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插过一句话,“另一个就是刚从西北流放接过来的那个吗?克父克母可是大煞...”话没说完被季婉清捂了嘴,“慎言...”她垂下头,“她们怎么也是我妹妹。”元尤香又看了几眼自己哥哥那边,按捺不住拉了季婉清的手,“你可要随我们过去前头玩玩?”季婉清推辞了两句,元尤贞挽住她笑道:“你不必怕,你生得漂亮又懂事,我母亲必然是极喜欢的!”国公夫人还在和元佑宁,裴珉二人讲话,元尤香迎上去凑在她母亲身边引荐了季婉清。季婉清十分规矩的行了礼,站在一边听他们讲话。元佑宁早就注意到自己妹妹带了人过来,转头把话题丢到元尤贞,“尤贞新认识的朋友怎么只介绍给母亲,也不介绍给哥哥?”元尤贞嗔怪道:“哥哥也只把朋友引荐给了母亲未曾介绍给妹妹认识啊!”元佑宁笑起来,“方才母亲说话这么大声,还不信你没有听清楚了。”这孪生两姐妹都抬头看了眼裴珉,面颊有些发红。裴珉似未察觉,只淡淡笑着,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看了许久才转过来问元佑宁:“右手边末列斜方桌那一处坐的是谁?”两姐妹脸上一抹红立马退了。她们刚从那边回来,一下就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处,元尤贞嘴巴快:“那是十几天前刚回临安来的季家孤女。”裴珉眉头皱起来,眼神又往那边过去了一趟,又慢慢收回来。季婉清顺着他的视线看的清楚,柔柔笑道:“尤贞说错了,裴公子说的是我庶妹吧。”元尤香嘟囔道:“就是那个外室所生的吗?”她打量了婉茹,不客气的挖苦:“果真那般小家子气,衣裳也穿的黄嗖嗖的。”裴珉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和元佑宁说起永晋这几日的实事来,季婉清偶尔还能接上好几句,元佑宁对她颇为赞赏。九思还是爱看戏的,旁边的糕点也用了不少,季侯氏也没觉得她这样失了姑娘家的体面,只拍拍她的肩说莫要吃太多了,当心上席的时候吃不下饭。吴老妇人眼睛清亮,看到季婉清凑在前边跟国公府的几个姐儿哥儿说话,像是很熟络的样子,转头微笑道:“你大儿这个女儿倒是善交际。”季侯氏点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很懂得说话做事。”吴家大夫人听到就凑过来,笑着夸赞:“可不是,我们家谦儿就是人有些木纳,这样正好补了他的缺。”里头的筵席摆好了,丫鬟请她们进去坐,林氏去和娘家人说了会儿话,回来到处寻季婉清,结果一抬眼看到自己女儿坐在两个国公小姐旁边,顿时眉开眼笑。九思和季婉茹挨着坐,旁边吴老太太还在和季侯氏商量,呆会儿找个静些的地方互相看上一看,宝珠问过国公府的管事婆字,说外院偏角的厅阁没什么人过去,等下就收拾了出来用。这顿饭吃得慢,季侯氏叫了宝珠去唤季婉清过来,国公府家的两个丫头还有些不舍。有人下了席,季侯氏就和吴家一起往那处厅阁去。虽说是有些偏的地方,景致也十分好,峰山假石鱼池,爬了青玉簪和铁线蕨,青石板上两窝绿芭蕉,远远能听到山水细流。几位长辈坐进去,季婉清就站在屏风后面看着,婉茹还小不好留在这里,她就拉了九思陪她。在后面侯了半响,吴家哥儿也还没来,丫鬟九思方才席间喝了两杯子桂花酿,背心还有些微汗,九思压低了嗓音:“我出去透透气,方才席间喝了两杯花酿,不想还有些酒劲上来了。”季婉清心思不在这儿,头往外看了好几次,漫不经心点点头放她走了。九思出来一股迎面一股凉风,胸口才松伐了,没看到婉茹在哪里,问门口的丫鬟说是往假山那边去了。九思寻过去那边也没有人,就缓了脚步绕过假山遁着墙根儿走,粉墙高砌,隔着墙就是进来的那条甬道,果然看到前边一棵二乔玉兰。远还没走过去,采锦看见前面门幅上挂了金第匾额,忙拦住她:“这过去可就是外院儿了。”九思心里就有些可惜,就那么一点怎么就到了外院。芙巧笑嘻嘻道:“这边儿挨着墙角,悄悄过去也没人知道。”采锦斥她:“你还带着小姐瞎胡闹!”不过九思确实想这么做,这边是偏门,又是靠墙的窄巷子,哪里就会有人注意到。她几步就过去进了小跨院,屈了身挨着院儿里头屋子墙根脚,想往树跟前走近两步,才听到这屋里有人在说话。芙巧眨了眼朝采锦指了屋子,采锦就想喊她们出去。窗纸糊的不薄,九思直起点儿身子往里看,是个书房。靠窗的几列书架子有些遮住了里面儿,从行隙隐隐窥的见围着案桌坐了七八个人。本就看不清楚,扫下来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声音从最前头传过来,是个最首的位置将将被挡住,说话的人声音不紧不慢却很清晰,“......西南商户都在哄抬粮价,逃荒的人就往京都涌过来。赈灾下放到户部,这么多日报上来的折子里头也没看到有所好转啊,仍旧是赤地千里,禾苗干枯,人畜渴死。”凳子挪动有点轻微的响声,有人站起来,借着点儿光亮能看见那人高大的身形,声音很是熟悉,“......颁了粮食衡价的准令下去,户部押送国库米粮赈之,赈灾的粮饷运送还需时间,当下即召殷富之家,计捐十有三万六千余斗米,城乡设粥场十余处,暂缓民情。"(1)这声音是裴尚书...怪不得有些耳熟,九思靠着墙又多听了两句,朝堂上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却也只是皮毛,还是头一次听到章明达说话,几十年的老阁老,气势确实大得很。后头像是旁的人在说什么,她再垫起来看,也没找到方才那个身影。九思没敢在这里久呆,轻着脚步又顺墙角溜回去。季候氏也刚好从屋里出来,刘妈妈手里捧了一个绒面木匣子,看样子是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季婉清面上没见得多高兴,垂首站在林氏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作者有话要说:(1)改编自《资治通鉴》中北宋年间大旱灾。为文中所需,经不起从史考据。谅解~第16章这两边儿相看合适了,又交换了信物,吴家托金涵家的上门儿来提亲,提来好大一只活雁,在堂口问完名儿,吴家那个方脸管事拿着装生辰八字的荷包笺回去,第二日就送来宗庙卜告的书信,说是大吉呢!林氏笑得合不拢嘴,立在仪门看一担担的彩礼进屋来,彩礼金册子足足一指尖儿厚,请期的日子就定在了翻年的三月初八。季候氏重阳在国公府吹了些风,又有些咳起来,九思去看过好几遍,祖母说自己年纪大了,反反复复也正常。祖母用完药瞌睡不止,隔着窗纱能瞧见外头星斗都亮开,九思又叮嘱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秋野里的虫鸣声还十分聒噪,从世安居到碧霄苑几步远,耳朵里吵吵嚷嚷,很是心烦。芙巧端进来一个描金托盘,里面盛着一碗莲子羹,“小姐,你也莫要太过烦恼,老夫人的病已是好几年的旧疾,这不过才两日,您纵使关心着,哪有一时便有起色的。”九思小口小口的舀着碗里的莲子羹,喝了一半,半泷不知道从哪里疯回来,双髻乱成一团,头上还糊着蛛网,兴致冲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杏仁儿来,要分给芙巧和采锦。她一双手不知道从哪里抠了一指甲缝的黑泥,芙巧哪敢吃,歪着头赶紧避开,半泷便有些丧气,蹲在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拿眼睛瞅着芙巧不满意道:“我可是费了好大些劲从耳房偷出来的,脆脆的可甜了,专门惦记着带回来给你们尝,却还拒绝我。”采锦安抚着从她手里取出一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笑着一口唾出来,“你这丫头什么都胡乱吃,这哪是什么杏仁儿,分明是那些孕婆子拿来止孕吐的砂仁儿。”芙巧跟着笑起来,“你馋了去小厨房把东西吃就是了,跑去别的院子里偷,碰到不识得你的,可是要把你捉起来当贼的。”半泷慌了神,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我哪里晓得这是孕婆子食的,我瞧见那越姨娘拿在手里什么吃,便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九思“哐啷”一声勺子掉回碗里,“你方才说是谁?”半泷只以为自己讲错了话,愣愣张嘴:“越姨娘啊...”怎么会是越姨娘?脆瓷骨的勺子不经摔,瓷梗在碗里断成了两截,九思倚到塌头上,眉头紧皱。芙巧轻手轻脚的端走了碗,将小几台擦拭干净,半泷哪还敢说话,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采锦反应倒很快,惊讶道:“莫不是越姨娘...”说了一半,她快步去把门口的丫鬟打发出去,紧紧闭上门,回来才低声继续,“莫不是她...有了身孕?”九思未开口,屋内的人皆是敛声屏气。宅门子里不干净,林氏虽愚钝,后院四个姬妾却从未见谁生出过一儿半女来,唯一的一个庶女还是越氏从外头带进来的,越姨娘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九思却不曾记得季宗德上辈子再有过子嗣。微山湖的蛙叫传的极远,从窗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夜色已浓稠的像是笔砚中的滴墨,滴答滴答落下,撑开窗棱才瞧见,原是秋雨已至。—晨早还是小雨,初秋的薄袄就有些不顶用,里面儿衣裳多加了几件,人也厚重起来刘妈妈叫房里的丫鬟宝珠来报,说是钱大夫已经过来,正在世安居给老夫人请脉。刘妈妈面上有些沉重,一边领着九思进去,一边小声道:“上次病后,钱大夫就重新开了药,也看了药渣并没有什么问题,老夫人也确实是按照他的医嘱煎服,这反反复复的实在古怪。”九思蹙眉,问她:“那他可有瞧出来,祖母到底是因何引起的咳疾?”刘妈妈略略思索,“那先前的病方上写的都是因风寒而引发,气虚体弱故而时常冷汗,只是这次却比前几日更要严重了,老夫人稍稍一动就咳喘不停,胸口提不上气,捂的再厚浑身发冷还出了一身的汗。”九思心下一沉,手在袖子里捏紧了,这症状...怎么同她那么相似。钱大夫年岁已高,一把花白胡子蓄的老长,看见九思进来,躬身行礼,这是追随季候氏数十年的老人,她侧身避过,请钱大夫坐下。钱大夫所陈述与方才刘妈妈所讲基本一致,“老夫人沉脉实而无力为内虚,肢软乏力又身重嗜卧是正气未复之象,时常恶寒急汗又觉胸肋闷觉,稍动便短气咳喘,这等病情实与气节有关,老夫人平日里看身子似是健朗,实则七年前为令尊时常夜中难寐,心神不安导致忧思成疾啊。”九思听完默然许久,低声问道;“您觉着像不像中毒的症状?”钱大夫沉吟道:“小姐所说,老夫也有曾想过,只是老夫人的症状我诊断过数百次,的确是心病与风寒引起,再多的老夫医术不精,断断是瞧不出来了,还需尽早另请高明啊。”说罢,他叹一口气,捋着胡子满脸愁容。刘妈妈送钱大夫出去,祖母午时饭也未进,只说自己困觉,就去床上睡了许久,九思静静坐在床沿上,祖母微微张着嘴,吐息很是不顺畅,有微微的鼾声,额头的冷汗方才擦过,这会儿子又是满头。九思拿帕子轻轻沾着,小声唤了一声:“刘妈妈。”刘妈妈应声靠过来,九思继续道:“叫丫鬟去烧些水来罢,等祖母醒身上的衣服必然汗湿了,身上的衣服要多换洗,暖和还要透气些,多备着些棉布帕子垫在祖母背后,免得忽冷忽热的病情也会反复无常。”刘妈妈一一应下,又问九思晚间可要在这边用膳?“晚膳让小厨房熬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就好。”九思让采锦回院子去取本书来,自己就靠在床榻边上。采锦取了书回来,侍立在一旁,这会儿外面还有几粒光线,刘妈妈怕她上了眼睛,点了盏罩灯来。院子里本是十分安静的,不晓得从哪里传过来几声伶人细细锵锵的小曲儿,吊开的嗓子拉的老长,半空中又打个转儿收回来。采锦眼神瞥见九思眉心蹙成一堆儿,心领神会就出去院子外面,拽了个小厮来问。小厮笑得几分暧昧,叫她采锦姐姐,“哟,您还不知道,大老爷今日袭爵的旨意下来了,上朝回来就带了个临安的名曲儿,那身段儿和嗓音真真是一绝。”采锦心里莫名,这她怎么会知道,扯住小厮欲溜走的衣领子,“那是大老爷的新姨娘吗?”“怎么会是姨娘?”小厮惊叹一声,“不过是过咱们府里头唱回曲子罢了,这您不懂,这都是外边秦楼楚馆里面的姑娘,献艺不卖身的,与咱们不同。”采锦听明白了,点点头,撂下小厮进了屋,刚才还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响动,这会儿倒敲锣打鼓起来,刘妈妈叫小丫头把房门合上,这丧礼还没出月,老夫人又病着,府里就不管不顾的热闹,她语气便有些重:“大老爷也是朝中正正经经的官员了,如今做起事来却这般不稳妥。”九思在床边翻着书,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应道:“不过五品小官罢了,他既然觉得了不得,让他高兴两日便是,我父亲对他这个哥哥一向宽宏。”季宗德打小于学问上便不大出息,任老侯爷如何训斥打骂,都是任打不长记性,偏他心里还不服气,后来老侯爷便邀族据证要将爵位传给季宗贤,季宗德很是气愤了好几天,又在林氏蛊勇下,脸皮扯净硬是分了家。季宗贤入狱之时托人捎回书信一封,让兄长勿要再与家中老父老母置气,自己若是有不测,万望周全。季宗德才一脸不愿从外边搬回老宅来。九思回来这几日,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大伯过来同祖母请安,相反常从下人口中听闻他的风流韵事,过去的事情积怨已深,但着实也是不大靠谱的人。她在房内干坐着也着急,转去后院小厨房看采竹煎药,这丫头看上去瘦小,力气却很大,一只手握住双耳陶罐往碗里倒药,动作也是干净利索的。九思在旁边拿了漆红托盘,让她把药放上来,采竹迟疑了一下,把药碗放上去,眼睛盯在上头,“您可要小心些,过门槛子莫要绊倒了。”九思笑了笑道:“我也是做过活的,你不用那么扶在我边上。”采竹才想起这三小姐是吃过苦的,同府里其他的姑娘不一样,便又往托盘里放了两颗陈皮子,抬起头九思正朝她笑:“怪不得刘妈妈说你稳妥,确实是很细心周到的。”她盯着九思眼角一枚痣,想起府里人常说二小姐生得最好看,突然觉着这句话不大尽其实,分明三小姐笑起来...有点儿像初春竹子林里发起来的笋尖尖,就那么一丢丢偏偏勾在人心头上。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几日正常更新!!!!谢谢宝贝们的观看,爱你们mua第17章第二日,外面风雨大作,墙头满树的芙蓉苞儿被风刮得猎猎作响。九思将将醒来,刘妈妈就遣人过来说,老夫人已是咳喘不停,今日怕是下不了床了。她忙收拾了跟过去,季候氏静静靠在床边喝药,头上的银丝与苍白的面色都是死沉沉的灰寂,眼角皱纹明显。瞧见她过来,便把药碗歇了置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朝她勉力笑着:“囡囡,可吃饭了?”短短一句话,祖母胸口像泄了口气一般,猛咳起来,听得见喉间的痰随进气呼气嘈响个不停,却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脸憋得发紫,额间密密麻麻的汗水像沟渠的积水一般往下淌。九思揪心的痛,一句话说不出来,紧紧拉住祖母的手,在背上给她顺气,并没有什么效用,刘妈妈等她缓一阵,才一口一口的将药喂下,药效一会儿出来,祖母又沉沉睡过去了。刘妈妈一双眼睛红肿肿的,“...夫人今年这病竟是比昨年还要提早了足足两个月,往年冬季日...下大雪才会这般,今年不过秋雨时节,便已是这样了,日后还不知如何挨过去...”祖母突然就病的这样重了,她这一世重新活过来,倒像是在拿祖母的命换自己的命一般,情形不过一些微末的改变,竟让此人开始痛下狠手,只想取了祖母的命去。九思一口气闷在胸里,若是祖母与她两个人硬是要去一个,她宁愿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她稳了稳心神,又叫刘妈妈:“您去让丁硪在城里四处寻寻,凡是有些造诣的大夫,就多使些银子请过来。”刘妈妈拉住九思,摇摇头:“小姐,您不在这几年,老夫人这病没问过百来个大夫,也请了不下几十个,就钱大夫勉强还压制的住,旁的...”她闭着眼睛摆摆手,“不行,您要说撞撞运气,就往洛邑去问问。”洛邑...九思缓缓抬起头,眼神恍的从屋内扫过,于是那么一瞬目光忽的一闪,她想起了什么。“芙巧你去取笔墨来。”芙巧铺上纸笺,九思不多时便写完收笔,用蜜蜡封启交给她:“你将这封信交给王婆子,让她带给家里那口子,去罗汉口胡同寻个叫胥咏志的大夫,胥大夫家中有个哑女是他的妹妹,只要这点对的上那边不会错了。必得快去快回,教他说若是有旁人问起,只说是去三小姐叫他出去买个玩意儿,万不可张扬。”芙巧郑重应下,将信笺收到衣襟里贴身放着才走出去,房门吱呀合上。.雨在屋檐上打的噼啪噼啪,大滴的水珠串连成线从青砖瓦当口往下流。木廊柱子也被漂湿浸润成深红色。于管事穿着油纸衣,身上还淌水,站在门口只说让采锦带几句话进去。九思听到动静就下榻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屏阁前,于管事忙朝九思跪膝行礼,袖子揩着下巴的水珠边道:“...叩了许久的门,里边人才拉开条门缝来,小的硬把信塞进去,那人当即就拆开看了,看完只说他们是普通上户人家,不懂什么医术更救不了人,小的后来再如何恳求他还是这句话...”怎么会是普通商户?九思皱着眉,上一世那名满永晋的胥家大夫治好了当今圣上长年累月的头痛,临安太守亲自去将这兄妹二人迎回来,谁人不知他们打小便住在罗汉口胡同。芙巧便走到于管事旁边塞过去一包胀鼓鼓的银子,“您可看清楚了,确定没找错?”于管事下巴锉削出个尖儿来,“小的挨家挨户扒墙看了,就这一户只住了一男一女还是一对兄妹。”这边是没错了。九思倚在门栏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朝芙巧耳语几句,芙巧又一字一句的讲给于管事,于管事惊骇了下巴,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大好吧...”九思虽是在笑着,却没几分温度,“你照做便是,有什么闪失自有我担着。”于硪不再多话,喏喏应下转身就往雨幕中去了。*这一夜辗转在床榻上终是没睡着,整晚听到外头大风把树枝吹断的声音,又有屋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往下落。塌上没甚么温度,她脚踩着暖婆子都觉着湿湿冷冷的。九思半睁着眼睛到天亮,外头婆娑娑的雨雾把窗纸扑的有些水汽,采锦在脚榻上伸出一只手往她被窝里探,手一抖:“您被窝怎地这么冷呢?也不唤奴婢一声,这暖婆子都冰掉了。”采锦出去就喊廊上躲雨的婆子烧一桶热水来,九思泡在热水里才有了些知觉,钝痛的额角突突的跳,她伸手揉了揉,“昨夜于管事回来了吗?”芙巧从外间取了干帕子进来,“没呢,刚才从小厨房过来,王婆子正巧在跟送蔬果的庄头挂账,还问了奴婢瞧见她家那口子没。”九思心里就有些不安,泡太久皮肤都打了褶,从木洗桶里出来换了衣裳往祖母院子去。刘妈妈还靠在床沿上一勺一勺往祖母嘴里送药,喂进一口只咽下几滴,咳出大半来,刘妈妈一双肿眼泡里刮花血丝,看到她过去声音还忍不住呜咽:“...昨儿夜里咳了一晚上,钱大夫并着其他几个大夫都守在院子里,来看了两三回,重新开的药,只是老夫人却没清醒过,大夫说他也没法子了。”九思从刘妈妈手里接过碗来,祖母躺在床上手冰的像是铁疙瘩,要不是胸口还有些起伏,光是看青白发紫的面色哪还像个...活人。一碗药断断续续才喂下去几口,刘妈妈又往季候氏舌尖放了参片含着。祖母清白的面色越瞧就越像是外头白茫茫的雾气,像是雨一停就要化没了。九思心里有些慌,拽过采锦来叫她去西偏角门找辆马车,从前她偷偷溜出府去看裴珉,晓得那边守门的婆子常常躲懒,不用报备就能跑出去。这些丫头在老祖宗的院子里头长大,私下里早就把林氏与季候氏划成了东西两派,自己的位置站在哪边心里头顶顶明白,忙不迭就跑出去唤了冯婆子去叫马车。采锦刚走,芙巧就急急忙忙进来,额头全是雨水,很是高兴得咧开嘴笑,一脸雨水都进了嘴:“有消息了,刚才西角门的小厮递了消息过来,说于管事带着人在西苑花厅里等着的。”九思提了六幅裙就往外去,芙巧撑了伞跟在后头,风还是大,两个人从穿廊过去,斜霏霏的风把竹竿伞吹得偏来倒去。西角门开在宗祠后面,平日里根本没人,只祠堂前有个守堂的婆子,今日雨大早不知道缩去何处躲闲了。祠堂后面有个新盖不久的花厅,园子还没来得及整理,屋前屋后都是光秃秃的,过去看着花厅面前的门儿大开,于管事实在太过明目张胆,九思皱起眉,却还是抬脚迈进去。这后院子敷窗的油纸都不大透光,本以为里头该是黑黢黢的,哪知道一进去,里面已经点了好几盏罩灯,有些昏黄却十分清晰,关上的板门隔住外面层层雨幕,显得屋里便要安静许多。屋里只六个人,于管事并三个小厮像是淋了许久的雨,油纸衣不知所踪,浑身湿透,地下一圈水渍。这情形哪像是去绑人的?倒像是失了手,九思蹙眉问道:“人呢?”于管事淋了雨冻得嘴唇发紫,手指虚虚抬起指着一旁的立壁,哆哆嗦嗦:“小姐...坏事儿了...”她正想问什么坏事了?余光瞟到立壁后边走出个人来,烛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九思转头看那边,一时没反应过来。第18章这是......裴长仕?面前的人步子闲闲踱到她面前,淡淡瞥她一眼就往主位上去了。风混着雨水从门缝儿里把门都吹鼓起来,灯罩子里头的烛芯儿噗呲噗呲两声开始乱晃,随着影子越拉越长笼到房梁上头。九思恍走的神儿才收回来,裴长仕应该从早朝路上赶过来,身上还是件绯色盘扣褂袍,胸口补子饰云鹤,腰间蹀躞玉带上有麒麟花纹路,这是正二品官员的服制。他身后跟着近十个人,六七个披甲护卫,三四个灰衣男子...许是门客,都目不斜视的走过来。再就是青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裴长仕坐到正中的圈椅上,手捻着腕上串儿菩提子,一手撑着额头,打量的神色全然无遮掩的投在九思身上,一寸寸的扫过,又一言不发。两边儿分开站的两拨人,泾渭分区倒有点像衙门上升堂审案。九思这会儿心跳就和屋里的火苗子一样,烧的急且旺。她迫不得上前一步行礼:“...裴大人?”裴长仕略略侧过身,还是未开口。虽只两面之缘,她却发现这人其实不大爱规规矩矩的坐着,上次从书房里出来,他也是这样侧着身手还在摩挲书皮儿。半响,裴长仕才嗯了一声,又看她裙边还沾的泥点子,淋的有些湿的鬓发,被风扫的有些惨白的小脸,没甚么血色的唇。小姑娘家,见着外人心里明明很紧张,却绷着自一张面,脊背挺直的强撑。“坐?”这里是季家的地方,裴长仕喊她坐,九思却是不敢的,只能小心翼翼推辞,“您是客,随意坐着就好。”裴长仕淡淡嗯了一声,手里的菩提子转过两圈才开口,“......你不必和我绕什么圈子...季家这个姓于的管事早交代的清清楚楚的。”他面上又浮起点笑:“你也不用紧张,我只是来问问你拿了他们二人去做什么。”逡巡这么一大圈儿,九思再反应不过来,也从现下的情景摸出几分清楚了。只怕是她喊丁硪去请的那两个人...是裴长仕的。当真是一不小心惹了尊大佛,九思闭了闭眼,心里认栽,嘴上试图打囫囵账:“小女只是想让管事的去看看那院内倒底是不是商户。”裴长仕掀了眼皮看她一眼,不接的她的话头,面上漏出点笑来,反而更直接道,“你从哪里知道罗汉口胡同这一户里头的两人是大夫?”这如何说?自己回到十五岁就像鬼神之论一样,怎么能同旁人讲呢?她心下计较许久,斟酌着开口:“...也只是小时候听祖父提起过一句,祖母这两日病重,没有法子,于管事说那家人有蹊跷,边想着先将他们请回来看看。”裴长仕听了,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他唤来近旁的一个护卫,护卫手里拿着圈儿麻绳,被他接过掷在地上,“你这请的法子倒是不错。”九思一下僵在原地,突然想起上一世裴珉十分惧怕他这位义父,用闻之变色来形容也不为过,这样是有原因的。雨声隔着门板还是很大,一时显得屋里格外的静谧。位上的人不慌不忙,这位官居二品沉浮朝堂近十年的户部尚书,悠闲地像是在此处喝茶似的。底下的小姑娘面色十分难看,也不敢抬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他一向在朝中呆惯了,那些权势场上的手段已是信手拈来,见她不肯说话,他便温和了用词:“这两人是效命与我的,我自然要护住他们的安危,你今日派去的人恰好逢见有我在,我大致还记得你家里的这个管事,若是我不在只怕是尸体都你都寻不到。”效命于他的,九思反复嚼着这句话,才悟出点由头来,怪不得他亲自上门来了,还这样大的阵势,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效命与他吧.....她爹的前车之鉴在,本不该与这些朝中的勾心斗角沾染上关系,只是祖母还在床上病着,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烛火摇曳的厉害,像烧在九思的心尖上,慌乱又忐忑不安。她胸口蓄了一口狠气,蹲下去一膝着地,福身行大礼:“还请裴大人将他二人借予小女两日,祖母重病缠身,这两日已是昏迷不醒......”裴长仕双眸注视着她,语气放的很慢,“裴家与季家向来只是浅交,我做什么帮你?”本来让护卫把人打的半残扔回季家门口就行了,但听到季家这管事的口口声声说是季三姑娘吩咐的,他倒觉得几分有趣,就想过来看看,这遍临安有哪家的闺阁女子像她这样大胆。他不是仁心之士,从底下爬上来从来靠的都不是广结善缘这四个字。面前的小姑娘也不过十五岁,第一次瞧见她,还是他初入内阁随上首监察季家一案,当时她只有八岁刚及他腰高,还是娇生惯养在家里的小姐,被差役从季家拖出来,一身金丝绣合欢的苏锦在地上擦得污脏。倒记得她小的时候长得要比现在好,面上白嫩嫩的有许多婴儿肥,髫髻乌油油的。现下瞧着她一张脸还有些发黄,额间的头发也是,细细条条一个人蹲跪在那,白底素纹的湘裙,应该是很瘦的,还看得见薄袄被肩胛骨头撑开一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