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区当晚,冯师延从抽屉取出尤晏先前买的验孕棒。她的举动给房间按下暂停键,尤晏停止整理行李,坐到沙发上。“早上测比较准确一点吧。”说明书上说晨尿比较准确。冯师延说:“我心急,等不到早上。”“……”好吧,他也是。人进去了,浴室门关上。尤晏从未有过在手术室门外等候的经历,但现在那堵门跟手术室门差不多。说明书上说测试时间需要多久来着?尤晏记得两分钟。这也是尤晏有史以来最漫长的120秒。即使知道药物靠谱,还是担心哪里出纰漏。浴室门打开,冯师延面上浮着轻松,晃晃手中粉白两色的塑料笔。“警报暂时解除。”塑料笔小窗口里只显示一道深色红杠。可下一秒,冯师延刚顺畅的呼吸又急促起来,男人胸$膛和胳膊把她闷得太紧了……冯师延稍稍挣开,哭笑不得,“你比我还紧张。”尤晏松开双臂,跟懒散做操一样拍了拍两边裤缝中线。“哦,还好。”又说,“这东西会不会有误差?要不上医院检查保险一点。”“等月经推迟一周以上就去。”冯师延拿出科普态度,讲解验孕棒检测原理,核心跟尤晏在网上学到的一模一样,两人正式达成“警报解除”的共识。冯师延将笔投进垃圾桶,又重新洗一次手,水声伴着嗓音传来:“如果你之前是担心这个,现在你差不多可以订机票。”心中石头落地,尤晏不计较她的“逐客令”,大爷似的摔回沙发,摆出一个“大”字。“你又想赶我走,我就偏不走。”手机进了一条新语音消息,巧奶奶说:“下周二延延生日,你要记得给她庆祝哦。”刚听完这条,下一条又跟上:“知道了吗?”尤晏佯装凶巴巴加重一句:“偏不走。”冯师延弯腰从茶几抽纸巾擦手,“我不是赶你走,是怕你不好意思提出来。”尤晏自若道:“这倒不会,我这人脸皮厚。”纸团也掷进垃圾桶,冯师延走到尤晏跟前,单膝跪沙发,欠身轻捏他下巴。距离拉进的一瞬,气息暧$昧交错,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尤晏:“……干什么。”冯师延松手,直起身前轻挑他耳垂,像用指尖接一滴水,笑道:“耳朵红了。”尤晏:“……”冯师延转身若无其事把行李箱的脏衣服送进洗衣机,拎着干净衣物进浴室洗澡。尤晏扯扯被触碰过的耳垂,温度好像的确有那么点不正常,嘴角不禁扯了下,再次浮现溃败表情。想起巧奶奶的提醒,尤晏在微信上敲路弘磊要代购联系方式。路弘磊推了一张“御用代购”的名片过来:「不代购药品」尤晏心情奇好:「经验之谈?」lonely:「滚你的,老子需要那玩意吗」yy:「啊你没地儿用」lonely:「你给谁买东西」“做寿”两个字刚打出,看着怪怪的,戏谑归戏谑,总带着快入土为安的老气。冯师延虽然比他两岁,到底还是年轻漂亮的小姐姐。这两个字怪犯忌的。尤晏莫名一哆嗦,连击退格键。yy:「有人要过生」路弘磊发语音:“谁啊?我认识吗?你奶奶?”尤晏陪他说话,“你姑奶奶。”路弘磊发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包,怎么看都一副小人得志:“我知道了,是你家姑奶奶。”尤晏不理他,加代购了解信息。路弘磊不依不挠,“你要送什么东西?要不要哥帮你参考参考。”yy:「你又不是她,不告诉你」路弘磊“哟”地一叠声,大概遭遇此生罕见之境,势必强势参与。“尤少爷悠着点,送错了晚上可没地方睡。”尤晏声音充满自信,“投其所好错不了。”片刻后又补充,“天桥底下四面透风适合你。”路弘磊:“我帮你在我奶奶面前点根香,保佑你平安无恙。”-外出七八天,旧家那边进度需要确认,冯师延次日便戴上口罩前往,尤晏自然一起陪同。旧墙皮已经刨掉,地板也砸完清理干净垃圾,跟师傅确定好水电用材,冯师延和尤晏跑建材市场选瓷砖。冯师延一直保持高昂热情,每一项支出列出的清单一目了然。用她的解释,还是因为青春期憋屈在一方上铺里,她特别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尤晏开始习惯了冯师延的表达方式,她谈论自己比较多,过问尤晏比较少,严格说来,她真的做到放逐他自由。冯师延就好比一朵盛放的花,他靠近便能闻到香味,反之则反,但无论他是远是近,花朵依然热烈绽放,他影响不到分毫。他才是受影响的那一方,这便最让他困惑而迷惘。连续跑几天后,尤晏赖床罢工,让冯师延自便。冯师延不讨价还价不撒娇,反倒让他想吃什么在她回来前发消息。尤晏忆起“花与路人”的比喻,心中更增微妙。冯师延跑到傍晚时分收工,尤晏没有给她消息,倒是收到庞皎皎和林鸣真的生日祝福,冯师延才恍然记起这个日子。-她的生日在暑假,一般都是与妈妈庆生。师琴走后,冯师延便没怎么正经庆祝过生日——生日蛋糕倒是年年会自己买,大概算不上隆重。冯宏连师琴忌日都经常忘记,更别提生日。江笑雯冬月生日,冯宏有过一年给她庆生完,忽然反过来问冯师延:你的生日是不是在夏天?冯师延说不是,她的生日在小年夜。冯宏刹那间记起什么,神色尴尬一瞬,再不提这茬。只要以后也不再提,昔日发妻的忌日和大女儿的生日都是不存在的东西。倒是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在冯师延词典里够得上隆重。那年高三毕业,冯师延在糖水店找到一份暑假工。尤晏来过一两次,有一次不知怎么地和同桌客人大打出手,惊动商场保安,警察也差点出警。冯师延上去劝架,没劝住,挨糖水泼湿半身衣服。保安最后拦开两个大男生,尤晏脸上挂彩,嘴角红肿一块。对方也没讨到好处,一张脸狼狈如京剧脸谱卸妆失败。冯师延没替换衣物,不得不提前下班,和尤晏并肩走出商场。出租车上下客点和公车站隔一小段距离,尤晏先抵达目的地,冯师延还要继续往前走,尤晏叫住她。“你不回去吗?”——他们到底还住在同一小区。冯师延便留下跟他等家里司机。冯师延至今不知道尤晏打架原因,当时他臭着一张脸,他们不算熟,她怎么开口都会像质疑他,索性什么也不问。汽车进入小区,冯师延让在篮球场的路口放她下来就可以。下车要关门前,想着这大概是跟尤晏的最后交集,冯师延扶着门回头,弯腰朝里面人说:“今天我十八岁生日,你能跟我说声‘生日快乐’吗?”尤晏愣了一下,陌生人的请求太过突然,他情绪准备不到位,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低沉而磁性。“生日快乐。”冯师延和尤晏不熟,不曾见过他太过丰富的表情,当下不觉得敷衍。她的要求被满足,心中只有直接的开心。“谢谢你,再见。”冯师延关上门,准备穿过篮球场抄近路回冯宏家。“哎,等等——”尤晏挪到这边座位,扒着窗框喊她。“你在这等我十分钟,不要走。”他坐回去催促司机倒车出路口,再掉头往大门方向。冯师延不明所以,但还是坐在长凳上等他。傍晚,夕阳只残留最后几缕光,虫鸣不息,蚊子猖狂,冯师延不得不起来跺跺脚。不多时,熟悉的汽车重新返回,尤晏托着一个纸袋下车,让汽车空座离开。尤晏“哦一”的一声,递过纸袋,“给你。”冯师延好生接过,袋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一个透明盒子装的蛋糕,还有一盒鲜奶。“谢谢你!”她抬眸惊喜盯着他,尤晏像给她热情灼伤,挪开眼不再直视她。尤晏双手抄进裤兜,“那……就这样。”他抬了下手告别。“等一下——”冯师延坐到条凳上,把蛋糕盒子提出来。蛋糕四块不同口味拼装,“吃蛋糕吧,你想要什么口味?巧克力,草莓,芒果,这块看起来应该是芝士。”冯师延像摆弄什么玩具,低头喃喃自语。尤晏定了定,坐到条凳另一端。他短促哦一下,说:“芒果,不过敏吧?”冯师延说:“我刚好最喜欢芒果。”尤晏:“我要草莓吧。”冯师延想起背包藏有一罐可乐,便拿出给他,两人像春游野餐的小朋友,鲜奶和可乐碰杯庆祝。那晚的生日很完满,冯师延达成初见尤晏时惊鸿一瞥的心愿:她和他做了一小会的朋友。冯师延记得,当晚她把剩下两块蛋糕吃完,饱腹感和憧憬叫她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她跟冯宏提出离家决定,从此和冯宏家的关联约等于无。-冯师延拐回几步,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提了一个西瓜,盘算着先把瓜冰上,然后找尤晏一块吃饭,吃面也行,蛋糕也可以。回到租房,玄关处没见尤晏鞋子,冯师延下意识往尤晏放行李的地方看,同样空空如也。把西瓜安置好,冯师延坐沙发上有点呆。真要回去至少也留个信息……冯师延掏出手机找尤晏电话,通讯录几乎全部为真名,尤晏姓氏拼音靠后,冯师延给他多加一个字母,“a尤晏”秒升首位。这时,手机震动,屏幕跳出“水果店”的电话。冯师延记起前不久刚存老板号码,因为周边范围可以免费外送水果,那旁边还有一个快递驿站,两家同一个老板,业务互通。最近并没快递,冯师延犹疑接起电话。老板声音洪亮,“喂,美女,姓冯是吗?这里有一份你的大件,现在下来取一下。”冯师延问:“有多大?”老板:“……很大。”冯师延:“我要找个推车吗?”老板:“不用不用,我这有,你快下来吧。”还想打听从哪寄过来的,冯师延怕太麻烦老板,又将疑惑咽下去。知道这个地址的人并不多,冯师延只能推测是庞姣姣给她寄生日礼物。她边打尤晏电话边出门,对方没接,冯师延改发微信:「我回来了,没见到你。你去哪里了?」一拐弯便到水果店,冯师延没走近就看到可能传说中的“大件”。一米九的高度,的确货真价实的“大件”。“大件”身上还附赠两“小件”。尤晏一手提着透明蛋糕盒,一手揽着一只长方包装礼盒,徐徐朝她走近两步。一只手抓礼盒递上,用着似乎跟那年同样的语气,“给你。”——刹那间,现实与记忆重合,年少暧$昧的情感悄然苏醒。四周归于寂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和他。冯师延给塞了个满怀,交替看着礼盒和他,“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尤晏咧咧嘴角,“我才不像你。”不告而别。冯师延单手抱着盒子,过去拉他的手——这些天下来,这个动作熟练成习惯,冯师延很轻松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回去吧,我想吃蛋糕。”尤晏回头冲老板扬声道谢,老板抻长脖子笑道:“小帅哥,你怎么没买花,这不地道啊。”他抓了抓冯师延的手,像怕她溜走似的,“……忘了,下次补上。”冯师延由他拉着走,“下次有花吗?”尤晏:“……花而已,又不是买不起。”冯师延一针见血,“那明年不许忘记。”尤晏奇怪掠她一眼,不知她怎么把“下次”跟“明年生日”联系到一起,为什么不能是下次见面。尤晏散漫拖腔拉调,“知道了——”蛋糕做成农场造型,麦黄色打底做麦田,上头起了巧克力屋子、菜地和奶牛。离切蛋糕时间还早,尤晏先放进冰箱,回头看见冯师延已经在拆礼盒。“……蛋糕都还没吃,瞧你猴急的。”冯师延半低着脸,依然可见唇边浅笑。“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当然等不及。”被她明明白白强调出来,尤晏有点小别扭,想嘴硬“难道以前没送过吗”,好像真的没有。连订婚行头都是家人包办,尤晏就“送”了一个人。礼盒有鞋盒大小,拆开一看,当真是鞋盒。里面躺着一双白底竞速跑步鞋。“我要试穿一下。”冯师延拿出来朝他举了举,眼里的光热消融尤晏的担心,他暗暗吁一口气。冯师延系好鞋带,蹦跶两下,跑到阳台折返。尤晏问:“感觉怎么样?”冯师延笑,“轻盈,舒适,减震。”三个词跟广告词似的,尤晏也忍俊不禁,虚握拳头抵鼻尖,哼出一声,眸光还未能从她的笑颜上挪开,像在偷笑。冯师延忽然抛出两字:“接着——”尤晏只见她蹦跳而起,整个人朝自己扑来。尤晏张开双臂迎接她——这是个反射性的举动,就像发现身旁人踉跄,会即刻伸手捞回来一样——可当他真真正正接到人,才发现自己一直等她过来。冯师延双臂吊着他脖颈,双腿严实盘稳腰际,像只长臂猿挂树上。尤晏倒退两步,卸掉她的冲力,稳稳托住她。鼻尖相触,冯师延的笑容放大,眼里尽是极具感染力的富足与快乐。“我好喜欢。”若在平时,尤晏一定会逗趣,问她喜欢什么,人还是礼物。可现在,他觉得好像不用问了。他将她掂起一些,覆上她的唇,那么的自然而然,就像他们的每一次做$爱和牵手,纯属欲$望驱使,一拍即合。第13章 一更“嚓”的一声,打火机将火苗渡到蜡烛上,数字22摇曳的火舌成为房间唯一光源。四周所有隐匿进黑色里,仿佛不再重要,天地间就剩彼此。冯师延和尤晏的脸从黑暗中浮起,镀上一层朦胧橘光。冯师延说:“你还抽烟呢。”打火机不能上飞机,这只不同于路边量贩的款式,尤晏应该过来之后特别挑的。“偶尔。”但她从来没闻到过。尤晏说:“许愿吧。”冯师延说:“你还没给我唱生日歌。”尤晏:“……”尤晏清清嗓子,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一句歌词简简单单,低沉的嗓音赋予额外的温柔与性感,好似当真有一腔柔情蜜意。四句歌罢,冯师延说:“还有英文版。”尤晏念英文跟不同风格,单词咬音准确,连「th」的清辅音[θ]也听得一清二楚,语调缠绵婉转。“要不要再来个粤语版?”冯师延恍然,严格说来,粤语才是尤晏第一语言。她笑着点头,“嗯。”“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祝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今朝,恭喜你恭喜你。”南方过年大街小巷都会放粤语歌《财神到》,尤晏莫名像送财童子,整首歌愈发喜气欢快。冯师延乐得无法自持,只好以手掩嘴,“还有吗?”尤晏问:“你听得懂吗?”冯师延说:“我呆了八年,当然能听懂,只是不太会说,你可别想用粤语骂我。”尤晏无辜哼唧,“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最后一版,德语的,唱完就没了。”冯师延意外,“你还会德语?——噢,你妈妈在德国。”“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尤晏没解释太多,开口唱起。德文版冯师延没听懂任何一个单词,但不妨碍她享受他的嗓音与曲调。这版听起来好像长一点,比通行版多一句半句,不知尤晏改词还是原来如此,祝福歌的变形宽松广泛,细究起来见怪不怪。冯师延十指相扣,握拳许愿,一口气吹熄蜡烛。蛋糕芒果夹心,松软可口,甜而不腻,吃得出用料优良。包装没有品牌名,大概出自私房烘焙师之手。她叉了一口沾奶油的芒果,嫌奶油不够多,又回去滚几下,直到变成雪球。一块入腹,甜品带来的满足感跟卡路里一样巨量,冯师延由衷夸他有眼光。尤晏自嘲一句,“也不看我家是做什么的。”也是,好歹食品行业巨擘。冯师延无声弯弯唇。尤晏又补充,“不过原料都得靠你们提供。”恭维意味太浓,冯师延的叉子不禁顿住。农学不受欢迎,前途渺茫,连高考生也嗤之以鼻,若不是分数凄凉,谁想学夕阳中的夕阳专业。冯师延当年分数还可以,报考农学班主任为她扼腕叹息,最通达的莫过于冯宏,冯师延选择农业,而非管理类专业,意味这跟他的物流业务无多大关系,不必担心瓜分家产的可能性。冯师延一时听不出他有多少真诚,淡笑道:“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就跟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样,小麦这么简单的一种农作物,竟然做得出那么多口味的面食。”她突然刹车,放下叉碟,欠身扶了下腰。尤晏眼神一滞,“怎么了?”“上个洗手间。”冯师延抽过一片纸巾擦嘴,趿着拖鞋往浴室走。尤晏趁闲看手机,刚才好几次震动他没理会。解锁一看,幸好没看,都是路弘磊的“垃圾”消息。lonely:「不是吧兄弟,你竟然送女人鞋子?」yy:「怎么地,你嫉妒」lonely:「送女人鞋子会跟别人跑」yy:「……我得给你送条项链」lonely:「[呲牙]乖孩子,知道要孝敬我老人家了」yy:「你自挂东南枝」lonely:「……」冯师延开门出来,尤晏自然放下手机抬眼。“我来月经了。”她转身回卧室,拉开床边桌下层抽屉翻找,浑然不觉身后脚步声迫近。卫生巾只有几片日用的,冯师延暂时拿一片顶用。刚站起来,后背挨上一片胸$膛,尤晏拥住她,将她双脚离地抱起来一下,又放回去。耳旁吹来舒一口气的气息声,毫不掩饰主人的放松。冯师延扭头笑,“这下放心了。”尤晏说:“真开心。”话一出口,才觉怪异。尤晏修正道:“我的意思是,很开心你没有出现意外。”冯师延忽然觉得辩解的他笨拙得可爱,情不自禁抬手摸一下他脸颊,欣喜和怜爱参半。“我要出去买卫生巾,夜用用完了。”尤晏莫名自己捏下颌,拇指悄悄划过她触碰过的地方,她的触抚似乎留下经久未散的感觉。“我去给你买,这么晚你别出去了。”冯师延犹疑,“你知道买什么样的吗?”“你把牌子发我微信上。”说话间回到客厅,尤晏去玄关换鞋,幽怨瞪冯师延一眼,“再不懂我就问,我说了,我没买过不代表我蠢。”——他去买紧急避孕药也是这番台词。冯师延笑着,郑重而信任地说:“好。”走到门边,尤晏扶着门把手,忽然回头,眼含笑意与温情。“我突然想起来,你第一次找我搭话,就是问去哪里买卫生巾。”冯师延记忆混沌,“有吗?”尤晏控诉般,“大大的有。大清早吧,我一个人打篮球,你跑过来问我。”冯师延不太有印象,“噢……”“我当时刚、小学毕业吧,身边大部分女同学应该还没来,第一次有女生主动跟我提那三个字,对我这幼小的心灵,”他指尖戳戳对应部位,“冲击不小。”冯师延释然,“那应该真问过,确实像我的风格。——但你也懂卫生巾是什么,说明知识全面,对你不应该是冲击。”其中一部分事实无法辩驳,尤晏那会确实比同龄男生“博学”,而且学习途径正规。“我妈妈吃过意外怀孕的苦,”指指自己,他就是那个苦果,“虽然她跟我隔了千山万水,会经常托她姐妹寄一些书给我,或者打越洋电话,后来通讯发达,视频电话也有耳提面命效果。这一点上,你妈妈和我妈妈的想法相通。不过近几年没再谈论这个,她只教我到十八岁,觉得我可以独自承担责任,让我自己探索世界。”冯师延了然点头,“难怪……”“难怪什么?”冯师延说:“难怪你身上有种女性气质。”“哈?你再说一遍?”尤晏往回逼近几步,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拥有搓衣板腹肌的精神上的猛男。冯师延说:“我一直以为你妈妈远在德国,对你的教育鞭长莫及,没想到影响深刻。你是奶奶和妈妈养大的男孩,又有一个差不多同龄姐姐陪伴,身上有股温柔气质,比较懂尊重女性。”尤晏头一次给她直剌剌夸赞,瞬时飘飘然,忘记前头的猛男坚持。冯师延还在说:“因为我碰到过一些比较猥$琐的男生,眼神、言语和举动都在侵$犯你。所以我感觉得出不一样。”尤晏来气,“谁曾经对你毛手毛脚?”他只碰到两回,校运会和糖水店,想必他碰不着的时候更多。冯师延郑重其事,“你跟他们很不一样。”尤晏臭屁扯出一个笑,“我当然知道。”“我突然想到,可以让跑腿员买,你不用特地跑一趟。”冯师延说完回茶几拿手机。尤晏按住她手腕,“你当给我一个实习机会。”冯师延脱口而出,“也是,以后说不定要帮别人买。”空气凝滞,两人都愣怔片刻。尤晏松手,转身去开门,头也不回叮嘱,“买什么样的记得发给我。”步行十分钟就有一个大型超市,尤晏将近四十分钟没回来。冯师延到阳台张望,怕忽略了雨声,但是外面并未下雨。楼下路灯边立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头,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夹烟。没玩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时往嘴边送一口烟。冯师延发微信:「我从阳台看到你了。」那人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方冷白的光,尤晏转身抬头,忽然朝着她举起握手机那只手,在半空画扇形,跟挥荧光棒应援一样。-躺进被窝后,冯师延和尤晏久久没能入睡。小半月同居生活以来,他们养成吃饭和熄灯不玩手机默契,由是并排躺着看天花板有点无聊,但谁也没主动打破约定俗成的“规矩”。冯师延侧躺枕着胳膊,面向他问:“也睡不着吗?”尤晏也侧过来,一开口,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聊天吧。”冯师延:“聊什么?要开灯吗?”尤晏有种直觉,开灯后冯师延定会如那晚盘腿,把卧谈会开出座谈会架势。“不用。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呀。”尤晏组织一下词汇,但对方是冯师延,好像又没有必要,他几斤几两她可能早摸透。放弃委婉,他使用书面而直接的措词,“你跟其他异性也谈论、性吗?”冯师延说:“没有,但我一直想来着,想了解男性对这方面看法跟女性的差异。主要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别说跟异性,就是同性之间也很少聊这些,容易尴尬。我就和姣姣讨论过一两回。”尤晏道:“亲姐弟间也尴尬,比如我和舒静枫,有一回不小心说过嘴,她就用看流氓的眼神骂我——”冯师延突然吐出一个标准又粗鲁的粤语三字词。尤晏愣住,“你们女生怎么骂人口吻一模一样。”冯师延笑,“因为骂的是同一种臭流氓。”尤晏:“……”冯师延:“姣姣教我的。有一回在公车上,也不是很多人,有一个男的老蹭我,我用普通话让他别挤,他可能看我是外地人,更加明目张胆。我就骂完这句,踩了他,趁到站就跑。”尤晏说:“你挺勇敢。”冯师延:“主要因为我没有太多异性好友,严格说来只有林鸣真一个,所以,你能跟我谈论,我很开心。”那个名字成功让尤晏不爽几秒,“那是因为我们、比较特殊。”冯师延动了动,更靠近他一些,但还是看不清他五官的轮廓。“说真心话,我第一次主动提需求,吓到你了吗?”“不至于吓到,就是有点意外。”尤晏一颗心忽然悬起,预备着如果她问为什么同意,他该如何作答。面对自我时,他远没有冯师延通透豁达。有些东西还迟疑不定。冯师延说:“没关系,你不用太含蓄,我知道有很多人觉得我这人怪怪的。”她不相信他,尤晏有点生气,“不至于怪,顶多算特别。”冯师延说:“差不多一个意思。”尤晏不忍这样的贬低,支起身捧住她的脸,额头相抵,“我不觉得你奇怪。”冯师延嗤地笑出声,带着悲凉意味,“我在意过别人看法,后来我妈妈走后,整个人好像突然丧失五觉,了无牵挂。你看,她走得很突然,我遗传了她的基因,以后大概也是这个结果。所以,不伤天害理前提下,我只想怎样快活就怎样过。”尤晏:“你才比我大两岁,思想比我奶奶还老成。”冯师延也发觉话题沉重,调转风向半开玩笑道:“是啊,我都是二十二岁的老阿姨了,你还是十九岁的小伙子。”尤晏呵呵笑两声,气息挠痒她脸颊,像柳梢轻拂。“我给你注入点活力。”他凑近吻住她,起初蜻蜓点水,幼稚的安慰方式惹得冯师延咯咯发笑。尤晏问:“感受到了吗?”冯师延露出八颗牙齿,模糊嗯一声,心头雀跃悄悄破土,“发芽了。”尤晏再亲,这次久一些,她还是看不清他,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问:“开花了吗?”冯师延说:“那还不够。”尤晏又补给上,这次没再玩闹,而像要融化雕像上附着的冰,不断地,虔诚地,吻着她。冯师延前头的判断得到验证,尤晏没像以往肆意汲取她的体温,在她不小心栽进臂弯时,仍有意避开敏$感的触碰。他不是在抗拒她,而是小心翼翼呵护她的感受。舌$尖交碰湿$润缠$绵,简简单单的动作,反反复复却不会腻烦。尤晏心里那层壳也在悄悄松动,一些隐秘思绪即将窥见天光,无关情$欲,无关好奇,而是单纯的喜欢,他喜欢做这件事。他喜欢跟她一起探索初次的悸动,喜欢研究她身上特别的举动,喜欢跟她呆着什么事也不做,琢磨她下一句话又会带来怎样的惊喜。尤晏有点喜欢冯师延了。-次日醒来的冯师延又是另外一番样子。她面露菜色,弓着身子像熟虾一样躺床上。“不舒服?”尤晏坐床沿问她。冯师延含糊应声,“痛经。”尤晏有点没辙,“要怎么做?”冯师延虚弱一笑,“没事,我躺一下。”尤晏:“嗯,今天不出门。”中午尤晏叫了粥,冯师延吃几口又躺下,病恹恹的跟平日判若两人。冯师延反过来宽慰他,“你不必紧张,我已经习惯,第一天相对痛一点,之后几天还好。”“……我没紧张。”尤晏双手抄进裤兜,无所事事顿一下脚。“你走来走去分明像——”产房外等妻子的男人。尤晏:“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