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的叮嘱她:“十二点过后再睡。”小胖冲她挤眉弄眼,像是在说:你看吧,我就说大家没有要刻意等你。小花、大胖和细烟,三个人在斗地主,看到寇怀路过,就把她和小胖拉来玩儿金花。他们对钱没有什么欲望,就规定在输的一方脸上画画,一人一笔。寇怀的运气很差,输得很惨。等到快十二点的时候寇怀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字,细烟说如果还要再打,就要写到脖子上。纪白喊了声“大胖”,大胖就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招呼他们:“放烟花了!”小胖不知道从哪里提出的口袋,从半透明的袋子里看得到里面层层叠叠的纸。细烟见了很惊喜的叫:“这是孔明灯!”寇怀想起方才看到的烟花过后星零升起的孔明灯:“我刚刚也看到了有人在放。”“过会儿十二点的时候,飘起来的孔明灯才多呢。”小花抬头看黑得几乎没有星星的天,“每年都有很多哦。”寇怀拿出袋子里的孔明灯,数了数发现平均下来每个人都有三四个,她有些吃惊:“你们每年都要放这么多孔明灯吗?”小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旁边,很小心的拉住她的手,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暖暖的,寇怀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小胖像被吓到,缩了一下脖子,还没说话,纪白就隔了一排放好的烟花喊他。小胖的手很不舍的从寇怀的指尖滑落,走的时候说:“今年的烟花和孔明灯,是给寇姐姐看的。”寇怀听得心猛的一缩,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睛就自作主张的望向了纪白的方向。小胖跑过去后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把双手乖乖背在身后,仰头看纪白。寇怀转过了头,在背对着纪白的地方,她没有看到纪白对小胖摇了摇头,小胖虽然失落,但也没有提出反驳。十一点五十几的时候,纪白问寇怀要不要去一个视角很好的地方看烟花。寇怀心里是拒绝的,但说出的话却是问他:“在哪里?”纪白伸出右手,又把她的双眼盖住,没有说话。等到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以后,眼睛上的手也拿开了,寇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山上。他们站的地方在离山顶很近的地方突出的一块大岩石上,从边缘望下去,视线毫无阻挡。小镇依水而建,筑在河谷。他们的位置恰巧能够观看到整个小镇的容貌。小河边上镶嵌了金黄的灯,映在河中的也随水而逝。因为树上几乎都挂了红灯笼,家家户户的门前也都张灯结彩,都是喜庆的大红,把整个镇子染得热热闹闹,像条火龙。山岩是独独凸出的一块,寒风猎猎,寇怀却不怎么冷,只觉得自己随时都能飞起来。纪白总是不说话。等到小镇上空开始炸出五彩的光点,寇怀才问:“小花他们,怎么不上来?”纪白不算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很淡的:“嗯。”寇怀就没有再问。烟花从下面不断升起,光点四散的时候像在给小镇下雨。等到烟火没落,裹着一团小火的孔明灯就陆陆续续的升起。后来越来越多,越飞越高,整片黝黑的天都要被照亮。而寇怀看着密密麻麻的星火,唯一想法是:真热闹。她感觉到纪白往前站了些。寇怀矮,余光圈不到纪白的脸,只是莫名的觉得纪白在看她。而她此时心中唯一的波动竟然不是因为漫天的烟火,只是因为纪白的靠近和他的注视而心跳若擂。她觉得这样可真是没出息。可是纪白为什么要带她一个人来这里,还要离她这么近,还要不停的看她。寇怀没忍住,抬头问他:“干嘛?”大概憋了很久,加上了之前所有对莫名的情绪的发泄,她的语气也很冲。但纪白没有生气,看起来也没有很冷漠,好心又认真的提醒她:“你脸……”说到这里,寇怀的脸就通红了。庆幸夜黑风高,反正也看不到。又想起刚刚玩儿牌,自己脸上的画上的东西还没有擦。她刚抬起手来准备擦,纪白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也很冰。这让寇怀想到夏天,如果手还不出汗的话,握着或者贴着,都一定很舒服。像在没开空调的教室贴了一张凉凉的退烧贴一样。他说:“不用擦。”寇怀问他:“画了什么。”“福。”寇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可能,大概,她听出了温柔。“什么符?”寇怀也忍不住放低了声音,似乎这样也能显得温柔些。她看到纪白又笑了。又笑了。寇怀就有些心酸。纪白并不喜欢她,可他的笑却会引诱寇怀离他更近一些。还好,她没忍住落下一滴泪的时候,正好是在纪白说:“福气的福。”的时候。纪白没有问,但寇怀还是解释说:“太感动了。”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正玩的很欢快,连小花和细烟都拿了那种可以在地上写字的仙女棒在追逐。院子里都飘散着靛蓝的烟雾。春晚结束了,大大小小的烟花也都放尽,但大家都没有散去睡觉,很有默契的围坐在火炉旁。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在守岁的时候,就坐在一块儿聊天,讲讲这一年看到的故事。——“你看吧,这是细烟的主场。”小花贴在寇怀耳边说。寇怀偏过头,看到小胖坐在小花的旁边,但一直悄悄的不时看一眼寇怀。寇怀不禁莞尔,拍拍自己身边的垫子,邀请他:“小胖,你要过来坐吗?”小胖听后怯怯的摇头,然后问她:“姐姐,你在山上看到我放的烟花了吗?”大胖坐在小胖的另一边不满的纠正他:“是我们放的烟花。”小胖低头小声反驳:“我是问姐姐有没有看到我放的。最红的一个。”细烟又拿了个垫子铺在地上,手中端了一杯咖啡,坐在寇怀身边。“熬夜不喝咖啡,我就容易困。”她笑着说。她穿了件很软的高领驼色毛衣,头发也放下来,剪了个空气刘海。美貌少了攻击性,多了柔和。小花在寇怀的另一边扭过头不想多看她一眼的样子,气鼓鼓的说:“困?也不知道唬谁呢!”寇怀没准备参与进两人的斗嘴,但细烟已经决定把她拉下水。细烟靠在寇怀的肩头,显得特别的小鸟依人,声音轻轻,但足以让小花听到,神情也恰到好处的显出宽容大方:“你不用为我说话。”小花转过头狠狠的瞪着细烟,跳起来骂她:“你能不能要点儿脸!人家寇怀说什么了吗?!”细烟不动,只是不满的嘟嘴。小花重新落座:“哎哟,我真是。”她捂着头,“你看,待会儿又是一场装逼大会。”她说的应该是细烟会吹嘘自己这一年的见闻,但细烟没说自己过得如何,等到纪白换了衣服坐下后才说话,是问刚刚来的人要干什么。她一提,寇怀才想起来在她回来的时候,还有客人在。细烟接着说:“既然是今年的第一个案子,不如就从这个案子开始说起吧。”纪白坐在寇怀的对面,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寇怀觉得他好像在看她,但她直视回去的时候,纪白又像是只是单纯的盯着他眼前虚无的点。“没什么好说的。”他说。小胖举起手来:“可是我很想知道。”寇怀暗暗高兴:真是个好孩子。她也好想知道。竟然还有客人来。大胖说:“那我来说吧。”来的人叫陈了,死在去年春末,至今快要一年了。前两年的时候注册成网红,自己花钱推着上了一次热榜,粉丝不是最多的,但几乎是最愿意花钱的,每个月粉丝送礼物的钱,差不多能上全网网红的前三。因为长得尤其漂亮身材又好,就被粉丝称为“人间尤物”。说到这里的时候,寇怀身边的细烟伸了个懒腰,起伏有致的身线让寇怀不大自在的端起水杯抿了口水,她慵懒的说:“比我还美么?”小花立马接过去骂她:“你是花孔雀呀怎么着,到处比美!”大胖没管她们,接着说。去年春节过后,因为赚了钱,过年的时候就带着父母去了瑞士。事情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因为要陪着父母玩儿,她就暂时的把直播改成了vlog,粉丝们也都很开心,纷纷说要看她住的地方,玩儿了什么。她应粉丝要求,一一拍给他们看。又借着瑞士美景的光,在某社交平台上,她某一期介绍自己租住的别墅的视频因为地理位置被推上热搜。虽然存在的时间极短,但仅仅一天就给她增了十来万的粉丝。公司打电话给她,建议她可以多拍拍这样类似的视频,如果粉丝反响好,她又愿意的话可以转向做旅游视频。他们这一行的花期很短,陈了要是转型成了旅游主播,就算以后没有平台愿意签她,靠着做旅游视频累积的粉丝,也还有退路。毕竟美景千变万化,也不容易看腻烦。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直播平台想要把陈了挖过去,也是在这个时候,陈了才知道原来分成还能和公司谈判。但她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公司说提多少,她就接受多少。原公司是她的伯乐,她很感激,对现状也很知足。过完年后她把父母送回国,然后去了欧洲各国旅游。陈了在一所很普通很没有特点的二本大学毕业,从小到大离家最远的距离就是从家到大学。视频里的她毫不掩饰一个从来没有旅游过的女孩子,对第一次见大欧式建筑风格时的欣喜,还有吃从来没有吃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的食物时,她踩雷的震惊,遇到美味的陶醉。粉丝都夸她真实,羡慕她的生活。所以当四月份一场突如其来的网暴发生在她身上时,陈了没有任何准备。在此之前她看到的都是赞美,她的品行,她的美貌,甚至还觉得她还拥有万里挑一的灵魂。“所以她接受不了,就自杀了。”大胖最后这样总结。过年(9)大胖说完后,寇怀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发现大家都看向了她。寇怀:?小花耸肩:“我们是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接着说起了她去年的一个委托人。她是个实打实的农村妇女,丈夫在外打工,一年当中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一次。工作十分辛苦,但常态却是今年或许连前年的钱都找不到老板收回来。所以生活并不算富裕。她在家里每天都很辛苦的务农,夏天的时候五点起床,下午休息到两点,再劳作直到下午七点,或许才能休息。他们这么辛苦,都只是为了唯一的女儿。她的成绩很好。小学的时候在村小上的,从来没考过除了第一名以外的名次,整个村子只有她一个人考到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后来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把她介绍到了省会城市去参加考试。而女儿也不负众望考上了。那个中学比市里最好的高中不知道要好好几倍,老师来贺喜的时候都说:“父母可以再加把劲,说不定孩子以后能留学呢!”从初中到高中,她的成绩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也是一直都是班上的前十。老师们都是城里人,她想着,农村的东西虽然便宜,但纯绿色呀。她就在家养了猪,养了鸡鸭鱼鹅。开家长会的时候送,放假的时候送,过年的时候送。有一次她带去的活鸭中,有一只的屁股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外边,在她的衣角上拉了一滩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在办公室把自己的衣角扯住,主动展示自己衣服上的不足,指着那滩屎兴高采烈的说:“看呐,这个屎的颜色都是绿的,每天早上,太阳刚升起来的那会儿,我就给它们打草,喂的都是纯绿色的东西!”老师们都掩面笑,她像是受到了激励,又滔滔不绝的跟他们讲种的蔬菜没有一丁点化肥,用什么浇的呢?除了猪粪,还有人屎,她……最后是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老师打断她,跟她说:“真是很绿色。”然后指着她身后的门告诉她,“你女儿来了。”“像个幽灵。”她哭着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木呆呆的。”走出去以后菜发现走廊上还围了很多学生,有的还跟她打招呼,说“阿姨好”。她在看到女儿那一刻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被女儿送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又不放心的问她:“女儿,妈妈没有给你丢脸吧?”——“我的女儿很懂事,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生活中任何的一处不如意,她放假回家还要帮我做农活儿”女儿看着妈妈,笑她:“他们只会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妈妈。”她的局促不安终于得到缓解,像确认一样跟她说:“我就说嘛。刚刚我出来的时候还叫我阿姨,城里的孩子就是很懂事的。乖!”后来再见到女儿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她一直查,一直问。早上把女儿带着吃完饭就去等,在校门口等。指着她的女儿一直哭,求过往的同学认识的,能出来说个话,告诉她她的女儿到底怎么了。相比于老师的缄默、大部分同学的视若无睹还有保安的偶尔的呵斥,剩下的一小部分同学,陆陆续续的把会在上学的途中给她一个信封。有的是钱,虽然数额不多;有的是写满了字的信。她只是小学毕业,生活中除了试卷上“家长签字”那一处,就没别的再需要用到字的。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者文采好的同学写了什么诗句成语一类的,她就挨个儿查字典——查字典还是女儿二年级的时候教的。她甚至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的丈夫,害怕责怪她没有保护好唯一的孩子。每天早上,她都带着女儿去,在离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问他们:认不认识她?求求你们,告诉我吧。后来有同学看不下去了,指着鼻子骂她:你在我上学的路上拦着干什么?!老子迟到了你负责吗?傻/逼!还有的骂她:你的女儿都这样了,还拉出来晃荡,人傻了也有自尊心的呀。她不止一次的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几乎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女儿是学习太认真了,太投入,所以学傻了,并不是别人害的。城市里的孩子跟农村来的就是不一样,说是女儿看到别的同学能一边玩儿一边还比她优秀,心里就着急。她们都惋惜:哎,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心急了。没有孩子会无缘无故这样,他们不知道,她就自己找。等到了秋天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结果从女儿的初中就埋下了伏笔。这是一场从初一就开始校园霸凌,一直持续到高二。由语言上的侮辱,再到身体上的暴力。有同学说:我不认识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但我真的在厕所看到过她被逼着吃屎。她整夜的睡不着,哪怕睡着了梦里也全是一片黑暗,还有从黑暗里伸出的、拖拽她女儿的手。她只有狠狠的抱住女儿。可她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没过多久,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找到了一个律所,希望通过法律援助,走法律程序,帮她女儿。班主任极其败坏的打电话来指责她:莫须有的事,是找不到证据的!“老师们也在迫害呢。收了您的东西,在课堂上教育我们: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像某人的妈妈一样,当个农村妇女种菜。”“她们家什么都是好的,连鸭屎也值得炫耀。在哄堂大笑中,老师引出主题:所以,同学们,千万不要自以为是。”律师告诉她:可以利用社会舆论造势,等到舆论偏向我们,事情或许能更容易一些。可哪里来的途径呢?网民的情绪□□控,这一刻看到她女儿的新闻就跟着落泪、同情,下一秒——正如陈了,就被她的谣言转走视线。对他们来说,愤怒比同情更容易接受。因为他们也害怕悲伤。最后她查到的结果是,她的女儿早就有了痴傻的倾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发现她长相还过得去,穿的校服虽然不像其他女生会花些小心思去找裁缝做得与众不同些,但总是干干净净。没有烫过头发,每次都是“一刀切”。但她好干净啊。所以。她就脏了。“我们都知道。大家都是帮凶。要是查下来,我们怎么办?以后还要考大学,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毁了。这是一辈子的污点!更何况,不是没死人嘛。而且,对于农民来说,种地本来就是她的本分,以后混得好的,在县城买房。让我们给你捐款吧,你女儿也不用奋斗,就能在县城买房。”她哭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在乡下早上起来的时候连灯都不敢开,晚上也早早的睡下,就算看电视,她也要关灯看。一个月的电费二十块她都觉得贵了。他们把钱都存了三十多万,那是给孩子留着上大学、留学用的。上初中那会儿就怕从小在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看不起她,那会儿就找人托了关系把户口转成了市里的。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从来没有短过女儿的吃穿,要什么都给买,她虽然不说,但做父母的也尽量让她和城里人看齐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女儿还不够努力吗,他们做父母的还不够努力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的女儿?!为什么没有人敢当面出来作证,为什么老师不相信那些写给她的信里的内容!为什么信里的东西是同学对她开的玩笑,出于对上学的厌恶所以故意抹黑学校想让事情放大,而不是那些都是真实发生在她女儿身上的事。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只是因为没有死人吗?——“所以,她就企图利用她的自杀,来引起社会的关注,然后给她女儿主持公道。”寇怀很难过,皱着眉头问她:“那这件事后来得到解决了吗?”“当然啊,闹得这么大,全网都是铺天盖地的报道。”“结果呢?”“结果啊,真的只是那个女孩子,太认真学习了。她觉得住校很麻烦,怕熬通宵会吵到舍友学习,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住。“那天她熬了通宵,大概是从椅子上蓦地站起身来的一瞬间头太昏了,倒地上的时候恰巧脑袋磕上了茶几。人当天还去学校了,此后几天都没人发现她出了问题,只是觉得变得迟钝了些,等到量变引起质变的时候,人都完全呆了。”寇怀听到这个结局突然很想哭。“你别怀疑这个结果真不真,还就真的是这样。那群小屁孩儿吃多了没事儿做,个个发挥了编故事的极限,但给纸条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说是看不惯有个又丑又臭的女人在校门口跟拦路狗一样,所以存心捉弄的。也想事情闹大了,教育局就会来调查,他们就都不用上课啦!”寇怀觉得自己这两天真的是很爱哭。她深吸一口气,想哭的冲动也没压下去,就站起来想要出去。没来得及等小花给她把出去的位置让出来,她就直接抬腿想跨过去,结果没掌控好距离,脚伸到了火炉边的铁皮上,把眼泪一下子就烫了出来。……“还好吗?”没想到出来安慰她的人竟然是纪白。“里面太闷了,我也出来坐坐。”说着,坐在了寇怀坐着的那根栏杆上,只不过中间还能再坐两个像小胖一样体型的人。寇怀在出来的那一刻被凉风一吹,她就没那么想哭了。这会儿又问他:“小花说的那个,是真的吗?”还是忍不住想要求证。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是一场大规模的群体暴力,从初中就开始的校园暴力,长达几年。死者的女儿过的该是怎么样的生活。可是后来却又告诉她,这场所谓的暴力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学生,因为心中的不满扯下的谎。而这个看似只是恶作剧的行为,却使得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失去了她的生命。寇怀以为,后者的恶意,一点都不比编撰出来的,校园暴力中的所有暴力的恶意少。“一半一半。”纪白偏头看她,漆黑如墨的眼神带了怜悯,“这应该是两个不同的故事合成的。”过年(10)第一个女孩儿被校园欺凌,双腿都残废。老师为了不背责任以及一些为师道不容的原因,和犯错的同学的家长一起隐瞒,并在班上暗示学生,女孩儿的腿是自己摔坏的,如果有谁,去做了“假证”说腿是由其他同学造成的,后果自负。这是个小学生。在二年级的时候双腿受伤,坐了五年的轮椅,并且性情大变,变得狂躁异常。后来在初中的时候,好不容易能站起来了,她的父母也选择了生二胎。因为腿被摔坏的时候只有那个施暴者和他的两个好哥们儿在常,没有证人,“善良“的班主任发起捐款,号召整个学校给她凑医药费。又闹了几年,无果。第二个是个男孩子。中学生。有残疾,脑子有点问题,说话模糊不清,成绩极差。开学不久就被同学欺负,脸上带伤回家。第二天他的爸爸来学校,一个班一个班的,和儿子站在讲台上。先说儿子生病了,很诚恳的鞠躬双手合十求同学们不要欺负他,然后恶狠狠的说:“但谁要是欺负我儿子——看到没,眼睛旁边那点儿伤,见血了都,就是别人给打的!是谁,这次我暂且不追究,但是还要有下次——”他用力的捏起自己的拳头展示给班上的同学看,眼睛通红,像电影里最后出现的大坏蛋,“我当爸爸的就先帮他出头!”傻儿子在旁边咧着嘴笑,有两次把爸爸的威风盖过,逗得班上的同学笑出声来的时候,他就很凶狠的骂:“傻儿子!你老子在给你出头,你笑什么!”初一的10个班,初二8个,初三12个。他从早自习带着儿子走,中午的时候还一起在食堂用儿子的饭卡吃饭,儿子乖乖的把爸爸挑在自己碗里的肉都吃光。为了尽量不打扰同学们上课,直到晚自习快结束,才把班都走遍了。老师说:“做操的时候说嘛,全校都在,又能一次解决。”爸爸摆手:“做操的时候,正是那些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不去的时候。”后来查出妻子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又全力去照顾妻子,对儿子的引导有所懈怠。因为母亲的去世,还有爸爸的忽视,儿子看起来更蠢了。又一次回家的时候,是在路上被校外的人揍的,但爸爸怀疑是本校的学生请的人去打的,就又把之前的程序走了一遍。然后就收到学生的来信,告诉他,他的儿子是如何在学校被欺负的。自从妻子过世之后他开始变得更加易怒,又有这么个不会表达的儿子,在看过信封里的内容之后,他就急冲冲的把儿子的裤子一扒,去看他的屁股——儿子当然挣扎。当人们对一件事有了偏见以后,此后与他的任何相关,都只会成为自己的偏见合理的佐证。他坚信这样的儿子在学校注定会被欺负,在没有他的日子更加会被欺负。他没有想只是因为他们从小告诉儿子的,不准别人扒你裤子扒你衣服,为了让他更彻底的听进去,连他们做父母的,在儿子会洗澡以后都没再脱过他的衣服裤子。“不过结局也没那么糟糕。委托人最后在小花的帮助下弄清了真相,闹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了一开始就该选择的,他把儿子送到了特殊教育学校。”纪白似乎是在安慰她。寇怀沉默良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是说咱们只接死人的活儿吗?”纪白跟她解释:“活着的人也有没办法解决的执念,只是找上福泽解决的代价比死人更大一些。”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纪白补充道:“害得那个女生残疾的男生,下雨天的时候他的腿会让他痛不欲生。那个老师,在此后的每一次说谎,不管是不是善意或者开玩笑,喉咙都会像生吞千根针一样痛。“至于那几个胡编乱造写纸条的男生,他们从此以后的生活,有一半是在谎言之中。”“这算不算一个好的结局?”寇怀问。纪白犹豫了几秒:“你对好结局的定义是什么呢?“活着的人能找到福泽的前提,是本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创伤出现。如果按照这样来说,第一个女学生,她的双腿虽然能够站立行走,但始终和正常人不同,就算恢复到完好如初,她在童年因此而受到的创伤也没有办法再弥补。“第二个男生。因为过于爱护儿子,在学校没有给出他满意的答复之后,他提了一把西瓜刀冲进教室,被他误伤的人不会跟没有受伤过一样;因此受到了惊吓的同学老师,也会因为他半夜被噩梦惊醒。“他也不会因此不用坐牢。”此时歇了一会儿没有下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起来。雨幕在藏青色的天际中展开。纪白的声音混在雨声中,跟寂静的天地混为一体,他好像也变得透明起来:“如果这样定义,那么这个结果不算好。”寇怀终于转头直视他的眼睛。“但在人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终于算有了答案。”他眼尾处微微上提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吐字清晰的薄唇,被黑夜模糊,天光借来的微亮把下颚线勾勒,漂亮得不像人间俗物。纪白的声音清冷,此时参杂了不知名的情绪,一字一句,问她:“寇怀,这样算不算好?”寇怀不知道,但是:“人活在世上,有谁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人心知肚明深信不疑,说与旁人,信的又有几分?“得到报应的,把痛苦掩藏,在外面仍旧是光鲜亮丽的样子。”她的声音轻轻,有些许哽咽,“这也算好的吗?”纪白的身体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坐在原处。“人活在世上,不是给别人看的。寇怀,”他轻轻的笑,像是对人间百态都已经释怀,又像是无可奈何,“你活着,难道是为了别人吗?”“人言可畏。你当下还做不到涉身其中又独善其身。”不知怎么,纪白说起这样的话,倒让寇怀想起那位被网暴的陈了。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你是想说陈了的事吗?”纪白问:“你想接?”“暂时还没那个想法。”熏肉的火盆被她点燃,幽幽的火光随风摇摆,“只是觉得你在说这些的时候,想起了她。”火苗也在寒风中颤抖,忽明忽暗,寇怀凑近火焰,脸被烤得很烫。又一次假装脸红是外界原因。“你并不适合接这样的案子。”纪白说,“如果没有别的因素干扰,你也不会接触到这个案子。有时候讲命中注定,不是说你的命运早就被规划,只是你的命运走向,在你的性格中就已经初显端倪。”“你的意思是我最后还是会接这个案子吗?”寇怀问,“那为什么不可以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