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扒拉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夹,说:“先放着吧,快年底了,到时候一起看。”朱浩宁挑起浓眉:“这么相信哥哥我?”何川:“不信你信谁?我撒出去那么多钱,就你这儿的回报最优厚,别说,外贸这一行还挺能赚。”朱浩宁笑了,眼角的纹路皱了起来,说不出的慈祥,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做起生意来多狠绝,又多有手腕。何川当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投资入股的,没想到不到五年后德宁外贸已经成了行业内的翘楚了。朱浩宁这个人是个做大事的,每年的账目都做得一清二白,分红何川从来都是头一份。他也落得自在,都是格局远大的人,山水总会再相逢,没必要因为点子钱闹得疙里疙瘩的。何川起身,穿上剪裁极佳的薄呢黑大衣,说:“朱哥,没事儿我就走了,不耽误你办公了,你手下那个老郭,在门口晃了好几圈了。”“急什么!”朱浩宁赶忙把他按住,又端详了一番他的气色,说:“你嫂子惦记着叫你回家吃饭呢,她那手艺你知道的。”何川无奈地笑:“朱哥,有话直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绕圈子。”朱浩宁慢吞吞地说:“听说你到底和丝丝离了?”何川眼角一跳:“你消息够灵通的啊!”朱浩宁摸摸鼻子:“”还不是你嫂子那里传过来的消息?女人对这些事情总是格外敏感些,真的,晚上过来,散散心。”何川笑了起来:“散什么心啊,该庆祝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耗了多久才离掉,当初要不是因为老爷子老太太..... 咳,说这个干啥。”“喂,老郭,快进来吧,啥事情火烧尾巴了一样?”他突然朝门口喊。 郭志强犹犹豫豫地进来了,朱浩宁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郭志强递了一份文件过来:“新项目不是急着要找个业务过硬的负责人吗?我们都觉得这个还行,就是薪水开得有点高.....”朱浩宁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说:“她要多少?”郭志强报了个数,确实高了点,都快赶上他这个副总了。朱浩宁想了想:“新项目上得急,高就高点,只要能把这一摊子给我撑起来就行。”郭志强有点为难:“可是同级的那几个经理咋办?怕是要闹意见啊!”“你是猪脑子啊!”朱浩宁骂起下属来从不嘴软:“工资开一样的,给她弄点交通福利,电话补贴啥的,凑够数就行.....”何川没耐心听他啰嗦这些事,拔腿想走,却突然听到了下一句:“你现在就通知她,让她下周就来上班,我倒要看看她田孜值不值这个价?”“谁?”何川立刻收住脚步,随手拿过朱浩宁手里的简历翻看起来。还真是她,简历上贴了张像模像样的红底二寸照,标准的职业微笑,牙齿洁白,弯弯的眉眼。孽缘,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何川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朱浩宁疑惑地问:“怎么,你认识?”“不认识!”何川干脆利落地否认。他嫌弃地把简历扔了回去,拍拍衣襟,说:“走了啊!”语气里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悦。第17章 硬骨头田孜接到电话时很惊讶,不知道德宁外贸抽什么风,隔了这么久突然通知她去上班。那就是答应她要求的薪水了?田孜晕晕乎乎地把电话挂了,好一会儿还感觉在做梦一样。郭志强亲自接待了她,就是面试她的那个精瘦男子。他收起了之前的锋芒,亲自把她带到外贸部介绍给大家。新人空降,众人自然神态各异,但还是给郭副总面子,稀稀拉拉地鼓掌表示欢迎。田孜在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里按单提成分红,个个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可不就把大家闹得像乌眼鸡似的,抖擞着后颈的毛,随时准备护食。郭志强把她领到一个格子间,常见的办公桌椅,电脑,摆着她的名牌,以后这就是她的工位了。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田孜用手碰了碰工位上的一小盆仙人掌,青翠可爱,给这里平添了一些人情味。“田经理好!”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年轻人了,有些脸熟,恍惚在面试的时候见过。说话的是个女孩子,梳着长马尾,笑容灿烂,朝气蓬勃。旁边那个小伙子就显得腼腆了些,朝着田孜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郭志强一一介绍,女孩子叫姜璐,男孩子叫罗小虎,都是刚招来的外贸业务员,现在正在熟悉环境,还需要田孜带一带。田孜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和他们寒暄了几句。郭志强急着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匆匆忙忙地把她交代给两个新人,他们上班了一段时间了,对公司的环境和工作流程都比较熟悉了。郭志强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她:“小田,明天…明天咱们碰个面讲讲新项目的事,今天让他俩带你熟悉下公司环境。”“好啊!”田孜爽快地应下,她不怕挑战,就怕无所事事。结果上班的第一天她还真就在无所事事当中度过了,姜璐天性活泼,但毕竟对公司了解有限,叽叽喳喳一会儿就把底儿兜了个朝天。田孜这才知道德宁外贸要上个新项目,但只有意向和计划书,连初期的产品体系都没有建出来,招他们来是开垦荒地,打江山的。怪不得肯出那个价给她,这活儿典型地出力不讨好,一切都得从零做起。姜璐努努嘴,示意她去看前座那位卷发美女。她压低声音,说:“据说前期工作是琳达负责的,可她磨蹭了一个半月,零零星星的就是出不了活,公司着急,才重新招的我们。郭总让她把之前的资料提交给我们,她却一直拖拖拉拉不肯放手,占着茅坑不拉屎。”到底年轻,说到后面气咻咻的。田孜抿嘴一笑,轻声呵斥她:“不敢乱说!”却突然明白如芒刺背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罗小虎话不多,但看田孜的时候好像有星星眼,他说:“”田经理,面试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识过您的厉害了,太牛太豪横了,没想到真能和您一起工作”毕恭毕敬的语气,田孜一讪,这老脸丢得,咳,见笑了。他们三个以田孜为首,很快抱成了团。这两周姜璐和罗小虎像是没妈的孩子,被办公室的人指使得团团转,复印订盒饭买咖啡扔垃圾.......,有用的东西却一点儿都不肯教,弄得他们灰头丧气的。这不,田孜一来,他们立刻像被打了强心剂,士气高涨,仿佛有了主心骨。田孜有些受宠若惊,不敢说自己泥菩萨过江呢。职场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再说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第二天一上班,郭志强就把田孜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挺大,靠墙放着一个大大的样品展览架,琳琅满目都是杯子,高脚的,大肚的,笛形的郁金香形状的,玻璃的琉璃的水晶的,被雪亮的灯照着,一尘不染,晶莹剔透。郭志强顺手拿下两个杯子,递给田孜,说:“看看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田孜看一看,掂一掂,笑:“我完全是个门外汉, 看上去好像一模一样。”她举起右手的杯子:这个似乎重一点。郭志强露出赞许的笑:“已经很不错了。”他接过轻杯子,又取了一支,轻轻碰了一下,“哐当”一声脆响。他说:“这是最普通的玻璃杯子,市价一美元。”他又拿起两个较重的杯子碰了一下,响声明显沉了一些,带点回声,他说:“这是市价 20 美元的杯子。”他转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对杯子,杯身相碰,只听叮一声轻响,仿佛有人无意中拨动了古琴的弦,响声中带着韵律,袅袅不绝,他说:这是市价 200 美元的杯子。疯了,用这样的杯子喝酒,那可是 2000 元人民币啊?田孜忍不住咂舌。郭志强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你觉得哪一种杯子比较有市场?”田孜迟疑了下:“当然是第一种,受众面广,薄利多销。”“未必!”郭志强摇头:“现在不是以前的时代了,made in china 也早不是便宜货的代名词了,咱们还是大有可为的。再说,便宜的杯子卖上一集装箱还没有几打水晶杯的利润大。”所谓一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田孜秒懂,试探着问:“难道.......?”“是的!”郭志强很满意田孜的敏锐,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给她,说: “这是我们海外部同事做的市场调查,中高档酒杯这一块很有操作的空间,公司非常重视你,希望你能挑起这一摊来。”田孜没说话,万事开头难,她现在除了俩小兵,什么资源都没有。郭志强看出她的犹豫,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我们外贸部平稳运行了这么多年,体系已经非常成熟。先来的人早就把市场分割的差不多了,北美市场,欧洲市场,亚洲市场,甚至非洲市场,都已经各有其主,就这还个个都杀红了眼,彼此虎视眈眈的。这个时候就算把你放进去,短时间内你也未必能分得一杯羹,不如重新打江山,开头是难一点,但公司非常重视这个项目,一定会全力支持的,你熬过去了,就有自己的地盘了!”田孜眼光闪烁,仿佛在权衡着什么。郭志强又加了一把火:“或者你更喜欢靠底薪吃饭?”田孜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一股好强之意还是陡然生起,她慢条斯理地说: “我现在除了俩新兵什么都没有,你期待我能做出什么来?”郭志强一听有门路,赶快说:“放心,这只是初期阶段,你们先把产品体系做出来,后期我会给你抽调骨干过去。”他眼神炯炯:“田小姐,我对你是非常有信心的!”被人肯定的感觉自然是好的,田孜虽然心头百念翻转,最后还是点了头。人活着总是要有些奔头的,她父母不慈,情场失意,只能在工作这里找找寄托了。郭志强找到琳达,当着田孜的面让她把前期的工作资料转接过去,琳达笑吟吟地应下,一出门脸就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抱了个纸箱子过来,往田孜桌子上随随便便一扔,转身就走。纸箱里的文件乱七八糟的,几张纸借着外力蹦到了地上。半个办公室的人都安静下来了,大家低下头忙碌着,耳朵却竖起来,看田孜怎么应对。田孜抓住气愤的姜璐,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蹲下去,把文件一张张捡了起来,这个时候做这种意气之争,一点意思都没有,职场上,一切都是业绩说话。琳达送过来的东西并不是一点有用都没有,但杂乱繁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看的他们三个大呼头疼。夜幕不知不觉已经降临了,整个办公室只剩他们三个,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田孜把手上的笔一丢,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姜璐欢呼,揉揉肚子,说:“我早就饿得不行了。”田孜有些不好意思,难得他俩这样任劳任怨,她拿起包,说:“走,我请你们吃顿好的!”俩小的一阵欢呼。一出办公楼的大门,田孜就看到了周子非。他斜斜地靠着一辆黑色的车,百无聊赖地地抽着烟,火红的烟头在夜色中时闪时暗,田孜的心顿时被它烫了一下。周子非的脚下凌乱地扔了好几个烟头,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田孜讪讪地,脸颊有点热,收住了脚步。姜璐多机灵一姑娘,立刻就明白了:“田姐,男朋友来接你了吧?”田孜唬了一跳,赶紧制止她:“别胡说,是一老同学。”罗小虎也很有眼色:“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姜璐,今天我请客吧,就上次那家麻辣香锅。”俩小鬼挤眉弄眼地跑了。周子非已经丢掉半截烟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田孜轻轻皱眉,劈头就说:“你现在抽烟抽这么凶?!”“平时也不抽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不打个电话?”田孜一个问题接一个。周子非并不回答,他亲呢地推着田孜的肩往前走,边走边说:“这不是为了庆祝你第一天上班嘛!昨天就想过来的,实在脱不开身。”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虽然隔着一层衣服,还是觉得掌心火热滚烫,田孜莫名有点囧。她想:咳,上个班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小孩子似的。这么多年她独惯了,毕业过生日跨年都没人和她庆祝过,不一样挺过来了。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眉眼间不由地染上了薄薄的笑意。如果可以,谁不想永远都是孩子?谁又想那么快长大那么早懂事?第18章 兜兜转转田孜他们三个卯足了劲,足足梳理了一个多星期,先从那堆乱七八糟文件扒拉出来有用信息,然后录到田孜做的一张总表上。这活儿不仅费眼睛还费脑子,干到最后,他们眼冒金星,脑袋都要炸了。总表打印出来的那一刻,姜璐瞬间就崩溃了,就连罗小虎都拧起了眉头,他说:“这分明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什么?那么多产品,没有一项是信息完整的,不是缺厂家,就是缺产品重量,大部分产品都没有报价,有的甚至连图片都没有。这就是说,他们这几日废寝忘食,点灯熬油,全在白费功夫。不愿意交接就不要交接,何苦这样整人?姜璐小脸气得通红,霍然起身:“我要找郭副总!”田孜按住她:“别去!公司给我们发工资是让我们解决问题,不是发现问题的。”郭志强在这个位置多少年了,什么事能逃过他的明察秋毫?说白了,领导根本不关心这些,他们只要一个结果,下属怎么斗都无所谓,有时候越斗他们越开心,便于管理,只要保持住大概的平衡就行了。罗小虎愁眉苦脸:“田姐,这可怎么办啊,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往下推进,都是些无用功。”“倒也未必完全无用,”田孜划拉着表格上的信息:“我们对照着补齐就行了。”姜璐和罗小虎一起抽了口凉气,这么多!田孜笑眯眯地把资料分成了三份,把最多的那份放到自己这边,说:“这样就没那么多了。”姜璐无奈地笑出声来:“田姐,你倒是会自己哄自己。”田孜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天不行咱就两天,两天不行就十天,总有做完的时候。有句话说得好:不怕慢就怕站!反正公司目前对咱也没有硬性要求。”他俩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罗小虎问:“怎么去核查产品信息。”田孜把资料收起来,一边收一边说:“最笨的方法了,一家一家工厂去跑。”姜璐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粗略算下来也有五六十家工厂了,有的在郊区,有的在下面的县城乡镇,腿都会跑断的,再说了,又没有业务往来,只是上门收集信息,谁鸟你啊?少不了要做冷板凳的。田孜摊手:“不然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当然没有,再去找琳达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她要稍微有点人性就不会这么折腾他们,找郭志强压她?她死咬着已经全部交接了他们又能奈她何?田孜找郭志强要车,说去工厂核对产品情况,捎带着“不小心”让他看到那份漏洞百出的产品总表,郭志强的脸当场就黑了。说到底内部职工怎么斗都行,但绝不能损害公司的利益,这个琳达倒好,赌着一口气,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在田孜面前却还是尽力压着,可能出于补偿心理,他给他们派了一辆好车,司机们刚好都在忙,不过不怕,陆小虎车开得还不错。性能良好的宝马在海滨大道上飞驰,秋意渐浓,沿路随处可见斑斑红叶,西风飒飒,吹进车里,拂动着她们的头发。姜璐开心极了,忍不住尖叫起来,随后又唱起了一首欢快的歌,连开车的罗小虎也跟着哼哼起来,哪里还有之前沮丧的样子?!田孜忍不住微笑,年轻多好,烦恼去得那么快,而快乐又来得如此容易。他们在车内叽叽喳喳地聊,基本上都是姜璐的声音,讲琳达的坏话,公司的八卦,自己月光的烦恼,最后钉住了田孜:“田姐,怎么最近不见你男朋友来接你了?”田孜扶额:“说了八百遍不是男朋!不是男朋友!”姜璐不服:“可是你们好配啊,身高,气质,站在一块就像是一家人,发展一下呗?”她促狭地笑。田孜不想多聊,转了话题:“你呢?有没有男朋友?”这下戳到了姜璐的痛处,她唉声叹气:“这世界上的好男人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信息部的小刘最近不是来找你吗?”田孜眼睛还是雪亮的。“他啊~”姜璐拉着长长的声音:“咳,和我差不多,一穷二白,人家上班开奥迪他开奥托。”田孜吃了一惊:“现在女孩子都这么现实?”她说:“年轻人刚工作,这不很正常,只要人吃苦肯干.......”“田姐,你知道不?我宿舍一个女孩儿,一毕业就结婚了,她老公比她大十岁,事业有成,房子车子都备的好好的,她连班都不用上,妥妥的人生赢家!”姜璐言语中满满都是羡慕。这就是人生赢家了?田孜不说话了,现在年轻姑娘的三观和她那会儿已经截然不同了,人各有志,交浅言深,说多了伤感情。姜璐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你男朋友,不,老同学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那种,你帮我问问他身边有没有单身的嘛!”田孜愣了愣,笑眯眯地说:“还用去别的地方找,这前面不是有一个吗?”他指指前面的罗小虎,罗小虎正在津津有味地听八卦,突然被点名,陡然一惊,立刻坐直了身体,半个耳朵都红了。姜璐吃吃地笑,说:“别吓他了,人家有女朋友的,我看到过两次,哎呀,长得可真漂亮啊,你傻小子还真有福气,能找到四块五的妞!”罗小虎嘿嘿笑了两声。车速慢下来了,绕过一片美丽的海湾就快到了。海面蔚蓝,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水面上一掠而过,田孜的心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她想起了周子非,想起刚来时他带她去海边,那时她对他还是戒备的排斥的,可是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永远都是微笑的,春风和熙的,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像一个最忠实不过的老朋友。他又那么聪明,进退得当,把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不给她增加一丝精神负担。除了那个晚上,他参加一个饭局,可能喝多了些,顺着脚步拐到田孜的住处,哐哐地敲门。田孜吓了一跳,别说晚上了,就连白天他都很少进她的房间,他一向很有绅士风度的。她隔着门,问他什么事,劝他回去,周子非却起了拗劲儿,也不多说话,只是固执地哐哐敲门,夜深人静,那声音听得田孜心惊肉跳的。眼看楼下安爷爷那里都亮灯了,她只好开门放他进来。周子非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吓人,看到田孜还知道龇牙一笑,很有礼貌地说:打扰了!不容田孜说什么,他就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步履蹒跚,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不知道喝了多少。田孜倒杯蜂蜜水给他,他却不肯喝,嚷嚷着要喝她做的醒酒汤。很多年前,她给他做过一次,是她妈王美蓉的配方,不想他一直惦记着。田孜眼眶有点热,恨不得给他一脚,呆立了半日,到底还是去厨房开火了。冰箱里还有点金针菇豆腐青菜,她切碎了放进锅里,打开火,慢慢地调着水淀粉。厨房里没有开灯,火苗在夜色中跳跃,像朵蓝莲花,幽幽地舔着锅底。田孜有些愣怔:咳,这算怎么一回事?!正在出神,有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是周子非。他大约真的是喝醉了,双手环着她的腰,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她的肩窝胡乱磨蹭,像只可怜巴巴的大狗。田孜吓了一跳,想要推开他,他却报的更紧了,恨不得把她嵌到身体里去。熟悉的体温,坚实的胸膛,还有这个男人特有的味道,都是久违的。田孜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落在咕咕滚开的锅里,溅起了小小的涟漪,又转瞬不见了。她耐着性子哄他,好不容易把他送回到了沙发上,他又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大概刚才应酬的时候太辛苦了,他开始絮絮叨叨地给她诉苦,说他有多难,那个马局长有多王八蛋,又说没背景的年轻人想做出点成绩有多难,转而又踌躇满志,他周子非不可能一辈子都屈居人下......田孜不和喝醉的人计较,像哄孩子一样顺着他,终于,他发泄够了,一翻身沉沉睡去了。田孜把手轻轻地抽了出来,看着睡梦中的他,平时挺正儿八经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不知不觉,他的两眉之间添了几道深深的竖纹,人生在世,谁是容易的?他的江山是自己一脚一拳打出来的,自然更是辛苦。田孜帮他脱了鞋,取下眼镜,忍不住附身摸摸他的脸,熟悉的眉眼,坚挺的鼻梁,柔软的唇,已经有胡茬钻了出来,短短的,扎手。她心神恍惚,感觉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可他分明已经变了,从一个爱说爱笑锐气上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能抗压,能隐忍,但依然不可避免地会有软弱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时到今日,他的情绪依旧能轻易挑起她心情的起伏。她起身取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旁边的那碗醒酒汤已经凉了,可又有什么关系呢?第19章 男人的心思田孜心潮起伏,辗转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谁知道天刚蒙蒙亮周子非就来敲她卧室的门。田孜吓了一跳,他已经洗漱完毕,变回清清爽爽一丝不苟的周律师了。他向她微笑,满脸歉意,说喝多了打扰她了。昨日软弱失态的他仿佛只是田孜的一场梦。田孜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周子非:“老人们起床早,等下看到我了怕对你影响不好。”田孜一愣,不亏是律师,喝醉了还能这样冷静自持。她踢拉着拖鞋送他出门,迷迷瞪瞪,头发也睡得乱七八糟的,周子非到底没忍住,在她脑袋上捋了一把,含笑道:“我把门关上就行了,快回去吧,早晨凉气重,听话!”田孜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摇摇晃晃回到卧室,又一头载在了床上。眼睛睁不开,她的耳朵却格外清醒,一听到周子非关门的声音,立刻一又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她扒开窗帘,从缝隙里看周子非。他走下楼梯,来到了前院,晨光里的他衣冠楚楚,丰神俊朗,全不见昨夜的颓废之气。可能怕吵醒老人,他轻手轻脚。院门有个门栓,他越小心越打不开,别说他了,连楼上的田孜都急出了一头大汗。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安爷爷的声音:“小周啊,那门闩…,是往下拉的!”周子非一个冷不防,脸上立刻染上了囧色,条件反射般地往田孜这个方向看。田孜身体一缩,躲在窗帘后面,做了贼一样,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她疑心他还是看到了自己,又觉得羞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被安爷爷看到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夜,这下好了,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她想起晴雯临死前对贾宝玉说:早知道担了这虚名,当初还不如…她捂着自己的脸,手指冰凉,脸颊却火烧火燎,这算怎么一回事?!她给周子非发微信,气呼呼地,说:以后不许再到这里来找我!加了一个可爱小人抓狂的表情。她只是想撒个娇,周子非却很久都没有回复,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好!田孜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居然这样当真?难道这么容易就被得罪了?她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打那儿以后,周子非再没再主动联系过田孜,连个信息都没有,已经三天了。田孜也有她的自尊心,虽然免不了左思右想,柔肠寸断,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拜访厂家的过程并不顺利。德宁外贸之前和玻璃厂家并没有任何合作关系,现在也没有拿出太大的诚意,小点的厂还会应对一下,稍微有点规模的都不愿意敷衍他们,有的甚至很不耐烦地抱怨:“之前不是已经给你们德宁外贸递交过一次资料吗?”他们三个面面相觑,琳达是真缺德,一点风声都没露。虽然如此,还是要对他们笑脸相迎的,不要钱的好话流水似地往外淌,晚上回招待所的时候,田孜感觉半边脸都笑木了。姜璐往床上一躺:“天呢!这是人干的活吗?!”罗小虎坐在桌前整理收集来的资料,也是一脸疲惫。田孜说:“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收获?”罗小虎:“跑了 15 家,有 8 家给了我们需要的信息!”“哇,那还不错啊!”田孜振奋士气:“头一天,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姜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田姐,你真这么觉得?”“当然了,”田孜说:“虽然确实挺累,也受了委屈,可想想昨天,咱们还坐在办公桌前一筹莫展呢!”罗小虎点头:“也是,不过明天不能这么蛮干了,得想想办法。”姜璐也来劲儿,三个人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决定买几条烟,再买点小礼品啥的,毕竟有求与人,干巴巴递张名片确实不通。第二天果然顺畅多了,他们士气大振,虽然晚上回来时依旧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精神奕奕。俩个女同志体力不支,倒在床上呻吟,罗小虎还强撑着核算,一会儿惊喜地叫道:“”同志们,咱们有一小半产品信息都补充完整了!”太好了,田孜和姜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兴奋地击掌庆祝,罗小虎看着她们笑,简陋的房间里喜气洋洋,同仇敌忾共甘共苦的经历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第三天四天,他们开着车辗转在不同的工厂之间,郊区的路灰尘扑扑,他们的脸皮慢慢变厚,被怼了祖宗八辈眼睛都不眨一下,也学会了软磨硬缠,姜璐偶尔还会向年纪大点的大叔撒个娇,别说,中年男人特别吃这一套。到了第五天,他们看着大体补充完整的产品目录,几乎要流下热泪来。姜璐说:“血泪啊,都是血泪史啊!”她哀嚎:“上天啊,为啥不给我一个有钱的老爹啊,男朋友也行,可怜我拿着卖白菜的钱干着卖白粉的活儿。”田孜和罗小虎都被逗笑了,田孜轻轻地拍拍她的脸,说:“一出生就含着银饭匙有什么好的?钱来得那么容易怎么体会咱们这种否极泰来的喜悦?”罗小虎也在旁边点头,经过这番磋磨,他似乎沉稳了一些。他们开车离开,那片工厂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田孜突然叫停,对罗小虎说:“我想再去达辉工厂试试。”达辉工厂是这个行业最大的生产厂,向来不愁销路,对他们这三个虾兵蟹将冷如冰霜,他们上门几次都坐了冷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