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琴:“公主小心,外头已经下雪了。”赵灵微缓了缓,道:“无妨,我出来看看。”说罢,她披上披风,走到了车厢外,只见仇怀光正向着她这里策马而来。仇怀光:“公主,在前方的小亭中奏乐的,乃是承安公主及驸马。他们在四更天时便已出了府,特意在此等候,正是来送别殿下的。”赵灵微怔了怔,并一下就红了眼。原来,她的奶奶让她在经过此处小亭时要注意的,便是她的姑姑。原来,承安公主早在她去往公主府之前,便已出发前往此处,冒着风雪,在神都城外三十里的地方等着她。仇怀光又道:“承安公主说,让殿下不必特意前去与之话别。如此,便徒增了离别伤愁。她只愿殿下能听着这乐声渐行渐远。乔木何许兮,山高水长。”“好。”风雪越来越大,这神都的郊外也已很冷很冷了。可说出了那个“好”字的赵灵微却觉得自己的气息已然滚烫。“就听姑姑的。”赵灵微的声音已然带上了掩不去的哽咽。自她出了丹凤门后便一直在她的心头卷起厚厚云层的情绪也就在此刻彻底失控,化作瓢泼大雨,让她的眼泪涌得根本停不下来。眼前身着华服正在哭泣的女孩此刻终于让身为千鹘卫将军的仇怀光感受到,这就是一个还只有十七岁的,即将离开故乡,远嫁去敌国的小姑娘。仇怀光的心下柔软起来,并不由地让马儿靠得离马车更近一些,并就跟着马车一路缓缓向前去。仇怀光:“殿下,卑职可让马车走得离小亭更近一些。如此,殿下便能看到亭中的承安公主与其驸马了。”“好。”赵灵微低头抹了抹眼睛,说道:“那就近一些,也慢一些吧。”和亲使团的队伍并未停下,却是走得慢了许多。队伍中那有着许多金饰的马车在数人的护卫下,离开了队伍正中的位置,几乎是贴着那座孤零零的小亭走着。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的赵灵微看向坐在亭子里为她弹着琵琶的姑姑,以及相伴其身边的姑父,心下无限怅然。但她的姑姑却是带着笑意在为她弹奏这一曲。若此去经年,何苦要眼含泪水,让离人只记得泪眼?在与承安公主视线相碰时,赵灵微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因而也破涕为笑,想要让对方记得自己带笑的样子。待到风雪停息时,白鹘便从金色的马车中飞出。当它带着主人的画像与书信振翅高飞,它会看到地上那绵长的队伍。走在最前头的,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骑着马的羽林军。风雪在他们的帽子与艳丽大氅上留下一层白色。而后便是步行跟在后面的盾兵与弓兵。在重重保护之下慢慢前行的,则是一架在渐起的风雪中显得更为金光璀璨的马车。这支队伍中不仅有卫队,有足以他们使用三个半月的粮草,还有各类蔬果与农作物的种子,以及将与和亲公主一起留在那里的工匠们。白鹘越飞越高,于是这些比它要大了许多的人与车马便在它的眼中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条会动的粗线。一日后,魏国王城。白鹘飞抵王城内的太子宫,并直直地飞向正坐在廊下欣赏着雪景的魏国太子。拓跋子楚显然已经能仅是通过耳朵来辨明这是白将军飞近的声音。因而背对着这只聪明白鹘的拓跋子楚便头也不回地伸出手臂,让白将军直接停在了他的手肘上。今日的拓跋子楚恰好也穿了白色的衣服,黑色的鬼面具被他挂在了腰间。当白将军亲昵地向他发出啼叫声,这一人一鹘在积了雪的宫殿中,便也就成了一幅美妙的景致。“辛苦了。”他用两指的指腹替白将军顺了顺头顶的羽毛。然而他不顺还好,一顺,白将军便展翅挥起了羽毛上的融雪,溅得到处都是。但拓跋子楚却也不在意,掸了掸衣服便拆下白将军腿上的小信筒。它走的时候,腿上只绑着一个拓跋子楚亲手做的紫檀信筒。但等它回来的时候,却是左右两条腿上各绑了一只小信筒。拓跋子楚先将他自己做的信筒拆开,当他动作十分小心地把那张卷得极为结实的信纸打开,他便发现……那正是他问对方要的画像。先前,那位大商第一美人在他的心中还是全然模糊的。但此刻,她却随着拓跋子楚的目光对上画像中人而变得逐渐清晰起来。“砰!”那是与他过去见到过的大商女子全然不同的模样。她既不低眉顺目,也不拥有百种柔情,却是生动得仿佛能从纸上一跃而出,也仅是用一抹笑便勾得他目不转睛。“砰!”但她当然是美的。美得足以让人对她一见倾心。也让拓跋子楚感到自己甘愿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便为她摘下面具。“砰!”那是心跳的声音,它沉得甚至有些吵。拓跋子楚便是在这样沉沉的心跳中,看着那张画像,也打开手上的另外一个信筒,并将信纸展开。这是一封比往日里他所收到的信要短了许多的只字片语。与他有着婚约的那位公主告诉他,自己已经启程,或将在一个半月后抵达魏国王城。那句被写在了最后的“从今往后,我将与卿誓死相随,永不离弃”则让他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从他出生起,还未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过如此话语,仿佛他生来便不需要如此柔弱之人对他“永不离弃”。这竟让他说不出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疑惑与迷茫。然而不等他理清这些,城外燃起的硝烟便让这位魏国太子警觉起来。待他站起身来,凝望那些浓烟升起的方向,便能听到从风中传来的,肃杀的声音。拓跋子楚于是连忙赶回自己的寝宫,从木架上拿起他的龙雀天戟。当他将挂在腰间的鬼面具戴好,手上也握着龙雀天戟从属于他的宫殿中走出,那些喊着“杀”、“杀”、“杀”的声音便离他又近了许多,仿佛那些人已经直接破开了宫门,并长驱直入。“走。”拓跋子楚对停在他肩膀上的白鹘说道:“去找你的主人。”白将军将翅膀展开,却是只往上飞了那么一点点,在拓跋子楚的面前不解地看着他。“这里有危险,快走!”说罢,他便将宫人端来的生牛肉向上一扔。白将军在空中将其一口叼住,而后就不断高飞。它飞过一群骑着马冲进宫城内的,瘦骨如柴却杀红了眼的人。他们之中有一个拿着钩镰枪的人在白鹘飞过时若有所感地抬头向天看去,却只是看到了向南而行的,逆光的一道影子。第23章二十天后,魏国边防小城。一名哨兵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皑皑白雪将冬日暖阳衬得很亮很亮,那也让从远处而来的一长列队伍看起来就仿佛是幻觉一般。哨兵揉了揉眼睛,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尽显大商皇室之风的队伍, 而后大声呼唤起他的同伴。那列队伍在距离城门还剩下三里地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接着, 拿着文书的礼官便在一名羽林军校尉的相伴下, 骑着快马来到城门口。在两边进行了一番交涉后, 先行过来的礼官便又骑马回去,在那辆华美的马车前下马禀告, 而这座魏国的边防小城也对他们打开了城门。这是待在此座边防小城的魏国士兵们第一次见到如此气派的卫队,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用那么多金子来装饰的马车。“那辆马车里坐的, 就是大商的公主?”“不然呢!金子做的马车, 还都用白马来拉,除了他们的公主,这车还有谁能坐?”满面风霜的年轻士兵看着正在城中通行的队伍,如此窃窃私语起来。“听说要嫁过来的公主,长得特别漂亮?可真想看一眼啊。”先前第一个发现了这支队伍的哨兵已然从城墙上跑了下来。那些正在看着马车通行的士兵中,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 而后就得到了许多人的应和。接着, 那辆连他们在梦里都不敢想象的马车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窗。坐在里面的那位公主似乎是想要看一看她此行经过的第一座魏国城池,窗户虽未大开, 却也让不少正在旁边等着的魏国士卒看到了她的小半张脸。仿佛天生带着笑意的嘴唇仿佛最柔软的花瓣一般, 而那线条柔美的下巴, 还有与魏国人的长相有所不同的小巧鼻子都让沿街站着的魏国边防士卒们沸腾起来。他们中的好些人都追着车跑了起来, 尽情地参与这场他们可能一辈子也只会遇上一次的盛事。但让这些灰头土脸的异国男子如此跟着车跑动, 坐在马车里的那位公主却没有像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姐那般,被吓得连忙像小兔子一般把窗户给关上。她反而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让这些人能看到自己。这可真是奇妙。当她在神都的时候,哪怕是穿着女装不戴帷帽骑马上街,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但此时此刻,她却是只戴着繁复而华美的饰物,露出脸来大大方方地让那么多人看到。但眼下的阵仗显然是向天鸽上次来的时候所没有经历过的。它可能……大得有点厉害。骑着马的向天鸽不禁靠近了赵灵微的马车一些,绷着脸紧张道:“公主……?要不,还是先把窗关起来?外面风大。”“无妨。”送亲的队伍里既然没有大商的亲王,那这里就没有人能大得过她。赵灵微抬着下巴说道:“让他们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是一桩美事。”说着,她便看向身旁的向正使,说道:“况且,我要嫁的是他们的太子,总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只是一位不可亲近的敌国公主吧?”“是……是。”向天鸽面上讪讪的,他抹了一把额头道:“殿下说的是。”城墙上,此城的守将正和自己的副将一道,看着来自大商的这支队伍慢慢经过。在守城士卒跟着那辆马车一起跑起来的时候,副将不禁疑惑地问道:“老国主不是已经被……格杀于王城殿上了吗?据说他的首级还被挂在王城的城墙上了。太子也……”“这关我们什么事?”守将粗声粗气地说道:“他们的文书没问题,新任国主也没说让我们拦着他们。其他的事,老子一概不管。”副将又问:“那我们……是不是该给王城传书一份?”守将:“传什么书信?那新国主继位才几日?谁知道他是不是过几日也就被谁给弄死了?”守将似乎是对篡位之人很是不屑,他道:“只是可惜了太子,被老国主千防外防,连点自己人都带不进王城。要不是这样,殿下怎可能也一起给暗算了?”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也有些对不住原本要嫁给太子的那位公主。可这样的想法只是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便立刻烟消云散了。在过了那道边防关卡之后,和亲的队伍又是一连走了两天都没看到人烟。一路上都是白雪与树木森林,也都是静悄悄的。偶尔蹿出几只动物,都能让人感觉新奇。坐在马车上的赵灵微关上了窗,与同她一起坐在了车中的向天鸽说起了感慨。“出来都已经二十多天了,但自从出了神都,见到的便大多是没人的地方。在我们大商的地界上还算好些,沿途总能看到一些小村子。到了魏国,就真的还只是见到了那道关卡。”已经多次跟着使团出使的向天鸽这便笑着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魏国啊,原本是连那几道关卡都不设的。以前为了防卫西边的匈人偷袭,他们还会设几个军镇。”赵灵微:“边防七镇。”向天鸽:“是也。但在最早的时候,他们只有五个这样的军镇。后来我们大商势强,他们才在靠近我们的地方又设了两个军镇。”说着,他便拿出了一份魏国的边防地图,向赵灵微把这七个重镇一个个地讲述过去。向天鸽:“这魏国人,原本都是过着游牧的生活,逐着水草而居。待到我们的肃宗皇帝登基时,他们才开始筑城,把国境固定下来,人丁也随之而增长。到现在为止,也不过五六十年的时间。”此时一直缓慢向前走着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他们的车这么一停,就停了好一会儿。外头虽冷,可整日都待在马车里,也着实是有些闷的。因而赵灵微便示意向天鸽穿像她一样穿起暖和的大衣,而后推开了马车的车门。“怎么就完全停下来了?”“可能是前头的路不太好走了。”沉琴话音刚落,赵灵微所乘坐的马车就因为这段下坡路太滑而自行向下滚去。坐在车头的沉琴连忙呼喊起边上的卫队,她自己也跳下车去,帮忙一起扶住马车。在好一阵子的慌乱之后,马车才给稳住,而赵灵微也绝不想在这样的路上再坐在马车上了。跟着孙昭一起到前面探路的童缨此时刚好回来,并给她带来了一个算不上好的消息。“公主,前面的路断了。山上的积雪前几日崩塌了,现在便把路给堵着了,需要进行一番清理才能接着向前。”赵灵微又问需要几日才能把路清理出来。可这显然不是与她同在神都长大的童缨能够说得清楚的。于是她干脆自己骑上马,带着沉琴与童缨去到前面一探究竟。从出发之日算起,这支要去往魏国王城的和亲使团如今已经走了二十二天了。使团里的人对于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已有了些许的了解,不会因为她在下了马车之后直接翻身上马就大惊小怪。可那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有着出色外形的羽林军士兵们依旧还是会不住地用视线去追寻骑在马背上的公主。她那被成为大商第一美人的外表、华丽的衣裳、以及不同寻常的尊贵气质都让她成为了比那架金色马车都更为令人惊艳的存在。而人的眼睛,总是惯于去追逐美的事物的。在赵灵微来到最前面被堵住的那段路时,孙昭和仇怀光正在指挥着人手清理被雪给堵住的路。这并不是一条很窄的路,而山上崩落的积雪却照样把它堵了个严严实实。这还是赵灵微第一次见到此般情景。若不是他们真的很着急要去把被困在魏国的商军换回来,这倒不失为一份奇妙的经历。“这么多积雪,清理起来得要花很久吧?”在孙昭发现了她,并向她跑来的时候,她这样问对方。千牛卫中郎将显然也很是头疼,给了一个不怎么乐观的数:“快则……需要三五日。”此时天色已然渐渐暗下来了,仇怀光也走了过来,对其说道:“卑职以为,我们可以在那处的树林里安营扎寨了。并且,我们还可以把帐篷搭得好一点。毕竟没有个三五日,队伍是动不了的了。”赵灵微点了头,而后便道:“既然如此,就劳烦两位在这里继续清理道路了。我去找人搭帐篷,顺便再打些山鸡野兔什么的。”说罢,她便手一扬,给自己身边的两位侍女布置起任务来。“沉琴,你去找人安营扎寨。童缨,你带人去猎点东西吃。”见两名侍女都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被抢了活儿的仇怀光和孙昭不禁好笑地看了一眼彼此,并继续起了先前正在做的事。和亲队伍里的工匠们被沉琴召集起来,而羽林军里的弓兵则被童缨点了那么十人出来,带着砍树的斧头一起进了林子。身边的两位侍女既然都被派出去了,那赵灵微便把向天鸽拉在了身边。她嘴上是没那这么说,但看其行为,显然有想要把向天鸽当成侍女使的意思。但她倒也没为难这位比自己年长了十几岁的正使,只是在对方面前练起了刀法。算是活动筋骨,也在这寒冬之中暖和暖和。原本应当十分凄苦的旅程便这样被和亲公主给整出了带着大队人马出城游玩的意思。而这种气氛也在童缨等人带着猎物而回的时候攀升到了新的高点。大家生火、做饭、烤肉、煮汤。吃到兴起时,赵灵微还让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乐人与舞姬在篝火边上又是奏乐,又是跳舞。夜很快便深了,不愿早早睡去的赵灵微坐在她帐篷前的火堆边上。她在这被积雪覆盖的森林里烤着火,看星星。负责值夜的仇怀光带人巡逻至此,便笑着问赵灵微:“这么晚了,殿下还不休息?”赵灵微则反问道:“仇将军不也还没睡吗?”仇怀光:“卑职乃是有任务在身。”赵灵微:“仇将军要不让他们去巡逻?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呗。”仇怀光看了一眼正跟着她的那几个人,思索了一番,而后才道:“公主有令,卑职不敢不从。”说着,她便对身后的那位队正说道:“你且去把孙中郎将叫起来,就告诉他,殿下有事要与我相商,让他先起来巡逻。待到一个时辰之后,我便去换他。”仇怀光如此一本正经的话语让赵灵微一个没忍住地笑出声来,搞得那名手底下管着五十号人的队正也脸红起来,朗声说了一句“是!”相比起觉得俞松谋心悦于她就得多看着她一点的孙昭来,赵灵微感觉自己天然就和与她同为女子的仇怀光更为亲近。这或许也便是她奶奶为何要在千牛卫之外,再设立一个与之平级的千鹘卫的原因了吧。赵灵微看着这位初见时给人感觉疏离的女将军,待到她坐下后问道:“仇将军,你可是与孙昭有嫌隙?”“回殿下,卑职与孙中郎将并无个人恩怨。”“那你为什么……总是会隔三差五的挤兑他一下?”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但好在,他们已被堵在了这里。现在最不缺的,或许便是这百无聊赖的时间了。仇怀光因而便说道:“卑职的官阶虽比孙中郎将要高出一级,但千鹘卫的人数却要比千牛卫少了许多。故而,卑职掌管的侍卫人数便与孙中郎将是一样多的。是以孙中郎将偶尔会以为卑职与他是同级的。”仇怀光的话总是点到即止。这会儿的她虽未把话说透,可赵灵微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了。仇怀光是要借着这一件件的小事来提醒孙昭——不好意思,我的官阶就是要比你孙昭高出那么一点。赵灵微几乎能想象得到,孙昭身为中书令的嫡次子、慈圣皇帝的近侍,却是三五不时地得到来自异性同僚的这种小提醒,那该是有多么的郁闷。但对于她来说,这绝对是有趣且好笑的事。火堆里的木头在寂静的夜晚“噼啪”作响,却成为了冬夜里最不会恼人的响动。看着对方那张在火光的映衬下比平日里要柔和了不少的侧脸,赵灵微不禁在思考了许久后说道:“我听闻,千鹘卫里的所有人都得是未出嫁的女子。一旦千鹘卫的女侍卫嫁做人妇,她就得退出千鹘卫。”仇怀光:“确是如此。”赵灵微抿了抿嘴唇道:“那……仇将军会否在某年某月,决定嫁给心爱之人?”“不会。”女将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的。”赵灵微虽贵为大商的公主,但从年纪上来看,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即将嫁给一个自己先前从未见过的异族男子,这必然会让她感到忐忑。但她又不想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贴身侍女,仿佛把这样的少女心事说出口来,便会有损她在童缨与沉琴二人心中英明神武的模样。可眼前的女将军却让她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只是没曾想,对方会以如此坚定的态度来回答她。仇怀光道:“世间不缺那么一两个可以嫁做人妇的女子,却缺我这样的女将军。殿下可知,全天下也不过三位女将军?即便是在世代以女子为君的北女王国,负责掌兵的,也依旧是男子。”女将军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傲气:“想要训练出一名千鹘卫,已是不易。若一名女子想要成为我这样的千鹘卫女将军,那更是一件难到不可想象的事。卑职不想辜负圣上的厚爱。”仇怀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之中的豪气却是让赵灵微有些怔怔。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笑着说道:“仇将军之心,令太和钦佩。会问出那样的话来,倒是我狭隘了。还望将军海涵。”仇怀光正笑着对赵灵微说殿下不必介意,可赵灵微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声响完全吸引了注意力。那像是……鹘的啼叫声。“殿下?”仇怀光轻声唤了她一下:“那就只是飞鸟而已。”赵灵微:“那叫声像是我的白将军。”说着,赵灵微便来不及向仇怀光解释,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声音的方向轻声唤道:“将军?白将军?”见此情形,原本便是在值夜巡逻的仇怀光连忙拿上了一支火把,跟在了赵灵微的身后。赵灵微朝着刚才那阵声响发出的方向走去,同时也再度唤起了自那日去到魏国王城送信,便再没回来的白鹘。待到赵灵微又唤了那白鹘七八声,便真有一只白鹘从林间飞来,并停到了她的手肘上。即便是赵灵微都为此而感到惊讶了。如今的魏国已经很冷,她还以为那魏国太子是特意把白将军给留在了宫城里。可没曾想,她却是在此时此地,见到了身上有些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可怜的白将军。“就是它在为我和魏国太子送信的。”赵灵微刚和仇怀光介绍起自己的白鹘,才在她的手肘上歇了那么一会儿的白鹘便又十分吃力地飞了起来。它向着前方飞了一小段,然后又回来,在赵灵微的头顶盘旋那么两下,而后再向着先前的那个方向往前飞那么一段,且就在那里盘旋着等待主人。赵灵微:“它想要我跟它过去,肯定是在前面发现了什么。”同样的飞行,赵灵微不需白将军再做第三次便快步跟上。仇怀光见赵灵微脚程如此快,自己一时也还叫不住,便干脆吹了一声口哨,并向着营地的方向以特定的手势挥了挥火把。在确定已经有正在巡逻的千鹘卫看到了她的暗号后,仇怀光才举着火把,跟着雪地上的那些脚印飞快地追了上去。仇怀光虽早就知道太和公主是会武的,却也实在没料到赵灵微的身法会如此轻灵。在积着雪的林子里,她仅是凭借着今晚格外明亮的月色便在雪地上飞速地跑着,越过枯枝,也三两下就能跳过拦在她眼前的大石块,简直比旁人在平地上跑得还快。很快,水流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她的耳畔。赵灵微转身看向就在她后面不远处跟着的仇怀光,说道:“前面好像有条河。”仇怀光不禁提高了声音道:“殿下千万小心脚下!”“好咧!”赵灵微应了一声,而后便越过了拦在她面前的最后几棵树。随后,她便呆愣愣地立在了那里。她看到了一幅美得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在梦境的景象。在漂着许多浮冰的河水中,有一个生得极为高大却面容俊美得让她呼吸一窒的男子。他扒在河岸的石头上,大半个身子则浸在河里,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黑色的长发与有着红色妆点的白色衣衫上落了一层积雪。银色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白鹘则停在了他的胳膊上,对赵灵微啼叫着。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就仿佛是能勾人心魂的雪妖一般。第24章在赵灵微愣神的时候, 仇怀光终于赶上了她。而后,她便也看到了河里的那个人。赵灵微此时还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呢。她甚至不禁问自己:那河道之上,月光之下的, 究竟是和她一样的人……还是山中精怪?白将军又对赵灵微啼叫着了一番, 这让赵灵微终于回过神来, 再度向前走去。一开始的时候, 她的脚步是很慢的,待到她能把月光下的那个人看得更为清晰了, 她才加快了脚步。可还不等她走到那块大石头前,便被仇怀光拦了下来。仇怀光:“殿下小心, 此人受伤极重。”赵灵微似是有些疑惑。但也正是在仇怀光的提醒下, 她才发现,那人白色衣袍上的红色,根本就是从他身上透出来的鲜血。仇怀光又道:“他必是遭人追杀至此。能在身上有那么多伤处的情况下依旧成功逃脱,此人必然十分危险。”赵灵微:“那……依仇将军看,他还活着吗?”仇怀光:“殿下稍等, 且容卑职前去一探。”赵灵微点了点头, 却并没有等在原地, 而是跟着仇怀光一道,就走在她的身后, 视线根本无法从那人的身上挪开。她没有意识到, 她的神色间, 已不由地带上了担忧与着急。仇怀光一步一步极为小心地靠近了上半身扒着石头, 另外大半个身子则泡在了冰水里的那人。她一手放在自己佩刀的刀柄上, 另一手则向着对方的鼻尖探去。但不等她触碰到对方的鼻息,原本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的人却一下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琉璃色的,即便不带任何的情绪都能让人感受到深沉杀意的眼睛。停在他胳膊上的白鹘被惊起,而仇怀光则还来不及出刀便已被这个身材高大的,此刻好像雪妖一样的少年扼住了喉咙。随着“砰”的一声响起,先前还连爬出这条河的力气都没有的少年便把靠近自己的人一把摁在了雪地上。利刃出鞘的声音也便在此时响起。那正是跟在仇怀光身后的赵灵微。她拔出自己的佩刀,并将刀刃架到了此刻还不十分清醒的那人的脖子上。“放开她!”这是一句用魏言说出的话语。虽气势汹汹,充满了威胁,却不带有丝毫的杀意。生得很高,却是身材清瘦的少年用左手抓住自己先一步攻击的那人佩刀的刀柄。然而他才欲反手将刀抽出,便对上了那双宛如秋水一般的眼睛。这双眼睛,他认识。这个人,他也曾在心中想过。想过……不止一次。仅是在认出赵灵微的那一刻,被许多人追杀至此的魏国太子便收了杀意。他看向对方的那种神情以及纯真的意味让赵灵微怔了怔,并也将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松了松。两人似乎都想和对方说些什么。‘你会魏言?’这是拓跋子楚在给赵灵微回的第一封信上写的简短话语。同时这也是他此刻想要问这个长得不似魏国人,也穿着大商华服的女子的话语。他想要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与他有着婚约的那位公主。但他却是一张口便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根本说不出话来。而赵灵微,她则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仇怀光便是在此时得了机会。她在拓跋子楚对她稍稍松了松手时向旁边滚了两圈,借开身位,而后便在赵灵微说出那个“不”字之前用刀鞘对着此人的后心猛砸一下。这一手实在是太快了,赵灵微根本来不及拦。惊慌之间,她只来得及丢开手中的刀,让它最后只是在眼前少年的侧颈留下了一道很淡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