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所生活的池袋是个热闹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们追逐着各自的生活和理想……这座城市拥有轻浮而热闹的性格,连和平都是喧嚣的。澄喜欢这里。想必哪怕离开了这里,她的记忆中也会为它留下一角剪影。不过,看来属于澄的这一天还没打算走向平缓的终曲。在就要走进楼道的时候,一股力道扳过澄的肩膀,随后一只手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脖颈。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大约认为这是情侣间调情的举动而特意避让吧,只有澄能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腰。背后的袭击者没有说话,像是要刻意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但澄并没有给出他所期待的表现。“是你给平和岛发了短信吧……”她相当冷静地微微偏过头,“折原君?”“真不愧是川崎老师,还以为能看到你害怕的表情呢。”被识破的折原临也短促地笑了一声,把匕首收了起来,往后退开一点。“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看来老师在小静的问题上,相当固执己见。”他说,“所以,我想变更一下赌约内容。”“怎么说呢,折原君……发现打赌没有胜算,就擅作主张要改变规则,该说是卑劣还是幼稚呢……”“哪边都没问题哦。”他爽朗地回答道。“虽然也有不想输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是我的兴趣点发生变化了——老师,我曾经问你,你是怎么看待小静的……但现在,我有了更想知道的事情。”澄等待着他的下文。“你憎恨过别人吗?”他问道。“这样温柔的你被很多人恋慕着吧,老师?你又有没有爱过他们中的哪一个呢?”“你怎样看待除你以外的一切,又怎样定义你自己?”“要说你哪里让我觉得与自己相似,大概是傲慢这一点吧……你不求回报的,高高在上的包容,又建立在怎样的人生理念上呢?”“老师,我讨厌你……”最后,折原临也说。——“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看清楚……你的心。”第45章 败者 (上)澄真正意义上与“无头骑士”的第一次相遇, 发生在一家音像店。虽然作为传说生物的出场舞台,音像店不免显得平凡过头,但考虑到这以幻想种的身份存在的爱尔兰妖精竟然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日本现代社会中,好像这场景也不那么荒谬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的澄所见到的, 只是一位在室内也戴着头盔, 虽然看不到面部表情, 却鲜明地传达出了苦恼情绪的女性——这一点澄是通过对方虽然严严实实地裹在黑色衣物中, 却仍然掩盖不住其曼妙曲线的身体特征而做出的判断。对于生活在池袋的无头妖精塞尔提。史特路尔森来说,现在的的确确感到了苦恼。在展开今天的运送工作之前, 她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很喜欢的《怪奇物语》新系列dvd已经发售了好几天了,却由于种种原因还没能购入……姑且不说为什么无头妖精会对日本怪谈短剧有兴趣(更别说偶尔还会被吓到),总之, 为了确保光盘能顺利入手, 她驾驶着化作黑色机车的爱马, 大清早就赶到了最近的音像店。塞尔提没料到的是, 在她走进店中的时候,另一位女性正拿起货架上最后一盒《怪奇物语》……塞尔提当即在心中发出了悲鸣,(因为弄丢了头而)不具备语言功能的她当即在pda上疯狂打出一行字, 向店员展示——“还有存货吗?怪奇物语?”“不好意思, 那就是最后一件了。”对方亲切地补充了一句。“顺便一说, 从前天起周边其他几家店就纷纷售罄了, 所以不出意外这应该也是本地的最后一件, 下一批商品的发售恐怕要等到下个月……”于是,神秘又带有一点恐怖和迷幻色彩的都市传说“无头骑士”,其本体塞尔提,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中。当她开始懊悔没有在发售当日就积极购买时,一双素白的手将光盘递到了塞尔提面前。“虽然对这个系列挺感兴趣的,但我只是途中一时兴起才想购买而已,您大概比我更喜欢它,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话……给。”塞尔提发着愣接过碟片,对方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出了音像店,塞尔提望着对方柔婉的背影,直到店员问她需不需要包装时才猛然回神。——真是亲切的人啊。塞尔提想着,她感受着手中光盘的分量,倏尔产生了新的后悔情绪。——糟糕,忘了道谢了。“我爱慕的人呢,是一位超级可爱又有魅力的女性。”新罗有时也会有这样的表现,与大多时候他对外界的兴趣缺缺形成反差,在提起他的单恋对象时,他立刻就会陷入狂热又沉迷的状态。“明明平时展现出的是成熟的性格,却对《怪奇物语》这种怪谈电视剧感兴趣,还会因为被吓到而不敢独自呆在家里——当然我是十分乐意立即办理退学好时刻陪在她身边啦,但她总是坚持至少得完成学业才行——她是多么体贴啊!”“你倒是把用在这里的热情分一点给其他方面。”即使是折原临也,也开始对他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了,他一手托着腮,脸朝外地靠在窗台边,让人找不到他视线的落点。“临也?临也!你又在看那里了吗?”新罗一脸无邪,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情,“——医务室?有那么在意吗?特地换了靠窗座位也是为了能看到外面通往医务室的那条走廊吗?”“……”临也顿了一下,转过脸看他。“算是吧。”“你又给川崎老师惹麻烦了吗?我说临也,我觉得你偶尔也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别扭的处事方式,去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噢。”……说出这种话的岸谷新罗截止目前的人生中唯二的朋友之一是折原临也,另一个是平和岛静雄,而且正是通过他的介绍才让这相性极差的两人结识彼此,并形成了现在针锋相对的恶劣关系。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没有资格指责折原临也的人际关系,那就是岸谷新罗。“新罗……”临也说,“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对我说教的。”“开玩笑而已。”新罗非常灿烂地笑起来。“不过,至少有一个方面我比你更有提出建议的底气,临也——你不如试着去喜欢上什么人吧?”“别说傻话了,我喜欢的人不是有很多吗?”“不是那种意义上啦,我的意思是恋爱……啊,临也你不会要说你在和全人类恋爱这种话吧,不是那样的噢……算了,要勉强你理解恋爱这种美好的感情是我不对。”新罗叹了一口气,“那就这么说吧,你要不要,去找一个对你来说与众不同的人呢?”“不可以。”折原临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爱必须是平等的,要是发生了那种事,只能说明我的爱被杂质污染了——只有这个绝对不行。”“唉?是这样啊。”岸谷新罗推了推眼镜,想起自己所深爱的无头妖精,于是他的眼神变得温柔沉静,还有别的一些,叫人难以看透的东西。“若是如此,临也……”他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才行。”最近医务室变得忙碌起来了。这并不只是因为当下正在渐渐进入流感季,许多造访医务室的学生,其实并没有身体上的不适……他们中许多人单纯只是来倾诉烦恼的。最开始这么做的孩子是谁,澄也并不能十分确定,对她来说,她也只不过是像平常一样和学生们交谈,自然而然地了解他们的心情,再自然而然地给出建议而已。总而言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什么事向温柔的川崎老师倾诉都没问题”的观念逐渐在来神高校流传开,澄所在的医务室便兼职了心理咨询室的功能。澄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倒不如说,一定程度上,她还挺喜欢这种工作的。这给予了她,看见“生活”本身特有的丰富姿态的机会。今天,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也开始以后,澄终于闲了下来。按照经验来看,直到放学都不会有什么人来了。往常在这种时候,她可能会清点一下药品,或是一个人看点书,再不就是漫无目的地思考着,看着天边的云一点点变成晚霞。而在今天敲开了门的折原临也打破了她的惯常轨迹。“折原君,有什么事吗?”“来医务室的话,一般只有一个理由吧。”折原临也轻笑一声,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赌约,他也从来没有以普通学生以外的身份做过什么坏事——或者是好事一样,态度如常地说。“如果老师能允许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了。”虽然这么说,折原临也的态度里完全找不到征求意见的痕迹,他熟稔地打开隔帘,然后在床上躺下来。隔帘再次落下,分开了医务室中的两人。澄便继续了刚才想要做的事……她打开药品柜,逐一确认着剩余数目和使用期限。安静持续了一会,直到临也打破了这短暂的和平。“老师,最近有听到什么有趣的倾诉内容呢?”澄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不管有没有,都不能告诉折原君哦。”“老师真绝情啊。”少年轻快地说,“不过我其实知道的,最有意思的那几件事——老师还记得c班的本田吗?就是企图来医务室偷药品的那个?”他清澈的声音逐渐染上恶意,像无暇的花瓣缓慢地被从蛇牙上滴落的毒液浸染。“其实是我让他来的。”“我对他说,如果从医务室偷走药品,就能避免去药店购买大量安眠药的麻烦,也不会受到怀疑……这么一来,自杀也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呢。”“在原本的计划中,要是可怜的本田君顺利地因此而死了的话,想必川崎老师会非常痛苦和自责吧,我还挺想要看到那样的老师的……”“不管怎么说,没能得偿所愿呢,折原君。”澄正好检查到含有安眠成分的药品,她平静地回答道。“是啊,本田君不仅没有成功盗窃药物,还因为老师的话放弃了寻死的想法……我真是惊讶极了,甚至差点忘了要感到沮丧。”“说起来,平野的事也跟折原君有关系吧?”“你是说那个走投无路的三年级学姐吗——的确也是我。”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兴致盎然的意味,像孩子般天真,也因此残酷得令人战栗。“在家教严苛的环境下长大的平野学姐,竟然会为了逃避压力交了社会待业青年的男友,甚至怀孕了……性格懦弱的她会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我才建议她找川崎老师谈一谈。”“我啊,其实只是好奇老师会怎么做选择而已……如果将其揭发,平野学姐脆弱的精神状态会遭受可怕的重击,因此精神失常也不奇怪,而要是川崎老师选择了帮她隐瞒……平野学姐的母亲是家长联合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哦。”折原临也说。“我会尽职尽责地写匿名信让她得知这件事,以及川崎老师的失职之处的,那就难免演变成大事件了,结局恐怕会更加糟糕。”听到这里,澄甚至弯了弯嘴角。“那么,折原君大概也失望了吧?”“是的,连我都想象不到老师是怎么说服平野学姐自己去和家庭坦白的并获得谅解的,这件事甚至没有第三个人得知……真是让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过由此我也确定了……”“老师果然是个很可怕的人。”“是么?我倒是由此确定了,折原君是个不敢亲自跟我对峙的胆小鬼。”她将一盒药剂放回原处,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怎么了,折原君,你没有能取胜的自信吗……”她笑了笑。“话说回来,也的确没有取胜呢。”隔帘的另一边陷入了沉默。澄没有继续挑衅对方,但似乎也并不在乎对方被激怒的可能,她依然做着自己的事,这时她已经差不多将全部药品检查完毕了,当她正要合上柜门,折原临也说话了。“老师,我觉得身体有点难受,能拜托你过来一下吗?”结合此刻险恶的气氛,临也突兀的发言从什么角度听来,都像隐藏着致命暗礁的漩涡。但就如同临也所猜测的那样,这个从容到自负地步的女人,依然朝他走来了。她投在隔帘上的影子越来越近,临也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应当是很愤怒的,因为他似乎能感觉到加速流动的血液简直是沸腾着在血管中奔走,但他的头脑却异常冷静。他像一只蛰伏的猎豹那样,静待着对方的靠近。在她的手抚上帘布,正要掀起的一瞬间,折原临也用力扣住了她的手。他猛地将她拽向自己,在对方因为失去平衡而跌落的刹那,临也环住她的腰,卸去大部分冲击力,紧接着,位置翻转,他俯身按住她的腕部,用膝盖微微支起自己的身体,几近跨坐在她的腰侧。澄的头发在这变故中散开,拥有像加足了蜂蜜般的温润色泽的深栗发丝和纯白色的被单形成鲜明对比,临也的目光先落于她的发尾,然后,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但她的双眸是无风的湖,温柔沉静得太过,连飞鸟从水面掠过的翅膀也掀不起涟漪。“连这都无法让你惊慌么?”他的声音称得上冷静,但折原临也知道,这是压抑着怒火的结果。少年压低了身体,用指尖挑掉对方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也就是说,我做什么都没关系吗,老师?”比起什么朦胧不清的粘稠暧昧,这话中咬牙切齿的感情倒是更多些,在临也还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澄正要开口的时候——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折原临也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不要动,会被注意到隔帘上的影子的。”他在澄的耳边用气音说道,这样的动作,产生了几分仿佛耳鬓厮磨的错觉。事实上,有的时候恨的纠葛拥有不输于爱的亲密,所以,临也反倒认为这场景并不怎么奇怪。“被看见了会怎么样呢……老师?”他刻意很慢地叫出句尾的称呼。这时,来人也走了进来,对方似乎为空无一人的医务室感到了奇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正好隔着一层帘布,驻足在离两人不到半米的位置。“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会……”临也继续说着。如果不是正靠在对方的颈侧,又不想太轻易地结束现在的局面,他真想看看澄的表情,从那张面孔上找到裂痕……看着她的镇定彻底破碎。令他稍微有点不满的是,来人很快便转身离开了医务室,同时掩上了门。“真无聊……”临也低声抱怨着,直起身来,有一瞬间,他松懈了对澄的束缚,就在这极短暂的刹那,澄挣脱了对方的囚禁……反过来,将少年按在了床上。“……老师,你学过关节技或是柔术之类的吗?”临也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算了……”他并不为此刻的处境而困扰,他凝望着女性的面容……从她的双眸到半敛的眼睫,再到微蹙的眉头。“现在你要做什么呢?你到底生气到了什么程度?顺便一说,匕首的话,我的口袋里有哦——”临也的话猛地停止了。澄用自己的额头贴近了他的,他们的相触大约持续了几秒,等到澄从他身上离开,在床边坐下来,他的表情依然凝固在震惊的那一刻。“果然有点低烧呢……所以……”澄对他说。“原来你是生病了就会害怕寂寞的类型吗,折原君?”第46章 败者(下)激动和愉悦似乎只是回光返照, 当它们在顷刻间崩塌,生病带来的,同时作用于生理和心理的疲惫席卷了折原临也。但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的晕眩感是发热造成的,还是挫败得太过,思维的运转自我保护式地缓慢了下来。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澄的一举一动……其实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正注视着她, 就像他此时也不太清楚自己正在思考着什么, 仿佛自行格盘了的系统, 只剩下情绪的碎片在茫茫的数据之海漂浮着。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 在此期间,澄很好地履行了保健室老师的职责, 用她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方式对待着生病的少年。就好像摧毁了他的自负的人,并不是她一样。后来, 澄暂时也想不到能为他做的事了, 她在床边轻轻坐下, 再次用手背探了探对方的体温。大约也有药物开始起效的原因, 折原临也的意识再次渐渐与混沌分离。他开始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失落。“……可恶。”折原临也低低地说道,用手臂遮住了眼睛。“你难道没有弱点吗,川崎老师?”“有啊。”正低头看着他的澄柔声回答道。“我酒量很差, 也不会游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就说过了吧, 折原君, 对象是我的话, 不使用曲折迂回的方式也不要紧。”她说,“因为不管你问什么,只要不是特别的情况……比如我要替别人保守的秘密之类的,我都会告诉你。”“就是因为这样,我果然很讨厌你。”“那就努力早点痊愈吧。”澄笑了起来。“毕竟讨厌别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事呢。”……为什么。他想。她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呢。是疎旷得过火吗?所以对一切都能全盘接受。还是那里竖起了坚硬的高墙,所以不论是什么都无法得到进入领地的允许。抑或……她根本就没有心。“这也太奇怪了。”他忍无可忍地说。“在你眼中,人类难道是没有区别的吗?就好像所有人都只是你用来承载温柔的容器而已。”听到这样的指责,澄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你在清楚我做过的事,体会到我针对你的恶意之后,仍然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他的话语变得异常尖锐,“因为我也只不过是容器,对吗?”“不。”她的声音轻得过分。“正是因为,我无法做到这一点……”后半句话仿佛是阳光下的泡沫,悄然无息地消散而去。她有时也会遭遇这种,行走在悬崖边缘的时刻——崖上是料峭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崖下是无法触碰的过去。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多做停留,因为太清楚勇气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无论我有多么想,只有这一点是很残酷的……”她说,“我深切地明白,自己所遇见的每个人都无法替代。”然后澄吐出了他的名字。“对我来说,你也是这样的,折原君——在你注视着我的时候,我也无法避免注视着你……你甚至具有某种让我难以移开目光的特质。”临也沉默了一会。“哪怕我肆意地伤害他人也没关系吗?”“本田君有告诉我哦。”澄忽然说道。“你们之所以结识,是因为你在他打算从教学楼天台跳下去的时候阻止了他对吧……原本我也许只能后知后觉地听说一起发生在身边的青少年自杀案例而已。”“……”“你确实是个很恶劣的人。”澄说,“但你行动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践踏他们……于是我也渐渐理解了,不管我认不认同,这也是‘爱’存在的一种方式。”“……我可不想被你承认啊。折原临也低声说。各种情绪彼此纠缠,但他终于也感到厌倦了。“老师,我有点累了。”“那要不要睡一会呢?”“要一下子入睡……好像有点困难。”折原临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老师,能给我读睡前故事吗?”澄不禁为他异想天开又孩子气的要求而吃惊,但对方的确仍存有这样矛盾的天真。“好啊。”所以,她没有吝啬自己的回应。“你想听什么呢?”“真糟糕啊,包里的书只有《莎乐美》。”临也有点苦恼,“作为睡前故事好像不算合适……不过,还是拜托老师了。”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精装本,澄翻开目录,稍稍进行了选择。“从第五节 开始可以吗?“她问道,”莎乐美向约翰倾诉爱意那里。”临也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然后,澄读了起来。《莎乐美》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尽管它或许是很美丽的。就算是澄所选择的,关于爱语的第五节 ,莎乐美的痴情也不免被约翰冷酷地拒绝。但就连那些刀子般的话语,由她读出来,也奇异地变得温暖而柔和。在故事中的莎乐美逐渐步入疯狂时,临也的呼吸也变得规律而平缓……他睡着了。“‘这是我所喜悦的,所以我要求将约翰的头装到银盘里’……”读完这一句,澄缓缓合上了书。“作为爱的一种,也太残忍了……”谎言是很残酷的,太透彻地看到他人的心,同样是很残酷的。“不过……至少,这一切都是以‘爱’本身作为驱动力……”除了爱,让人一刻不停地追寻的,还有空虚。“呐,折原君。”澄自言自语着。“你是个让人羡慕的人。”临也听见澄离开医务室的声音。他坐起来,那本不合时宜的睡前故事正放在床边。说什么令人羡慕……对方的话语刚刚浮现,临也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弱点”上来。原本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中……但不知道为什么,折原临也隐约产生了某种预感——得赶快和她分出胜负。他不由得变得急切起来。“那么,要用什么方式利用你的弱点呢?”他说道,尽管被询问的对象此刻并不在这里。“……老师?”澄大约花了二十分钟来和采购人员确认需要补充的药品和医疗用品的种类和数量。等她回到医务室,床位已经空无一人。起初她并没有感到奇怪……直到澄看见放在床边的《莎乐美》。是忘记带走了吗?这么想着,她拿起了书。接着,一张纸条从书页中滑了出来。折原临也的字迹相当漂亮,这大概也是他的一部分假象。“还没有结束哦。”他说。“老师,到游泳馆来吧。”游泳馆被建在远离教学楼的角落里。现在还在上课时间,更何况今天是游泳馆封闭日,不仅此时不会开设游泳课,连课后的相关社团活动也会暂且停止。而管理人员也在一两个小时前处理完了封闭日的更换和清洁等等事务,落了锁便离开了。这就导致了游泳馆及其周围变得异常冷清,仿佛形成了一片被隔绝开的真空地带。然而澄抵达的时候,本应锁上的门只是虚掩着而已,她推开门,折原临也独自站在泳池边,正垂眸凝视着水面。他察觉到了澄的到来,但没有立刻把目光转向她。“跳水池的深度大约是三点五米。”他说,“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毋庸置疑是危险的深度了,对吧……老师,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会游泳,你会相信吗?”折原临也抬头,对澄笑了一下。“虽然从小学起就有开设游泳课,不过由于讨厌水的关系,我一直在用化学物质过敏的借口逃避游泳课——这样的理由,你能接受吗?当然,是说谎也不一定,这就看你的判断了。”澄走到他身后,停在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里。“因为对象是老师,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我打算从这里跳下去。”临也看着澄的眼睛。“老师不会游泳吧?如果要救我的话,只能去找别人求助,可是现在游泳馆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这是当然的,今天本来就是封闭日,只是我恰好有备用钥匙罢了。”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计划。“老师会去外面呼救吗?可是这里的位置很偏僻,而溺死成年人也只需要四到六分钟……”他一边说着,微微退了半步,现在他的脚跟险险地踩在了水池边沿。“这次你会怎么做呢——”话音还未落地,临也的眼中闪烁起了期待,好奇还有愉快的光,他看起来像一个渴望着心爱玩具的孩子……行孩童般残忍无邪之举。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从折原临也的身体开始向后倾倒,到澄不假思索地向他伸出手,再到临也微妙地改变了姿势,不轻不重地反推了对方一把。她的从容终于被打破了,在失去平衡的刹那,她下意识望向了临也,目光中流露出一点惊惶。临也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取得胜利了。他所求的,似乎也只是这么一个让她露出破绽的时刻而已。想看她的恐惧和愤怒,想看她的震惊和慌张……这一切的出发点,一开始不过是想将她拉回地面罢了。在那之后呢……大约是对方太坚不可摧,临也不知不觉忘了最初的目的,他所思考的问题逐渐变成了……怎样才能伤害她。不过,折原临也还是做到了,他在那外壳上留下了一道裂隙。折原临也深深望进她的双眸,他满足地注视着自己造成的裂痕仍在扩大。但毕竟他并非真的想要杀死对方,临也前进了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他仅仅擦过了对方的指尖。……为什么?临也看清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他本可以抓住她的,只要她存有向他求救的愿望,她就会回应自己伸出的手。……但她没有。她仿佛一个蔑视着污秽人间的天使,即使失去了翅膀,也要让自己在坠落时就让自己流星般焚烧殆尽,不留下一点灰烬。——凭什么?折原临也出离愤怒了,她的拒绝在他的内心引发了剧烈的震颤,这不甘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使得此刻的临也只剩下一个想法。——不会让你得逞的。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追上了她。这一次澄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了,因为折原临也把她按进了怀中。这甚至不能说是一个拥抱,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两人的躯体紧紧靠在一起,却没有丝毫温情的含义。要说的话……——抓到你了。仅此而已。下一秒,他们一起落入水中。水很冷,也很沉重。水是会流淌的牢笼,一味将他们推向最黑暗的深处。这世界骤然安静得不可思议,临也所能听见的只是涌动的水流。但在这种时刻,他偏偏无法移开凝视着对方眼睛的视线……无法不去见证,她的心悄然崩塌的情景。这过程既缓慢,又静谧,她的痛楚和悲伤仿佛是坠入深海的星星,那些细碎的光芒逐渐黯淡,一点点沉没下去。同一时刻,临也顿悟了,她并不是没有心的。她的心和普通人没有不同,难过了会落泪,受了伤会流血。她的心甚至比一般人还更柔软和易碎,只是她将其遗失在了深海的某处,人们只能从海面看见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