。以前师傅是这么教她的。现在爹也是这么教她。想到这, 阿满豪爽道:“行吧,我帮你做。但这东西做起来有点麻烦, 不如你再……”“继续做几天狗”没敢大喇喇地说出来,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沈醉不说话, 只盯着她看。双眸幽深的像不管多少眼都看不到底的深渊, 寒意逼人。阿满缩了缩脖子,心虚道:“你别误会,我没骗你, 那东西是真的有点难做……主要是吧, 我才送一批怨灵上路, 精力已经耗的差不多了。”沈醉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这次眼中不光冒寒意了, 还射起了冰刀子。阿满:“……”怕了怕了!谁让这祖宗是她恩公呢,打也打不过,骂……骂也骂不得。她磨磨唧唧地摸出一张黄纸, 正要动剪,忽听那祖宗又道:“你就打算用这个?”一面说,一面瞄向阿满手中捏着的薄薄一张纸, 嫌弃道:“这纸不行,怕水,一撕就破。”这还挑拣上了。阿满来气了,将剪刀啪叽一下拍在冰棺上, 冷笑:“你有更好的替代品吗?反正我是没有,你有的话就拿来。”说着伸出手只抖了抖。沈醉望着那只手,好半天,才道:“……没有。”阿满:“没有就闭嘴。有得用就不错了,你还挑挑拣拣。实话跟你说,就连这你看不上眼的黄纸,我身上也只剩下最后一张了,所以你要是不想再继续做那啥,就最好闭嘴别说话,别影响我干活。”沈醉:“…………”半盏茶功夫后,沈醉望着那张摊开摆在冰棺上的纸片人,嘴唇一阵抽抽。不怪他挑,实在是这纸人剪的太不堪入目了,边缘坑坑洼洼像狗啃过,别说精细,连平滑都谈不上;脸上也是简单几笔勾勒,神韵什么的全无,只能靠鼻子和嘴勉强辨认出这是张人脸而非什么阿猫阿狗脸。沈醉抗议,他极度怀疑那女人是故意报复,正想说重剪,可眼睛看见那双微微发颤的手,已经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又吞了下去。静默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钻进了纸人里。阿满盘腿坐在冰棺上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化出人形,心下诧异——正如她先前所说,她才送一批怨灵上路,又弄了那么一桌大菜出来,精力早就耗的差不多了。所以她该不会因为精力不济剪废了吧?正琢磨着,就听那只在冰棺上横尸了半天的纸人幽幽道:“你这画工……真是感人的很。这个是暂时的,等你休养好了,再重新做。”阿满一下子站直了,叫道:“不是,什么叫暂时的?为什么还要重新做?你知道我做这东西有多费……劲吗……”后面两个字在看清纸人比例失调到近乎惊悚的五官后变得轻不可闻。她不忍再看纸人那双死不瞑目状的眼,心虚道:“我先前就跟你说过了么,我现在精力不济,你还非要心急催我……”沈醉:“……”有身体又有衣服穿得人,怎能理解他的苦楚?沈醉不想说话了,沉默地钻进了阿满袖袋里。薄薄一小片纸飘过来,仿佛硬是承载了万千寂寥与委屈,看的阿满怪不好意思的,正要说点安慰的话,却见那纸人又爬了出来,掉头钻进了她另一个袖袋里。阿满:“……?”沈醉:“模样太清奇,我觉得我还是独自待着比较合适,吓坏里面的小孩子就不好了。”阿满:“……”这是嫌弃她画工差吗!岂有此理!她气恼地扎住了袖口。视线瞬间陷入黑暗的沈醉:“…………”还不允许人说实话了吗?女人就是心眼小。沈醉无言以对,索性闭上眼,继续睡。沉睡就是他自我疗伤的过程。外面,阿满犹自又生了会闷气,九思才终于悠悠醒转,一睁眼就赶紧爬起来,嘴里喊道:“阿满!”语气中又是担忧又是惊慌。阿满蹙眉——队友这么关心自己的吗?才几个时辰的交情而已啊,应该还不至于吧?她这么想,九思已经扑了过来,先上上下下将她一扫,确认她没受伤,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开了,方惊觉气氛有点不对,抬眸一看,果然见阿满正眼神古怪地望着他。九思:“我……”“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吧?我们认识?”阿满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就见对方眼中飘过一闪而逝的惊慌。好吧,果然是认识的。她耳边忽然响起了妖孽美男的话————先前在独山,我救了你。今天我又救了你家人,算起来你可是欠了我两条命。家人?所以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队友是她家人?都叫九思,家里也都有一个爱吃糖的妹妹,还都有随身装一袋糖的习惯……阿满眼眸微微瞪大,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队友,好半天才道:“哥……哥?是你吗?”“……”九思默然片刻,终于点头了,道:“嗯。是我。”阿满一下子从冰棺上跳下来,但两条腿盘的太久了,腿脚有些发麻不听使唤,九思忙扶住她:“你慢点,别崴了脚。”阿满不管,将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反反复复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皱眉道:“不像啊。”莫非是谢阿满另外一个流落在外的哥哥?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糖?谢阿满可没有吃糖的喜好。九思揉了揉她脑袋,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像谢阿沅?当然不像了,我换躯壳了。”说完,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皮人。阿满:“…………”九思又重新变回了人形。阿满脸上的神情瞬间肃然起来,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似得,堵的厉害。她语塞道:“你……”死那个字眼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九思,自若道:“死了吗对不对?”阿满僵硬地点了点头。九思点头:“嗯,死了。”看见阿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忙又道:“不过是诈死,不是真死,是暂时性的。”正要解释清楚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九思收住话头,道:“回头再解释。”阿满也听见那脚步声了,点头道:“好。”只要确认谢阿沅不是真死就好了,个中缘由不急于这一时。两人刚收拾好情绪,李卓然便疾步奔进来,一见那口空空如也的冰棺,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第33章两人刚收拾好情绪, 李卓然便疾步奔进来。他好像刚大哭过一场,眼眶四周红的厉害,眼中也爬满了蛛网一样的红血丝。总是一尘不染的衣袍上这会儿也粘满了泥泞草屑,活像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往日的温润儒雅早没了影, 狼狈的像街头流浪汉。他一进来, 视线就直奔向冰棺,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口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的空棺。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那儿, 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才膝盖一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什么话也不说, 就那么一连串响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抬起头时, 脑门上已经血糊糊一片了。血水混着泪水,在那张俊朗的脸上冲出一道道红色沟渠,再让他用手背胡乱一抹, 瞬间就变得可怖起来。再配上他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看起来就更可怖了。老仆醒来后看见他这样子, 震惊之下脚底一滑, 眼看就要摔倒,阿满和谢阿沅两人眼疾手快,两人同时伸手, 一边一个各架住他一条胳膊。这才避免了他一把老骨头当场摔散架的惨剧。谢阿沅道:“老伯小心。”老仆道:“哎——”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旁边的阿满,忽然一个激灵, 眼睛一翻,又撅了过去。撅过去之前看向阿满的那一眼里,满是惊悚,仿佛他看见的不是人, 而是什么恶鬼凶邪。阿满:“……”撅过去也好,撅过去总比等会儿被气死的好。她心想。松开老仆胳膊,阿满示意谢阿沅先将人弄出去,自己则看向李卓然。李卓然已经回神了,双目灼灼地望着阿满。阿满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抱歉,你母亲的尸身,我还没找到。”不但没找到尸身,连魂魄都没找到,刚才送走的那一批怨灵中,李卓然母亲并不在其中。李卓然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忽听阿满又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母亲的尸身,并没有被那个吞尸怪偷走。”李卓然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但很快又被一层迷惘覆盖,他疑惑道:“姑娘是说……除了那位以外,还有第二个吞尸怪?”哪有人偷尸体的。阿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睁着一双黑眸静静地盯着李卓然看,看的李卓然浑身寒意直蹿,本能地就辩解道:“第二个跟我没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只知道一个!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只知道一个……の!”他突然顿住,似乎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随之而来的是身体上的颤抖以及额间簌簌直冒的冷汗。阿满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说了?嗯,继续啊,我都听着呢。”“……”李卓然苦笑一声,自嘲道:“还说什么呢,姑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也不跪了,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姑娘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招。只求姑娘能帮我找回我母亲的尸体。”他说着,看向阿满,眼神中都是乞求。阿满应下:“好。”直奔主题道:“那东西你是怎么招惹来的?”李卓然:“我没招惹他,是他自己找上我的。当年馨儿小产后,身体就没再恢复过来,就这么拖了几年,眼看要油尽灯枯了,有一天他忽然找上我,说可以帮我留住馨儿,但他有个条件,要借我家老宅一用。”阿满敏锐道:“为什么要借你家老宅一用?”李卓然道:“因为老宅里有一棵快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阿满了然了。槐树属阴,阴气重,用来养魂最合适不过了,是鬼修们的安家首选之处。当年她也在槐树里住过许多年。在坊间,槐树因为有树中之鬼的说法,因此鲜少有人会在家中种槐树,李家为何要在老宅里种这种树?她心里有疑问,嘴里也就问了出来,李卓然也不遮掩,道:“那树是我曾祖父生前种下的,说是为了布风水局。后来建了新宅,老宅就空了下来。”既然空下来了,那东西直接住进去就是了,何必还要跑来找李卓然借?李卓然道:“我祖父当年请玄士布局时,为避免招惹来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就在那槐树上设了禁。我当时就想,反正老宅也没人住了,那就借给他吧,只要他能帮我留住馨儿就好。”“可我没想到我这么一借,竟会给乌游县百姓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当初乌游县一爆出尸体被盗,我就怀疑这事跟那位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就问他,他倒是承认的很爽快。”“我心里有愧,知道是我连累了乌游县的百姓。可我又拿那位无可奈何,便只能重金求助外界……”阿满打断他:“既然你都主动重金求助了,那又为何一边求助,一边又把前来帮你们的人往外撵?而且这种事情持续了得有快一年了吧?”李卓然羞愧地低下头,道:“那位对尸体的需求越来越大,就算我不牵头,也会有别人出来牵头,压是压不住的,他便让我继续牵头做这事,然后再想办法挑起众怒,趁机把过来揭告示的人气走,就像……”“就像白天你对我那样。你今天白天已经在大家心里撒下了我是个骗子的种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东西之所以来你这里,应该就是要夜里趁我不备时跟你来个里应外合,要我性命,等第二天早上乌游县的百姓们就会知道,我这个骗子领到酬金后连夜逃走了。”就这么当面被揭开了面具,李卓然羞愧的无地自容,小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他……他就要断了给馨儿的药,没了药……馨儿会死的。”阿满目光冷冷地瞥着这个乌游县百姓口中的大善人,忍了又忍,才问道:“你见过那东西面貌吗?”她总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惜被东西让妖孽男手快地烧成了渣渣,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卓然身上了。好在李卓然也没让她失望,点头道:“见过!”阿满忙起身道:“走,去书房,画出来!”半个时辰后,书房里,李卓然搁下笔,正要说画好了,结果一抬眸,就看见了阿满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抖了抖,小声道:“姑娘……”阿满打断他:“你确定没画错?”李卓然忙笃定道:“没错!”阿满不说话了,狐疑地望向旁边的谢阿沅。谢阿沅却一副淡然相,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看到阿满心头疑惑更重。笃笃笃——敲门声忽然响起,惊得李卓然一抖,下意识地就朝阿满二人望去。阿满给了他一个去开门的眼神,李卓然深吸一口气,过去开门,结果门才拉开,一个物体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第34章入怀就是一团寒凉, 冰的李卓然一个激灵,伸手就推。身后,阿满忽然急声喝道:“那是你母亲!”李卓然身躯瞬时一僵。得亏他反应快,忙改推为捞, 然后定睛一看, 月色下那张哪怕惨白无血色可眉峰间依旧带着锐气的脸, 不是他母亲李老夫人又是谁。李卓然又惊又喜,却在这时, 一个声音冷沉沉道:“现在知道亲人尸身被偷后的滋味了?”话音才落,一个佝偻的身形从暗影中缓缓走出。月色下一颗光头亮铮铮的晃人眼。李卓然望着那颗光头, 惊道:“一真道长?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不是别人, 正是一真道长。阿满也诧异地望向来人。她记得这人。一个将天雷符倒着画还能半笔都不错的瞎子。一个明明脑袋上顶着戒疤却被人唤为道长的和尚。而且听说这老和尚还特别怕鬼。可就是这么一个特别怕鬼的老和尚,却干出了偷尸这种事情。鬼敲门不是不存在,然而李老夫人不是鬼, 李老夫人就只是一具尸体。尸体可不会敲门。很显然, 李老夫人的尸体是这老和尚送过来的。果不其然, 就听那老和尚:“我怎么在这?我是来送你母亲回家的!”说完, 径直朝李卓然走去。明明他双眼看不见,却还硬是走出了一条直线来,甚至还灵敏地避开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 然后准确地在距离李卓然三步之遥处停下,睁着一双狐狸眼,冷冷地“望着”他。狐狸眼这种眼下型, 若生在女子脸上,能让女子显得娇柔灵动,可若生在一张胡子拉碴的又干瘪又瘦长的老脸上,别说娇柔灵动全无了, 反而尽显凶狠和狡诈。尤其是对方还是个老和尚。以往每次看见老和尚这张脸,李卓然心中总是会感慨一句可惜了这样一双好眼,却长在这样一张老脸上。可现在再看见这张脸,他却半点其他心思也生不出了,耳边只不断地回响着老和尚那句话——我是来送你母亲回家的!李卓然又惊又怒——惊的是原来偷走母亲尸体的不是吞尸怪,竟然是一真道长;怒的是他虽然心中时常对一真道长那张脸进行腹诽调侃,但对他本人却还是很尊重。别的不说,就说施粥这件事。他设的粥棚,本是面向街头乞丐以及家中贫困者,像一真道长这种一张符篆就能卖到十两银子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粥棚前。可一真道长偏偏就出现在了粥棚前,天天抱着他那个破了个口的大海碗,一日不落地守着粥棚前,粥棚不关门他就不走。李卓然怜他年纪大了,又瞎了眼,是以不但没撵他,而且每次遇见,还总会额外送他些什么,有时会是包糕点,有时会是些衣物……可没想到老和尚竟然会偷母亲尸体!李卓然心中愤怒,自然是要质问对方。老和尚冷笑道:“我要是不将你母亲尸体弄走,让你误以为是吞尸怪糟蹋了你母亲尸体,你又怎么可能会倒戈?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东西之所以会出现在石室内,也是我故意引过去的,至于原因么……”他那双没有焦距没有光泽的狐狸眼在面前三人身上一过,最后准确地落在了阿满身上。“原因自然是要这位姑娘除了那畜生!”阿满瞪眼,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老和尚算计中的一环。她这次来乌游县,本意虽说就是冲着吞尸怪而来,但却不想做别人手里的刀,被算计被利用。阿满被气笑了,冷声道:“道长都能将天雷符倒着画了,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既如此,道长为何不亲自出手将那畜生除去?”老和尚点了点自己那双瞎眼,道:“我就是一个瞎老头子,哪来的那么大能耐驱邪除祟?”阿满冷笑:“那道长就这么看得起我?就没想过我跟那畜生在石室内正面撞上后,被除掉的不是那畜生,而是我?”都不晓得是不是该感激对方这么看得起她了。老和尚丝毫没有算计她后的愧疚感,抻着细长的脖子,道:“你要是连那种小畜生都除不掉,那你也白活这么久了!”阿满:“……道长怕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今年也不过才二八年华,算不得活了很久吧?”老和尚哼了一声,睁着一双狐狸眼瞅着她道:“啧啧啧,好一个二八年华啊!”阿满:“……”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直觉来。尤其被老和尚那双狐狸眼直愣愣地盯着看时,这丝不好的直觉愈发汹涌澎湃——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别招惹这老和尚的好。一个哪怕瞎了眼还能将天雷符倒着画的人……若非必须,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更何况对方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没必要跟一个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人论是非。阿满望着老和尚头顶笼罩的死气,乖觉地闭上了嘴。就当是关爱老人吧。她心道。没再听见她说话,老和尚果然也没再针对她了,甚至还后知后觉地良心发现了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扔了过去。阿满伸手接住,待垂眸看见封皮上那几个字,眼神不禁一亮,忙翻开看,只粗粗扫了一眼,她眼中的光就已经热的灼人了。一旁的谢阿沅也好奇地瞅了一眼,跟着也目光大亮。两人齐齐诧异地抬眸望向老和尚。阿满语涩道:“道长……”老和尚有些心急地打断她:“这本符篆录送你了。”又哼哼道:“要不是我就快要死了,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总之,便宜你了!”阿满:“……”虽然这话听着不怎么中听,但也是事实。她跟老和尚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个照面的交情而已。两个照面的交情,就能得对方如此厚赠,可不就是便宜她了。阿满抿唇一笑,旋即朝老和尚深深一礼,诚心诚意地向他表示感谢:“多谢道长馈赠。”老和尚没避开,坦然地受了那一礼;也没哼哼,而是直直地盯着阿满。一双原本没有光泽的狐狸眼,忽然慢慢变得清明,变得有焦距起来,待少女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映入眼帘后,那双才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才又再次变得黯淡无光。老和尚干瘪的胸膛鼓起,旋即又缓缓落下。似乎吐出了老大一口气一般。而这一口气吐完,他也就没气了,干瘦的身躯像根枯木般,就那么直挺挺地朝后倒去。……第二天早上,乌游县的百姓们刚从睡梦中醒来,就惊闻他们县李大善人李卓然的媳妇儿柳馨儿病逝了。大家还没从这噩耗中缓过神,李卓然的死讯又传了出来。整个乌游县顿时沸腾了,全都潮水似的涌向李卓然家。李宅门前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后来的人挤不进去,便拉住先来的人打探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啊?李老爷夫妻俩那么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问的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李夫人身子不是一直都不好吗?昨天夜里去了。李府的老管家说,李老爷悲痛的一眨眼的功夫头发就全白了,没撑过来,也跟着李夫人一块去了。唉!答的人唏嘘不已。听的人更是惊的张大了嘴,忙又拉住那人问东问西。第35章当天下午, 距离乌游县几十里外的一间茶肆里。茶肆开在官道边,做的就是过路人生意,自然不会仅仅只卖茶水,还有吃食之类。比如面前这碗香气扑鼻的臊子面。可阿满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食不知味的塞了几口后, 便放下了筷子, 摸了颗糖丢进了嘴里。心情不好就要吃糖。倒不是因为李卓然夫妻二人的离世。这种为了心爱之人甘愿死后下地狱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她以前绞杀过一对夫妻鬼, 女子生前因疾病缠绵病榻,眼看即将离世, 男子不愿跟女子阴阳相隔, 遂寻找了名术士,欲将他和女子练成活僵。所谓的活僵,就是把活人练成僵尸, 从此不死不灭, 无痛无病, 如此两人便能天长地久的相守了。但活僵炼制过程中出了意外, 他们灵智受损,均都变成了强大的杀戮之尸,为祸乡邻。柳馨儿不是活僵, 也没有为祸乡邻,但乌游县的灾难却的的确确是因她而起。李卓然是最大帮凶。这种情形下,死, 对他们夫妻二人而言反而是种最好的解脱。阿满心情不好,是因为李卓然死前留下的那张画像——那个祸害了乌游县一年之久的吞尸怪,竟然长了张跟谢明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这就是她为什么会觉得看吞尸怪眼熟的原因——谢明疏是谢阿满二叔,谢家现任家主, 虽说鲜少在莲塘村露面,但先前独山历练那次,谢明疏误以为儿子谢天翎一天之内斩杀数百名邪祟,激动的连夜赶到了莲塘村。那天独山下一面,阿满跟谢明疏虽然仅有寥寥数语的交谈,但她记住了谢明疏那张脸——白白净净的一张面皮,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很,可一双眼睛看人时却锐利的像刀锋。那是一张很容易就让人记住的脸。阿满原以为乌游县事情结束后,她就可以回莲塘村跟家人愉快地种田过小日子了,结果却发现原来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想想谢阿沅忍辱负重做了十几年的傻子,再想想那口在谢明风头上压了十几年的黑锅,阿满就觉得心里头一阵发堵。两天后。莲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