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玄冲眉头紧蹙,俞松谋并未只是等着。俞松谋:“说吧,说说拓跋缺留的后手是什么。魏公子肯定是知道的。”魏玄冲将那股不忍之情用力压了下去,而后便抬起头来,面色如常道:“豹骑将军那留在魏国的四千商军,摄政大将军会调出两千人给将军。除此之外,摄政大将军还会再添三千人,供豹骑将军差遣。如此一来,凭借豹骑将军之威名,定可一举击败贼人。”俞松谋才一听完这几句话便明白了拓跋缺的用心。而后,他便笑了。俞松谋:“他将我的四千士卒留两千人在王城,是为留下人质。“他又让我带走两千人,则是为了让这些信任我的将士们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言一行。若我接到公主便再不回来,那我就会成为他们眼中的重色轻义之辈。来自身边兵卒的责怪与怨恨会让我心中感到煎熬。“而后拓跋缺又还再给我添上三千人马,则是为了以防我的不管不顾。在必要之时,这些人会将枪尖对准我,以防我违抗摄政大将军的命令。”俞松谋并未问魏玄冲,他说的是也不是。他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看向对方,问道:“替这等心思歹毒之人做事,你会后悔吗?”在过去,向来就是魏玄冲在前来拜访俞松谋的时候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对方却是一句不回。而今天,情况似乎完全掉了个个。俞松谋说了那么多,魏玄冲却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俞松谋倒也不为难他,只是又道:“我与魏公子的相处不过寥寥数次,但我也知道,你并非奴颜媚骨之辈。但为何,就选了这样一个阴狠之人效忠?”魏玄冲:“他身上……流着一半我大商之人的血。”俞松谋:“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魏玄冲:“是。”俞松谋:“那你仇人的身上,也流着大商的血。”这位大商第一战将似乎是在提醒对方——大商的人那么多,你又怎能因为对方身上流着我族血脉,就不管不顾地助纣为虐呢?但他并未想策反让拓跋缺极为倚重的这名谋士。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最重要的事,是他到底愿不愿意答应拓跋缺的条件,带兵前往朔方郡。因而,俞松谋便略过了那些,说道:“回去告诉拓跋缺,我愿意领兵去朔方郡,将公主接回来。”魏玄冲终是僵着脸,向豹骑将军送了一礼,道:“那玄冲便在此,预祝豹骑将军旗开得胜。”俞松谋并未看对方,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但在魏玄冲转身离开之时,俞松谋却是说道:“我有一个忠告想要给到你。”魏玄冲转回身来,从牙关中挤出一句:“玄冲,洗耳恭听。”俞松谋:“若你因为拓跋缺身上流着一半商女的血就如此辅佐他,那他往后必定会忌惮你。魏公子,你身上流着的,是赵启一族的皇室血脉。比之拓跋缺来,不知高贵了多少。”说罢,俞松谋顿了顿,又道:“俞某,言尽于此。”*魏玄冲有些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府宅的。他只记得俞松谋问他的那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的他,回答的是一个简短的“是”字。可他心中明白,他会陪着拓跋缺一路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王城的宫城内,有一间以大商的形制布置的宫殿。送来这里的吃穿用度,是整座宫城内最好的。由于宫殿的主人喜静,宫城的主人未有在这里安排太多的宫人。但每一个在这里当差的,都是他所能挑出的,最细心、最耐心、也最为能干的。这里便是魏国摄政大将军拓跋缺的母亲所住的地方。“咳咳。”躺在床榻上的女人轻声咳嗽着。“我这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缺儿都要出征了,却还来这里看我。咳咳……咳咳……要是被娘过到了病气……”“阿娘,不会的。儿子身强体壮,哪有什么病气是能过给我的。”此时的拓跋缺就坐在母亲的榻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他拿着勺子舀起一勺来,喂给母亲。“苦。缺儿知道娘怕苦的。”“阿娘,不苦的。我特意吩咐了医师,让他们别把药熬得太苦。大不了,阿娘就多喝几碗!”带着病容的女人被逗笑了,说道:“就你爱贫嘴。给我吧,一勺一勺的喂,得苦多久啊?”拓跋缺的母亲只是在说这碗药。可她的儿子却显然听到了更深的意思。于是他便说道:“不会了,儿子不会让阿娘再过苦日子了。”早在前往俞松谋那里之前,拓跋缺就已经对魏玄冲说了。他要魏玄冲一会儿直接来他母亲的宫殿里复命。如此,也能让自己的母亲在他们出城前再看一看他。魏玄冲应了。于是,这会儿他便来到了宫殿之中。坐此时的拓跋缺虽已斩下自己多位兄长的首级,也成为了整座王城的主人。可他却还是一如与魏玄冲刚认识时的那样,对母亲孝顺极了。如此情形,哪怕是在极为注重孝道的大商,都会是足以打动很多人的一幕。拓跋缺的母亲喝完了药,便在放下碗时看到了对她低头行礼的魏玄冲。她带着属于母亲的慈爱唤了一声“冲儿”。在魏玄冲走到她的榻前,跪坐下来的时候,她则更是拉着魏玄冲的手道:“这次,又要劳烦冲儿多帮衬帮衬我家缺儿了。他的性子太冲了,也只有冲儿才能拦得住他。”那商言虽带着偏远之地的口音,却是显得无比真挚。魏玄冲:“夫人谬赞了,是大将军……”魏玄冲话还没说完,便被拓跋缺的母亲打断了。这位母亲说道:“你可不能也跟着唤他大将军。免得他以后都不记得他是阿娘的缺儿,只知道自己叫摄政大将军了。”第99章琅俨/文那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人。虽过了很多年的苦日子, 也让操劳、严寒以及风沙改变了她原本秀丽的容貌。但她眼睛里的那份温柔却依旧不减。而她的商言虽然口音很重, 可她的谈吐却能让人感受到——在被掠来魏国之前,她必然也是个读过书,也识得字的大家闺秀。也只有在这个女人的面前,魏国的摄政大将军才能展现出如此良善的一面。良善到……让人不禁怀疑起先前连杀自己三位异母兄弟的, 莫非另有其人。而拓跋缺对待母亲的态度,则也便是魏玄冲在最开始时愿意投身于其门下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一个身上流有商女之血的魏国王子。一名孝子。——这两点便足以让尊奉儒家之礼, 且急于复仇的魏玄冲对其另眼相看。但……此时的魏玄冲不禁想起了豹骑将军先前问他的那句话。‘替这等心思歹毒之人做事, 你会后悔吗?’会吗?若是过去的他,恐怕是会不假思索地就回对方一句“不会”的。可现在, 他却只能在心里叹一句“犹不可知”。在与那位母亲对答了几句之后,魏玄冲便与拓跋缺一同向其告别。摄政大将军在离开了宫殿之后就换上了一副面孔。但他却是又向外走了好一段路, 直至自己的母亲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了, 才问起魏玄冲,豹骑将军如何说。魏玄冲:“他同意了。”拓跋缺自是一阵狂喜。他夸赞了身边这位谋臣一番, 又向其展望起了自己扫平魏国之后的光景。“你那仇人已经选了一位亲王送去北女王国和亲了。不久之后, 我们便能同女王一道, 南下攻商。”说着, 他又夸起了魏玄冲:“也亏得玄冲给我想出这么一条妙计。阿娘早就跟我说过,大商的人,最看重‘名正言顺’。我们手上握着一位他们的亲王, 可不得比让陈瑶当皇帝更名正言顺?”今日的拓跋缺心情很好, 便一路走, 一路说着。只是魏玄冲到底不是在他面前只报喜,不报忧的人。魏玄冲:“还有一事。让玄冲感到有些不妥。”“什么事?”拓跋缺走到了自己的坐骑前,翻身上马。豹骑将军都愿意降了,“不妥”一词显然破坏不了他此时的畅快。于是魏玄冲便也在上马之后说道:“近来,王城之中有人在私下传谣,说与惠太后有私情的,并非子楚太子,而是摄政大将军。”此事既然已经能让魏玄冲注意到,并向拓跋缺提起,那么其传播的范围就已经不小。并且民间传的那些话也显然会比他说的更不留情。起码,得比他们造谣子楚太子的时候更不留情。然拓跋缺想也不想。他只是把笑意稍稍敛了那么一些,便说道:“传谣者死。”很快,今日心情很是不错的拓跋缺就又说道:“但这等小事就不必玄冲去烦心了。我自会找人去解决。玄冲乃我之栋梁,可得与我一道,前去剿灭贼首啊!”骑着马向前的魏玄冲沉默了片刻,而后便说了一句“是”。王城东北向七十里,万泉。这是对于魏国的都城王城而言极为重要的一处水源。同时,它也是先前拓跋缺击败自己那两位异母兄长的地方。会战之时,河已结冰。于是那血流成河之景,便未有现于人世。然而它却是让死伤士兵的热血冻于河内的冰面上,直至现在都依旧还在那里。此时的拓跋宝就率兵待在万泉的北面,一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兄长被那人击败之时。他带兵在这里骚扰了对方一天一夜,也击败了前来迎击他的小股部队。现在,他终于等来了拓跋缺亲自率领的兵将。那是声势浩大的骑兵队伍。当他们在集结之后向着河岸对面的人冲袭而去的时候,就连冬日的冻土都会地动般地摇晃起来。领兵来此的拓跋宝骑在马上,焦躁地来回转着。拓跋宝:“一会儿他们冲到冰面上了之后,我们就放箭。”身边的参将应声道:“是!”拓跋宝:“冰面上现在雪不多,会很容让马蹄打滑。箭阵如果在那个时候到了,就很容易会让他们方寸大乱。”参将:“是!”这名参将甚至还传令下去,让军将们准备好张弓射箭。然而随着拓跋缺的先锋队伍冲上结了冰的万泉,拓跋宝却是突然下令道:“撤!撤退!”随着他的这一声令下,配有北部草原宝驹的这支骑兵队伍便开始向着贺楼司繁与他们约定好的方向全速撤退起来。别说,若论冲锋陷阵,拓跋宝不如自己的那几位兄长。但如果比撤退保命,拓跋宝在整个草原上,大约都是难觅对手的。那并不是毫无章法的逃跑,而是听从指挥与调派的,后撤。由于未在渡冰之时遭遇拓跋宝的进攻,属于摄政大将军的这支队伍得以毫无阻拦地越过结冰的万泉。而后,他们就开始了一场捕猎者与猎物之间的追击与逃跑。骑兵用的弓,射程并不远。他们得等到自己的猎物在进入到射程之后才能让弓箭起到作用。只是拓跋宝始终让自己与追击者之间的距离保持在骑兵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最前面的先锋部队试了几次,却都没法在飞箭力竭之前碰到这些全速撤退的人。魏玄冲:“大将军,我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拓跋缺:“怎么不对劲?”魏玄冲:“拓跋宝都已经逼近万泉了,为何一箭不放,且一卒未损就走?”拓跋缺:“缩头乌龟而已,我这异母兄弟从来就是这样。”魏玄冲:“小心有诈。”在两座山峦之间,贺楼司繁的步兵队伍已然结阵以待。“贺楼将军,他们来了!”哨兵们在从冻土上听到了动静之后,便爬上了山去。待到张望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到了那带着滚滚霜雪而来的两股部队。但很快,那名哨兵的上级便发现了异常之处。“不对啊,这跟在后面的拓跋缺……怎么看起来队伍这么整齐?不是说好了让宝将军现在万泉边上放个几箭,截击敌人一下的吗?”此话一出,立刻让贺楼司繁用上轻身功夫,攀着从雪中露出的山体,登到高处一看。他乃是经验丰富的武将,看到如此情形,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贺楼司繁冷哼了一声,语气生硬地说道:“总算他跑得还算快,把人牢牢甩在了后面。”说罢,贺楼司繁又道:“一会儿听我指令,在拓跋宝抵达这里之前,就开始射箭。注意,要用仰射。”攀在高处的贺楼司繁目光紧盯着那两股正向这里靠近的部队。他用眼睛测算着距离,等待自己的盟友近到无法被结阵步兵的仰射伤到的距离,也等待拓跋缺的部队进入到他们的射程。贺楼司繁:“听我号令。三,二,一,射箭!”当拓跋宝看到藏身于山峦之间那片空地上的步兵队伍时,这群有着盾兵掩护的步兵弓箭手便都动作整齐划一地张弓搭箭起来。那让拓跋宝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然而不等他在慌乱之中说些什么,便见到这些从怀朔镇跋涉而来的军将将箭头对准斜向上的半空。当弓弦松开时,那一整片的箭羽便越过了拓跋宝的部队,落在了追击着他的拓跋缺的部队身上。贺楼司繁又一声令下,传令官便以鼓声为号。原本排得四四方方的队伍立刻变阵。他们为拓跋宝让出了可以通过的数条宽敞的走廊。但在走廊的最外围,盾兵又以盾牌与长.枪保护着他们免遭盟友部队的踩踏。可即便是在此时,弓箭手的仰射也未有停止。直到拓跋宝的部队完全通过,走廊便也就此合上。箭阵就此变为平射与仰射的交替。这根本就不是草原上的打法。其同样也是拓跋宝在率部袭击、劫掠大商的时候,每次碰上都会咒骂个不停的步兵战法。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让出动了大军的拓跋缺怒上心来,大喊着让部下继续向前。“阿缺!不可再前进了!”情急之下,魏玄冲竟忘了以“大将军”来称呼对方,并喊出了他曾经对于此人的称呼。魏玄冲着急道:“这根本就不是拓跋宝的人,如此训练有素的步兵,他练不出来的!他这必然是与他人结盟,而后再引我们进入圈套!”可此时的拓跋缺已然红了眼,又怎肯听劝?他甚至反问道:“那又如何!”所有人都说他是女奴的儿子,无论怎样都成不了气候。‘那又如何!’他们说他长得不像先国主,个性也过于软弱,没有勇悍之气。‘那又如何!’他的那些兄长欺辱他,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母亲,还给他取了贱名,逼迫他一定要背负着那样的名字。‘那又如何!’拓跋缺道:“那又如何!都给我向前奔袭!先锋军,给我冲破此阵!”于是贺楼司繁处那一张张拉满的弓又再度被放开弓弦。雨破惊蛰。*王城西南处五百里,安定郡。阿史那金遵照自家殿下的命令,打下靛县,并缴其武库。他将那些武器库里的刀剑枪棍,以及弓与箭一起带来安定郡。对于这样的一仗,拓跋子楚早就有过准备。因而他在朔方郡练兵之时,便有操练过攻城之战。投石器被他搬来城门前。安定郡虽是魏国的粮仓,但魏国的城池根本就不像大商那样,也不会建得既高、又足够坚硬。安定郡的守将虽然个性坚韧,然而面对这种架势的猛攻,他根本就招架不住。而更为可怕的,是拓跋子楚本人根本就不在这里。对此城正门处的攻势,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佯攻”。在此处的攻城之战开始后,他便率领又一队人马,来到了安定郡的一侧有着缺损的城墙处。绳索被套上了金属钩爪,而这些人则在太子殿下的身先士卒之下攀上城墙,斩杀城楼上的守城士卒。不一会儿,安定郡便两头失火。城门开了。而站在打开的城门后的,则正是戴着黑色鬼面具的子楚太子。那根红色的发带就系在他的手腕上,因为这一阵子的拼杀而松了一些。在众人欢呼时,太子殿下看了一眼手上的那根由他的太子妃亲手为他系上的发带。他摘下黑色的鬼面具。他的部将与敌人都因为他隐在面具之后那几乎不似凡人的面容而发起愣来。可这位被人赋予了战神之名的殿下却是用嘴唇咬住发带上绣了字的那一头,并用右手扯了一把发带的另一头,将其系得更紧了一些。“传令下去,清点粮库。今晚就向灵武、朔方二郡运送物资。”“是!”下达了指令的拓跋子楚转向城内。他看向这座还来不及被投石器弄得满目疮痍,甚至还来不及让守将讲所有守备力量都调集起来就已被攻破的城市。当风又吹起时,那根发带便又飘着触及了他的手腕。太子殿下抬起左手,看着那根发带的两端在渐渐暖和起来的风中飘动。当他的视线触及发带末梢处那用丝线绣出来的“灵楚”二字时,眼神便柔和了那么几分。他唤来身边的一名文官,说道:“孤要给太子妃寄一封书信,你且把孤现在说的话记下来。”“是!”文官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墨,将毛笔从墨捅中抽出,也拿出可以快速写下字来的竹片。拓跋子楚则边走边道:“分别五日。楚,忆妻矣……”太子殿下曾想过,自己的这番动作可能会让留师在王城的人意识到朔方郡或为他的一处重要据点。他甚至还想过,在他暂别的这短短数日之内,会有人猜测到他的太子妃就在距离王城并不远的那座城中。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把曾被他当成战利品缴获的钩镰枪此时已到了距离朔方郡不远之处。它是被自己的主人牢牢地握在手中的。其枪刃底部的“晋越赠”这三个字则更是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随着这支由两千商军、三千魏军组成的队伍逼近朔方郡,朔方郡的城楼上便擂起鼓来。那是一串这支五千人的队伍中无人能懂的鼓声。它正是在告诉城中之人——他来了。大商第一战将,豹骑将军俞松谋。他来了。第100章那有着特殊节律的鼓声被擂了一遍又一遍。它传向地势更为开阔的城外, 同时也传入了已经全然做好了准备的朔方郡。此时赵灵微正背着弓骑在马上, 视察她在城中设下的埋伏。当那鼓声从远端的城楼上传来,并重复起了第二遍的时候,她便猛然一颤,甚至是寒毛直竖。但她还是顿在那里, 生怕自己听错了。直到那鼓声被擂到了第三遍的时候,她才带着些许的喘,看向身边的仇怀光。赵灵微睁大了眼睛, 胸口一起一伏的。她的神态仿佛是在问仇怀光:是他吗?是他来了吗?仇怀光点了头, 道:“这的确是韩云归与我们约定好的鼓声。”赵灵微动了动下巴,就连脖子都有些僵硬了。那突如其来的紧张像是一阵暴雨,直接将她浇得全身都湿透了。她拉了一下缰绳, 让马儿掉头,向着南城楼的那个方向。然而她的脚却是僵在了那里。她没法用脚尖点一点马儿的腹部,也没法一甩缰绳,让马儿向前冲去。见此情形, 仇怀光不禁说道:“殿下不需慌张。达奚将军以及康公子都已经带人在城外埋伏着了, 城内也都已经布置好了。待到孙中郎将与韩云归与豹骑将军对上消息, 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赵灵微:“我不是慌张。我是……紧张。”仇怀光:“为何?”赵灵微:“我与松谋……已有太久太久都未见到了。”仇怀光似乎有些不解:“殿下,半年并不长。”赵灵微:“但你不觉得,那已像是隔了半辈子了吗?”可不是吗?在赵灵微送俞松谋出征时,他们一个是地位尴尬的皇嗣之女, 另一个则是名震天下的大商第一战将。可现在, 她已然嫁给了好友的敌人, 并打算在此处建立她此前从未想过的功业。而他们大商的豹骑将军,却是在敌国被关了数月,宝刀蒙尘。鼓声再一次地响起,仿佛是在告诉此时正在城内的人——他真的来了。公主殿下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当她闭上眼时,她的眼前便出现了自己送别这个人时的景象。那是豹骑将军身披银甲,骑马从神都而出的时候。她站在街道旁酒楼的二楼,从阳台处探出身去,让那人在经过时一眼便看到了她。那也是名为俞松谋的少年第一次以府兵校尉的身份随军出城时。偷跑出来的县主穿着男装,扛着她请神都最好的铸刀师打好的钩镰枪,在街口等着好友。‘等我回来。’‘我不会走的。我会在神都待着。’当赵灵微又睁开眼时,她突然忆起……自己最后一次送别松谋时,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远得让好友无法再对她说出那句“等我回来”。于是她便也……没能有机会说出那句“我会在神都待着”。他们只是看着彼此,笑了起来。不知未来会有何变故降临。这样看来,那或许便是天意如此。那一幕幕的回忆因为不断响起的鼓声而变得愈加鲜亮。可赵灵微却是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真实景象让她一下就回到了此时此刻与此地。她咬起牙,策马向前,冲向那座城楼。“来者何人!”“大商豹骑将军俞松谋。”“你乃商将,来我朔方郡是想作甚!”城楼上传来了用魏言喊出的喝问声。而后,俞松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几个魏言的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两方在简短地沟通了来意后叫起阵来。赵灵微终于赶到了城楼底下。而此时的孙昭与韩云归则正从上面跑下来,打算骑马出城,与率兵前来的豹骑将军对上几个回合。他们与公主殿下迎面撞上,便顿住了脚步。赵灵微分明是骑着马而来的,然而在冲了那么几节楼梯之后,她便已然气喘吁吁的了。三人的视线对上了那么一会儿,而后赵灵微便道:“你们俩,千万要小心。”孙韩二人自然是应了声。仿佛是为了给两人打气一般,公主殿下将她背在背上的弓拉过来了一些,说道:“我会在城楼上替你们看着的。”孙昭:“放心,肯定没事的。松谋能认出我们。”韩云归则道:“公主一会儿在城楼上也要小心。”听到这话,跟在赵灵微身后的仇怀光便提高了些许音量道:“我们会替公主看着流矢的。”于是孙昭与韩云归一路向下,而赵灵微与负责护卫她的千鹘卫们则登上城楼。城楼之下,率兵来此的俞松谋几乎到了城楼上的守军所能达到的射程。他的心跳似乎也已随着先前城楼上的擂鼓声而变得很重。但他却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的面容平静,但当这位已然被囚禁了数月的将军摊开握着缰绳的右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不住地颤抖着。那或许是因为,他在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座城的左右两边都可能设有埋伏。而这就意味着……城内的人可能早就知道他会来。也意味着,他应当赌对了。城内的人将吊桥放下。随后,城门便也打开了。两个戴着面具的武将骑着马从城内出来。他们一人使长.枪,另一人则使方天戟。两人虽身着魏人军服,却给了俞松谋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手中握着长.枪的那人。俞松谋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他们大商的人惯用的长.枪形制。并且,那人骑的战马,也是他认识的。——好友孙昭的追云。手中握着钩镰枪的俞松谋二话不说,他脚跟一用力,便让马儿冲向前去。这般行动让跟在他身边的,那名拓跋缺的部将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了。见这位“豹骑将军”如此单人匹马地冲上前去,就连那些后排的魏国士兵都有些紧张了。可他们又一看,却发现和他们混在了一起的商军士兵竟都是如此镇定。仿佛……他们根本就不担心自家将军会在如此以一敌二的对阵中败给那两人。锋利的钩镰枪扫向二人,那威力惊人的一招险些让孙昭与韩云归躲闪不及。“是我,孙昭!”“看出来了。”这句低声说出的话语简直要让孙昭一下气结。可随后,俞松谋便很快说道:“他们派了监军,不打得真一点,骗不过。”是也。那名“监军”此时正紧盯着对战中的三人,生怕其中有诈。明白了这一点的孙、韩二人便更为认真地与半年未见的豹骑将军对起招来。且边对招,还边与其对起了消息。孙昭:“公主已将城中守将杀了,也在城内外都布下埋伏,就等你前来会合了。”“砰!”俞松谋用钩镰枪的外刃打下孙昭的刺击,并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其枪刃压下。俞松谋:“骑兵阵中最前面的先锋军里有八百人都是随我而来的商军。”韩云归又从其背后以方天戟的外刃劈向俞松谋的后心。听到风声的俞松谋很快就以钩镰枪的外刃挑起身前孙昭的枪尖,并以其击向后方的韩云归。韩云归:“剩下的人呢?”俞松谋:“还有一千二百人,都混在监军带的三千魏国兵卒里。”韩云归:“好家伙,差不多三个盯一个啊。”韩云归才叹了这一句,便被孙昭怒而训道:“别说废话!”这虽然是一场相同阵营的友人之间的对招,却是招招锐利、枪枪惊险,让远处的监军根本看不出端倪。孙昭又道:“一会儿我和韩云归逃回城内,你让人跟着追我们进城。我们在城内给你解决一部分。剩下的……”孙昭话还没说完,便被俞松谋的枪尖一挑给打断了。这样的一招甚至把孙昭的肩甲都给挑了下来。俞松谋:“剩下的等你们让埋伏在两边的人出来了,我自会见机行事。”话说完了,孙昭便也趁着那一招,连同韩云归一起,“败走回城”。如此情形发生之后,俞松谋便将手中钩镰枪举起,又指向了正打开着的城门。他以此为令,命先锋军追击二人冲入城中。一开始的时候,那名由拓跋缺派来看住他的监军还没发现问题。可随着被安排在最前面的先锋军几乎毫无阻力地冲入城中,而那从城楼上射下的箭也都松松垮垮的,一个人都没射中,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而当跟上的混编队伍在进入城中之后传来惨叫声,他便暴怒起来。此人用魏言大声喊了起来,让这些被他们带来的魏国士兵停下来,并还抓起了随军的译语人。