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眼睛睁开,只怕眸底都是猩红的!沈黛由不得一阵脸红心跳,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隐约摸索到了游戏的规则,她抬起两只纤细的胳膊,环住他宽厚的背脊,笨拙地回应他。纤浓的睫毛似一双雨蝶静栖花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颤着,扫过戚展白面颊。戚展白心头酥痒,睁开眼迷蒙地望住她,像望住一个梦。墙头卧着一株低垂的紫藤枝蔓,刚好将月亮裁成两截。光在扶疏的花叶间错落,映出她一张恬然美好的脸。许是因为天热,又或许是因为紧张,她唇上隐隐沁出细微的汗珠,呼吸间有种果露的香味,是一丝甜,又带着清幽的凉意。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娇憨,对男人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只一眼,就叫他欲罢不能。其实亲吻什么的,他也不会。若不是被这丫头的气焰激到,他大约这辈子都不会这般主动。起初抵上她唇瓣,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她耻笑。直到真正尝到她的滋味,他才知道,有些事无需刻意去学,她唇间的香甜就是他最好的老师,每一点触碰,都将他的感官放大数倍。他一面满足着,一面又叫嚣着不够,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撞见一汪清泉般克制不住。方才那句“告假”,他说得云淡风轻,可为了那一刻的云淡风轻,他这几日着实快忙呕了血。但心里却是甜的。一想到她就在这儿等着自己,他干活都比平时来劲儿,流出来的汗彷佛都是甜的。这丫头该不会给他下了什么蛊吧?否则怎的相隔千山万水,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依旧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以至午夜梦回时,仍不讲道理地占据满他的心。下了蛊又如何?他就是想尝尝。她大约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眼睫颤得越发厉害,红晕一丝丝从鬓角蔓延到眉心,像春风里的涟漪,一层层晕染,想收也收不住。眼睛却是不敢睁开,蹙着眉,跺着脚,发不出声,就只能哼哼唧唧地捶他的肩。奶猫子一样的力气,没打疼他,反而捶化了他的心。戚展白嘴角几不可见地泛起一丝笑,闭上眼,情不自禁扣紧她柳腰,力道之大,恨不能揉进骨子里,唇上动作倒是放柔不少。从侵略,变成了取悦。隔着茫茫夜色,两颗心急促地跳动,黄钟大吕般,“隆隆”震响在彼此脑海中,却都默契地没点破。这一吻,也因这心照不宣的悸动,荡漾得没了边。也不知纠缠多久,柳梢头的月亮都爬得老高,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人还紧紧抱着。料丝灯还在风中悠悠旋转,琥珀色的光在两人身上雀跃,有什么东西,似乎已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还疼吗?”戚展白抬手,轻轻覆在她脸颊,动作温柔得仿佛她是世间最精美的瓷器。想起那日自己刚走,小姑娘就挨了一巴掌,他心如刀绞,自己在战场上挨了致命一箭,都不曾这般痛苦过。沈黛猫儿似的眯起眼,轻轻磨蹭他温厚的掌心,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撅着嘴,指尖捏着他衣袖,忸怩地问,“你、你告了假,可是打算在这儿住几日吗?”戚展白眉尖微挑,捏着她玲珑的下巴,“你希望我留下?”“才没有呢!”沈黛撇开头,否认得很干脆。片刻,她小眼神又飘回来,巴巴仰视着,灿若繁星的眸子里带了点楚楚的味道,“所以你留下吗?”戚展白忍不住笑开,低头轻轻撞了下她额头,“只要你不轰我走,我便在这儿赖一辈子。”“什么一辈子,怎么就一辈子了?你还想我在这关一辈子呢!”沈黛娇嗔地瞪他一眼,唇角却是压不住往上扬。许是今日出格的事做多了,她胆子大了不少,纤指隔着衣袖在他小臂上画圈,柳眉耷拉下来,细声细气地叹道:“我嘴巴疼,都怪你。”眼梢却轻俏地扬着,像生了钩子,绵软地吊在他身上。当真是会下蛊。戚展白心底无声暗恨,却一点也没挣扎,顺从地俯身,轻轻抿了抿她嫣红的唇珠,“还疼吗?”温热的鼻息撩起颊上一阵酥麻,一句话摩擦着喉咙,由舌尖轻轻推送,细而沉哑,混着初夏夜晚的凉风,游丝般慢悠悠荡进她心里去。沈黛脸红得滴血一般,手紧紧揪住他衣袖,好端端一片金丝竹叶都快被她揉烂。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很聪明,什么东西都能一学就会。这才几天的工夫,他就学会了她撩拨的招数,明知自己最受不住他的声音,还刻意压低……怎么回事?不过亲了一回,他们两人怎就跟调了个个儿似的?耳边传来他得逞的笑,沈黛又气又恨,圆着眼睛嗔道:“疼啊!当然疼!”戚展白心领神会地展了眉,合眸要再亲,却被她一根柔若无骨的玉指轻轻挡了回来。他诧异地睁开眼,就见小丫头飞扬着眉眼,得意道:“王爷弄疼我了,当罚!就罚王爷不准再亲,除非我点头,否则……”妙目一转,颠倒众生,不费吹灰之力,“否则王爷以后都休想再亲昭昭,如何?”戚展白敛了眉,拉长着一张脸,不置可否,一看就是不愿意。沈黛踮足在他深蹙的眉心上印了一吻,摇着他手撒娇:“好不好嘛,王爷?”眼珠子转了转,又改了口,“展白哥哥?”一声声娇滴滴的嗓音,直把人的心都喊化了。戚展白轻嗤了声,到底还是点了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他从来都拿她没办法。*别院里岁月悠长,流光仿佛都不会在这逗留。因沈知确早已打点好,外间的府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白日出门登高远望,携着晚霞归来洗手共做羹汤,夜里则坐在秋千架上赏星星。没有流言蜚语,没有军务滋扰,“幽禁”的小日子过得,竟比在京中还自在逍遥。舒坦日子过多了,总有人上门找事。院子里的秋千架因年岁过久,有些不稳,两人准备翻修。戚展白蹲在院子里忙活,沈黛领着春纤和春信,出门寻有用的木材,各自打趣地正当热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昭昭这是在做什么?”那旖旎的声调,沈黛不用回头看也知是苏元良,好心情顿时毁了大半,她也懒怠搭理,领着两个丫鬟转身便走。苏元良抢先上前一步,抱走她怀里的木头,抬袖擦了把额角的汗,笑得格外殷情,“向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放心,我已同指挥使打过招呼,绝不会放过那向榆。”堂堂二皇子,天潢贵胄,为一个姑娘大老远跑山上受罪,还一心一意为她出气。若换做别人,早感动得以身相许了。沈黛却只轻慢地吊了下眉梢,“不劳二殿下费心,即便没有您,姑母、爹爹,还有王爷,他们也已经帮我出了这口气。二殿下若有事寻我,直说便是,这般事后诸葛亮、抢人家风头的做派,可委实不配您这尊贵的身份。”苏元良脸上的笑顿时僵住,想献殷情是真,有事寻她也是真。这几日,他的确是常往北镇抚司跑,倒不是为了沈黛,而是为了自己。也不知怎的,最近他手底下得力的人手,无论明的还是暗的,都接连遭设计,一个两个全进了昭狱。他气急败坏去问缘故,可那指挥使却一直在跟他打太极。若说身后没人指使,他是一万个不相信,隐约也能猜到是谁。放眼整个大邺,除了戚展白,谁还有这本事和胆量,敢同他叫板?偏偏,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两日沈家夫人进宫同皇后叙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退亲。可太子之位还没到手,这门亲事如何能退?偏生这节骨眼,戚展白又上沈家提亲,这不是公然打他的脸吗?他如何忍得?所以才走这一趟。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今日受多大气,他都必须将这门亲事敲定!平了平气,苏元良又和煦笑开,目光在她身上扫了遍,惊艳之余,还裹着浓浓的怜惜,“关在这里,你受委屈了。不过放心,我定会尽全力说服国公爷,早日接你回京,娶你过门!”说着,他又拍了拍手,八个内侍应声抬上一顶轿撵,看形制,他是把自己皇子的轿子让出来给她了。“这几日你在这吃苦了,我心疼得紧,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赶了过来。你坐这轿子,我走路,带你下山逛逛。我已在丰乐楼订了席面,全是你爱吃的,还有那新出窖的照殿红。你不是最喜从顶楼俯瞰底下的灯市么?走,我今日就带你去瞧个过瘾!”他说得眉飞色舞,沈黛却只看出一番虚伪,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正要拒绝,身后却有人帮她应了,“难为二殿下这一番良苦用心,我们不受,委实说不过去。”戚展白掸了掸衣袍上的木屑,昂首阔步走来,携了沈黛的手,甜甜蜜蜜地并肩坐到轿撵上,一点儿没跟苏元良客气。苏元良直着眼睛,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轿子都已走出去老远,他才将将会过神。这家伙怎会在这儿?看这亲密的模样,他们怎么也一块这住了有几日,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不是,他是要请沈黛去丰乐楼吃席没错,可他什么时候请戚展白了?!嘿,他上个哪门子的轿!作者有话要说:小白:“我上个你门子的轿。”第20章丰乐楼位于帝京最繁华的街市,素有七十二酒楼魁首之美称,一日的流水可抵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天色将昏未昏,街市各处纷纷升起灯火,错落着一路潋滟蜿蜒向舟桥另一端,仿佛银河跌入红尘。倘若这时候有神仙从天上飞过,定也会由衷感慨一句:“好一个热闹的烟火人间!”轿子才在酒楼门前落定,掌柜的和店小二就跟瞧见了亲爹一样热血沸腾,满面堆笑,迫不及待出来迎接。见戚展白扶着沈黛的手从轿上下来,苏元良却同随行的内侍一块,在轿子后头追出一身汗,跟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似的,他们又都呆若木鸡。“二殿下瞧着,似乎快不行了。”戚展白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虎骨扳指,睥睨道,“本王最近正好在训练新兵,殿下若有兴趣,大可过来报名。本王定竭尽所能,帮殿下强健体魄。”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还故意把“不行”两个字音咬得极重,骂谁呢?这里本就是闹市,人流往来如织,入夜后就更加热闹。大家听见这动静,不由自主望过来,男人不行,太惨了。看这衣着打扮,他身份应当还不低,那就更惨了。原本好奇的目光就这么带起几分同情,脚步都慢了许多。苏元良气歪了嘴,奈何气还没喘匀,想骂又使不上劲儿,只能跟个猴似的杵在路中间被人围观。好不容易蓄足了力气,刚蹦出个“戚”,眼前就冷不丁转起了金星,不得不撑着内侍的肩方能勉强站稳。背弓下来了,手也扶在了腰上,大口大口倒气的模样,倒真像是肾精亏损过度。不行。沈黛捧着袖子暗暗发笑,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男人。自下轿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自己斜前方,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细瞧就能发现,他单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袖底下的拳头始终没松开,俨然一只老母鸡护着绒毛未丰的小鸡仔,谁敢上来跟他抢人,他就敢将那人当街生吞活剥了似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目下无尘的湘东王也会吃醋,酸劲儿上来,能撩倒一整条街!掌柜的一劲儿给她哈腰作揖,笑得为难,沈黛明白他的不容易,帮他打圆场,扯了扯戚展白的衣袖道:“走吧,我饿了。”戚展白这才收了气势,牵了她的手上楼。*席面安排在酒楼顶层,还是天字一号房,正对底下戏台,开窗就能瞧见护城河全貌。千金难求的好位子,凭他哪般达官显贵都需提前数月才有望订到。不得不承认,苏元良做人虽不怎么样,但论“享受”二字,他说第二,就没人敢自称第一。关山越有话寻戚展白说,沈黛便先进了暖阁。护城河两岸正招呼着放烟火,她提着裙摆小心站上窗边的小阶,扶着窗沿往下瞧。夜风撩动她乌发,绒绒似一团卧云,纤影婀娜,衣袂飘举,单调的轩窗立马风景如画。苏元良换了身干净衣裳回来,瞧见这幕,不禁心猿意马,上前笑盈盈问:“昭昭可喜欢这里?”沈黛眼皮一掀,“嘁”了声,转身去圆桌边坐好。苏元良也不生气,美人就是美人,翻白眼也比旁人好看。心里更痒了,他舔舔嘴角,扯了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朝掌柜的招手,口气豪迈:“去,把你们那新出窖的照殿红端上来,再加一碟橙酿蟹,清酒醉虾,和清蒸刀鱼。”边说边转向沈黛,手搓着膝头,笑容殷情得能掐出水来,“他们酒楼新招了厨子,最擅长做这些鱼虾,等菜上来你尝尝,若喜欢,我便做主聘了那厨子,送去你府上,如何?”他笑得越殷情,沈黛就越觉恶心。衫子底下两条藕臂冒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一句“不必”刚到嘴边,头顶就盖下一片黑影。不知何时,戚展白已经回来,“吱吱呀呀”扯了椅子,霸道地横插进两人中间。地方窄塞不进去,他不由分说,抬脚对着苏元良的椅子就是一踹,红木椅子腿登时瘸了半截。“哎哟!”苏元良反应不及,摔了个大马趴。痛意扎着尾椎骨,大剌剌往上冒,他疼得倒抽冷气,腮帮子都快吸到牙上。内侍和店小二忙上去扶人,戚展白只冷冷斜他一眼,掸了掸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坐下,不慌不忙道:“来份糟鹅掌信,雪底芹芽,糖腌的玫瑰卤,和一份奶油松瓤卷酥。”全然没将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苏元良没好气地甩开内侍,冲过去想揍他一顿,可转念一想今日的目的,又不好发作,只得打落牙和血吞,重重拍了拍衣上的褶皱,讥诮道:“想不到王爷一个大男人,竟也跟姑娘一样爱吃甜食,就不怕那天被这些糖啊蜜啊的浸坏,拿不动刀?”——变着法儿地反骂他:“你才不行!”戚展白轻哂,“本王是不爱吃,奈何昭昭喜欢。”视线随话头一道转落在沈黛身上,眼波深情款款,比他点的甜食还腻人。一句话,就把苏元良堵得哑口无言。他原是想借这话激一激戚展白,让他跟自己动手。这样,他就有理由调动身边的精锐,让他们为自己报仇。可现在仇没报成,还反送了这厮一个讨好人的机会,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痛苦,抓心挠肝,比摔屁股蹲还疼上数倍!那厢沈黛也惊得不轻。大庭广众之下腻歪,这还是头一回,且还是戚展白主动的。都说这家伙最是稳重、沉得住气,爹爹这般看他不上,对他这点也赞不绝口。可现在倒好,稳重没了,气也飘了,竟跟人较这劲儿,还是跟苏元良。见她不回应,他还一个劲儿使眼色催促,在桌底下扯她衣袖,哪里还有个王爷的正经模样?根本就是个三岁的孩子!沈黛忍俊不禁,把玩着酒杯装没瞧见。掌柜的问她想点什么菜,她摇头道:“不用了”,这才嫣然回眸,娇嗔地睨他一眼,“我爱吃的都已经点了。”戚展白这才放了心,嘴角压不住上扬。掌柜的应了声“好嘞”,转身要走。沈黛想起什么,忙叫住他,“方才说的橙酿蟹,清酒醉虾,还有清蒸刀鱼统统都不要,他吃不了这些。”说完,她又攒起眉,对着桌上已经备好的席面指点起来,但凡沾了点腥味的都叫撤了,神色严肃得像要上战场。戚展白把玩着酒杯,懒洋洋垂眸觑着,嘴角含了一抹和煦的笑,春风化雨般温柔,大有一副天经地义享受别人疼爱的甩手掌柜做派。沈黛不小心碰翻酒杯,他却能及时伸手帮她扶住,随手勾了她鬓角碎发,抿到耳后,宠溺地责备,“你仔细些,别伤着。”沈黛随口“欸”了声,眉情眸色柔软妩媚,却并不抬眼,继续莽撞地忙活她的。左右有他护着,她就是能心安理得地莽撞一辈子。两人配合自然,不像才刚和好,更像一双早已携手跨越半生的伉俪。周遭的空气,都流转着一种难以言说、唯有他二人才知晓的暧昧。苏元良看着,眼里逐渐浮起一片落寞。戚展白不能吃鱼虾,她就让撤了?她可还记得,他很爱吃这些!她怎能忘了呢?她不该忘的!过去每次吃席,她都会兴致勃勃地帮他点满一桌,怎的今日却成了这样?!之前无论她如何拒绝自己,他都能一笑而过,只当是她在跟自己撒娇。可这回,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他才真正觉察到,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真奇怪,明明最开始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名利,失去了也不会难过。但心口怎的就这般疼?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将曾经属于他的关切和偏爱一点点从心中抽离。可到底是心有不甘。“昭昭,今日我寻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当面告诉你。”外间起了一阵阴风,暖阁四角的料丝灯光晕摇摆不定,苏元良的脸在明暗间不停交替,笑容沉进眼底,深情又诡异,“我已向父皇请旨赐婚,父皇也已允准。不出意外,圣旨明日便会送去府上。”“昭昭到时,可千万要记得谢恩啊。”话音落下,伴随一声筷箸坠地,沈黛脸色刷白。暖阁内顷刻间阒然无声,轻松气氛沉淀下来,像被人灌了水银,凝塞不通。风骤然变大,檐钩和风灯的挂钩摩擦,吱吱扭扭的声音在万籁俱寂时异常清晰,仿佛就绞在她神经上。圣旨下来,就非嫁不可了。连爹爹都救不了她……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窥见点曙光,却要因为他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而功亏一篑?她双耳“嗡嗡”,接受不了,霍然拍案而起,“你!”一下起得太猛,她眼前黑了一瞬,脑袋昏昏的,人跟着踉跄欲倒。苏元良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得意地翘了唇,大剌剌伸手,欲一揽芳泽,却被一道走电般的狠力重重拍开,白皙的手背像被火燎过,瞬间红肿大片。“戚展白你放肆!”“放不放肆,二殿下可管不了本王。”他一声未落,戚展白一声又起,字字铿锵,丝毫不给他喘息的余地。四周又沉默下来,无声的对峙,像是昆仑山上冰封千年的雪,寸丝寸缕都是杀人的戾气。“你说,不出意外,明日圣旨便会送去显国公府上?”戚展白拥着沈黛,怜惜地拍抚她后背,转目望向苏元良,温柔似水的眼波便凝结成了冰楞,直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生挖出来。苏元良拧眉,正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却听他不屑一哼,阴冷的游丝从他唇畔滑过,那一瞬,仿佛沙场修罗重现。“那若是,出了意外呢?”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没写完,我实在太困了,下章继续吧_(:3」∠)_第21章意外?天子亲自下旨赐的婚,还能有什么意外?苏元良拢着袖子,锁着眉,暖阁内的昏暗填满了他的眼。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跟戚展白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苏元良深谙这家伙并非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平庸之辈。即便寻不到他话里的陷阱,他仍旧不敢懈怠。斟酌斟酌再斟酌,却听门外起了一阵骚动,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两个内侍推搡着挤进门,“哎呦”一声,叠罗汉般摔倒在苏元良脚前。苏元良扯开下摆后退一步,拧眉正要呵斥,内侍先喘着气道:“殿下,外头、外头……”话还没说完,外间便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二殿下!奴婢究竟做错了什么?您竟要如此待奴婢!”“您想娶沈姑娘为正妃,奴婢也从未想过去争,只求个侍妾的位份,好叫肚里的孩子有个爹。您都答应得好好的,怎的又突然反悔,要将奴婢送走?您不认奴婢就算了,难道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了吗!”“二殿下!”……沈黛渐渐听明白过来,胸口“腾腾”蹿起三丈火。从前,她只知苏元良风流,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还是会顾念自己的身份,不至于在正式迎娶皇子妃前,闹出什么出格的丑闻。现在看来,竟是她高估了。沈家好歹也是帝京第一名门,门楣上还沾着皇家的光,岂能容他这般侮辱?沈黛冷笑,“原来殿下今日摆这桌酒席,不是为招待我们。想必这赐婚,应当也与我无关。”苏元良脑子里轰然一声,脸上血色登时褪了个干净。这女人是他府上的丫鬟不假,有了首尾也不假。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皇子,有那么几个无聊时的消遣,很正常。想着这几日就要把沈家的亲事定下来,他给了足够的银两,就把她们都远远打发了走。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找回来的,且肚子里还多了一个!余光扫过戚展白似笑非笑的脸,他倏尔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意外”……“姓戚的,你竟敢坑害我!”苏元良磨牙霍霍,撸了袖子上前,指尖还没碰到戚展白衣角,就被他率先攫住手腕,一个利落的过肩摔,“砰”地掼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稍一发力,苏元良便疼得嗷嗷直叫。周围内侍急着上去解场,都被戚展白的眼刀子一一捅了回去。“害你?你还不够资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倘若你真懂洁身自好,又怎会有今日这一出?这事不光彩,想来你也不愿捅到御前。赐婚的圣旨,你自己想法儿解决。若是解决不了……”戚展白漠然一嗤,声音如拭过雪的刀锋,“本王不介意替殿下想法子。”想法子?他能想出什么法子?左不过是不择手段抢走他这门亲,高兴了,就留他一命,不高兴了,就直接磨刀杀人灭口!这事儿他真干得出来!苏元良额头、后背惊出豆大的汗,咬着槽牙,心焦得慌,却也不敢说什么。“你你你、你等着!”苏元良拿宽袖遮着面,几乎是逃着从丰乐楼离开。这事闹得太大,楼上楼下早围满了看戏的人。苏元良平日一向招摇,除了皇子府和皇宫,丰乐楼就是他第三个家。一掷千金的事做得多了,大家隔老远就认出他来,当下立马心领神会,知道发生了什么。食指尖从那丫鬟身上转移到苏元良脊梁骨上,闲言碎语如浪,一阵猛似一阵,拍得他直不起腰。原本他还担心要戚展白会将这事捅到父皇那去,现在看来是能歇歇心了。就这架势,过不了今晚就能传遍帝京,叫他抬不起头!从古至今,还有哪个皇子当得比他还窝囊?越想越气,苏元良把道边一株槐树当作戚展白,抬脚狠力一踹。不巧午间落了一场急雨,树冠还湿着。这一脚板下去,汤汤把他浇成了落汤鸡。他站在水雾里一阵跳脚,“嘿,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今连你都敢……”话音未落,一点寒光赫然戳破夜色,擦过他耳廓,直挺挺扎入他眼前的树干中。箭羽簌簌震起余响,还带下了他几缕鬓发。苏元良一瞬瘫软在地,回过神来正准备骂娘,视线扫过箭身上纂刻着的“章”字,人登时噤若寒蝉。箭尾上还系了封书信。苏元良前后左右转了个遍,盯着信结咽了咽喉咙,伸手取下,匆匆扫过一眼,脸滴水似的沉下来,几乎融进夜色里。身边的内侍是个机灵的,粗略打量了眼,便知又是那位来的消息。说“消息”,还是给殿下留了颜面,说准确地,是那位在给殿下下“命令”。“宫里现下可是落钥了?”苏元良问。内侍颔首,“是。殿下有何吩咐?”苏元良摩挲着信笺边角,若有所思,半晌,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火舌舔舐信笺,长风从背后吹来,燃烧的纸张碎成无数细小的浮灰,浩浩奔向庞大的夜色中。绵长的一声叹息里,听不出是讥讽更多,还是惋惜更甚。“想办法往母妃宫里递个消息,沈家,是不能再留了。”*信纸燃尽,护城河烟火才刚开场。欢呼声中,簇簇烟火从官船升至高空,河岸边亦有那富庶的人家燃焰凑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幽幽的夜被千树万树礼花装点,恍若白昼。沈黛爱繁华,爱热闹,帝京每一场烟火,她从不错过。这次规模更胜往昔,她却提不起什么兴致,脑袋倚在窗棂上,无精打采,像一朵蔫了的海棠花。戚展白不用问也知,她在担心什么。一门亲事本是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奈何前有家人反对,后有外人横刀夺爱,生出了这乱麻般的干系,一个处理不好,结不成两姓之好是小,保不齐还要脑袋搬家。可这有什么的,不是还有他么?到底是信不过他啊。轻叹了声,戚展白拽下腰间一块玉佩,递过去。玉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整体雕成一双衔头咬尾的鱼儿,状似太极八卦图。烛光透体而过,在地面漾起水波般的柔腻,随深色长穗悠悠晃动。仔细瞧,双鱼中央,顺着鱼身的弧线,有道极细的缝,能将玉佩分成两枚。“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一半归我,一半归我弟弟。奈何他才刚满月,就被拐子掳走,至今未寻回,这玉便都留在了我这儿。”沈黛心弦微动,惊讶地抬头,“弟弟?”活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戚展白还有个弟弟。戚展白看穿她疑虑,捏捏她鼻尖,含笑点头,“我同他是双生子。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拐走,家里人遍寻不见,索性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孩子,免得招母亲伤心。可她还是忧思过度,去了。”他声音没有锋棱,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着沉疴过往,娓娓地,轻描淡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只在最后提及自己母亲的结局时,眉头涩然皱了一下。沈黛的心也跟着被拧了一把。从前她只知他的病灶和软肋,都由于他左眼,现在才明白,这里头还藏了这么一层坏疽,越是装作不在意,就越是疼痛。而眼下,他同她提起这些,是将他自己的一切都全然交托给了她,再无隐瞒。腔子里有温热在怂恿着她,沈黛深呼吸,捧起他的脸,踮脚,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印下一吻,“不怕,他们不在,还有我呢,我陪你,咱们一辈子不分开。”戚展白喉底溢出一声轻笑,展臂环住她腰肢,欲将人揽入自己怀抱。沈黛却扭了个身避开,踮着脚尖,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以指为笔,顺着他眉目轮廓描绘。行至他左脸时,他下意识要躲,沈黛却固执地捧住他的脸。烛火幽幽,落在她眉眼,幼鹿般的眸子里有坚定而纯粹的光,“王爷,昭昭愿将此生都托付于你,无论是福是祸,都不离不弃。也请王爷信任昭昭,至少……”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面具,“在昭昭面前,你不必躲藏,原来的你就很好,比世间任何人都好。”戚展白目光闪了闪,静静望着她,没躲避,也没说话。眸底像打翻的浓墨,烛光在里头跳动,亦照不清里头纷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