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京城机场。喻旻川再次跟她确认:“只带这些东西吗?”“恩。”冷菁宜戴着耳机听歌,看向窗外一架一架离开京城的飞机,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轻笑了一声。喻旻川问她想到了什么。冷菁宜莞尔:“没什么。”喻旻川没再问。刚来京城的时候,冷菁宜晚上睡不着出去散步,也是戴着这副耳机。而那个晚上,戴着金红色耳钻的泪痣少年,骑着重机顺走了她一只耳机,还弄伤了她的后颈。冷菁宜不禁抬起手摸了一下侧面的皮肤,已经完全长好了,一点疤痕都没留。那天的少年桀骜又嚣张,大冷天的还穿低领毛衣,露出一截锁骨。那个时候,她还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本能地厌恶和想要远离。说到这个,冷菁宜又想到,自己不会参加高考了,也不会再有机会和江延灼去争第一了——看来到最后也没能完成那个,高中至少考一次全年级第一分数的目标啊,冷菁宜。你弱不弱。冷菁宜闭上眼睛,在候机厅的沙发上坐着睡着了。她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换了个新,国外即将迎接她的,是新的一切。……次日早晨九点,冷菁宜和喻旻川安全到达米国。这是一座不一样的城市,坐落在哈德逊河的入海口让纽约没有京城的干燥和沙尘,现代化的博物馆和文化教育高校比比皆是。而它在十二点以后永远依旧灯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早上,这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但是整个米国,都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像京城那样,被赋予那么多的意义。京城无形之中早在在短暂的时间内,改变了她的口音和喜好,重塑她的习惯和生活态度。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里,冷菁宜无论去到哪里,京城都一直扎根在她的心里。……在米国办完入学手续后的第一天,冷菁宜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学校里遇见熟人。裴佳。两人坐在学校的咖啡厅内,裴佳居然是学校这家咖啡店的管理员,亲手做了一杯醇正的冰美式,还给冷菁宜拿了一盘自己做的生巧。“怎么样,好吃吗?”“恩。”冷菁宜点点头:“很苦。”“……我知道你在夸人,但我毫无被夸奖的喜悦之情。”裴佳撑着脑袋:“几个月没见,还是说话这么没有感情——不过你怎么又瘦了。”她皱眉:“都快脱相了,好好一个美女,太瘦影响颜值。”“无所谓了。”冷菁宜语气淡淡的:“我本来就吃不胖。”“——靠。”裴佳笑着骂了一声,接着挑了个眉,看着冷菁宜露出的手腕:“不得不说,你的纹身很酷。”裴佳并不知道,那个纹身的意义。“谢谢。”“对了。冷菁宜,有件事情跟你说一下。”裴佳突然正色起来。“嗯哼,什么。”冷菁宜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咖啡。“之前的那件事情,谢谢你。”裴佳说完居然有些脸红了:“我操,跟你说这个感觉好奇怪。”冷菁宜指尖一顿,蹙眉:“哪件事?”之前她找陈紫伊的事情,理论上来讲,裴佳是不知道的。“嗐,就照片的事情呗,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你。”裴佳早看开了,说起这件事没什么情绪波动:“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就顾烟那张嘴,能守住什么秘密?想让她管住嘴简直天方夜谭。”“再说了,你们又是那么好的朋友,她怎么会想让你做什么无名英雄。该告诉的还是得告诉,这点她做的没错。”冷菁宜心下叹了口气:顾烟啊顾烟。“当时我知道的时候差点没信,你原来战斗力也那么强啊。”裴佳大笑:“可以教教我,一个人在国外防身用。”“不好意思,麻烦别告诉顾烟我把她给卖了。”裴佳笑笑:“真的谢谢你,看你面上永远冷冰冰的,心里却真的很善良。冷菁宜,我知道替身的事情时,真的很惊讶,你太不容易了。”“……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冷菁宜喝着咖啡,想了想后又加上了一句:“再说了,裴佳,我们也是朋友。”裴佳一愣,随即展开笑颜:“是,我们是朋友。”她眸光看向窗外:“陈紫伊这个人,做事从来不计较后果。当时出了那件事之后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看了很多心理医生。”“顾烟告诉我,你去帮我出了气的时候,我好像瞬间就有力量了。”裴佳笑笑:“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冥冥之中很多事能连起来。”“那个时候,我父母本来没想放过她的,一定要报警。陈紫伊父母拿出国深造的机会,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金和抚恤金换来了她的太平。”“她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家人也没有给她一天好脸色看,反而骂她不知好歹。其实陈紫伊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前用钱可以处理的烂摊子,父母从未指责过她。事到如今,用钱解决不了了,才开始恨铁不成钢。”“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冷菁宜淡淡道。裴佳低下头:“我已经释怀了,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谢谢你。现在唯一的遗憾了结了,却多了新的遗憾。”“陈紫伊不会再惹事了。”冷菁宜很轻得闭了闭眼睛。“我这个新的遗憾与她毫不相干。”裴佳语气沉下来:“冷菁宜,你为什么要离开他。”窗外风雨大作,阴天在一瞬间到来,大风刮走了好天气,只剩下雷阵雨带走枝头树叶的香。……喻旻川问过冷菁宜是想一个人住还是在学校住宿舍,冷菁宜选择了前者。喻旻川没有犹豫,给她选了学校附近最好的公寓,安安静静没有人打扰。在米国这个地方,从事医学方面的人都特别吃香,喻旻川在这里简直如鱼得水。冷菁宜都觉得奇怪,当时喻旻川为什么要选择回国,其实国外会更适合他发展。喻旻川的回答是,当时还是想回家。橘子是和他们一起离开的,之后一直住在冷菁宜的公寓里,喻旻川每天都会来,于是橘子日益肥胖,冷菁宜觉得可以给它换个名字,就叫做加菲猫算了。冷菁宜一直不知道的是,像喻旻川看起来这么温文尔雅又绅士风度的男人,居然不会做饭。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特别好笑,发现自己可能还是不够关心朋友,这么基础的事情都不知道。所以等冷菁宜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之后,隔三差五地会去喻旻川的兽医院给他带个晚饭之类的。喻旻川后来又把隔壁的一家商铺也直接买了下来,扩张了自己的兽医诊所同时,留了一个小房间当做冷菁宜的专属厨房。之后冷菁宜下了课,大多就直接去喻旻川的医院,做了饭之后和他一起吃。当然,一起吃饭的还会有加菲——啊不,橘子。她有时候会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医院说,要找时间和喻旻川一起吃一次饭。现在还真的是……一直要在一起吃饭了啊。十二月的大雪那天,气温有了些变化。冷菁宜觉得很累,打电话跟喻旻川说,她今天晚上不去他那儿吃饭了,让他自己外卖解决。冷菁宜刚回去不久,撸猫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喻旻川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生日蛋糕,黑巧克力味的。冷菁宜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大雪,是她的生日。她也十八岁了。“生日快乐。”喻旻川笑着说。“十八岁了,冷菁宜。”来到米国四个月,只有喻旻川还在叫她的名。“许个愿吧。”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冷菁宜的怀里跳出来,跃到了地上。冷菁宜闭上眼睛,很认真地十指交叉,花了很长时间许了个愿望。她再笑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喻旻川问她许了什么愿。“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冷菁宜反问。“也是。”喻旻川点点头。他其实希望冷菁宜可以说出来。这样,他或许可以帮助她实现。可是喻旻川不知道的是,冷菁宜许的愿望,他一辈子都没法实现。有些人的出现,就像是漆黑夜空里绽放的烟花。虽然短暂,却足以照亮某个人的一生。那一天晚上,冷菁宜洗掉了那个蝴蝶纹身。很疼,她没打麻药。也没哭。那天之后,她才算真正的不是冷兮芮了。世上再无冷兮芮,只有孤身冷菁宜。……出乎喻旻川意料的是,冷菁宜到米国之后真的变了,一天比一天愈加开朗,话也变多了许多。冷菁宜在学校跟裴佳的关系最好,同时参加了几个社团,她口语本身很不错,沟通没有问题,又长得漂亮,现在朋友也很多了。就像是在……强制性地去过去的自己告别。也和过去的一切告别。笑着说再见。第55章55桀骜那一年,十八岁的江延灼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退烧。可当他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时候,偌大的京城,早已经再也找不到冷菁宜的影子。他清醒之后,来看他的医生告诉他,是沈淑日日夜夜都陪着他。江延灼只是问,冷菁宜在哪儿。他隐约有一种感觉,她是来过的。医生摇摇头,说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当时在场的人都沉默,江仲鹤支开所有人,站在江延灼的床前,连把椅子都没搬,明显地速战速决。“咱们父子俩,挺久没聊聊天了。”“她在哪儿。”江延灼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白色的床单,对自己的父亲,他再清楚不过。“跟喻旻川去米国了。”江仲鹤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延灼:“放心,她安然无恙。出院后直接就去了国外,之后她跟冷家也没有关系了。”“是你把她送走的。”江延灼压着一肚子火,眼角几乎是一刹那就红了:“你凭什么。”“不是我。”江仲鹤皱起了眉:“你是我江仲鹤唯一的儿子,为什么总是把我往坏处想。”“我给了她选择,是她自己选的跟喻旻川走,一点都不带犹豫的。”江仲鹤叹了口气:“你们这个年龄,都喜欢自以为是。以为这个时候的感情能持续一辈子,其实就是个笑话。”“你对冷菁宜的喜欢,也只会持续一小段时间,只不过是图个新鲜。我是你父亲,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知道那姑娘是长得漂亮,你可能会因为这个特别喜欢她——但时间久了以后呢?都会厌的。”“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你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任何时候都该注意你做的事的合理性。”江仲鹤语气微沉:“你想一想,这次你做了什么事。大雨天这样子跑出去,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整个江家,对得起我和你母亲吗。”“还好我事先安排了人,不然你被记者拍到,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我要是冷菁宜,我也会主动离开你,并且一辈子不再和你来往。出了这样的事情,家族丑闻被曝光,凡是要点脸的,都不会继续待在你身边。”“冷菁宜算是识相的,而且她的选择只是百利而无一害。喻旻川肯带她走,那她这辈子都可以顺顺利利地度过。喻旻川之后肯定也会一直留在国外,冷菁宜没多久就会忘了你的。”“比她优秀的女孩儿多得是,上回你生日来的那个苏家的姑娘我就很喜欢,喻家二小姐也不错,你偏偏看上个不该喜欢的。”“这次你也可以看清楚,她没有那么喜欢你。如果她喜欢你,她一定会留下,但是她没有。”“儿子,你一定要知道,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绝对没有结果。你和她之前生活环境相差太大,你们走不长远的,而我也坚决不会同意,我的儿子跟冷家那个私生女在一起。”“说完了吗。”江延灼冷冷地抬起眼皮:“门当户对?像您和我妈那样,然后半年见不着一次面,各找各的暖床伴儿?”“你——”江仲鹤气得指着江延灼的鼻子:“你自己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是真话吧。”江延灼冷笑了一声:“而且你说了那么多,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许她留在京城,不是么?她之所以被曝光,不也是您做的好事吗?”江仲鹤还未开口,江延灼就打断他的话:“爸。您敢说一句,冷菁宜的离开,您不占主导吗?”江仲鹤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而且刚刚江延灼说的的确是事实,江仲鹤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对他的生活,其实清楚得很。江延灼其实也是在缺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尽管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但他自小慢慢养成的这种嚣张桀骜的个性,也证明了这一点,其实他缺少父母足够的关照。“那我说的再直白一点。”江仲鹤耐心也见了底:“我有的是办法,让她永远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江家给的,没资格对我有意见。”房间安静地可怕。“爸,我们打个赌。”江延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赌她会自己回来。”江仲鹤没再说话,转身离开,狠狠碰上了门。单人病房又变得一片寂静。江延灼几乎是两手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眼睛早已通红。他匆忙地点到一个界面,只要冷菁宜的手机是开机的,他就能知道冷菁宜在哪儿……然而上面定位的消息是灰黑色的。果然。他又拨通了冷菁宜的手机号,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忙音。微信消息都快炸了,全是肖泊亦跟余绯等人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唯独没有冷菁宜的。呵。江延灼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德行,为他好是真的,但用错了方式,心狠更真。江仲鹤十句话有一句是真的就很不错了,他那些说冷菁宜的话大多不能信,但有一些是真的说对了。但凡冷菁宜再相信他一点,再足够喜欢他一些……就不会这么坚决地离开。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坚持地久一些,相信他有能力能把她留在京城,而不需要再转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什么她要跟喻旻川走,为什么不选择留在他的身边。说白了,他们冷家人,依旧是没有一个有心,全都无情。她走得干干净净,却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伤疤。还有一点江仲鹤说的也没错,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江家给的,跟江延灼本身没有关系。十八岁的他,的确没有足够的资本,去保护冷菁宜。江延灼闭上眼睛:那就等。等他有足够的资本,可以不受江家的任何桎梏。他说过,冷菁宜要是敢不要他,他天涯海角也会把她抓回来,锁在自己身边。他根本没法不把冷菁宜规划在她的未来里,但同时江延灼也会不安。喻旻川会在米国把冷菁宜照顾的很好,冷菁宜和他在一起时安全的,可要是……江延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但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对冷菁宜早已经超过了简单的喜欢。如果冷菁宜真的喜欢上了喻旻川,自己会真的跑到米国去,把她强行抓回来,绑在自己身边吗?江延灼心如乱麻。他是那么独断专行那么不可一世的江延灼啊,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选择给她自由。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去找她。所以他在和江仲鹤赌,同时也在和自己赌。赌冷菁宜,会不会自己回来。……几天后,京城二中开学了。他旁边的那张座位空落落的,不仅如此,靠右的肖泊亦那张和前面顾烟的那张也空了,零班一下子就走了三个人。江延灼把位置搬到了前面,之后和余绯一块儿坐。他看起来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而身边的朋友,也没有再多问。余绯见到他第一面,江延灼戴着副挂脖金边眼镜,头发刚剪过,露出眉骨,眼神淡淡的。校服在他身上看起来比之前大了些,江延灼又长高了,但却比之前瘦了许多。余绯盯着他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他发现了。“你的耳钉呢?”余绯开口问了一句。江延灼突然抬起右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然后表情愣了。“是啊。”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我的耳钉呢。”那个京城桀骜的少年啊,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又差点失了控。……江延灼跟余绯在开学之后,就正式进入到备战高考的环节中了。顾烟在韩国当她的练习生,语言不通和异国他乡让她很难,但余绯一直在给她加油打气,让顾烟没有放弃追逐梦想。而肖泊亦名气渐渐响起来,成为了电竞圈的一颗新星,肖神的应援色他选的是银白,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十二月大雪那天,顾烟刚对着镜子练完舞,深夜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她穿着练舞服,素面朝天一身是汗,喘着粗气接的电话:“谁啊?”“顾烟。”冷菁宜的声音依然淡淡的:“知道你没睡。辛苦了。”“冷冷!”顾烟的眼泪几乎是在听到那声“顾烟”的时候就溢出了眼眶:“你终于肯联系我了!一个人在国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不好的话就赶紧回来。”“我现在挺稳定的。”冷菁宜音调平平:“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旻川哥哥对我很好。”听到喻旻川的名字,顾烟沉默地换了话题:“冷冷,生日快乐。”“果然记得啊。”冷菁宜笑了:“我也成年了,很高兴,所以打给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不要告诉江延灼,我联系你了。”没等顾烟回复,冷菁宜就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保守秘密很难,但这次你得守住。其他人我不管,江延灼不能知道。”“……一定要这样吗,冷冷。”顾烟眼睫毛上都在滴汗,身体却发冷:“我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冷菁宜语气轻松:“没关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们的确……不可能有未来。”“再祝我一次生日快乐吧,顾烟。”“好。”顾烟闭了闭眼睛,桃花眼弯弯,笑了:“生日快乐,冷冷。你也永远是我,奶茶妹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冷菁宜成年那天,江延灼自己做了一个蛋糕,做的一点都不好看。堂堂江家的大少爷,专门去请教了家里的厨师一整天,失败了好几次才做出来一个像样点的。点完蜡烛之后,他对着寂静的空气发了很久的呆。他甚至不知道,冷菁宜的任何一点儿消息。他找了,却没用。她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生日快乐,冷祖宗。”月色清冷,落地成霜,我在无人之处暴烈地爱着你。第56章56高考又过了一年,这一年的初夏便出奇地炎热,太阳把樟树枝头炙烤得像是要冒出火星。聒噪的蝉鸣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日复一日地趴在树干上,重复着每天的生活。黎明是薄荷色的,稍微凉快一点儿,炽热的焦虑就席卷而来。下雨的日子太少了,偶尔有一汪积水在操场的路边,溅起水花的那一瞬间就像是看见了夏天的日光和果香。干燥的天气像是要一直持续下去,结果高考来临的那天,京城久违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一直到考完英语才停下,天空终于放了晴。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记者都围堵在京城二中门口,准备逮每年惯例的幸运儿,也就是最先出考场的那一个。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人出来。记者们都在纳闷:不对啊,往年这个时间点,肯定有人提前交卷先出来了,而且京城二中这样干的人是最多的,怎么今年还没人出来呢?突然有一个记者大喊:“那边树林里围着一堆人呢好像!”门外的记者听到这话赶紧往右侧的树林方向看,果不其然,已经聚集了七八个男生。大家像发现宝贝了似的跑过去,门卫拦都拦不住。而那边围成一圈的男生见记者来了,也没躲,都笑嘻嘻的。记者拿出话筒问最前面的一个男生:“这位同学你好,请问是提前交卷出来了的考生吗?”那个男生点点头:“是啊。”他又指指身后几个:“我们都是。”记者笑道:“你们怎么不出校门,在这儿干什么呢?能方便给我们透露一下吗?我猜是在对答案?”身后的摄像师非常敬业,一直在拍摄中。为首的男生男生摇摇头:“不,这种没营养的事情,我们是不干的。”记者额上渗出一滴尴尬的冷汗:“啊哈……那么请问你们是在干什么呢?”“下注。”那个男生一脸骄傲:“知道我们在下注什么吗。”记者又来了兴致:“这个我应该猜得准,你们是在猜谁会是今年的状元。”“不不不。”男生又一次无情地否定了一脸兴致勃勃的记者:“我们是在下注,江延灼的分能有多他妈的高。”记者:“额……那请问这位江同学,为什么这么值得你们下注呢?按一般的情况来看,值得下注的不应该是猜测今年状元的分能有多高吗?”“因为他就是今年的状元。”男生面无表情地袒露事实。周围的几个男生纷纷附和:“没错,老子都把三年的奖学金压下来了,我就不信江爷考不到这个分!”更有的男生口出惊人:“对不起我家列祖列宗,我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压在江爷的分数上了,高考结束,除了宪法没人能管住我!”记者:“……”“那么我还是问平常一点的问题吧,这位同学觉得,这次的高考题目难度,跟以往的几次模考相比,是难了还是简单了?”“这个啊,说实话,高考没有特别紧张,但是题目我感觉难了一点。”对面男生挠挠头皮,然后打了个响指:“不过没关系,我们江爷肯定觉得不难,他要是还觉得难,那咱们学校今年就凉了。”记者:“……”其实那天,江延灼就是第一个交卷的,然后他去那个以前一直抽烟的天台,独自坐了一个晚上。而那段拍摄的视频当时并没有剪辑到正片里面,但由于剧情过于搞笑,被后台的工作人员当做私人搞笑视频发了出去,网友的评论千篇一律的几乎都是“当时我他妈就震惊了”。然而,这个视频还有后续——因为大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那年高考,京城自主命题, 730分以上的理科考生划线区仅有一人,而江延灼737分。……高考出来的时候,顾烟回了一趟国看余绯,肖泊亦也抽出一天的时间,回零班和大家聚一聚。志愿已经填完了,几乎是早就注定好的,江延灼跟余绯一起去 q 大,要继续做同学了。其实这次零班全体都像是大爆发了一样,比如宋琛和顾行舟平时考得差不多,都是六百分出头而已,高考就一下子上了六百五,大学也能继续留在京城上。在毕业晚会的酒宴上,大家起哄让柏老师作为班主任给大伙说两句。柏老师已经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了,当时举着酒杯挨个敬了一轮:“这次高考大家都发挥得很好,实现了我们零班全体一本的目标。”“今天大家也都在场,我觉得身为你们的班主任,真的非常圆满和骄傲……”“少了一个。”柏老师一愣。大家也安静下来。黑发的少年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只见他的眼尾带点红,像极了当初江延灼第一次和冷菁宜相遇时,她带泪的眼尾。他右手举着酒杯,香槟的金色在高挑的杯盏里闪光,江延灼的嗓音因为过度的酒精摄入而变得低哑,却还带着一种他特有的性感。过了短短的几秒,江延灼突然抬起头看着大家,一脸莫名其妙,皱起眉:“都看着我干什么?”余绯轻轻叹了口气:“阿延,你喝多了。”“有吗。”江延灼舔了下嘴唇,视线稍微在空气中凝滞了几秒,然后蓦地无声笑了:“好像是有点儿。”“那我不喝了,你们喝。”江延灼碰了一下旁边余绯的酒杯:“最后一杯,我敬大家。”“祝大家年年有好事,岁岁有今朝,无忧无恙,万事胜意。”“毕业快乐。”……当晚,江延灼提早离开了酒宴现场,一个人去了这座城市偏僻的角落。他推开店门,木门“吱呀”地响。纹身店店员正在追剧,见他来了露出惊讶的神情:“江大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毕业快乐,挺久没来过了啊。”“……恩。”江延灼中分打理好的发丝微微凌乱,语调懒洋洋的,却有些落寞:“来根烟。”“得——嘞——”店员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递过去。江延灼却没接,盯着那根烟在半空,怔了好一会儿,手几乎已经抬起来了,又最终放下去,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算了。”“怎么算了?”店员摸不着头脑:“对了,你小子来找我干什么?”“啊,是有事儿。”江延灼抬起眼眸,黑亮的瞳仁在暗影里起伏波动:“麻烦帮个忙了。”……大家一起在敬酒的那个晚上,冷菁宜拎着一袋子杂七杂八的起泡酒,推开了喻旻川兽医院的门。“陪我喝。”冷菁宜拉开凳子,把一袋子酒放了下来。喻旻川叹了口气。冷菁宜一直都是喝酒丝毫不上脸的体质,但其实是一杯醉,看着能喝又清醒,其实意识早模糊了。偏偏自己还没个度,好几次裴佳叫她出去参加个什么派对,都是喻旻川去接回来的。明明懂事,却依旧无法照顾好自己。“好。”喻旻川把医院的门落了锁:“喝多少自己有点数,我每次都拦不住你。太累了就去睡楼上,橘子这只已经先睡一步了。”异国的月亮在任何时候似乎都不是圆的,冷菁宜没喝几罐,眼睛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眼尾很长,睫毛也很长,有细碎的光洒在茶色的瞳仁里。冷菁宜的发尾卷翘,已不再是直发,还剪短了一些,垂下来刚好到胸口的位置。“喻旻川。”冷菁宜叫他的名字:“你说我是不是挺可惜的啊。”“要是我参加高考了,你觉得我能考多少分?”冷菁宜盯着对面许久,似乎是在等一个没有答案的回答。“我觉得吧,我应该也能考那么高。”冷菁宜笑笑:“但我又觉得没那么可惜。”“参加国内的高考压力太大了,哪像现在,我有保送的大学,拿不完的奖学金,交不完的朋友。”冷菁宜抬起手腕支棱着她霜白的侧脸,酒红色的唇蜜让她看起来愈发漂亮又动人:“对吧?”“而且,我看那些高考生,到最后家人都要来一起送考的。”冷菁宜低下声音:“——我又没有人管。”喻旻川看着她的眼角越来越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是,在他的立场上,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菁宜,别喝了。”喻旻川的声音温柔到极致,很轻地劝她:“不是的菁宜,我管你。”冷菁宜红着眼眶,抬起头看他。喻旻川刚欲再说些什么,冷菁宜突然哭了。一年了,她从来没有哭过任何一次。却在这一天,京城二中全体毕业典礼的这天,在喻旻川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肆无忌惮,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